《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节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作者:画三春 第1章 “公主,车马已近边城,再有大约一日便要出关了,公主可要在关内多歇几时?” 身着兵甲的将士驾马行至马车旁,垂首低声问道。 他虽是领了命令前来问询,却也没想着能听见什么回答。 要说这位送与草原和亲的小公主,也是个命苦的,不然这等和亲之事,也轮不到她来。 小公主芳龄十八,还未来得及说亲,便被遣往关外和亲。 她的生母只是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侍嫔,唯一一次承宠,生下一个同样不受宠的公主,平日里存在感极低,若非大越打了败仗,恐怕谁也想不起她来。 一旨圣书,容不得她反抗,就被送上和亲的轿子,半日未停,直奔拔都儿部。 送亲的将士们对她偶有怜悯,但毕竟没多少交集,最多不过茶余饭后的一句唏嘘,再多便没了。 和亲的队伍自望京出发,远行三月有余,他们所护送的这位安远公主,除了最开始那半个月闹得厉害,后面也不知是认了命还是怎的,始终安安静静的。 除了吃饭休息,罕少见她露面,再加上行程匆忙,更是难得见她一面。 只到底是在大越境内的最后一日了,总要问上一句。 等候片刻后,仍未听见声响,将士正准备离开,谁知车内忽然传出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那便多歇两日吧。” 耳边的声音格外悦耳,少了日前的歇斯底里,轻轻柔柔的,莫名带着点安抚人心的味道。 将士不禁失神,等再回神,则是已经应了,他面上一热,赶紧拱手退下。 马车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车厢内,面容仍带青涩的少女挥手打发侍女们下去,直到车厢内仅余她一人,方见她眉眼间重新染上落寞。 旁人只道安远公主认清局势,认命老实了,殊不知早在刚出望京城时,这位公主就换了个芯子。 当今陆地分南北两朝,大越占据东北平原一带,大瑜在东南地区发展,而西北两部则由一些散居游牧部族占据,不归属任何一国。 此番和亲,缘于两年前大越主动挑起战争,试图征伐北部草原,熟料连番落败,甚至被人反打到关内,望京城里的皇帝方才觉怕,赶紧派人议和,乃至送出和亲公主,也就是这位安远公主。 小公主与明窈同名同姓,容貌更是意外相似,只年岁上有些差异,但对于借尸还魂的明窈来说,也算占了个小便宜了。 明窈本是大瑜皇商明家四女,自幼饱读诗书,十三岁那年更是以一手琵琶曲名动冠京。 因其举止端庄,形貌明丽,自及笈便有数不清的世家子上门提亲。 但明窈知道,不论是南阳侯家的小少爷,还是大学士的外孙,这些人都不是父亲母亲心仪的女婿。 明家所愿的,从来只是皇城中的那位大皇子。 皇商富贵,但到底比不过士族官员,明家就等着四小姐嫁给皇子,借此更换门庭呢。 打明窈记事起,陪着她的从来不是爹娘,只有琴棋书画和夫子先生,没有亲情,只有功利。 直到她被爆出并非明家女,而是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家中仆婢的私生子,明老爷明夫人震怒,不顾屋外大雪,连夜将她赶出府。 家中血脉混淆,明家可谓是丢尽了脸面,放言不许任何人接济被赶出去的明窈,眼睁睁瞧着她流浪街头,难以维生。 整整半个月,除了要抬她做妾的五十岁富商,无一人伸出援手。 明窈便是饿死冻死,从护城河跳下去,也不肯嫁个比她爹年纪还大的老头子。 又一次逼婚之际,她真的从护城河跳下了。 再睁眼,却成了与域外部落和亲的公主。 明窈也曾怨过恨过,但随着前尘尽消,复生在公主身上后,她便也顾不上那些往事了。 传闻公主和亲的乃是草原上最凶残的一族,族人生食血肉,首领更是身长八尺,以杀戮为乐。 不管怎么看,嫁过去的都是个短命鬼。 纵使早已经认清现实,明窈还是有几分难以置信,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不得不相信。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明窈很快收拾好心神,敲了敲车板,唤侍女过来:“待入了城,你随若桃去置办几件防身的东西,我听说草原上多豺狼,若不小心遇见了,将士们恐自顾不暇,我们藏些武器,也能有些自保的能力。” “如果实在找不到匕首细刀,锋利些的发簪也可。” 明窈轻声说道:“小心些,莫叫将军们知道了。” 青杏本是想拒绝的,可听见豺狼,最后还是诺诺地点下头:“是,公主。” 傍晚时分,送亲的车马驶入边城。 明窈随护卫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已经有人提前过来清场了,直到上了二楼最里的雅间,外面才陆续响起喧哗,明窈也将头上的兜帽放下。 护卫行礼后退出去,左右守在房门两侧,屋里只留了两个侍女。 随嫁的侍女也是临行前挑出的,正好与公主相处不多,哪怕明窈是个外来魂魄,也不用担心在她们面前露出马脚。 明窈活了这十八年,还是头一次离开大瑜,虽是心有怯意,却也耐不住好奇。 等待布菜的空隙里,她悄步行至窗边,掀开一点纱帘,探头往外瞧去。 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叫卖的商贩熙熙攘攘,隔两步就能看见另一个摊位。 而城内交易的并不只大越人,还有些面容明显有差异的外族。 大越和草原游牧族的关系并不好,商贸从来都是被上面所禁止的。 但边关资源稀缺,边城的百姓缺少皮毛奶肉,草原上的部族需要米面。 双方各有所图,除了战时管得严些,停战后又陆续开了交易,彼此心照不宣了。 而大瑜同西北部族接壤极少,鲜少会有摩擦,明窈前二十年都生活在大瑜皇城,对草原上部族的了解仅限于书上,要说有什么仇怨,则是远不至于。 她曾在书中读到,草原百姓性情残暴,长相粗犷,更有异瞳者乃大不详。 如今见着那些打扮粗糙的外族人,确实同书中所述相仿,一转头,更是在一个卖皮袄的小摊前看到一个异瞳少年。 少年瞧着年纪不大,常年游牧叫他面上多了许多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稳重。 蓝棕色的异瞳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耳骨上挂了一枚乳白色的兽牙,更添两分野性。 少年在与人交易,许是起了争执,只见他一拳砸在身前的长桌上,下一刻,长桌直接断成两块。 过路的行人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情况,又无一不是匆匆离开,惟恐惹祸上身。 对面的小贩面色难看,但终究惧于武力,不情不愿地掏出铜板,把少年那一麻袋货物收下。 拿到铜板,少年并未久留,数都没数,转身大步离去。 除了这边,旁处买卖的人也不少。 入关交易的多是青壮年,偶有妇人,也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极少会有单独行动的。 明窈的视线并未过多驻留,很快就去看旁的了。 只是想起刚才那位面带凶相的少年,她不禁恍神。 一个少年都有神力,遑论能在草原上率领部族打了胜仗的首领…… 明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去瞧街上耍闹的孩童,再不敢多想。 一个时辰后,用过晚膳的队伍到隔壁客栈休息,而入关交易的游牧族和行商也相继出城。 几个出关的商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恒福酒楼前的车马便是,可惜没能看见和亲的公主,也不知何等样貌,便宜了草原上的那群蛮夷。” “这话也就在关内说说,等见了草原上那帮人,小心说错话,生意不成反挨打。” “哎哎我晓得,这不就私底下说说。” 几人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走在队伍最后的少年稍稍侧目,片刻又收回目光,低着头,在城门士兵那里交了两枚铜板的过路费,身影很快消失在滚滚黄烟中。 又过两日,送亲的队伍自边城出发。 青杏和若桃在城里找了两日,只买到两把尚未开刃的匕首,剩下的多是银钗银簪,对着木板用力戳,反把钗子簪子折断了。 两人惴惴不安地跪坐在一侧,惟恐没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被丢在半路上。 好在明窈并未责怪,只将其中一把匕首收在袖中,面上波澜无惊,顺便宽慰了两句:“做得很好了,这也只是以防万一,有将军们在,希望一路平安。” 可想到那把刀口极钝的匕首,她仍忍不住在心里轻叹—— 罢了,聊胜于无。 作者有话说: 带着窈窈姗姗来迟ing~ 开文啦!前三天留评发小红包啦~ 写在文前: 1.非女强,娇娇女vs糙汉,普普通通谈恋爱+基建日常 2.架空架空架空!多朝代混杂,草原稍参考匈奴,但也会有超级多的架空! 3.更新v前随榜v后日更,有事会挂假条 笔芯么么么么啾~~ 第2章 几日后,和亲的队伍正式进入草原,草原广袤,却又少有人烟,一连数日,明窈都没见过除了送亲士兵之外的人。 时值九月,原野苍茫,天空中大片的云积聚,偶有几只鸿雁掠过,转瞬即逝。 远处的草已经冒出黄尖,黄绿交接,登上野山坡远眺,一眼望不见边际,心头顿生广阔感。 打出了关,整个和亲的队伍陷入一股诡异的压抑和紧迫,原本只有白天赶路,现在却是日夜兼程了。 草原上没有能过夜的地方,领队的将军也不许扎营,实在走得累了,就停下车马原地休整,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又要踏上前行的路途。 之前置办防身武器的时候,明窈并未多想,只是觉得人生地不熟的,手里有点东西,也能安心。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节 可在草原上走了几天,她也被这种氛围感染,每日眼睛都不敢合上,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抓紧袖里的匕首。 好不容易听领队的将军说,他们距离拔都儿部的临时部落已经很近了,大家休息一夜,等第二天傍晚就能抵达。 明窈无法分辨她的心情,一方面能结束长途跋涉,另一方面又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感到恐惧。 ——草原游牧族。 这对于她实在是个太陌生的词语,她曾熟读诗书礼义,看遍山川游记,甚至是公子们最喜欢的投壶游戏也能略通一二。 但草原上的人少,连游记的记载都不多。 若非此番奇遇,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和草原有一丁点儿的牵扯。 怀着忐忑又微怯的心情,明窈在马车内睡了最后一晚。 可是谁也没想到,等众人奔波数月,好不容易到了约定的地点后,只见四周尽是荒凉萧瑟,野鸭子扑棱着翅膀,茫然四顾,看不见一个人。 空地上只余下些挪不走的围栏,地上还能看见木桩固定过的痕迹。 士兵上前查看,拱手道:“回将军!前方草地上有牛羊啃食过的痕迹,然新草已经发芽,这里的人估摸着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话落,队伍里顿时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明窈不知前情,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很快便听见带队将军的厉呵。 “肃静!” “吩咐下去,就地休整!” 草原上辨别方向本就困难,领队的将军姓田,是禁军中的一个校尉,护送公主和亲,除了路上艰苦点,应该没什么难度。 和亲的首领带着整个部族都不见了,和亲的队伍又不能直接回去。 田壑同部下商议后决定,派出十个三人小队,携带信号烟花,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找寻离开的拔都儿部族人。 至于他还是带领大部队,护送公主往前。 士气低靡,田壑索性叫人在此休整一晚,等转天天亮再出发。 火把照亮黑夜,明窈没有下马车,分到两块又粗又硬的干粮,用热水泡软,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她把剩下的干粮分给侍女,听着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小声问:“可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说已经到了拔都儿部了,可不知怎的,整个部族都不见了,将军打算继续往前,先找找看……” 侍女说完,吞了吞口水:“公主您说,咱们还能回去吗?” 依明窈看,回去的希望实在渺茫。 她摇了摇头,往马车的角落里凑了凑,身上盖上羊皮毯子,努力汲取温度。 夜色渐深,除了轮守的士兵外,其余人都歇下了。 明窈意识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睡着,脑袋却磕在了车厢上,咚的一声,她生生被疼醒。 她眼里很快含了一汪泪,额头一阵刺痛,拿手一碰,已经鼓起包了。 明窈忍了一会儿,实在耐不得疼,正想喊醒侍女,却听外面一阵声响。 大量火把被重新点燃,惊醒的士兵警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年,田壑被匆匆叫醒,等看清少年的样子,顿时醒神了。 明窈已经在侍女的陪同下下了马车,看见来人后则是一阵怔神。 当日她在边城曾见过一个异瞳少年,如今闯入送亲队伍的,可不就是那个异瞳少年。 少年浑身是血,他的右腿伤到了,只能抬着脚,单腿跳着往前走。 他的双手也受了伤,不知道被什么摩擦过,两只手掌血肉模糊,抹一把脸,蹭了满脸的血。 前不久见他还凶巴巴的,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在大越的城池也敢威胁人。 谁知再见面,他却狼狈成这样。 “你是哪个部族的?你知道拔都儿部在哪里吗?” “你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 田壑带着几个人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盘问着,大概是他们的语气不算好,少年并不配合,紧紧咬着牙关,半天不肯说话。 其中一人是个急性子,扬手就要打人。 少年虽然受了伤,动作仍旧灵敏,只见他忽然往后窜去,同时一踢脚,将动手那个人踹了个踉跄。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跌倒在地。 “放肆!” “护卫!” 旁边的士兵全围过来,拔出刀剑对着中间的少年。 少年呲牙咧嘴,嗓音嘶哑着,叽哩咕噜说了好一大段:“巫喀拉索……” “……”夜风拂过,一群人面面相觑。 “大越话,会说?” “钴么他吉拉……” 明窈这才明白,原来是语言不通。 大越和大瑜的语言有些相似,而且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大越话能听能说能写。 可到了草原上就不一样了,这里上百个部族,各自散居,几年都不一定碰上,各自语言文化基本自成体系。 来不及多想,眼看田壑欲将少年抓起来,明窈小指一颤:“等等——” 众人闻声望去,田壑问:“公主有何吩咐?” 明窈也是出声后才意识到不妥,众目睽睽之下,她咬了咬舌尖。 “我认识他,放他走吧。” 几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可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田壑等人总不至于驳一个即将离开的公主的面子。 片刻沉默后,田壑挥手:“放他走。” 然而,少年并没有动,只遥遥看了明窈许久,忽然起身,大步走到距离马车不远的位置。 迎着许多人戒备的目光,少年席地而坐,他自顾自检查着伤口,看他的架势,似是不打算走了。 一夜观察后,田壑见他没有多余的举动,很快就把他忘在脑后。 少年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有人找他问路,毫无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几经迟疑后,田壑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而后便继续往草原深处走。 是夜,队伍停在一处小山坡下。 明窈下来走动,舒展舒展筋骨。 谁知一下车就看见少年蹲坐在旁边,从嘴里吐出嚼碎的草,反手敷在伤口上。 明窈脚步一顿,刚想说叫他去找田将军要伤药,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语言不通。 少年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未出声,而是一转身,背对过去。 他的脊背紧紧绷着,仅从姿势看,是一种很明显的抗拒和生疏。 明明那些士兵对他刀剑相向,他却能不计前嫌,和这些人行走在一起。 而明窈出言护了他,他却主动画出界限。 见状,明窈抿了抿唇,也不多待了。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透亮,夜里还有过来喝水的野兔子。 士兵们看见兔子就像恶狼看见口粮,当即扑了上去,点火,烤兔子,哪怕不加任何调料,现烤的兔肉也比干粮美味。 明窈不喜欢兔肉的腥膻,两只兔腿一只分给青杏念桃,另一只则给了少年。 许是是受了她恩惠的缘故,少年冲她做了一个很繁琐的手势。 明窈看不懂,就自行当作示好了。 用过晚膳,士兵们正在商量守夜的顺序,忽听一声狼啸,营地瞬间陷入死寂。 “什、什么声音?” 回答他的,却是山坡后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不知谁说了一声走,众人终于回神,然后拔出佩剑,且退且往一处靠拢。 但不等他们有所举动,狼啸声此起彼伏,山坡上出现一头巨狼的影子,待它对月长啸后,转身便消失在山坡后。 自山坡起,无数半人高的野狼出现。 是头狼! 头狼不知藏在何处,不时嚎叫,唤出更多的野狼,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看得人心底发寒。 明窈和两个侍女挤在马车上,她也害怕,可被两人哭得手足无措,只不停打着颤,攥在手心里的匕首硌得生疼。 她透过缝隙看清外面的情况,原本他们的人数占了优势,可随着头狼的呼唤,一头头野狼将所有人围在中间,身体微伏,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扑上前撕咬。 长时间的僵持下,田壑先抵不住压力,大喊一声:“冲出去!杀呀!” 同一时间,狼群也有了动作。 送亲的士兵都是从望京城里调出来的,他们所经历过最残酷的,或许就是入伍时的集训。 这些人从没有见过血,何况是见了血腥的饿狼,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露了颓态。 有人甚至被几头狼一起围攻,分别被咬住手脚,无法动弹,只剩哀嚎。 “啊——”尖叫声划破夜空。 一头半人高的黑狼冲进马车,张口咬在青杏小腿上:“嗷!” 它大半个身子都进了马车,随着血水涌出,明窈清晰地看到黑狼眼中的倒影,鼻翼间全是狼口中腥臭。 黑狼松口,转头就向明窈张开大嘴。 明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想像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随着一声闷响,她身前出现大片阴影。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节 明窈瞪大眼睛,才发现一身兽衣的男人挡在车厢前。 就在几息前,男人抓住黑狼的尾巴,将它狠狠摔出去。 四目相对,只见他双目漆黑,眉峰之凌厉,浑身凶煞并不比恶狼好多少。 明窈才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男人从马车上跳下去。 同一时间,同野狼搏斗的少年一骨碌滚到马车底下,他肩膀上被咬掉一块肉去,嘴唇发白,眼睛却是精亮。 “阿哈!”他大声唤着,用力把颈上的哨子丢出去。 男人甚至没有回头,不过反手一掏,就接住了哨子。 作者有话说: 狼:凶! 男人:double凶! 文中所有“非汉语”都不保真,参考蒙语,实在查不到的我就瞎编了orz 白天还有一更~ 第3章 “咻——咻咻——” 尖锐而急促的哨声响起,正做着撕咬状的野狼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咬到的士兵侥幸逃过一劫,当即往侧面滚去。 众人赫然发现,攻势猛烈的狼群仍时不时张开血口,不住龇牙,又猛地往前窜两步。 可哨声越来越响亮,这些骇人的畜生仿佛受到了什么警告,一边低吼着,一边伏身后退。 伴随着一声狼啸,只见小山坡上重新出现巨狼的影子。 狼啸声与哨音交织在一起,与人撕咬搏斗的狼群或进或退,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它们的踌躇与纠结。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身边快速经过,不等他们看清对方的样子,男人已经奔着山坡而去。 哨音渐远,却不曾停止。 狼群受到牵制,虽然还是蠢蠢欲动,但也少了几分凶恶,士兵们见到转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背对背警戒。 马车的车门已经坏掉了,夜色已深,乌云遮挡住月光,明窈努力往外面看,还是很快跟丢了男人的踪影。 不知何时,士兵们已经赶到马车左右,田壑问了一声:“公主安好?” “好……我没事,但有人受伤了。”明窈说。 听见公主无恙,田壑稍稍宽心,他想到意外出现的男人,忍不住看向山坡顶部。 男人已经到了头狼不远处,大概是感受到了威胁,狼啸变了个调子,围在众人跟前的野狼飞快往回赶,就在这个间隙中,男人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长矛,冲着头狼奋力掷去。 田壑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已经有野狼赶回去,嘶吼一声就向男人扑去,男人吹响骨哨,双膝用力,一跃而上。 他直接跳到了头狼身上,动作狠戾,不带一丝犹豫,掰住头狼的脖颈,用力拧向后面。 令人闻风丧胆的头狼在他手下仿佛任人宰割的小羊,毫无反抗之力。 只见山坡上交叠的影子摇晃半晌,终是轰然倒地,男人及时跳了下去,半跪在山坡顶端,许久未有动作。 头狼身死,剩余的狼群低声呜咽着,一转头,奔着山坡的另一面跑去。 在它之后,野狼相继逃走。 等到最后一匹狼的影子也不见了,男人方才站起身,拎着已死头狼的尾巴,大步返回。 望着那道从山坡上走下来的高大身影,众人不觉静默,一时间,竟只能听到口水的吞咽声,连呼吸都轻了很多。 直到身后传来拍打尘土的声音,田壑回头一看,昨夜受伤的少年从马车底下爬出来。 经此意外,他身上的伤更多了。 但他无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单腿跳着,高高摆起手,咧嘴大笑?:“阿哈!阿哈——” 有人懂一点草原话,似是在自言自语:“阿哈……哥哥?” 无人能解答他的疑惑,男人走到跟前,将狼扔在地上,头狼健硕的身躯激起一阵尘土。 “阁下……”田壑刚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如何继续了。 他有些后悔,此番护送,合该带一个会草原话的人来,省得连交流都成了问题。 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有少年高高兴兴地跑向男人,不顾身上的伤,抱住男人叽哩咕噜说了半天,然后往马车里一指,大声道:“新赛尼!” 在拔都儿部,新赛尼是新娘的意思。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皱着眉看向少年:是吗?” 听到他嘴中吐出清晰的大越话,田壑等人顿时喜上眉梢:“你——” 少年打断了他的问询。 少年用力点头,双臂兴奋地挥舞着。 男人脚步一转,几步上前,迳自越过士兵,偏到了马车跟前才停下。 明窈始终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自然也没错过男人说出的话语。 周围的火把已经重新点燃了,小小的一团光亮,将男人的面孔照得一清二楚。 直到此时明窈才发现,男人真的太高了。 她端坐在马车里,要仰着头才能和男人对视,而那双眼睛中浸着无边的冷凛,头狼濒死时溅出的血染红了他的眉梢。 他的面容并不和善,反而透着点凶意,身量更是高大威武,至少对于草原上的百姓来说,安全感十足。 但对于明窈来讲—— 这是个很不好相与的人。 明窈没有随意议论人的习惯,却忍不住在心中下了论断。 她隐约有些畏惧,可她也知道,若没有男人的出现,他们这些人恐都要命丧于此。 不论对方是否能听懂,感谢是必不可少的。 明窈定了定神,扶着已经破损的马车车厢,微微提起裙摆,垂眸走下去。 见她动作,田壑刚想说什么,明窈就抬手制止了,而后望向男人,福身行礼,张口欲要道谢,谁知男人先说了话。 “这就是送与我的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明窈都要怀疑大越是不是有两种官话了。 恍惚的不仅是她,送亲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狄霄半天等不到回答,面上露出一点不悦,只好再重复一遍:“你就是大越皇帝送给我的公主?” 他的声音很响亮,并不存在听不清的情况。 “如果您是指和亲……大概是的。”明窈耳朵一鼓一鼓的,眼前一阵发黑。 未来夫君大越话说得挺好,可惜人如传闻,身长八尺,面容凶恶,声如洪钟。 明窈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狄霄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抬手,指尖才碰上明窈肩膀,只听一声呜咽。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小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哒吧哒落个不停。 明窈眨着婆娑的眼睛,好半天才吐出两个破碎的字:“疼……肩膀疼……” “……”狄霄楞了一下,回神赶紧将手缩回来。 他略有迷茫,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能冷着一张脸,往后退了半步,皱了皱眉,再往后退半步。 田壑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情感上,他合该维护公主的。 可看到男人格外凶煞的面孔,他讪笑两声:“快,快请医官过来。” 医官匆忙赶来,将明窈带去后面的马车中。 明窈回头看了一眼,不小心同狄霄对视上,她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红着眼睛,猛地将头转回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田壑小心问道:“阁下便是拔都儿部的首领?” 待狄霄颔首肯定后,他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在下望京禁军校尉,得陛下旨意,护送公主出关,今将公主安全送达。” 与他的欣喜不同,狄霄只静静地看着他,并未接话。 狄霄精通大越话,交流全然不成问题。 便是那个同狄霄认识的少年,他只是不会说,但也是能听懂大越话的。 少年叫狄宇,是狄霄的胞弟。 半月前,狄霄在附近发现了狼群活动的轨迹,他当机立断带领族人转移聚居地,却不想同狄宇起了争执。 趁他外出探查时,狄宇偷偷跑出部落。 狄霄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护送族人离开,再原路折返,寻了许久,终在望野坡那边发现了狼群活动的踪迹,他一路追着狼群,这才找到狄宇,顺便救了明窈一行人。 大越进犯,草原各部联合迎战,狄霄也在其中,到了交战后期,他曾多次率族人偷袭,更当面迎战,鏖战数场,终将敌军打怕了。 最后一次交战时,是他亲自率兵攻破边关,生擒上百将领,逼得大越送上降书,赔偿金银粮草,乃至送出公主和亲。 拔都儿部在草原上是个很不起眼的部落,不到百人,其中半数老弱妇孺,若非此次战事,那些大部落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小地方。 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部族的首领,却几次扭转战况,守住一方安宁。 大越赔偿的金银粮草经过协商妥善分配,最后只剩下个和亲公主,几个大部族都不想要。 金银粮草皆是刚需,可一个从中原来的娇滴滴的公主有什么用? 商量来商量去,和亲的任务就落在狄霄头上。 出于多方考虑,狄霄没有拒绝,作为交换,他可在百部联盟中占据两个席位,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位子可由他选人。 草原很大,一个不到百人的小部族若真有心避世,尽可以找个地方躲着,然而狄霄亲眼见到整个部族在天灾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就连他的阿爹阿妈都因此丧命。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节 或许有朝一日,草原上的数百部族终将团结在一起。 对大越人,狄霄全然没有好感,哪怕是眼睁睁瞧着他们丢了性命,也并不觉惋惜愧疚。 可他更不愿意养野一群畜生,食过血肉的狼群更为凶残嗜血,若放任它们将这些人撕咬吞食,就怕下一次群狼狩猎,首当其冲的就是拔都儿部了。 只是没想到,顺手救下的人里,竟有大越的公主。 面对娇滴滴的小姑娘,狄霄尚能耐下两分性子,可对于曾经或将侵犯他们家园的大越官兵,他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田壑一人啰嗦了许久,见狄霄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只得讪讪住嘴,暗地里咬了咬牙,回头又重新挂上笑。 另一边。 随行的医官为明窈检查,才发现她肩膀上有一大片的淤青,仔细问才知道,原来是刚刚被狼群围攻时,她不小心撞在了车板上,难怪狄霄一碰就疼。 医官检查后说:“公主宽心,您肩膀处的伤并无大碍,这两天许有疼痛,您稍微忍一忍。” “今明两日下官会为您擦拭药酒,等淤血化开就好了。” 医官擦拭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却还是耐不住公主肌肤敏感,身体又格外不耐疼,等她上完药酒,竟是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明窈几次受惊,服了药昏昏沉沉的,在她意识清晰的最后时刻,她提醒医官去给青杏看伤,随后一歪头,便沉沉睡下了。 医官去前面汇报情况,待了解了真相,狄霄的眉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虚握着的手彻底张开。 找到拔都儿部的首领后,田壑是一点担忧也没了。 狄霄带着狄宇去处理伤口,田壑怕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当即送上伤药补品,还专门腾出一辆马车,供两人休息。 第二天天光破晓,送亲的队伍休整完毕。 田壑小心陪着,请狄霄为他们指明方向,而明窈自昨夜上车后,就再也没下来过。 队伍继续出发,狄霄兄弟俩上了马,走在最前指引方向。 马车里,念桃正替明窈换药。 明窈忽然感觉肩头一凉,似乎有水珠滴落。 下一刻,只听念桃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公主可如何活命!”她哭得甚是真情实感,抽抽噎噎好不伤心。 以前只知道和亲不佳,直到见了那草原上的蛮人首领,念桃才对和亲有了真切的认知。 那草原上的蛮人凶悍无比,等公主嫁过去,若哪天起了争执,可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而她们这些陪嫁的侍从…… 念桃哭得更大声了。 明窈听着耳边的哭声,忽尔想起护城河里冰凉的河水。 她真心觉得—— 不如再死一次。 有狄霄带路,整个队伍再未遇到危险,车队平缓地行驶在原野上,更无丁点意外。 明窈想再死一次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 直到第八天,田壑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边城城墙,却是骇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这——” 按照皇上的吩咐,他们是要看着公主与拔都儿部首领完婚才会离开的,之前他所请求的,也是叫狄霄将他们带到部落中去。 可现在看,分明是把他们送出草原了。 狄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闷沉响亮,他高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田壑,不给出任何拒绝的余地。 “公主,我带走。” “尔等,就此离开。” “不是,首领您看,陛下有令——”田壑急了。 等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狄霄改口道:“或者你们把公主也带回去。” “……”田壑哑然。 拔都儿部只有不到一百人,而送亲的士兵也有百数之多。 从始至终,狄霄都没打算放他们入族。 哪怕没有狼群的意外,他也会提前与送亲的队伍会面,将人截留在百里之外。 明窈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等她再次从马车上下来,却发现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不见了,马车停在一块巨石后,旁边则是她陪嫁的细软等物。 后面的一驾马车里坐着侍女嬷嬷医官,同样是陪嫁的。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关外秋风萧瑟,明窈茫然地站在风中,眼神许久未能聚焦。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肩上一沉,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遮挡,只能听见耳后如洪钟一般的命令:“走。” 明窈转头,视线所及只能看见狄霄宽厚的胸膛。 许久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也不见她有所动作,狄霄皱眉,声音又重了几分:“走,听话。” 作者有话说: 主持人:欢迎来到草原求生节目组,让我们欢迎一号嘉宾,明窈小姐(鼓掌! 明窈:假笑ing 勉强赶在12点前orz 第4章 人在屋檐下,容不得明窈有半分异议。 陪嫁的随从多是妇孺,两个侍女,四个老嬷嬷,还有两个礼仪女官一个医官,一行十人,莫说驾车,便是骑马都做不好。 原本赶车的士兵也尽被赶走了,最后只剩下狄霄站在马车旁,眉头紧锁,瞧着更凶更难相处了。 随从们挤在明窈身后,脑袋都快要埋进胸口,目光所及只有自己的脚尖,完全不敢抬头。 明窈也怕,可她左右看看,根本无处可躲。 “上车。”狄霄说道。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狄霄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让弃掉一驾马车,随从们只管小鸡啄米。 他让所有人都到一驾马车上,众人顿时顾不得尊卑,马车三面长凳,只给公主留了一面。 公主出嫁,除了随从还有许多首饰细软。 狄霄和狄宇两人将所有装着嫁妆的大木箱抬到一驾板车上,一人拉板车,一人拉公主,剩下的车板车厢原地丢弃,只把马匹带走。 处置好这些,车马即刻启程。 狄霄驾车的水平不可谓不高,忽视车程坎坷,原本数十日才能结束的旅途硬生生被他缩短至四天。 仗着对路线的熟稔,他连晚上也在赶路,除了偶尔停车方便,其余时间则是一刻不停。 明窈从被颠簸得食不下咽,到能面不改色地喝水吞囊,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双脚踩在地上,她的人却还在飘着。 不等她缓过来,前面出现七八个结伴跑来的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上半身□□着,下身则是兽裙,披发在背,两鬓用彩绳扎着小辫,右耳耳骨同样带着小指长的乳白兽牙。 孩子们看见明窈等人紧急刹住脚步,目光惊疑不定,交头接耳许久,直到看见狄霄从马车上跳下,才欢呼着拥上去。 但与明窈想像的不一样—— 这些男孩没有抱上去,而是全部停在距离狄霄一步远的地方,仰头说着什么。 明窈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并不妨碍她看见那一双双稚嫩的面孔上毫不掩饰的信任和崇拜。 有孩子爬去后面的板车,手还没碰上木箱,就被狄宇揪着后颈扔下来。 “必喀西!”不可以! 对上狄宇,孩子们就没有那么敬畏了,一言不合扑过去,似打似闹地厮打在一起。 狄霄呵斥一声,他们又迅速分开,挠挠头,互相做个鬼脸,重新跑回狄霄身侧。 也不知道狄霄对他们说了什么,孩子们瞧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临走时偷偷望了明窈一眼,好奇又戒备。 等把孩子们打发走了,狄霄重新开向明窈:“走。” 明窈:“哦——” 一起赶了四天的路,“走”和“哦”成了两人唯一的交流方式。 狄霄看着凶,行事作风也颇为粗犷不拘小节,但几天下来,明窈从未见过他动手打人,哪怕黑脸嫌她们拖累,可也没少了任何吃喝,夜里还为了顾及她们稍稍放慢脚程。 有这样的相处在前,明窈对狄霄也算改观了些许。 虽然还是怕,但总不会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远处的孩子已经高声喊了好多声,随着他们的呼唤,大大小小的毡帐里走出更多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明窈这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到了拔都儿部。 孩子们挨家挨户地喊“首领回来了”,只要是在部族里的,全都从毡帐中走出来。 此时正是晌午,妇人们在准备膳食,有人手上还沾着肉星,却也不妨碍她们出来迎接首领。 人们接连和狄霄打招呼,狄霄没有出声回应,只大步走在前面,身后则后面跟着明窈一行人。 这是明窈第一次真切地见识到狄霄在族中的地位。 除了对首领归来的兴奋,面对来自望京城的公主,并没有出现什么隆重的迎接场面,她们好像只是首领带回来的客人,千里迢迢,自远方而来。 沿途的族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她们,哪怕知晓他们不带恶意,但过于肆意的打量还是会让人不舒服。 明窈敛目,抬手压了压兜帽。 部族周围搭铸了围栏,每隔三五步都会插一面黑色猎旗,上面用白色颜料画着繁琐的图腾,随风猎猎作响。 草原民族的生活方式同中原有极大的不同,不论大瑜还是大越,百姓皆定居一处,世代传承,若非升迁或变故,上下数代定居在此,身死仍讲究落叶归根。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节 而到了草原上,定居对于太多人都是奢望。 他们信奉鬼神,有敬拜的图腾,但对于更多人,族长才是一族之精神所在。 相传草原部族众多,最大的部落足有万人,牛羊成群,粮草成堆,男人外出狩猎,女人孩子留守耕种。 但显然,这和拔都儿部没有关系。 拔都儿部很小,小到围着部族走一圈,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了,从头走到尾,七十多个族人,住着人的毡帐只不到四十座,其余帐子全是空的。 最后在一顶灰色的毡帐前停下,恰巧里面的人也走出来了。 是个弓着背的老妇人,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袍,头上戴着一顶狼皮缝制的帽子。 狄霄半蹲下去,将视线和对面的老人平齐,张口说了一串明窈听不懂的话。 他回首指了指明窈,又说了几句,见老人点头,才展开眉头,继而和明窈介绍:“莫拉阿嬷。” 明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唤了一句。 狄霄又说:“走。” “?”要不是莫拉阿嬷招了招手,明窈真不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陪嫁的随从下意识想跟她一起,谁知狄霄在族人中找了个人,然后对随从们说:“跟她走。” 随从们踌躇片刻,到底还是选择听从他的吩咐。 随着其余人离开,剩下的族人们也陆陆续续返回毡帐,继续做之前的事。 莫拉阿嬷的年纪很大了,她瞎了一只眼睛,眼睛边缘全是丑陋萎缩的疤,另一只眼睛也已浑浊,步履蹒跚着,一根细细的枝丫做支撑,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能断掉,让人不禁捏紧心神。 有狄霄在后面盯着,明窈连头都不敢回,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嬷身后,几步的距离,走了将近一刻钟。 等进了灰色毡帐后,背后锐利的目光终于消失,明窈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到毡帐内唯二的人身上。 莫拉阿嬷在进帐子时就把枝丫丢掉了,进来后摸索着帐壁,行动更加缓慢,废了好大劲才在地上的皮毡子上跪坐好。 她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明窈。 明窈心领神会,将兜帽放下,又学着她的姿势在对面跪坐。 当一只粗糙的掌心覆在她眉心时,明窈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向后躲,谁知莫拉阿嬷提前拽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躲闪的动作。 随后,一阵带着奇怪节律的音符从莫拉阿嬷嘴中吐出,恍惚间,明窈好像听到了自远方传来的号角。 不知过了多久,等明窈再回神,眉心的手已经移开了。 “公主,欢迎来到拔都儿部。”老人笑眯眯的,仅存的一只眼睛似乎清明了片刻,又很快被浑浊覆盖。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明窈心中翻起滔天骇浪。 “您——”明窈哑然失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会将大越语吗?” 等了许久,莫拉阿嬷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公主想问什么吗?” 明窈有太多的疑问。 她想知道为什么和亲的部族如此小,想问刚才的仪式有什么深意,想问拔都儿部的族人对她有什么看法,想问…… 但这些疑问,终被一个强烈的念头所压盖。 “您……能教我说草原话吗?” 在拔都儿部,甚至在整个草原,人们说着最熟悉不过的言语,只有她听不懂,只有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外人。 可人总是想活着的。 明窈不觉得她能有离开草原的机会,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尽快找到活下去的资本。 莫拉阿嬷也没想到她是这个想法,手腕颤了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公主想知道那些草原话呢?” 明窈从小都在学东西,小时候学琵琶学女红,稍大一点学礼仪学诗书,她算不得聪明,唯独记性好些。 教书的先生说她聪敏,殊不知她根本听不懂那些繁琐的?经义,完全是靠出色的记忆力,等先生检查了,她便原封不动地背出来。 她低头沉吟片刻,问:“阿哈、新赛尼是什么意思呢?”她刻意模仿了狄宇的声调,再平常不过的词语,到了她嘴里,却平添几分缱绻,温温婉婉的,又有点黏软。 莫拉阿嬷微微愣了下,很快就绽开笑。 她脸上有很深很深的褶皱,笑起来并不好看,可那只泛着浊色的眼睛里全是包容和慈和。 “阿哈呀……你是听阿宇喊得吧?他与首领是亲兄弟,从小被首领带大,狩猎的本事都是首领教的。” 翻译成大越话,阿哈就是大哥的意思。 莫拉阿嬷回忆起往事,难得有人陪她,忍不住多说了些。 明窈便知道了狄霄和狄宇的名字,又知道狄霄小时候去河边摸鱼,不小心跌进河里,一头扎进淤泥,多亏阿爹救了他,保了小命却没能逃过一顿竹笋炒肉。 多年后,这一幕在狄宇身上重现,炒肉的人也跟着变了。 听到兄弟俩小时候的轶事,明窈莞尔笑出声,仿佛看见两个尚不及她腰高的小娃娃,在水里扑棱水花。 若非转念想起男人冷凛的面孔,明窈定能笑上个一天。 “是吗……首领竟也有顽皮的时候。”她弯了弯眉眼,略有心虚地往毡帐外看了看。 “那新塞尼呢?”明窈问道。 莫拉阿嬷的笑更灿烂了,抬起满是灰斑的手,亲昵地在她手腕上点了点:“新塞尼,美丽的新娘。” 想到那凶险的夜晚,狄宇确实是指着她喊“新塞尼”的。 明窈面上出现一层薄薄的红色,她轻咳以掩饰羞敏,正在想如何转移话题,莫拉阿嬷又说:“能看见首领娶妻,我便是死也能安心了。” “……”明窈无法回应,只能保持缄默。 莫拉阿嬷说了许久,或是回忆年轻时的部族,或是讲一讲草原上的风俗习惯,唯独没有说为什么她也会大越话。 “你之前住在宫殿,来到草原也不知习不习惯,草原不比你们皇城,许多东西都没有,若是实在紧缺的,不好意思跟首领讲,便来找我。” 她笑着说:“我这老嬷,在大家跟前还是有点面子的。” 莫拉阿嬷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陪明窈说了半个时辰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明窈乖乖道了别,想了想,又用阿嬷刚刚教她的礼节做了个敬福礼。 头颅低垂,手指依次在双肩、额头和胸口轻点。 “好,好孩子。”莫拉阿嬷拍了拍她的手,侧身躺下去。 从莫拉阿嬷毡帐里出来,明窈还没舒口气,一转头就看见站在一侧的高大男人。 也不知狄霄在外面站了多久,他抱着肩,侧目看着她。 “……咳咳咳!”明窈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接把自己呛到了。 作者有话说: 毡帐:大家可以想像成蒙古包,肯定没有现在的蒙古包那样繁华啦,但大致构造还是一样的 第5章 狄霄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侧,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眼中的一点诧异,仿佛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连喘气都能呛到。 过了好一会儿,明窈的气息才平复下来。 她双颊微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怎么,捏了捏手指,努力鼓起勇气和狄霄对视。 “您……有什么事吗?”s 狄霄:“走。” 怎么说呢。 明窈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狄霄面上闪过一瞬满意,之后就没有多说,转身往南边走去。 狄霄长得人高马大的,步子也不小。 明窈才跟了几步就发现被拉开了距离,她小声说了句“慢点儿”,可那声音实在是小,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何况是离她有点距离的男人。 她没法子,只能小跑起来。 好不容易等狄霄停下,明窈已经跑得满头大汗,大口喘着气。 “?”弱成这样? 虽然狄霄没有出声,可面上是全然不加掩饰的质疑。j^s 明窈被气得不行,心里把他控诉了几十遍,偏偏到了明面上,就只剩下腼腆又讨好的笑。 “对不起,我、我拖累您了。” 狄霄想了想,总算说出这些天来除了走之外的字眼:“还好。” 话一出口,明窈受宠若惊:“啊,那、那……谢谢?” 可惜狄霄没有过多交流的意向,反是不经意瞧见些不该瞧的东西,蓦然眯起眼睛,紧了紧拳,冷笑一声。 只见他周身多了几分人气儿,四处看了看,走到最近的毡帐旁拿了一条马鞭。 马鞭通体黑棕,有两指粗细。 就在不远处,狄宇摆弄着手里的一小把铜板,嘴里叼着一根草梗,瞧着挺高兴的样子。 直到狄霄在他背后站定,马鞭的破空声响起,明窈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 可她的提醒慢了一步,鞭尾从狄宇腰侧扫过,疼得他猛地跳起来。 “又黑住白户胡!”干什么! “你偷走的狼皮呢?”比起狄宇的气急败坏,狄霄显得平静许多,他漫不经心地甩着马鞭,眸子里却含着冷意。 当初狄宇同他吵架,偷跑也就罢了,还带走了一袋子狼皮。 狄宇嘶哈嘶哈地呼着气,面上不忿,但还是把铜板举到狄霄跟前,大声喊:“卖了!换了好多钱!” “好多钱?”狄霄垂眸看了看,那一小把铜板,最多不会超过二十枚。 而这,就能让狄宇理直气壮地说出:“特别多!”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节 回应他的,又是一鞭子抽在手背上。 “你真是个蠢蛋,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弟弟。” 明窈记得,这两人是兄弟,她几次想上去劝解,可看看怒气冲天的男人,再看看自己不比马鞭粗多少的手腕,只能默默缩回腿脚。 ——那么粗的马鞭打在身上。 明窈捂着眼睛,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边看边默默祈祷。 狄霄骂人时讲的草原话,明窈没办法完全听懂,但也明白个别字眼,什么“笨蛋”“愚蠢”,没有一句好话。 “嗷——”狄宇躲得很快了,却还是被凌空打来的马鞭扫到,屁股小腿是重灾区,腰侧也被抽了几鞭子,疼得他上蹿下跳,双脚根本没办法沾地。 “我能赚钱!我能自己卖东西!你凭什么又打我!”狄宇是一百个不服气,趁着躲闪的空隙,叽里咕噜输出一大段。's “要不是我有本事,根本卖不得这些钱,我砸了老板一张桌子,才逼他买了的!” 狄霄被他气笑了,实在没忍住,控着马鞭狠狠抽在他的小腿上,不出意外又是一声惊天嚎叫。 草原上的生存资源稀缺,牛羊可以养殖,面粉蔬菜可以耕种,但类似盐巴棉花一类的东西都要靠与大越人交易。 他们部落的牛羊有限,马匹又是打猎探查的主要工具,只能靠族人打猎攒些皮毛,每隔两月去大越边城与人交换。 被狄宇拿走的狼皮是攒了一个月的成果,里面都是上好的白狼皮,没有一点损伤。js^g 今年冬天烧的煤炭,就要靠这些狼皮换取。 整整二十三张白狼皮,换了十五枚铜板。 直到此时,狄宇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他今年才十三,部族每次去大越交换物资,都是十八岁以上的汉子去,他知道铜板是个好东西,却不知道铜板也是最廉价的货币。 他满目的不可思议:“怎么会……可是那人一直在摆手,不是嫌皮子不好,不想要吗?” “一张上好的白狼皮能卖一百五十两,你说他是不想要,还是买不起?” 狄霄懒得同他解释,看见有听见动静的族人过来,不愿张扬。 何况他这会子抽了少说二三十鞭子,不说别处,只屁股就够狄宇疼上些时日。 狄霄很好说话:“既然是你凭本事卖来的,之后三个月,你就靠这些铜板过活,吃喝用全用这些钱去换,若叫我看见你在谁家蹭吃蹭喝,看我怎么收拾你。” 狄宇被他的话惊呆了。 “不行,不可以,我做不到,哥我错了,哥——”他也顾不得喊疼了,张牙舞爪地朝狄霄扑去。 狄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重新扬了扬马鞭,就震得狄宇匆匆止步,再不敢乱动乱碰。 “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跟你吵架了,我再也不敢乱跑了……” “呵。”狄霄冷笑,将马鞭扔到地上,眼神不善地撇了他一眼,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明窈莫名瞧了这么一场家庭教育画面,再看狄霄时,只觉得这个人果然冷酷残暴,亲弟弟说打就打,马鞭甩得啪啪响。 太可怕了。 真的是太可怕了。 就在她碎碎念着可怕时,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一抬头,才发现狄霄已经看过来。 随着狄霄的视线转来,明窈不受控制地站直站好,呼吸轻慢,想起双手还交叠在身前,赶紧把手放到身体两侧,笔直笔直得立着。 “?”狄霄看得一愣。 但他看了太多让他不解的东西,只以为这是某些他不了解的大越女子风俗,尊重理解,高兴就好。 “跟我来。”他招呼一声,继续在前带路。 明窈目不斜视,亦步亦趋地跟在狄霄身后,唯恐哪里没做好,也被抽一顿鞭子。 但在经过狄宇时,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想说马车上还有伤药,却惧于狄霄威吓,生生把话憋下去。 这回没有走太远,几步就到了目的地。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部族最南面,再往南就是围栏和旷野了,稀稀疏疏的几个毡帐,里面甚至没有人住。 明窈隐隐有了猜想,而狄霄的话也肯定了她的想法。 狄霄说:“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 他指了指相连的两顶毡帐,一大一小,外面是灰白两色,只有毡门是彩色的。 在草原上,毡门又叫哈喇噶,它们开得极大,毡帐没有窗,通风散热全靠毡门,不过这也有好处,等到了冬天,毡门一封,管他北风多冷,也吹不进帐里。 明窈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草原上最常见的毡帐,一时间没有发出说话。 狄霄误会她是不满意,脸色沉了沉:“先住着。”话落,他又添了一句,“听话。” 明窈这才回神,忙不迭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回答说:“我听话。”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则是瞬间脸色爆红。 还好她羞臊的点并不为狄霄所理解,得了她的肯定,狄霄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没有跟进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赶在狄霄离开前,明窈冲动了一下子:“诶等等!” 她拽住狄霄的腰带,手指不经意在兽皮上衣上划过,毛茸茸的,很暖和,也很舒服。 直到被狄霄看了一眼,她才从游神中荡回来。 明窈鼓足了勇气,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有话好好说,打孩子不好……” 狄霄和狄宇一直在讲草原话,她没能听明白前因后果,劝也不知怎么劝,只在她看来,不管犯了什么错,直接动手就是不对的。 听他说完,狄霄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半晌才说:“不听话,该打。” “……”明窈无端觉得,这话似是在影射她。 她顿时不敢多言了,呐呐地点了点头,捂上嘴巴,用行动表示态度。 待狄霄走远,毡门掀开一小点,念桃露出头来:“公主您回来了。” 里面一直有人,只是听见了狄霄的声音,大家不敢出来罢了。 却不想公主能和那人聊好几句。 不知不觉中,念桃的目光中多出几分看勇士的敬佩。 明窈走进毡帐,没忘叮嘱一句:“晚些你去马车上拿些伤药,给同行的那位少年送去,他叫狄宇,是……首领的胞弟,今日受了鞭伤,我记着他之前也有伤,别万一严重了。” 只要不是狄霄,其余谁都好说。 “是,奴知道了。”念桃应着,引明窈在账内看了一遍。 一大一小两个毡帐,她们自觉选了那个小一点的,九个人挤在一起,确实不怎么方便。 就连明窈住的地方也不算大,一张睡觉的木榻,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角落里分散着放有锅碗瓢盆,但青杏检查了一遍,锅具都生了锈,瓷碗也有了裂口。 不管怎么看,这间毡帐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配备的家用也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替换下来的废旧品。 有个姓李的嬷嬷颇有怨言,围着毡帐走了一圈,也挑了一圈的毛病:“看这圆桌,那么小一个,公主吃饭都不够用……” 她不一定是多为明窈抱不平,但她们是陪嫁,不管愿不愿意,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似是为明窈说话,何尝不是对她们自己所遇的不满。 明窈虽然也觉得毡帐破旧,但不管怎么说,从她被赶出明家家门,到与草原首领和亲,漂泊半年,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满足了。 她没有应和,李嬷嬷觉得无趣,表情讪讪,寻了个借口先出去了。 下午没有人来,青杏和念桃仔细打扫毡帐的各个角落,又在靠门的位置铺了毛毡,以备夜里守夜用。 青杏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简单擦拭了桌椅,明窈就叫她回去休息了。 帐里只留了念桃,可也没有需要她做的,明窈并不是多么刻薄的主子,想到大家都是同她一样,连续奔波了几个月,当下心软。 “此番和亲到草原,若无意外,我怕是此生都要留在这儿了,如今不知前路,我也不好安排你们,我知你们不愿留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送你们回大越的。” 是夜,明窈听到账外隐有热闹声,她侧耳听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听明白。 人们说话的速度很快,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格外喧嚣嘈杂,对于初学草原话的明窈来说,着实难理解了些。 既然听不懂,她也就不出去凑热闹。 几人本想吃点干粮凑合,不想有人送了烤羊肉,稚嫩的小羊肉烤得滋滋冒油,简单撒上一把粗盐粒,在草原上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明窈吃得不是很习惯,羊肉处理得很干净,但自带的腥膻让她多有不适,稍微尝了一口就拒了,只喝了一碗茶汤,肚里不空,便先歇下了。 除她之外,陪嫁的随从们倒是吃得很香,连一贯爱挑毛病的李嬷嬷都赞赏不已,低声嘟囔着:“……能记着公主,这还差不多。” 来到草原的第一晚,万事皆平,没有出现任何明窈所担心的意外。 事实证明,她放心得过早了点。 明窈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过来的,和亲和亲,没有亲事,自然算不得数。 要是那些护送的士兵一起跟过来,少不得抓紧时间操办亲事,最多半月,早早完婚,他们也好早早回去交差。 可他们被赶走,真正进到拔都儿部的只有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妇孺。 教引的嬷嬷倒是私底下跟明窈提过,问她是否要跟部落的首领提一提,尽快将婚事落实了。 在明窈的认知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大事向来是由长辈出面的,怎么也不该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去说,显得她有多上赶着似的。 明窈不肯主动提,陪嫁的嬷嬷们也拿她没办法,再说狄霄不在,她们想代劳都不知道去找谁。 狄霄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出去了,带走了部落里近半数的汉子,操着铁器弓矢,至今未归。 明窈忐忑地等了几天,却没听任何人提起过什么亲事完婚。 又或者有人说起,只是她听不懂罢了。 明窈想四处看看,却发现人们对她是有防备的,不光是她,所有从大越来的人都被小心提防着。 部族里其他人只遥遥看着她们,她也有想过主动打招呼,可不等她走近,孩子们便一哄而散,大人们也目光躲闪着先行一步。 明窈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莫拉阿嬷那,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老人就要歇了。 族里养了牛羊,大概是有专人看顾,每天早上将牛羊赶出去,傍晚才会回来。 有天明窈回得晚了点,正好和放牧回来的汉子们碰上。 不等她避嫌,迎面走来的男人们先停下了。 只见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竟回身将羊群赶走,临出部族时还回头看了看,仿佛是担心明窈会跟上去似的。 明窈:“……” 她有预料到族人们排外,可真经历了,才知道这种明晃晃被排除在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节 多亏她不是多拧巴的人,难受一小会儿也就忘了。 拔都儿部的人不理她,但也没少了她们的吃用。 秋日的草原昼夜温差大,早晚寒凉,明窈夜里才觉得冷,第二天出门就看见堆在门口的被褥。 解决了冷暖,吃饭却还是问题。 明窈也是后面才知道,那晚的烤羊肉也不是日日都能有的。 只是恰逢首领归来,族人们为了庆祝,才烤了一头羔羊,首领不在的日子,就是清水煮肉,以及味道格外奇怪的干酪。 部族里养的羊最多,羊肉就成了主要食粮。 滚烫的热水里放几块羊肉,连盐巴都不撒,味道可想而知。 还有备受草原人推崇的干酪,酸酸咸咸的,以及那股子格外重的奶腥。 “这干酪是用什么做的?” 念桃:“是用羊奶,前两天刚挤出来的鲜羊奶呢。” 明窈:“……呕!” 每天送来的膳食,明窈也就掰半块杂米饼,在热水里泡软,将将不饿肚子。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在莫拉阿嬷的帮助下,她能听懂大部分的日常用语了,听说都不成问题,读写暂时用不到,也就没涉及。 连莫拉阿嬷都夸她:“公主好生聪敏。” 明窈对自己的本事一清二楚,心虚地笑笑,却没有否认。 来到拔都儿部第十天,狄霄带着族人回来了。 明窈正在莫拉阿嬷那,忽然听见帐外传来欢呼声,她愣了愣,好奇地往外看。 “出去看看吧。”莫拉阿嬷说道。 明窈被看破了心思也不窘迫,回首问:“阿嬷要出去看看吗,我扶您。” “我就不去了,当是首领回来了,外面人多,你小心些。” 外面那样充斥着喜悦的呼声,只有在首领带回来许多猎物时才会出现,这些年里,莫拉阿嬷经历过很多次。 但不得不说,不管经历多少次,每每此时,人们总是喜悦的,经历再多也不会厌烦。 听闻此言,明窈更是好奇了,她静默片刻,终于还是走出去。 念桃始终陪在她身边,她怕人们冲撞了公主,带着明窈在人群之外挪动。 外面的人再多,也多不过百数,走到尽头,自然就能看见狄霄他们了。 以狄霄为首的二十多个成年男人,每人都收获颇丰,他们带去的草筐里塞满了野兔鼹鼠,还有几只灰扑扑的野鸭子。 除了这些小动物,更引人注目的,当属被七八个人抬回来的羚羊。 羚羊角盘旋硕大,以明窈的见识,这种鹿角拿去冠京城里,少说五百两银子。 后面有怀了孕的牦牛,精神萎靡的黄羊,狄霄手里还抓了一只被捆住翅膀的白雕。 就连狄宇都带回来一窝兔子,公母都有,他眼角被划了一条血痕,但精神还好。 留在部落的族人将猎物接过,簇拥着归来的勇士们回家。 狄霄帐中只他一个,走来走去的,竟只剩下他一个无人认领,回来时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落寞。 明窈在远处定定地看着,正迟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狄霄突然转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几日未见,狄霄下巴上已经起了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多少天没打理,至于衣裳更别提,临走时的短打上衣已经彻底没了袖子,裤脚上全是泥巴和草渣。 不等明窈做出选择,狄霄先收回目光,反手拎着狄宇的后颈,也不知说了什么,兄弟俩一起离开了。 傍晚时分,围栏外堆放起柴木,莫拉阿嬷派人来喊明窈,说夜里有篝火会,部落里的人都会去,请她们也过去玩玩。 明窈询问了大家的意见,只有几个老嬷嬷不愿参加,其余人皆会前往。 随着夜幕降临,篝火点燃,现宰的小羊被架上烤架,男人们带回来的兔子野鸭也烫干净毛扔进铁锅。 未婚的姑娘小子们穿上漂亮的衣服,伴着鼓点翩翩起舞。 草原不似中原那么多规矩,漂亮的姑娘们尽情露着自己纤细的腰肢,有人在双耳别了小花,一甩头,小花正好落到狄霄头上,引起哄堂大笑。 篝火之下,映得每个人忽明忽暗。 明窈抱膝坐在莫拉阿嬷旁边,下巴磕在膝上,看着篝火后的人影,忽然明白了这种最原始也最淳朴的快乐。 有人搬来酒坛和海口大碗,颇为豪放地分酒畅饮。 明窈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狄霄滴酒未沾,哪怕有人与他对饮,他也是以奶代酒,乳白色的鲜羊奶挂在唇角,被他随手抹在手背上。 “拔都儿部的规矩,未满二十二者,不论男女,皆不可饮酒。”莫拉阿嬷随口解释了一句。 不等明窈绕过弯来,莫拉阿嬷又问:“如今首领也回来了,公主打算何时完婚?” 这些天过去,明窈差点忘了和亲一事,蓦地被人提出来,好是愣了一会。 旁边人听到莫拉阿嬷说的话,惊掉了手里的囊,再旁边的人问他怎么了,那人也不说话,仿佛会传染一样,没过多久,一大圈人全安静了。 明窈:“……” 莫拉阿嬷对现状浑不在意,见明窈没有主意,索性隔空喊话,换成草原话去问狄霄:“首领打算何时完婚?” 她的声音带着哑意,老人说话难免含糊,不过就这么几个字,想说清楚还是很容易的。 作者有话说: 溜了溜了,继续去搞下一章(发出鸽子精的声音 第6章 草原与大越开战三年,对拔都儿部的影响却不大。 他们部族小,小有小的好处,就算征兵迎敌,也走不了几个壮劳力,还有首领带着护着,除了思念,甚至少有担忧。 而事实上,除了近三年的分离,从拔都儿部去的九个人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带着十几车的粮草金银,还有什么他们听不大明白的勇士称号。 随着重逢的喜悦散去,族人们听说了大越的狼子野心,听说了他们的卑鄙无耻,哪怕从没有正面对上过,也不妨碍这些族人对大越心生厌烦。 谁要是说起来,少不得骂一句:“咯叽!”讨厌的东西! 直到某天,不知谁说了一句:“大越除了送降书赔金银外,还送出一位和亲公主,首领答应了……要与其成婚。” “……” 明窈她们的穿着打扮与草原上大有不同,人们多有猜测,心里也隐隐有了定论。 如今被莫拉阿嬷说出来,大家也不知是复杂多一点,还是沉重多一点。 沉默四处蔓延,中心的篝火发出柴木燃烧的辟里啪啦声,火星四溅,直到烘烤着的小羊出现焦糊的味道,才见狄霄起身。 他一人就能将烤架取下,从腰间拿出长匕,三五下就将两条最鲜美的羊腿切割下来,分给旁边怀有身孕的女人一条,想了想,将另一条送到明窈跟前。 所有人膝前都放有敞口的瓷罐,狄霄并没有询问,而是直接把羊腿丢进明窈的瓷罐里。 做完这些,他把剩余的羊肉丢给族人去解决,然后才说:“阿嬷问的是,是该着手准备了。” 明窈倏地瞪圆了眼睛。 族人们低声议论着,看看首领,再看看远处那个身形纤细、面容明艳的少女,怎么看怎么不搭。 当然,在他们眼里,当是明窈配不上狄霄。 首领身强体壮本事大,又是一族之长,备受尊敬,理应娶草原上最靓丽的姑娘,不说陪他策马,至少不能瞧着柔柔弱弱,连首领屋里的事都照顾不好吧? 不管怎么看,大越公主都不像是会洗衣做饭生娃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有人心里起了嘀咕。 不等有人提出质疑,莫拉阿嬷笑眯眯地说了声好,随及去问明窈:“公主是什么看法呢?” 明窈:“……” 别说她没有看法,就算有—— 望着狄霄在夜色下晦暗不明的面孔,她吞了吞口水:“没有,都听首领的。” 两个当事人都同意,剩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先把意见吞回肚子里。 而就这么片刻的迟疑,也让大婚一事再无转圜余地。 许多人并不晓得和亲公主的好与坏,虽然不愿首领与中原女人在一起,但狄霄做事,从来都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狄霄年岁不大,自上任可汗可敦双双意外亡故后,他便担起全族的兴衰,当初谁也不相信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能主事,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了,提起拔都儿部,众人第一时间能想起的,绝对是这个比他们大多数人都小的首领。 只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任可汗可敦过早亡故,给狄霄留下了阴影,一年年过去,他的性子越发寡独,话少人也冷清,每每打猎归来,能几天不说话。 也只有教训狄宇的时候,才能见他有几分情绪波动。 不管族人们如何作想,狄霄没有明确提出否认,大婚只能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公主已被送至部族,婚事也少了不少流程。 在拔都儿部,婚礼前夜,新郎需至女方家中投宿娶亲,身着盛装,于女方毡帐前绕帐一周,敬献碰门羊及其他礼物,随后手风捧黄酒,敬拜长亲,晚宴摆设羊五叉,直至第二日清早,方可携新娘拜别,而这诸多种种,皆因公主长亲不再而省略。 操持婚礼的长辈们半天定不下一个明确章程,又不敢去问狄霄,只能去找莫拉阿嬷拿主意。 整个部落,莫拉阿嬷是年纪最大的老人了,没有人知道她多少岁,又是从哪里来。 部落里原本就有年长者赐福的说法,何况还有人说莫拉阿嬷乃天女,负草原之神的祝福而来。 知晓了大家的疑虑后,莫拉阿嬷果然给出了解决办法。 没有娶亲刁帽,那就直接办婚礼,将婚礼办得隆隆重重、高高兴兴的,若公主家乡有什么必不可少的礼数,也可以添上。 几人商议了四五天,将婚礼章程定下,随后去找明窈确认。 明窈尚没有说什么,那几个教引嬷嬷先百般不满:“什么叫只有婚礼,你们这是对公主的慢待知不知道!” “而且凭什么要以你们的习俗迎娶,公主既是大越人,就该遵从大越的礼节,你们到底有没有把公主放在心上。” 还好,几个嬷嬷不会草原话,操持婚礼的几位也不懂大越语。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节 明窈面色没有丝毫改变,浅浅一笑:“几位嬷嬷对您的安排很满意,我也没其他要求。” “我与首领的婚礼,还请您几位多多费心。” 两方皆有疑惑,不明白那么一大段话,翻译成草原话怎么就还剩下短短几句。 可明窈咬定没翻译错,嬷嬷们拿她也没办法。 操持婚事的几位阿姑本以为会遭诸多挑剔,谁成想公主这么好说话,难免多了几分善意。 “公主放心,我们肯定会尽心尽力的,公主若有什么要求,只需遣人告诉我们就好了。” “婚礼那日赐福礼的人选还没定下,我们就先去忙了。” 将几位阿姑送走,明窈忽然变了脸。 一直以来,她在外人面前始终是和和气气的,见谁都是笑,就连几位嬷嬷在言语上轻慢了她,也不见她恼火。 念桃之前还抱怨:“公主脾气也太好了点。” “公主说清了吗?婚礼就要按大越的风俗来办,他们这些蛮人能有什么礼俗……”李嬷嬷仍在喋喋不休,言语间全是对拔都儿部的不屑和厌恶。 明窈冷冷地看着她,直将人看得闭上嘴。 她问:“若我将这些话转述给首领听,你觉得会如何?” 李嬷嬷一惊:“不、不行,公主你怎么能——” “没什么不能的。”明窈笑了笑,“几位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吗?” “又或者,你们以为还在大越皇城呢?” 这些教引嬷嬷,打十来岁入宫,在宫中蹉跎几十年,早忘了宫外繁华,一心念着皇权皇室,替他们守着最没用的骄傲。 可她们却忘了,这不是大越了。 就连明窈这个公主,也是战败的贡品,是耻辱的代名词。 她们还想在草原上作威作福,以为别人不说,就能任由她们撒野,乃至部族首领的婚礼,也想插一脚。 明窈很少生气,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能让她发火的,从来不是什么小事。 “公主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李嬷嬷辩解。 “出去吧!”明窈厉声打断,转身不再看她们。 “几位嬷嬷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不管你们之前的主子是谁,既然来了草原,合该早点拎清楚。” “要是几位还想不明白,那我也没办法,只能把几位交给首领,让首领处置了。” 听她这话,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几位嬷嬷心里不喜,面上还是感恩戴德,一边喊着知错,一边称着告退,但到底觉不觉错,恐怕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等几个教引嬷嬷走了,明窈扫了念桃一眼:“帮我注意些,若是看见首领过来,我同首领说些事。” 念桃眼皮一跳,小心抬头,正好撞进明窈还透着冷意的眼睛里:“是,奴知道了。” 傍晚,狄霄自她帐前经过,明窈将人叫住,只说几位嬷嬷适应不了草原上的生活,想请他帮忙安置一下。 明窈说:“我知嬷嬷们是我的陪嫁,同为首领所有,只她们上了年纪,背井离乡,我实在不忍……” “我并不是说拔都儿部不好,我很喜欢这里,也愿意陪您一生。” 诉求说了,忠心表了。 狄霄当时没有说什么,可第二天一早,就差人把李嬷嬷带走了,剩下几个虽未敲打,可带走一个,足够她们胆战心惊一些日子。 念桃跑到明窈跟前,慢声把所见说出,最后感叹一句:“首领对公主也算上心呢。” 明窈轻笑,反问道:“我只说嬷嬷们,可未单独提及李嬷嬷,你猜首领怎么就只把李嬷嬷送走了呢?” 说完,她围了一件兔毛围巾,出门到莫拉阿嬷那去了。 留下念桃想了半天,半天才转过弯来,却是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宛若惊弓之鸟般环顾四周,再匆匆低下头。 李嬷嬷被送走后,剩下的几个再不敢来明窈面前讨嫌。 婚礼之事主要由拔都儿部的人去办,陪嫁的随从中有两位礼仪女官,被明窈差去帮忙。 首领婚事从提出到举办,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从婚帐的布置,到流水席的食材烹饪,几乎整个部族都参与了进来。 狄霄有给其他部落送婚礼请帖,但根本没准备他们来的东西,请帖送去了,也就是打个招呼—— 看,我与大越公主成亲了。 请帖含义他知,其他部族首领也心知肚明。 正如他所料,请帖送出去近半个月,他没等到任何其他部落的贺礼,亦未见过任何部落之外的人。 整场婚礼,狄霄和明窈都没怎么操心,明窈只是配合着量了衣裳尺寸,其余都用不到她了。 十月初一,宜婚嫁。 天才濛濛亮时,明窈就被叫了起来。 两位礼仪女官、念桃和青杏围着她来回转,梳妆打扮,穿戴婚服,等彻底梳妆完毕,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帐外传来熙攘声,间或孩童的呼叫。 明窈原本没什么感觉,可到毡毯上跪坐好,望着眼前晃荡的彩色流苏,后知后觉她要出嫁了。 没有父母的期许教诲,没有满城士子的失落,也没有唢呐锣鼓震天,百十来人,见证她的婚嫁。 她是大越的公主,为两族和平而来。 噗通,噗通,噗—— 心口忽然不受控制,明窈张了张嘴,感觉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念桃在耳边喊了她好几声,才让她回神:“啊,什么?” “公主,可汗来了。” 据说早在几百年前,拔都儿部也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只是后来接连遭遇天灾,不得不将部落拆散。 沧海桑田,再说起拔都儿部,只剩下这个不过百人的小部族。 但不论部族大小,皆有首领,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一族之长当称可汗,可汗之妻敬作可敦。 到了狄霄这一代,他只肩负起部族生存的大任,却不愿被称可汗,好好一个王帐,除了大点儿结实点儿,跟其余毡帐也没差别。 直到今日大婚,狄霄才第一次应了可汗的称呼。 “请可敦出账——”极具韵律的呼唱声响起,明窈才平复下去没多久的心跳再次活跃起来。 出账才看见,呼唱的人正是狄宇,他眉间似有郁气,但每到他卖力的时候,呼唱声高昂,不见丝毫敷衍。 毡门打开,狄霄赤膊立于账外。 他换上了艳丽的长袍,上袍散开,露出结实强壮的臂膀,走动间隐约能看见他腰间的彩带。 头顶的红缨帽,足下的牛皮靴,发间彩辫儿,背后长弓。 狄霄是有认真打理过的,胡茬也刮得很干净,鬓角的散发皆梳到头顶,露出浓墨色的剑眉。 远远看着,隐约有几分青葱少年的俊秀。^sg 瞧见他的第一眼,明窈甚至怔了怔。 部族里未婚的男女还有几个,原本那些未出嫁的姑娘们惋惜,首领这样俊的男人竟拱手给了外人。s 可等她们见了盛装打扮的明窈,登时说不出话了。 草原上的出嫁女无需盖盖头,一身五彩斑斓的嫁衣,不仅不显凌乱,反而透着一股古朴纯挚的美。 明窈瞄了细眉,抿了口脂,双颊涂上一层薄薄的腮红,发间系满彩色发带,全是族里的老人编织的,据说象征着长寿和幸福。 肤如凝脂,手若柔夷,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呀……”铁血柔情,大概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他们的首领了吧? 几个姑娘甚至有一瞬的自卑,再看狄霄时,再不敢生出半分亵渎和占有。 “公主请——”念桃和青杏一左一右,扶着明窈的双臂,带她走出毡门,在她身后,还有,两位礼仪女官陪护。 因为少了娶亲的环节,明窈无需下马,直接从毡帐里出来,将手放到狄霄掌心,双双并肩,绕王帐行走三圈,随后再行至部落口,此时已经燃起熊熊火光。 火焰分左右两部分,新郎新娘携手于两堆旺火中穿过,接受火神的洗礼与祝福,又成拜火。 火焰烧得极烈,短短几步的路程,明窈已经觉得背后发汗。 只不知到底是热的,还是过分紧张的。 才进部族不久,只见去往王帐的路上又添了火堆,火堆不大,但也不是跨的。s 明窈同狄霄在火堆前站定,手边一热,才发现是两个身量不高的小娃娃,一人端了一盏羊奶酒,咧嘴笑着:“可汗可敦白头偕老!” 明窈举起杯盏,正要将其中的羊奶酒一饮而尽,谁知被狄霄挡了一下。 “嗯?”明窈不解。 却见身侧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狄霄将杯盏高高举起,直至火堆正上方,杯盏倾泻,羊奶酒尽数浇在火堆上。 ——火势轰然壮大! 明窈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糗,抿了抿唇,学着他的模样将另一盏奶酒倒入火堆中。 王帐大开,迎接可汗可敦入帐。 通往王帐的路上,两侧跪坐着族里的老人,依次握住明窈的手,贴面念说着什么。 她们的语速很快,明窈勉强听了几句,多是“祝您安康”“祝您长寿”一类的祝福。 行至最末,莫拉阿嬷跪坐在高椅上。 明窈和狄霄齐齐躬身,请莫拉阿嬷赐福。 莫拉阿嬷接过干草,于瓶中蘸取甘露,再倾洒于二人头顶,双手交握于身前,念念有词。 声调高昂的念唱再次响起—— “请可汗可敦入帐!” 两人走进毡帐,账外欢呼声四起,人们端出早早做好的牛羊肉和烩菜,皮鼓声起,舞乐齐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节 明窈第一次见到狄霄的毡帐,经过这些天的装饰,帐内已是焕然一新,陪嫁的屏风摆在帐内,正好能将后面的床榻遮住。 床上盖了新被子,红被上绣着鸳鸯,在被面上一模,方觉手下生硬,掀开一看,却是满床红枣桂圆。j's 鉴于公主远在草原,两位礼仪女官也没有提过分要求,只说一切理解按照草原的习惯来,若是可以,便在喜被下撒一把枣子和桂圆吧。 族里的汉子专门去了趟大越边城,买了红枣和桂圆,往床上一撒,铺了满满一床。 “愿可汗可敦和和乐乐,早生贵子。”女官拱手而拜。 绕帐一圈,两人在供奉着牌位的供桌前停下。 许是知道明窈看不懂草原上的文字,狄霄低声解释了一句:“是阿爹阿妈。” 明窈肃然起敬。 祭拜过父母,婚礼的全部仪式也就结束了。 明窈以为她将在帐中等到深夜,谁知狄霄并没有松开她手的意思,而是带她走出毡帐,加入到盛宴的狂欢中来。 孩子们凑到新娘脚边,吉祥话一句接一句。 之前赐福的老人们也在,明窈还能看出她们的不自在,可等她凑近了,这些老人全换上了笑脸,拉着她的手,直言福气满满。 从早到晚,拔都儿部尽是欢喜。 直到月上柳梢,明窈和狄霄才回到王帐。 毡帐内点了两根蜡烛,照明的程度有限,将将能看清各处的东西,却看不清细节。 热闹了一天,乍然冷情下来,何况还有新婚的丈夫。 明窈手脚颇有些无处安放,慢吞吞地坐下,她紧张地交握双手,然不到片刻,就觉头顶一暗。 狄霄在她面前,向来自带不可侵犯光环,可不知怎的,这一刻,明窈不觉害怕了,甚至还能左右看看,复转回目光。 “……夫君。”她轻唤道。 狄霄的眸子倏地暗了。 旧日只闻洞房花烛之喜,真轮到了自己身上,明窈才晓得欢喜之外的苦衷。 …… 第二日,流水席仍在继续,人们早早起来,收拾好毡帐,又将负责的牛羊马饲喂好,便三三两两结伴去了席面上。 时辰已经不早了,狄霄的毡帐里还没有动静。 人们不约而同地避开毡帐,对视一眼,不禁捂嘴偷笑。 正如族人们猜测那般,毡帐内,狄霄起了有两个时辰了,按照平时的习惯,他已在草原上绕了几圈。 而现在,他只坐在圆桌旁,手里把玩着开裂的桂圆,目光虚虚散散的,不时向屏风后面看一眼。 等了不知多久,忽闻一声细碎的哼声。 狄霄猛地起身,将桂圆直接拍在桌上,然后大步绕去后面。 一夜颠鸾,明窈只觉得哪哪都不舒服,稍稍动一下指尖,都能引得手腕痉挛。 不等她接受现实,就听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没几息,狄霄已经到了床前:“……还好吗?” 难为狄霄能说出问候的话,明窈惊大过羞,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好。” 可随着她手臂从被子里话落,入目所及,尽是狼狈又骇人的痕迹,轻重不一。 “?”明窈愣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用手指在大片的淤青上戳了戳,不疼,但有些怪怪的麻。 余光一扫,另一只胳膊上的痕迹同样不少。 狄霄也看见了她身上的青紫,目光一凝,刚想问什么,又不知想到哪里,脚步一顿,眸子瞬间凌厉。 背光之处,只见他的耳朵动了动,悄无声息的,耳尖多了一点异色,幸而有阴影遮挡,才没叫明窈看出异样。 一时沉默。 就在明窈想说点什么打破死寂的时候,账外忽而传来几声含糊的声音。 是大越话,透着年迈和固执。 明窈第一时间听出是谁,原本轻快的心情蒙上一层阴影。 而账外的人还在喧哗着,门口有念桃和青杏守着,老嬷嬷们的说教也有了对象。 “公主新婚,第二日该由我等服侍,你们起开,让我们进去……就算皇上皇后娘娘不在,皇家尊严不可失。” 话越来越难听,明窈小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 她眼睑不安地颤了颤,偷偷看了狄霄一眼,不报什么希望地说:“不想让他们进来……” 然而,狄霄连问也没问,转身走出毡帐。 只听外面一阵争执,间或夹杂着男人沉闷而又艰坚决的“不”,没过多久,狄霄独身回来。 “都走了。”他说,“以后也不会来。” 至少在拔都儿部,狄霄的承诺绝无违背的可能,明窈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 也不知经此一闹,那几个嬷嬷还有没有在拔都儿部待下去的可能。 婚后整整三日,明窈都没有走出过毡帐。 倒不是狄霄不节制,哪怕他真有什么想法,看见那一身青青紫紫的手印指印,也只能望而却步。 陪嫁的医官看过,直言并无大碍,只是公主皮肤娇嫩,过些日子就好了。 话虽如此,狄霄却不是那么放心。 他本就信不过大越人,几天不见好转,难免心生疑虑。 部落里有巫医,往常族人们有个小灾小病,都是巫医看治。 随明窈来的医官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在语言不同的情况下,竟与巫医有了不浅的交情,乃至在巫医的引领下,和部族里大半人都见过面,彼此面熟。 狄霄才想让巫医给明窈看看,就被明窈严词拒绝了。 开玩笑,闺房之事,如何能接连为外人所知道。 明窈难得有坚持己见的时候,不管狄霄怎么说,始终摇头。 狄霄耐心将尽,拉下脸色:“听话。” 明窈:“……哇!” 没有什么是一场大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哭两场。 狄霄面上闪过一抹慌乱,张口便说:“不叫巫医了,你、你别哭——” 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女人哭成这个样子。 草原儿女多豪迈,就是死了丈夫的妇人,将将掉两滴眼泪,转头就能拉扯着孩子投入新的生活。 原来真的有人能一哭哭半个时辰,眼泪比那山坡上泉眼的水还多,滴滴答答,怎么哄都停不下。 在狄霄看来,他努力低着声音说的几句“听话”,就是在哄人了。 只他不知道,大瑜本就在南方,其都城冠京地处江南水乡,士子讲究风雅,女子讲究柔如弱水。 掩面而泣,楚楚可怜,这是多少冠京女子面对困难时的第一反应。 明窈能忍到现在,已经能称上一句性情坚韧。 狄霄几乎落荒而逃,一路逃到部族之外,抬头正好遇见打马草回来的妇人。 他在原地迟疑许久,忽然把人叫住:“您,会哭吗?” 已经是两个孩子阿妈的阿米娜:“……” “首领,您会哭吗?” 狄霄默然。 不到一天,整个部族的人都知道了—— 首领许是受了什么委屈,想哭又觉羞,只能到处问人,以证并非他软弱。 这般有损首领威严的事,当然不能在首领面前提起,大家心照不宣,竟意外没被狄霄知道流言。 另一边,同明窈住了几天,狄霄才发现一个问题:“你为何不吃肉?” 桌上摆了新烹的羊肉,上面漂浮着一层油水,明窈虚虚看了一眼,就彻底没了胃口。 半天等不到回答,狄霄皱眉:“不吃?那之前的呢?” 明窈正准备糊弄过去,谁知念桃突然多嘴:“回首领,公主不爱羊膻,向来不吃羊肉的。” 本以为狄霄会恼,谁知他问:“吃兔肉吗?” 明窈备是意外,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鹿肉马肉狮子老虎肉,狄霄问了一圈:“野鸭子呢?” 明窈摇头的动作一顿,想起上次的鸭肉汤,迟疑着点了点头。 狄霄了然,主动将她面前的羊肉端过来,又出去给她换了一碗杂粮粥。 他不主动说话,明窈也不爱开口,一顿饭下来,竟是一直沉默着。 饭后,狄霄说有事要离开部落几日,明窈想问去哪,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她只能目送狄霄离开,最多大着胆子帮他系了腰带,然后背过身去,脸上的热度好半天下不来。 直到傍晚,明窈才听青杏说,首领带着人去狩猎了,临走前还特意盯住,若有谁看见野鸭子,一定要捉回来。 野鸭子。 明窈心口微热,敛目不语。 狄霄外出狩猎,明窈就不好意思躲在毡帐里了。 时隔数日,她终于重见天光。 出门前,青杏为她梳妆打扮。 部族里的人为她送来了新衣,是最正统不过的草原女子装束,念在她是新妇,专门挑了鲜亮的颜色。 一件绣白纹短袄,外面衬着桃红马甲,下面则是一袭靛青色裤裙,早晚还能罩一件披肩。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节 虽然和明窈所习惯的装饰不同,但并不难看。 出门就见几个妇人凑在一起,席地而坐,每人手里都拿着骨针,用草梗搓成的细绳缝补毡布。 听见身后的动静,几人下意识地看过来,看清是明窈后,难得没有躲避,而是点点头,算做打招呼了。 没有多少尊敬和亲切,但好歹不似之前那般抵触。 明窈微微颔首以做回礼,她原本没想过去,可蓦然听到几个人在发愁—— “我家男人昨天还说,今冬恐比去年更冷,要多囤煤炭粮食,也不知还能不能剩下皮毛换棉花。” “每年冬天都是劫难,一场大雪过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牛羊,还有族里的老人们……” “首领不是说了,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都由他照顾,首领本事大着,要是谁家真有什么难处,找首领肯定能应急。” 部族里的安排,远不止明窈能插上话的。 她只是听到了棉花,若她记得不错,那些陪嫁的嫁妆里,就有二三十床新棉做的被褥。 把被子拆开,里面的棉花绝不是一个小数量,或许没办法给所有人做棉衣,但抵抗力低下的老人孩子,人手一件棉袄尚不成问题。 明窈踌躇片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主动提出帮助。 她想到大婚那天追着道喜的娃娃们,还有那些明明不甚情愿,但还是握着她手祈福的老人,到底还是走上前。 “请问——”她的草原话还不太熟练,说话前总要想一想,但许是因为她总是在模仿别人,吐字发音上跟土生土长的草原人没什么区别,“你们是需要棉花吗?” 冬日需要棉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几个妇人并不觉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很快点头。 明窈说:“我知道哪里有棉花,想问问需要多少。” “咦?”她的话引来所有人注意,有人甚至停下手中针线,“你是说去大越换吗?” “不是,是……我的嫁妆里有棉被。” 只是她也不知陪嫁的多少东西,棉被的数量也只知个大概,如今说出来,也只是让大家伙心里有个数。 谁知听了她的话,刚起了兴致的妇人们不约而同唏嘘一声,有个心直口快的更是说:“咱们部族便是再穷,也不会动新媳妇儿的嫁妆,公主有心了。” 明窈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话改变主意,寒暄几句,暂时告别。s 随后,她去莫拉阿嬷那坐了一会儿,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两句,才知道每年冬天部落里都会死人,哪怕狄霄已经尽可能的狩猎,仍供不上棉花煤炭的开销。 莫拉阿嬷说:“公主莫怕,等开春就好了。” 明窈自小长在冠京,冠京多豪贵,走在街上,三五年都遇不上一个乞儿,她更是没有听说过,冬天还会死人。 史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迈入现实,她才感觉到残酷。 她心不在焉地同莫拉阿嬷告别,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个礼仪女官喊来:“此番和亲的嫁妆单子,你们有吗?” 还好嫁妆单子备着,粗略检查一遍,贵重的东西没有,却都是实用的。 “我看一共带了十八床棉被,二十八床褥子是吗?” “回公主,正是这个数。” “你带念桃青杏过去,先把棉被搬出来,再找两个针线做得好的阿嬷,将棉被拆开来看看。” “公主这——” “按我说得办吧。” 明窈打定了主意,谁也劝不动,只好去车上把棉被搬来,至于针线,两位女官就能做。 板车就停在部落南面,她们来来回回搬东西,被不少人看到,碰巧那几个缝毡布的妇人不在,也就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明窈的意图。 趁着女官们拆棉被,明窈拿着嫁妆单子去核对了一遍。 事实证明,远嫁的公主,嫁妆尽可以缺斤短两。 明窈认为她的东西已经足够少了,可真核对盘点了,才发现没有最少,只有更少。 记录的三匣首饰只有一匣子是满的,剩下的两个一空一假,置办的人是真的不怕,连仿制品都没放,而是扔了几块碎石,有重量就够了。 金银更别说,皇上许诺的千两纹银,到了这儿只剩下千两纹银的封条,其余莫说银两,就是一个铜板的影子都没瞧见。 四季衣饰也比单子上少一半,明窈虽不认为她还会穿着大越衣衫,可公主的穿戴,怎么也是好料子,拿来给部落的孩子们做里衬也是好的。 还有一些摆件碗筷,这些倒没少,可惜成色一般,也就勉强做个家用,想拿出去换钱是不能了。 要说最让明窈满意的,竟是一大箱子的种子和中草药。 她抓了一把种子去请教莫拉阿嬷,意外知道这些全是麦种,而大越素擅农耕,麦稻年年高产,从不需未食粮担忧。 中草药有活血化瘀的、清热解咳的、止血止痛的,医官看了一遍,当场说道:“公主若信得过下官,下官可用这些草药育种,最多三年,便可量产草药。” 明窈自无不可,一样留下一半,剩下的都交给医官处理。 “公主且看,此乃花椒,有去腥之效,公主可将这放入肉汤中,和姜蒜同用,能有效去除腥膻呢!” 嫁妆被偷,明窈是气恼的。 可查了一天,这些意外之喜尽可抚平她的恼火。 她将装有嫁妆的箱子重新封好,正当回程之际,转头却差点跟狄宇撞上。 “给你!”狄宇猛地后退了一步,眉头死死皱在一起,满脸的不情愿,却还是把手里的白绒花举到明窈眼前。 明窈正巧认识这花。 她曾在书中见过,草原生有白绒花,三年一结籽,五年一开花,花开不败,遇水则消。 白色在草原上象征着圣洁,而白绒花则代表着最真挚无暇的爱。 念及这些,明窈一下子呆住了。 狄宇等了半天,手臂都举得酸疼了,可还不见嫂嫂有动静,他本就别扭,当下更是不满:“你为什么不要!” 明窈很是为难:“我与首领已成亲,当视你为亲弟,此花……你送给你喜欢的姑娘吧。” 狄宇越听越觉得奇怪,等明窈磕磕巴巴地说完,他惊得帽子都歪了:“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送上,溜了溜了 宝贝们晚安~ 第7章 “这不是白绒花吗?”明窈问,待狄宇点头,她又说,“象征着真挚无暇之爱?” 这回,狄宇却是不同意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满地嘀咕,原本他就涩于送花赔礼,绒花在手里举了这么久却不被接受,难免有些自尊心受挫。 “你到底要不要啊。”他外厉内荏地问了句,许是接受不了被拒的可能,脸色一变,强硬地把花枝塞到明窈怀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虽然这花在草原上遍地都是,可好不容易碰见开花的,我也是守了好几个晚上。” 狄宇臭着一张脸:“你接受了花,就当接受我的道歉了。” “我不该还没见过你就对你抱有恶意,甚至因此跟阿哈吵架,糟蹋了大家攒了许久的白狼皮。” 被狠抽了一顿,狄宇一开始是怨的,可等他想明白,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 他晓得冬日的煤炭对族人们有多重要,也清楚狩猎有多危险,攒了一年的狼皮都没了,之后几个月的压力肯定会很大。 狄霄帮他瞒了祸患,这份压力就少不得由他一人承担。 狄宇甚至溯及源头,想到都是因为他不识大体,听说大哥要与大越公主和亲,大闹一场,乃至任性妄为闯了祸。 如今大哥同大越公主婚毕,木已成舟。 他挨了狄霄的打,也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只思来想去,还欠公主一个道歉。 距拔都儿部几公里的原野上有一大片白绒花,狄宇每天晚上都会去看一看,终于叫他等到花期。 这才摘了最漂亮的一朵送给明窈。 明窈恍然大悟,耳边一热:“这、这样啊……” 她忍不住埋怨那写了《草原异物志》的人,不懂便不懂,干嘛乱写误导人。 她眼神飘忽,胡口一言:“我能去看看白绒花田吗?听说白绒花是草原独有,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想亲自去看看。” 狄宇狐疑:“看了你就接受我的道歉了?” “哪有什么不接受的。”明窈莞尔,“你是首领的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 狄宇受不了这诱惑,一咬牙:“行!” 狄宇是个胆大的,明窈更是无知者无畏,两人定好了时间,等傍晚就出去,听说白绒花到了夜里会有白色萤光。 狄宇要回去拿弓箭,明窈正巧也要回去看看棉被的拆卸情况。 两个女官于针线上很是娴熟,这才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九床棉被被拆开了,白花花的棉花露出,只是将手放进去,都能感受到那股由内而外的暖意。 “念桃青杏快来!”明窈招呼了一声。 等两人过来,她当即交待:“晚膳后你们将拆出来的棉花给莫拉阿嬷送去,看阿嬷打算如何分配,先紧着老人孩子们来,看看缺多少差多少,我再想办法。” 活了二十年,明窈还是头一次对某件事这般上心,稍微有一点点进展,都能打心眼里得高兴。 不似先生夸赞她时的受之有愧,也不似被众多士子关注拥护时的彷徨,她甚至不需要族人们的感激,只要一想到—— 待冬日大雪飘扬,孩子们不比再躲在暗无天日的毡帐里,而是穿着厚厚的棉衣,肆意跑在原野上。 明窈心头一热。 晚上送来一碗鸭蛋羹,大概是狄霄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这几天的膳食多以青菜为主。 大概也称不上什么青菜,不过是一些没那么老韧的草梗,用牛油炒一炒,撒把盐,一碟佳肴就做好了。^j^s 听人说这草叫马蕨菜,长在阴暗处,土腥气弱,正好能缓解草原上蔬菜稀少的窘状。 不算好吃,但对于啃干饼有些日子的明窈来说,足以算得上改善伙食了。 到了今天更是有了蛋羹,鸡蛋鸭蛋在草原上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往往只有生育后的妇人才能吃一两个,明窈却有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节 她没有过多谦让,将蛋羹吃了一半,剩下的给了帐外路过的女娃:“去吧,和你的小伙伴一起吃。” 萨里希怯生生的,抱着碗半天不走,还是明窈劝了又劝,才让她甩着辫子跑开。 明窈回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裤,跟青杏她们说了一声,就到部族外找狄宇赴约了。 狄宇是个很酷的小孩。 当然也不排除他故意跟狄霄学的。 一路走来,明窈说十几句话才能得他应一声,瞧着爱答不理的,可在明窈不小心踩进土坑的时候,多亏他拽了一把,然后把自己摔进去,跌了一身的湿泥。 从土坑里爬出来,狄宇的脸色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粗声训了一句:“小心点!” “哦哦哦!”明窈略有些受惊,被训了也没不高兴,指尖颤了颤,细声问了句,“要不,咱们回去吧?” “必喀西!”不可以! 狄宇根本不同意,偏要去白绒花田,明窈见劝不住,只好静静跟在后面,只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不安。 走了近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天色渐晚,坡下的草原上也多了星星点点的光,一团团墨色中蓦然多了异色,不觉引人神往。 “看那些光点。”狄宇突然开口,“都是白绒花。” 物以稀为贵,生长期漫长而花期短暂的白绒花在某些地方很受欢迎,甚至成为一些小部族的图腾。^sg 狄宇一贯桀骜,但在满地星芒前,还是忍不住放低声音。 明窈想走近看看,她垫着脚尖,又轻又慢地走下去,背后出现脚步声,正是狄宇跟上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明窈的呼吸都是轻的,她满目惊奇,望着那一团带着绒毛,又泛有微光的花久久不能回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未曾注意之处,一道高壮身影出现。 狄霄在野外待了数天,逮足了野鸭子和灰毛鸡,马不停蹄地赶回部族,谁知才会毡帐就听陪嫁的侍女说—— “公主同狄宇公子去白绒花田了。” 话音才落,狄霄浑身汗毛乍起。 就在拔都儿部与白绒花田之间,有一窝数量众多的猎豹,多年来与拔都儿部井水不犯河水,可狄宇莽撞,谁知他会不会闯进猎豹的领地,惹恼猛兽。 狄霄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白绒花田找到两人。 后怕过去,便是勃然而起的怒意。 狄霄晃了晃来时随手捡的树枝,稍微比划了一下,直直朝前面掷去,只听一声哎呦,树枝砸在狄宇头上。 “哪个混账东——阿哈?”狄宇懵了。 狄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视明窈又惊有喜的目光,不带感情地问了一句:“你又皮痒了?” 作者有话说: 狄霄:有没有一种可能,绒花曾为求爱之花:) 马鞭又要派上用场了 第8章 明窈有幸围观了一场有□□教育。 她被丢上马,尚未说出只言片语,身后蓦然多了一面滚烫的胸膛。 那胸膛很宽很广,能为她将寒风彻底遮挡。 狄霄有刻意与她保持一点间隙,可马匹越过大大小小的坑洼石子时,还是少不了一具温软的躯体撞进怀里。 一次两次,他忍不住掐住了明窈的小臂,将人按在胸前。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马上的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灯芯飘飘摇摇,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夜风吹散似的。 明窈心口直跳,眼前晕晕转转的,连马下的惨状都看不进眼了。 两人同骑,少不得旖旎缱绻。 而马下被马鞭赶着跑的人,就没这么好的气氛了。 狄宇正生着气,鞭尾不时在他小腿胳膊上扫过,他也忍着不喊疼。 之前沾的湿泥都干了,黏在脸上很不舒服,他用力一搓,然后泄愤一般使劲甩脑袋,纷纷扬扬的土粒全往两侧飞去。 碍于高度原因,土粒倒没吃进两人嘴里,可他这挑衅般的举动还是让狄霄气笑了。 “啪——” “半夜擅自跑出部族你还有理了?上回的教训还没吃够是不是,自己乱跑也就罢了,还敢带着旁人,就你那胳膊腿,真出了危险能救得了谁?”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明窈暗暗往后瞄了一眼,欲言又止。 毫不夸张地讲,狄宇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少有的强壮,驭马弯弓无所不能,不论胆识还是狩猎的本事都是佼佼者。 便是偶尔顽劣了点,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狄霄又要扬鞭,明窈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打孩子……”马儿跑得很快,夜风吹散了后半句声音。 狄霄知道她又想说什么。 然而这一回,明窈也是闯祸的其中之一,说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 狄霄目光不善地瞪了她一眼,可因为角度和光线,没有起到丝毫威慑作用。 只有耳边时浅时深的小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说一说,弟弟会懂的……打人真的不好,万一伤到了,还要看病养伤……” 明窈自认通情达理,为了保全狄霄的威严,努力往后面贴着,只将话说给两个人听。 狄霄不动声色地往后调整位置,直到退无可退,只能生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 狄宇好半天没被抽到,心生奇怪,抬头一看,却被两人你挨着我我贴着你的画面刺激到了,冷风一吹,更是觉得委屈。 都是擅自跑出来的,怎么公主不受教训,偏他就要挨打呢! 几人回到部族时已是深夜,四周已经看不到光亮,只有狄霄的毡帐前挂了一盏小灯,不时还有人出来张望。 “是念桃和青杏她们……”明窈小声说了一句,搓了搓手,想先走一步。 狄霄沉默一瞬,摆手许她离开。 明窈面露喜色,刚想跑走,回头看了眼蔫哒哒的狄宇,一时不忍,又慢吞吞地走回去:“首领——” “时间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了。” 狄霄半天不语,直熬得明窈讪讪离开,冲狄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等明窈进了毡帐,狄霄才将视线转回狄宇身上。 “你可知白绒花的用处?” “能有什么用处,不就好看一点,珍贵一点。”狄宇嘟嘟囔囔地说,用脚尖在地上转着圈圈。 狄霄看不惯他毛毛躁躁的样子,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站便站直了!” “你可知,阿爹就是日日给阿妈送绒花,才从一众爱慕者中脱颖而出的?” 狄霄冷笑一声,无视狄宇震惊的面孔,转身回帐。 毡帐里,明窈刚擦洗好,被伺候着躺下,就见狄霄进来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只要狄霄回来,念桃和青杏就会离开,正好明窈之前住的地方空出来了,她们收拾了一番,和两个女官一起住。 另一间仍留给教养嬷嬷,打明窈婚后,就再没见她们出来过。 至于医官早就搬走了,如今和族里的巫医住在一起,几天见不着影子。 睡前,明窈恍惚听见一句—— “喜欢白绒花?” 她意识有些昏沉了,没有办法去分辨声音的主人,但潜意识仍让她给出肯定答案:“唔……喜欢。”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察觉到侧颊温热,小心蹭过去。 狄霄的身体一僵,垂眸看着掌心贴上的脸颊,盯了许久,终究没有挪开。 第二日。 明窈醒来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才起身,余光中就闯入一点白色。 “公主醒了。”青杏听见动静,赶忙走进来。 明窈却无法回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头的一大促白绒花,花团微皱,一摸湿润润的,枝叶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这花?”明窈问。 只见青杏抿唇笑着:“这是首领大早采来的,还叮嘱奴不要告诉公主,但奴想着,公主要是知道一定高兴,就忍不住说了。” “公主行行好,可千万别告诉首领。” 正说着,念桃也进来了。 公主脾气好,两人偶尔也会打趣两句,尤其是公主和首领成亲后,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将将踩在越线的边缘。 “首领对公主越发在意了,打早起来,就是为了给公主采花。” 不管两人怎么打趣,明窈都没有回应,只是让念桃把花枝收起来,去找个花瓶,好生养几日。 很快梳妆完毕,明窈还记挂着昨日的棉花,正准备去莫拉阿嬷那去看看。 谁知一出毡帐,只见外面等了十二三个妇人,大家臂上都挂着草篮,一块皮毡盖在上面,见明窈出来,不约而同地起身看过来。 “各位是?”明窈只好停下脚步。 这些人里有几个脸熟的,其中有位妇人头上簪了一朵金花,听人叫金花姑姑。 上回就是她拒了明窈从嫁妆里拿东西,不想公主也是个有主意的,才过去一日,她们几家有老有少的,都被莫拉阿嬷叫去,一人分了一篮子棉花。 族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狄霄管着,偶有他顾及不到的,就是莫拉阿嬷操持。 想起阿嬷跟她们说的话,几个妇人不禁眼热。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节 几人一商量,索性在首领账外等着,要亲自跟公主说一声谢。 听金花姑姑说明来意,明窈了然:“我当是什么,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当不得谢,那么多被褥,我也用不到,不如给大家伙分一分,先把这个冬天挨过去。” 话虽如此,东西也是实打实的。 几人坚持说了谢谢,又说等晌午给明窈送吃的,便是回家的路上,逢人就说明窈的好话,乃至一改刻板印象:“大越人也不全是坏的。” 第9章 狄霄从外面回来,才进部族就听人讨论着从大越来的公主。 明窈的名字翻译成草原话有些复杂,族人们便以公主代称,许是习惯了,婚后也少有人改变称呼。 他无意探听他人言论,正准备从旁边绕开,可几人谈论的声音不小,难免有星星点点的断句传入耳中。 对大越公主颇有微词的族人们一改以往论调,莫名多了赞扬的词语。 “愿草原之神保佑公主……” “……美丽的姑娘。” 他不过一时慌神,就被迫又听了几句。 狄霄的耳力极好,百尺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有他不想听的,没有他听不到的。 “多亏公主送来的棉花,今年小女儿的棉衣就有了。” “我家也是,阿嬷上了年纪,我原本还怕今冬熬不过去了,这下可好,有了棉衣,能御不少寒。” “从哪里来的棉花棉衣?”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几人吓了一跳。 看到是首领回来,阿玛尔问了声好,随及诧异:“不是首领向公主要的吗?听朵骨拉说,公主拆了随嫁的被褥,要把棉花分给老人孩子们做棉衣。” “这等大事,公主没与您商量吗……” 明窈的陪嫁,如何分配自然用不着跟狄霄商量。 若是她高兴,便是一把火烧了都无妨。 可她却把东西分给了族人,不论出发点为何,狄霄乃至全族人都要承了她这份情。 狄霄沉默不语,细细问了几句,大概估计出送出的棉花有多少,便将话题一带而过:“还有一个月就入冬了,我看马草还差点儿,大家看看怎么轮换,把北边的贮草仓填满,还有牛羊过冬的畜棚,也该准备起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还有多少活儿没干。 几人临走前又说了一遍对明窈的感激,他们不便亲自拜见,就请首领带话。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狄霄就直奔王帐去了。 另一边,明窈和莫拉阿嬷一起去了南边的毡帐里。 两个女官已经拆了两天被褥,知公主要的急,见人来也没行什么虚礼,直接禀报道:“十八床棉被已全部拆完了,棉褥尚未擅动。” 明窈才和莫拉阿嬷问过,族里的人不多,可百数也不算太少。 那些年轻力壮的汉子暂且忽略不计,其余妇孺老人孩提占了近七成,要想给每人一件避寒的棉衣,所有被褥都拆了许能勉强够用。 明窈当即吩咐:“继续拆,留一床棉褥,其余全拆了。” 莫拉阿嬷闻言一惊,刚想阻止,可女官们已经领命把褥子都搬来。 明窈坐到旁边,探头看了两眼,很快领悟了拆棉花的精髓。 她也拿了一套工具,回首招呼莫拉阿嬷一起坐。 莫拉阿嬷想了又想,只轻叹一声,应声坐下了。 拆被褥取棉花是个细致活儿,棉絮和丝绸被里紧紧粘合在一起,要人一点点地分离出来,且棉絮暄软,一点微风都能吹得漫天飞扬。 明窈才待了半个时辰,头上衣服上就占满了棉絮。 她不觉难受,甚至还特意把衣服上的棉絮摘下来,团在一起,不嫌麻烦地搓成可可爱爱的形状。 一朵小花,或是一株小草。 毡帐里不时传出清脆的笑声,直至狄霄到来。 两位女官皆是守礼之人,在公主面前尚可简略,在外人前就不可了。 她们依次行了礼,然后目送明窈和狄霄一起出去。 明窈不知狄霄来意,想到那满屋的棉花,连眼睛里都含了笑。 她凑在狄霄身边,絮絮说着:“我算过了,这些棉花足够老人孩子和妇孺做棉衣了,可能不是很厚实,但总比没有要好。”j's “而且那日我清点嫁妆,还发现……”话未说完,她蓦地被打断。 “公主。” 两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不管离南面毡帐还是王帐都有一段距离。 “怎么了?”明窈茫然。 “我听说,你将陪嫁的被褥全拆了,就为了给族人取出棉花。” “是啊,那么多我也用不完……”明窈诺诺解释了几句。 她以为这会换来狄霄的赞许与肯定,可片刻沉默后,只听狄霄沉声说:“我代族人感谢你的慷慨,今日之惠,来日必百倍偿还。” 在他看来心里,明窈是敌国公主,能不计前嫌救济他的族人们,已经是难得良善,他们受了恩惠,要记着,要还。 他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任何问题,说完微微颔首,示意明窈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尽可以提出。 谁知明窈不仅不觉得好,反而收起了笑,严肃着,越发不高兴起来。 “首领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狄霄耐心解释:“等明年开春猎物变多,我们就去狩猎,攒下的皮子能换取金银,按照当下的市价,加倍返偿给你,或者其他也行。” 他早就想好了一切,哪怕明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在今日恩惠下,他亦能考虑。 明窈皱着眉,忘了对狄霄的敬畏,站起来努力和他对视:“首领所说,可当真?” “自然。” “那首领可曾想过,我既已入草原与你成亲,自该算作拔都儿部的族人,大婚那日族人们称我可敦,既是可敦,不该庇佑族人吗?” 她的话毫无漏洞。 可若狄霄从未将她视为妻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狄霄哑然。 明窈占据了情理的制高点,可越说越觉得悲怆,她本大瑜人士,莫名成了大越公主,又要远走塞外,便是成了亲,还要被夫君处处分清生疏着。 她不觉悲从中来,垂眸泣泪:“又或者,您仍把我当作外人?” 别人家的新婚夫妻,哪个不是夫君娘子得叫着,只有他们,还一口一个公主首领。 …… 秋风萧凉,晚秋的夜里更是冷得腿脚发寒。 明窈睡着睡着,从原本的平躺变成侧身蜷缩,最后紧紧抱紧被子,下意识地想往身侧热源处靠,可因睡得不安慰,呢喃一声,又回到原处。 白日的争执无疾而终,狄霄给不出明确态度,明窈愈发难受,索性自己抹了眼泪,顾自回了帐里。 因为赌气,她晚膳特意略过新鲜的野鸭汤,宁愿忍着恶心吃羊奶酪,也不肯受狄霄的一点照顾。 直到天黑睡下,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 明窈不肯主动往狄霄怀里凑,可怜巴巴地躲在一边,背对着他,拒绝之意尽显。 狄霄仍旧沉默,只一次次看着明窈无意识的闪开,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的。 在明窈又一次躲开后,狄霄终于忍不住了,撑着身子起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嗯?”明窈迷迷糊糊的,小声哼了一句。 狄霄面色沉沉,低头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然不及多看几眼,忽听账外几声奇怪的啸声。 他面色一凛,凝神细听。 几息之后,只见他面色骤然难看。 狄霄来不及多说,只用最快的速度把明窈蒙进被子里,然后反身下床,连上衣都未穿,拎起长工宽刀就冲向外面。 经过蜡烛时,他顺手将蜡烛扑灭。 毡帐里瞬间漆黑一片,明窈懵懵懂懂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才露出头,就听一声熟悉又骇人的叫声。 “嗷——”狼啸声响彻草原,高坡上,巨狼引颈长啸。 在它之后,无数草原狼俯冲而下,奔着在夜色里不甚清晰的部族而去。 作者有话说: 巨狼:啊,美丽的公主,做我的新娘吧—— 第10章 群狼奔袭,族人却在酣睡,便是有人被惊醒,慌乱失措之下,也难以及时做出应对。 狄霄疾步向外奔袭,所过之处必留下一声尖锐清脆的哨声。 在狼啸与哨声的双重惊扰下,大部分族人从睡梦中醒来,却听那代表着极危的哨声越发响厉,面上不觉带了惧色。 女人们抱起不明觉厉的孩子,拽上腿脚不便的老人,慌张熄灭烛火,紧紧搂抱在一起,屏息不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们只裹了一件外袍,操起眼前武器就往外去,不拘镰刀还是斧头,又或者只是一把锅铲,一块已经将要腐朽的柴木。 越来越多的男人聚集到毡帐之外,他们凝神寻着口哨的方向,接连望向西北方。 只见西北高坡上,饿狼的兽瞳散发着幽幽萤光,它们止住向下冲锋的态势,继而向半坡上的人伏身低吼。 狄霄率先冲入狼群,一时间吸引了不少饿狼的注意力。 在确定了他的方位后,其余汉子们也不甘落后,相继冲出部族,三三两两地散开,将狼群打散,再尽数拦截在部族之外。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节 不到三十个壮年男人,却被二百饿狼围袭。 人类在黑夜中的视线受阻。野兽却恰恰相反。 整个拔都儿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片漆黑与死寂,只有远方狼嚎声不止。 饿狼被砍断脖子,轰然倒在地上,后面的同伴践踏着它的尸体,扑向将要力竭的男人。 “小心!”努尔哈吉手臂受了伤,才将左边的灰狼击退,迎面就扑来另一头。 他实在抬不起胳膊,瞳孔中只有饿狼大张的血口,腥臭的口水滴在他脸上,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努尔哈吉面露惊恐,木木地站在原地,正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 他的臂膀骤然一痛,整个身体被撞得踉跄,控制不住地往侧面倒去。 只见阿玛尔半张脸上全是血,双目赤红,危急关头将他撞开,又一斧头劈在狼头上。 “起来——”阿玛尔大吼一声。 他们没有任何耽搁的机会,不论自己丧命狼口,还是错让草原狼闯入部族,对他们都是不可承担的后果。 努尔哈吉在同伴的帮助下重新站起来,为了照顾他手臂的不便,另有两人与他形成背对背的姿势,这才勉强应对了四面扑来的狼群。 草原上生存的部族多有一两枚头狼头骨制成的骨哨,断断续续的哨声响起,却无法让狼群后退半分,众人见骨哨失去了作用,很快将骨哨丢下,凭着肉|体与野兽对抗。 草地被血色染透,分不清是人的多一点,还是饿狼的多一点。 唯一让人觉得庆幸的,便是到现在也没有人倒下,背后的部族亦没有惊叫声。 再远一点的高坡上,男人独身杀出一条血路。 狼群都冲去了坡下,留给狄霄的压力就小了很多,他并不恋战,除非避无可避,很少会与狼群正面冲突。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山坡之顶的巨狼。 擒贼先擒王,对于野兽更为适用。 不然人们也不会仅凭骨哨就能吓退独狼,在部族外撒上凶兽的鲜血以保平安。 随着狄霄距离山顶愈近,坡顶的巨狼似有所感,它对月长啸一声,竟是转身欲逃。 狄霄神色一凛,顾不上左右纠缠的狼群,四处环顾一圈,很快确定了方向。 他弯弓搭箭,数箭齐发,皆正中饿狼眼睛,从头颅生生穿过去。 趁着狼群生惧的短暂时机,狄霄旋身奔向侧前,身后群狼追逐,亦极难将他阻拦。 直到他在山坡之后寻到巨狼踪迹,一狼一人缠斗在一起,紧随而来的狼群方不敢再前。 …… 战斗直至天光破晓方止,满地饿狼的尸骨,有些嘴中还含着人类的血肉,偶尔有几只还有气息的,也被人们上前抹了脖子。 拔都儿部的男人们伤势惨重,可狼群也没讨了便宜,一夜下来,能逃走的草原狼不过数十匹。 人们从家里带来的斧头已经砍劈了刀刃,朽木破碎就徒手搏狼,伤了腿脚还有手,实在动弹不得了,也绝不能将血肉喂给野兽。 一夜之后,哪怕没有人丧命,但所有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更有八人伤重,自闭了眼就再没睁开过,若不是看他们胸膛还有起伏,甚至让人以为…… 尚能行动的族人互相帮持着,重伤不醒的只能靠从毡帐里陆续走出的妇人们帮忙,前后四人,小心抬回去。 阿玛尔刚把伤了腿的兄弟送回去,突然想到还没见到首领的身影,他左右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却是相同。 “来几个人,同我去寻首领!”他高呵一声,带着几个伤势不重的族人向山坡那边寻去。 明窈在帐里就听闻了外面惨状,忙吩咐青杏去找医官,把能用的伤药都拿出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然后招呼念桃从装着衣衫的箱子里挑了几匹透气轻薄的绸缎,等着给伤患包扎。 外面,巫医带着弟子穿梭在人中,忙不停蹄地给人们看伤救治。 遭过狼群袭击的拔都儿部萦绕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举步皆有伤患,还有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或恐惧或悲啼。 明窈来时,巫医交代的汤药刚刚熬好,很远就能闻到一股似腥似苦还带着点甜的奇怪味道,半人高的铁锅里全是漆黑发黄的汤,伤者的家眷排队领药,再将刚出锅的药汁给受伤的男人喝下。 明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对那用料不明的汤药持怀疑态度。 巫医不知她心理活动,已经开始给伤重的人祈祷诵咒,乌拉乌拉的咒语快而杂,听着也不像简单的草原话。s 明窈听不懂,只好暂且放弃。 她只粗略看了一遍,就控制不住地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视线环顾一周仍未找到,她忍不住慌神。 “首领他……”她低声喃喃道,话未说完,就被部落门口的呼声吸引了全幅注意。 “快快!快让开!首领回来了!” 只见几个人携伴回来,狄霄被人搀扶着,垂着头,脚步有些飘忽,随着他的每一步,都能看见血滴从胸前落下。 阿玛尔他们是在山坡后找到他的,狄霄仰躺在草地上,呼吸粗重,双眸紧闭,旁边就是巨狼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的肩膀被巨浪撕咬下一大块血肉,胸口也被狼爪抓破,还有其余地方,多是被石子韧草划破的小伤口。 几人喊了许多声,才将狄霄唤醒,然后一起走回来。 狄霄许是脱了力,无法自行行走,只能让人搀扶着,一步一个血脚印。 看见他的第一眼,明窈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巫医当即向狄霄赶去,仰头摸着他的脸颊,眼中含泪,低声念说着什么。 有人看见明窈的存在,本以为她会冲到前面,去找首领,谁知她只远远地凝望着,透过拥挤的人群,偶尔才能看到狄霄和他肩胸上的伤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医官带着伤药匆匆赶来:“公主,这些是所有的伤药了,最好的金创药只剩下最后一瓶,公主您看……” “用最好的。”明窈毫不迟疑,“给首领用最好的。” 她的声音还哑着,细听还有压抑着的哭腔:“去给首领上药吧,若有其他有助伤口愈合的药材,无需节省。” 医官拨开人群,捧着满怀伤药,献宝一般捧在狄霄面前。 族人们只信巫医,虽知医官另精医术,可也不敢将未知在首领身上试。 直到狄霄抬头,目光直直地和明窈对上。 视线交织那一刹那,明窈再也抑制不住到了眼眶的清泪,她捂住嘴巴,呜呜哭出声。 狄霄脚步微动,下意识地想拨开前面的人。 医官和巫医双双挡在前面,巫医说:“请首领接受草原之神的祝福。” 医官也不甘落后:“这是最好的金疮药了,公主说要给您用上,还有其余伤药,首领若信得过,也可分给其余族人。” 在别人的地盘上,医官也不会没眼色地说巫医不好,她只是领了公主的命令,坚持给狄霄上药。 狄霄:“用吧。” “首领……”身侧的族人又欲制止,却耐不住狄霄接过金疮药,剥开瓶口,直接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伤口上。 这是宫廷中最好的金疮药了,便是明窈远嫁塞外,也不过带了两瓶,其中一瓶还在路上被护送的将军要走了。 药粉才接触到伤处,狄霄就觉到了缓解。 让人灼心的刺痛一下子消退,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清凉。 他身上的伤口不少,但他也只在胸前肩膀上洒了药粉,整个过程,他一直看着前面。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尽头,是已经哭成泪人的大越公主。 一路走来,狄霄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他没有时间修养,稍微定了定神,就把金疮药还给医官。 他吩咐:“统计受伤人数及情况,请巫医和医官为伤患疗伤,所用药材如有缺失,第一时间报与我,我去想办法。” “有多余人手的人家可以去外面将狼皮剥下来,没用的狼肉尽快用火烧一遍,引水冲净血迹,防止引来其余禽兽,处理过的狼肉等过两天统一处理。” 狼肉又酸又柴,除非实在没有吃的了,不然很少会有人吃。 狼群是凶是恶,但不得不承认,在草原之上,更有数不清的部族信奉者狼神,以狼为图腾。 交代完这些,狄霄又短促地喘息几声,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各自离开了。 他费力地挪着步子,一点点挪到明窈面前。 明窈脸上脖颈上全是泪珠,轻轻一碰,便是满手水痕。 狄霄仿佛忘记了两人还在争吵冷战,一点点帮她将眼泪擦干净,过了许久才问一句:“可是怕了?” 作者有话说: 狄霄:老婆哭起来真好看 第11章 明窈说不出话来。 她才张了张嘴,就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哭嗝,一不小心鼻涕泡泡都冒出来了,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却也冲散了不少劫后余生的后怕。 狄霄没有多说什么,他才从外面回来,身上也没带着能擦拭的帕子,只好亲自接过绢布,再让念桃去拿。 “这是给大家包扎用的……”明窈低声说道,她眼眶酸涩,忍不住拿手去揉,不料越碰越难受,只能将手放下去。 正好旁边有人经过,狄霄顺手把人拦下:“把这些给巫医送去,公主说可以用来包扎。” 明窈本以为他又要推拒半天,哪怕接受了,也要说些还不还的讨厌话,却不想他这般痛快,不免吃了一惊。js 狄霄不知她心理活动,把绸缎送出去,重新望向明窈。 他没有在外面说太多,沉声问了句:“先回去?” “嗯。”明窈应道。 狄霄走在前面,明窈要稍稍落后半步,这回总算没再出现一人快一人小跑的画面,两人慢吞吞的,不紧不慢地走回毡帐。 直到快到王帐的时候,明窈忽然想起来:“对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狄霄已经看见了帐旁的异状。 狄霄瞳孔骤然缩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王帐南面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破损边缘有丝线粘连,是很明显得被利爪撕挠的痕迹,一头半人高的黑狼倒在旁边,头上插着镶满碎宝石的匕首,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节 “是昨天夜里。”想到去夜,明窈仍是心有余悸,一停一顿的,好不容易说清前因后果。 黑狼体型不大,又仗着毛色的遮掩,避开杀红了眼的汉子们,偷偷摸进部族里面来。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坏,它一路走走停停,竟找到王帐这边,哪怕账内没有分毫动静,它仍是伸出利爪,对着毡帐使劲撕挠。 明窈被吓得浑身发毛,手脚一片冰凉,好半天连呼吸都不敢继续,直到听见毡帐隐隐发出撕裂的声音,她慌乱中从枕头下摸出匕首。 这匕首还是她在大越边城淘来的,装饰之用远大于实际用处,要不是她拖狄霄开刃,恐怕现在还是一把钝匕。 就在黑狼将脑袋钻进撕破的洞口时,明窈猛地冲过去,高高举起短匕,奋力刺下去。 短匕齐根插入黑狼的脑袋,整个过程不过几息,黑狼连呼痛都没发出,就失了气息。 只余明窈跪坐在地上,满身满手的血,一边喘息一边流泪。 天亮后,得胜的族人们都回来了,念桃青杏赶了过来,看见黑狼险些被吓破胆子,她们回神后,赶紧伺候明窈洗净血迹,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明窈记着去找狄霄,后来又见他受伤,这才把黑狼给忘了。 “不过我没有听见其他声音,应该只有这头闯进来了。”明窈最后补充了一句,不太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幅青涩腼腆的模样,狄霄实在想像不出,她是在什么样的情绪下,才爆发出那样的攻击力,一击必杀。 就在一个月前,小公主面对恶狼还动都不敢动,现在却能不声不响地将匕首插入黑狼头顶,乃至一夜未曾发出声响。 狄霄甚至没有教过她如何用匕,如何自保…… 他刚才还问公主可是怕了,现在想来,怕是肯定怕的,但除了怕,肯定也存了无边的勇气和坚毅。 明窈还念着狄霄身上的伤,她是亲眼见过他处理伤口的敷衍的,半天等不到回应,就催促了两句。 谁知狄霄忽然抬手,粗粝的掌心覆在她的额角,狄霄俯下身,直到与她仅余半寸才停下。 明窈:“……” 狄霄用力在她额角摩挲了两下,声音喑哑:“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公主之威,狄霄敬服。” 这是……夸赞吧? 明窈愣了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他最后两句话,不知不觉中,却是整个人都微微战栗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怎的,好半天才扬起一点笑,连声嗯了几句:“嗯!嗯嗯!” 有了这边的例子,狄霄心里生出警惕,他把阿玛尔几人叫来,让他们带着武器,把各家各户都检查一遍,防止再有漏网之鱼。 阿玛尔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大越公主还杀了一头狼,他们拖着黑狼尸体离开时,望向明窈的目光都变了。 等其余人走了,狄霄和明窈也回了毡帐。 明窈很少在白日与他这般靠近,如今要帮他处理伤口,心里有着担忧,倒少了胡思乱想。 外面还乱着,狄霄肩胸上的伤包扎好,他又要出去了。 明窈给他系了一个很好看的花结,包扎的绢布还是粉色的,弄好后,狄霄无声盯了许久,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胡乱套了一件牛皮袄,脚步匆忙地离开毡帐。 一天过去。 受伤的族人都被各自带回家,伤重的被巫医带回去,等伤势缓和下来再做打算。 狄霄一面指挥着尚有余力的人们打扫恶战后的草原,一面快速在部族里巡视了一遍。 与狼搏斗的汉子们已经极力将狼群阻拦在部族之外了,但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冲到围栏前,用尖牙利爪撞破 激战之后,抵御野兽的围栏破损了大半,连累得其余还算完好的栏杆也摇摇欲坠,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推倒。 这么转了一圈,狄霄的表情不甚明朗。 他没有多说,只将衣袖撸到胳膊肘以上,去外面加入到收拾残局的工作中,他跟金花阿姑借了一把弯刀,有他的参与,大家剥狼皮的速度提高了不止一倍。 天还未暗,狼皮就全被收回仓房里了。 剩下的血污冲刷交给男人们去做,妇人孩子伸了伸酸胀的臂膀,闻着不远处诱人的食物香气,黯淡了一天一夜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亮色。 晚上的饭是一起做一起吃的。 留在部族内的族人们架起铁锅,煮了满满一大锅羊肉,旁边还烧了土炉,熬了一锅稀稀拉拉的面糊汤。 明窈情绪平复后就出来帮忙了,她想起陪嫁的车架里还有半罐大米,有些返潮,但还不影响食用,就将大米也拿了出来。 草原上的主食是麦粟,大米是南方作物,就连大越产量都不多,能传到草原上的就更少了,对于拔都儿部的人来说,能吃饱穿暖都是奢求,遑论去想这些稀罕玩意儿。 明窈抱着大米过来后,一群善烹的妇人们面面相觑,争论了半天,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处理。 最后还是明窈提出:“煮粥吧,把大米煮的软烂,往里面放一点粗盐,放一点羊肉糜,先紧着受伤的人吃,其余人多多少少也能分一些。”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有皮肉伤的人不适合吃羊肉等发物,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部落里的人常年吃牛羊,面对伤员,人们不仅不想着避腥,还要无限制地给他们提供羊肉汤。 面糊汤先被盛出来,两捧面粉一锅汤,清汤寡水的,连滋味都尝不到多少,即便如此,一人分了一大碗后,热腾腾的面糊入口,整个人瞬间暖和起来。 分完之后,面糊汤还剩下小半盆,被阿兰朵收在旁边,谁不够了再去盛。 土炉被简单冲刷了一遍,明窈把所有大米放进去,放了三倍剂量的清水,再把锅盖扣上,静静等着大米被煮软煮稠。 族人们陆陆续续回来,炖煮了大半日的羊肉也能出锅了,明窈留下七八块肉,带去小锅里重新煮了一边,洒了几粒花椒,再出锅就少了很多腥膻味。 不知何时,狄霄来到她身边。 明窈也没客气,看旁人都在享受美食,直接指挥起狄霄来,让他把羊肉剁碎剁散,等大米粥煮得差不多了,把碎羊肉都放了进去。 大米不多,要是分给全族人肯定不够,好在羊肉的份量管够,明窈就多放了羊肉,米肉参半,名副其实的大米羊肉粥。 人们这时候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东西。 大米的甜香和麦粟很不一样,白花花的大米经过大火熬煮,肚皮已经绽开花,露出绵糯的米芯。 米粥已经很香很甜了,再添上羊肉的鲜香,还没做好,土炉便已经围了一圈人。 孩子们情绪表达最为直接,吞咽声一个接一个,还有拿过鸭蛋羹的小姑娘,拽着明窈的衣角,怯生生地问:“漂亮姐姐,这是什么,好香呀!”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也是相同的疑问。 “这是大米,水稻产出来的粮食,多产子江南一带,是大瑜的主要粮食作物,大越虽也有,但定是比不上大瑜稻米的饱满香甜。”明窈一时忘了身份,竟夸赞起大瑜来。 好在大家伙都记挂着美食,没人注意到她的失言。 肉粥出锅前,明窈最后放进去几根菜叶,也不知放了多久,皱巴巴的,完全没了水分,勉强做个点缀。 肉粥不多,伤员分到一整碗,其余人也就能分到半碗。 米粒煮得火候正好,入嘴稍微一抿就化了,老人吃起来也不费劲,就连加进去的羊肉糜都没了熟悉的腥膻,只剩咸香。 各自把米粥领走后,几个孩子还围着土炉,等最后刮刮锅沿,还能多吃两口。 众人吃饱喝足刷净锅碗后,正是平日里休息的时间。 狄霄始终陪在明窈身边,离开时自然也伴着。 明窈许久没吃到米粥了,如今还回味着,不觉想起那天收拾出的粮种,趁着记性好,赶紧跟狄霄提:“上回我清点嫁妆,还发现了不少麦种,大越小麦多是改良品,耐寒耐旱,产量亦多,首领可曾考虑过,在草原上种大越麦?” 多亏明窈博览群书,便是大越的农桑书籍也浅略看过。 若说大瑜水稻饱满高产,那大越就是小麦无人能及,几代改良后,不仅抗击恶劣环境的能力变强了,就是小麦产量也翻了许多倍,自全国推广后,向来为朝廷所控制着,严禁外流。 明窈未曾见过大越小麦,却听说过它的名号。 只不知装点陪嫁的是谁,连麦种都装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狄霄:老婆真厉害!鼓掌!撒花! 再插句题外话:疯狂架空疯狂架空疯狂架空!朝代都架空了,有改良小麦水稻也就不奇怪了(狗头 第12章 拔都儿部始终在草原内部活动,除了每季度到大越边城交换必需品,鲜少会往外面走动。 狄霄虽对大越多有了解,但也多是表面之事,此般涉及民生之本的农耕大事,远不是他一个蛮狄所能打探到的。 他听了明窈的话,并未往深处想,就连那些夸耀之词,也当做是大越人对他们国家的偏心之言。 明窈还想说什么,狄霄却道:“冬日里草原土地冷硬,无法耕种,且如今的聚居地不宜耕种,要等明年开春,去往东南聚居处,直到三四月才可播种。” 草原民族多游牧,往往三五年就要举族迁移一次,拔都儿部抵抗风险的能力较差,每次寻找新的宜居处,都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中途意外丧命也不少见。 自狄霄接管部族后,他做主改了游牧习惯,选取草原东南、东北、中北、中南四处,春夏两季主要在东南一带暂居,待春麦收割完毕,再往其余三处迁移,年复一年。 他们在每处停留的时间不算长,牛羊数目又不多,加之不会让牛羊啃食草根,破坏当地生态,去其他地方住上五六个月,等下次回来,周围草地基本恢复了生息。 而在这样熟悉的生存环境下,也减少了不可控事件的发生。 要不是之前发现狼群活动痕迹,他们本该还在中南暂居点,可惜迁移来中北,还是没逃过狼群的袭击。 现在才十一月初,掰指一算,距离播种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 明窈只好偃旗息鼓:“那好吧,那就等明年天暖和了,不过这些麦种也要小心保存着,不然受潮发了芽,就不好找了。” 她根本没想到,狄霄并没把她说的麦种当回事,便是应了,实际也没多上心,无非是怕把小公主惹恼了,小心闹得整个部族不得安宁。 “晚些时候我让人去处理,不会出问题的。”狄霄道。 不多时,两人回到毡帐里,这才一下午的时间,已经有人帮衬着把破损的毡帐替下了,新换的帐子还是以灰棕为主,雪白的毡门上点了红蓝两色,帐顶彩旗飘扬。 账内的血迹早早清理干净了,黑狼流血的地方洒了一层白色粉末,不知是什么成分,但意外有效地遮住血腥。 明窈能看出毡帐的新,可因为样式上没有太多变化,稍稍看了一遍,就没了兴致。 两人都累了一天了,昨夜也未能安眠,才洗漱完躺下没多久,就被困意侵袭。 明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混沌意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一根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肩膀,紧跟着便是一个暖烘烘的火炉,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第二日大早,狄霄早早就起来了。 他检查了一遍伤口,说来也是神奇,往常两三月才能好的伤处,这才过了一天,边缘处就开始泛白,也不见流血了。 想到昨日医官所言,他眸色不觉一暗。 临走前,他又去床边看了一眼,见明窈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只得先行一步。 他去其余人家看了看,有几个也用了医官送去的伤药,虽然没有金疮药的效果好,但也缓解了不少疼痛。 阿玛尔被狼爪划伤了侧腰,伤口不深,根本没打算处理,昨天硬是被医官伤药,他还老大不高兴呢。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节 谁知今天醒来,才拆了绷带,就发现划痕边缘微微翻出的血肉都开始结痂了,他手欠地抠了一下,仍不见新血流出。 “草原之神显灵了!” 阿玛尔还在家里就直呼神奇,听见外面有了人声,赶紧从灶台旁抓了一把酸果,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 “哎——”他跑得急,又不看路,好巧不巧和狄霄撞上。 阿玛尔被反冲力撞得一个踉跄,狄霄却是连身体都没有晃动,他不悦地皱眉:“慌慌张张做什么?” “哎首领!首领你看,你看我这伤!”阿玛尔直接就把夹袄掀起来,非要把伤口给狄霄看。 狄霄不愿意,阿玛尔就是踮脚也要让他看个清楚。 “这是大越来的那位医官给我治的,草原之神抱保佑,我要给她送酸果子吃!” 阿玛尔兴奋地解释道,等不及狄霄回应,咧嘴笑着就跑了。 如他一般的情况并非唯一,这些用了伤药的,阿玛尔身体素质好,伤口也不严重,其他体格不如他强的,又或者伤势严重些的,虽不至于好的这么快,但意外比巫医单独祷告来得好些。 狄霄并非傻子,很快明白了原因。 他没有在人前多说,看大家多多少少恢复了生气,就带着人去仓房,把昨天收到的狼皮清点了一遍。 生死搏斗之时,人们自然顾不上留手了。 这些狼皮保存得不算完整,大大小小数过,一共一百九十三张,完好无损的不过三十九数。 大家来时还满怀期待着,得了这个结果,只觉冷水兜头浇下。 狄霄没有沉默太久:“正好,把这三十九张完好的皮毛留下,剩下的给大家伙分分。” “公主送了棉花,如今又有狼皮,终于能过个暖冬了。” 眼见首领都没有丧气,其余人很快收拾好心情,顺着狄霄的话一想—— 也对! 他们拚死拚活地存一年皮毛,可不就是为了买炭买棉衣,如今棉衣有了,也不枉一年的辛苦。 “之前攒下的白狼皮,再加上这些皮子,今冬的炭火定是足了,多亏有首领在,还有公主善心……” 库房被锁上,狄霄听着背后的讨论声,半晌不语。 中午狄霄同明窈一次用的膳,他请族里的阿嬷帮忙,炖了一锅野鸭汤,鸭肉全给了明窈,他只留了一碗油腻腻的汤水泡饼。 他又提了一句狼皮的处理结果,明窈听到下午要分狼皮,有心去凑个热闹,低头沉吟片刻:“我能拿一小块狼皮回来吗?冬天快到了,我给你做一副护膝一副手套。” 狄霄的衣物就小半个箱子,明窈早就看了个遍,春秋冬夏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件,也不知道男人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明窈没看见御寒的东西,如今听说有狼皮,心念一动,忍不住多说了一嘴,话出口才暗恼,捏了捏手指,责怪自己唐突越矩了。 第13章 狄霄喝汤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明窈被他看得越发不好意思,改口说:“我不是要跟大家抢皮毛,你要是不喜欢,我不做就是,我就是说说,没有……” “好。” “哦——”明窈失落地低下头,忽然意识到不对,顿时惊喜,“你说什么!” 狄霄又说了一遍:“我说好。” “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若我不在,你可以去找莫拉阿嬷,阿嬷在部族里的时间最长,她都熟悉。” “若实在解决不了的,便等我回来。” 蓦然听他说了这么多句话,明窈甚至分不清该惊讶好,还是该感动好,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安抚之语,还是让她笑弯了眼睛。 “好,我晓得了。”她莞尔笑着。 下午分狼皮,每家都来了两三人,老人孩子都有,等家里的女人挑好了自己想要的,再交给孩子们抱回去。 狼皮还没有清洗处理,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 可只要一想到这是冬天御寒的物件,有几个男孩直接把脑袋埋进去,狠狠吸了一口,甩着脑袋咯咯笑。 明窈过来的时候,狼皮已经分出去了大半。 她本想排队的,可大家看见她来,不由分说地让开路,偏要她先选,就连那些已经选好拿走的,也要把狼皮抱回来。 明窈不知所措地站着,多亏狄霄及时出现,将她从人群里解救出来。 被太多双眼睛看着,明窈也没心思挑选了,随手拿了一块深棕色的狼皮,拿起来才发现,狼背的位置破了个大洞。 “……”明窈笑,“就、就这个吧。” 她选好了,就赶紧把位置让出来,不耽误其他人继续排队。 大家热情高涨,不时有人来找明窈说话,她倒不是腼腆的性子,可不管谁来,说来说去总离不了一个谢字,次数多了,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明窈拽了拽狄霄的衣角,比了个先走的手势,看狄霄了解,当即抱上狼皮,一边讪笑着一边往外退。 明窈抱着狼皮先走了,狄霄也没多留。 但他并没有回毡帐,而是转身去了后面的仓房,没一会儿,就抱了一匹浅灰色的狼皮出来。 “我挑了一块狼皮走,别忘了记录,日后我再补上。” 管仓房的是莫拉阿嬷的侄孙,叫卡坦斯,十四五岁的年纪,对狄霄一向崇拜,他年纪小,没办法跟出去打猎,偏偏狄霄也很少在部族里逗留,难得见他一次,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要不是狄霄提醒了一句,他怕是要忘了记录。 狄霄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想了想说:“好好干活,等你成年了,我带你去打大雁。” “!”卡坦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兴奋得险些手舞足蹈起来,“好!首领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首领的期望的!” 看他瞬间有了斗志,狄霄满意了。 望着狄霄离开的背景,卡坦斯激动不减,只是他不知道,同样的话语,狄霄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尤其是对那些七八岁的小孩子,全靠遥远的未来哄他们听话。 带着狼皮,狄霄去了莫拉阿嬷那,将狼皮给了阿嬷,不等对方询问,他先如实交代:“麻烦阿嬷给公主做一身皮袄,做外穿的款式,大小尺寸还请阿嬷操点心。” 莫拉阿嬷露出明了的笑,念了几声好,爽快答应了。 做完这些,狄霄才姗姗回帐,绝口不提他拜托莫拉阿嬷的事,顾自在屏风外打磨弓矢匕首,而明窈在里面悉悉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时间一晃而过。 在经历了狼群夜袭后,族人们专门安排了巡夜的人,每家出一人,四人为一组,分前夜和后夜,两人值守。 狄霄不在轮值排班范围内,但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两个时辰,有时候全在后半夜,有时候就是值夜交接时。 明窈睡得不踏实,少不得被他吵醒了两次。 之后狄霄就越发轻手轻脚,往往等他回来了,那满身的寒意才能让明窈惊动,眯着半醒不醒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钻进狄霄怀里。 “冷。”狄霄想躲,可手脚都被明窈压住了,若大幅度动作,少不得将她彻底吵醒,只好由着她,一点点帮他暖热手脚,再让整个身子热腾起来。 这天,狄霄大早就和族人出去了。 部落里留了一定数量的青壮年预备突发情况,或者有什么累活重活还能搭把手,其余人就随狄霄去找柴木。 被破坏的围栏需要修缮,之前的圆木都不能用了,就需要寻找新的粗壮柴木。 草原上遍地都是绿草,树木却是少见,偶尔有两棵独苗苗,上手一丈量,粗细根本不适合围栏。 一群人出去找了七八天,收集回来的圆木连一半都不够。 善猎的汉子们外出了,部族里的生活还在继续。 打马草赶牛羊,修补毡帐缝制衣衫…… 明窈出去转了转,实在帮不上忙,蔫巴巴地回了毡帐。 之前在明家时,她虽得不到什么父母亲族的温声暖语,可毕竟是被寄予厚望的嫡亲小姐,吃穿用度上自无人敢予苛待。 明窈除了抚琴习书,上至洗衣做饭,下至穿衣打扮,向来无需她自己动手,后面一群婢女伺候着,往往不用她说话,婢女已经意会了,是当之无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js 如今来了塞外,虽然也有陪嫁的侍女,可有狄霄在,念桃和青杏少在她身边陪着,大多数事情都要她自己做。 明窈自理不成问题,可也仅限于照顾自己了。 像旁人家妇人那般,洗衣做饭,上上下下全家都照顾着,她远达不到这般水平,出去逛一圈,什么烧锅做饭都插不上手,少不得有些挫败感,随之而来的就是点点羞愧。's “你说,首领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没用的……”她小声念叨着,看似在跟念桃说话,可声音含糊,旁人根本听不清。 明窈心情低落,正寻思着能做点什么,却听账外一阵孩童的欢闹声,伴着大人的呵斥,嘈乱的声音越来越近。 “外面这是什么声响?”她抬头问道。 念桃正准备出去看看,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喊公主。 来到拔都儿部也有两个月了,她们这些陪嫁的随从听多了草原话,也能磕磕绊绊地说上几句,平时明窈也会教她们几句常用语,交流略有困难,但总不至于初来时那样两眼一抹黑。 明窈也听见了呼唤,迟疑了一瞬,起身迎出去。 她才出门,就被直生生奔来的几个孩子撞了满怀,若非后面有毡帐拦着,怕是要被撞个好歹。 急忙追来的几个妇人面上一惊,三两步过来,赶紧把孩子拽开,毫不怜惜地给两巴掌,再给明窈道歉:“公主对不起,孩子太顽皮了,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他……公主还好吗?” 明窈没有伤到,站稳了也就没事了。 “没关系,不打紧,这是怎么了?”她问着,却很快发现了异样。sg 这几个冲来的孩子都换上了新衣服,新衣做的又肥又大,从脖颈到膝盖,颈后还围了一圈毛茸茸的毛领,打眼看去,孩子们平白胖了一大圈。 “这是……”明窈有了猜测。 果然就听金花阿姑咋呼道:“还不是公主给的棉花!” “我们用公主给的棉花,还有首领分给大家的狼皮,尽快将棉衣赶出来了,先紧着家里的老人小孩子做的,还剩下不少边角料,我们量了量,最少还能做出两幅靴底。” 金花一把揪在小儿子耳朵上,把人拎到前面,再往前推推,也好让明窈看个仔细:“公主您看,可软和了!” 大家笑得可开心,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就连双颊上的赤红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明窈小心伸出手,在那灰扑扑的棉袄上摸了摸,才碰上手指就陷了进去,便是布料粗糙,也挡不住棉花的柔软。 金花把棉袄解开,明窈才发现里面缝了一层狼皮,狼皮打理过,毛发变得柔软蓬松,也没了之前的土腥味。 棉衣又厚实又暖和,晌午日头烈,几个孩子光顾着穿新衣,身上出了一层汗,便是这样,被阿妈追着打着,也不肯把棉衣脱下来。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节 明窈喃喃感慨:“真好。” “可不是,棉衣做好了,多亏公主在,要不是公主,今年冬天又要冻坏了!” 第14章 外出搜集柴木的汉子们直到天暗才回来。 往常这个时候,部落里已经少有动静,除了几根照明的火把,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就连回了自家毡帐,除了一根小小蜡烛,更是看不见其余光亮,婆娘孩子早早就歇下了。 而今天,便是外面都多点了几根火把,往里面走一走,却发现不少人围坐在一起,一小簇篝火明明暗暗,依稀可见面上的笑容。 “这是在干什么?”有人大声问出来。 篝火旁围坐的人们一同望来,几个未出嫁的姑娘挥着手,招呼他们快过来,扫见最尾的狄霄,更是来了精神。 “首领快来,公主也在这儿呢!” 明窈两边的人自动把位置让开,笑吟吟地瞅着她,其眼中不加掩饰的挪逾,让明窈缩了缩脖子,脸上一点点染了异色。 等狄霄过来坐下,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整齐的唏嘘声。 不带什么恶意,可还是让明窈羞得抬不起头,整个人就像一只刚出锅的虾子,弓着身,露出来的皮肤上全红了。 狄霄似乎没发现她的异状,倾身靠过来,凑近她耳朵问:“这是怎么了?” 灼热的呼吸打在明窈耳朵上,她不觉颤了颤。 “没什么,就是高兴……棉衣做出来了,很漂亮,很暖和,大家开心,就燃了篝火。” 同样的话也从其余人口中说出,但紧跟着的,全是对公主和首领的溢美之词,之前大家伙有多不愿意首领和亲,现在就多庆幸—— 真好,这么好的公主来他们部族了。 新做好的棉衣到底是被家长收起来了,男人们回来的晚,没能亲眼看见,只能跟着瞎高兴。 有人从家里拿来的羊奶酪和肉汤,给晚归的男人们吃。 看人们兴致不减,明窈也舍不得先走,抱膝坐在角落处,很少说话,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欢笑。 近子时篝火会才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明窈也被狄霄牵着往回走。 才离开人群,明窈就没办法继续矜持装稳重了。 “你有听见大家刚才说的吗?金花阿姑她们都在夸我,也不单单是夸我啦,还有首领也很棒,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但总算帮到了大家……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嘛。”不经意拉长的语调多了几丝缱绻。 她努力放平语调,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似乎并不在意狄霄的回答:“我是不是很厉害?” 可明窈克制不住地放缓呼吸,唯恐错过他的只言片语,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眉眼间是抑制不住地得意。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她始终没有听见想听的答案。 狄霄仿佛变成了个哑巴,只埋头往前走着,最多是回头看一眼,提醒明窈小心脚下。 明窈:气! 开始的兴奋和骄傲散去,她忍不住对狄霄的漠然多了几分埋怨,偏偏她还没胆大到对着狄霄吆五喝六,只能自己生闷气。 即将进毡帐的时候,明窈忍不住拽住他:“首领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狄霄似乎不解,“说什么?今天玩得开心吗?” 明窈自是开心的,但对上他,好心情全没了,她皱了皱鼻子,用力将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挣出来,大声喊道:“不!一点都不!” 喊完,对上狄霄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顿时怂了。 输人不输阵,明窈又不愿意认错,只能头也不回地跑进毡帐里,留下狄霄静默半晌,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点笑。 等明窈洗漱完毕,正准备歇下的时候,狄霄赤膊走进来,他用凉水冲了身,头发上还在滴水。 他仿佛没看见明窈又气又纠结的模样,边擦头发边说:“草原上的危险你也见过了,我想教你一些自保的招数,你怎么看?” “什么?”明窈不想理他,但说起正事,却没继续露小性子。 狄霄说:“草原多豺狼,我不常在部族里,又担心再出现野兽袭击的情况,若彼时无人在你左右保护,你总要有些自保的能力。” “我知大越女子少出闺阁,于拳脚一途上不佳,只是想教你用刀用匕首,又或者提升一点逃跑的能力。” 明窈并不明白这话代表着什么,只听着没什么难度,稍微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她求夸不得,原本还埋怨狄霄不懂情谊,现在又看他多为自己着想,气性来得快,散得也快。 待狄霄擦净水渍,才熄灯躺下,怀里就多了一具温软的香躯。 狄霄喉结微动,手指略有些不受控制,直到听见一身稍显隐忍的闷哼,方才惊觉,暗道一声“抱歉”,老实将手脚放回来。 能得首领亲自教导,这在多少人眼中,是莫大的荣幸。 头一晚上,明窈还抱了几分期待和决心,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转天天还朦朦胧的时候,她就被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快些起来了,时间不早了。”狄霄洗漱前叫了一遍,回来床上还是那个蝉蛹,连被褥隆起的幅度都没有多少变化。^sg “……听话。”狄霄嘴笨,对着明窈又说不出什么过分的呵责之语,好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两个字。 也就是明窈听多了这两个字,对这两字有些莫名的敬畏,才被他说了一嘴,就条件反射似得支棱起来。 “是!”她人还懵着,白皙的肩膀普一接触到空气,当即冻得一个激灵。 狄霄帮她拿来衣衫,侧身避开视线。 小半个时辰后,明窈收拾好,随狄霄一起往部落外走去。 念及明窈没有太多拳脚基础,狄霄都是选的最基础,也最简单的教的,什么拳脚功夫都不用,就绕着拔都儿部快跑慢跑,攥着匕首不断出刀收回。 在狄霄眼里,这些实在是不能再简单了,族里随便一个五岁孩童,都能快跑小半天,然一个时辰练下来,看着明窈香汗淋漓,手脚软若无骨的样子,他不禁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 明窈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了,狄霄拿她没办法,只能放她先走。 因着早起,明窈这一天都没什么精神。 她许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甚至在她的记忆里,她所做过最累的,无非是徒步到冠京城郊的护国寺,为祖母生辰求符。 这样又跑又跳又要不停提匕刺出…… 明窈试探着站起来,可双脚才落地,小腿就一阵酸软,吓得她身形一晃,一屁股跌回床上。 晃动间不免牵扯到手臂,肩膀处的骨节仿佛又被抻拉了一遍,疼得她直接□□出声,捂住脸,欲哭无泪。 这一整天,明窈甚至没有从毡帐出去。 莫拉阿嬷喊她过去,也被她给拒了,还有族人送来了酸果子奶酿蛋,她也只是收下,没能出去亲自道谢。 半晌午,明窈在床上摊成一张饼,青杏念桃说要给她按按,也被她以嫌疼的理由拒绝了。 青杏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说:“公主,首领回来了。” 话音刚落,明窈只觉得才好了一点的身体又酸疼起来。 她怕狄霄又要让她训练,把被子拉到头顶,让自己全藏起来。 随着身边的脚步生来来去去,她隐约知道,似是狄霄进来了。js 狄霄不出声,她也不动。 然于忍耐一事上,终是她少了几分耐心。 明窈慢吞吞地露出一个头来,正要偷偷往旁边瞄,谁知入眼的并非那道高壮的身影,而是一件水蓝色的夹袄。 狄霄的声音响起:“这是我拖莫拉阿嬷给你做的,用的最好的狼肚皮毛,怕你不习惯,就揉进了棉花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明窈直勾勾地瞅着那件水蓝夹袄,稀罕得紧,根本挪不开眼睛。 “上次分狼皮的时候。”狄霄随口说了一句,就不肯多言了,忙招呼明窈下来试试合不合身。 夹袄抖开后,里面缝了一层雪白的棉绒,衣领处绣着小花,再围上一层深蓝与浅黄交映的围边,带着极浓的草原特色,又不失鲜亮。 明窈偏瘦,纤腰细足,整个人都小小的,精致毓秀。 即便是肥大的夹袄穿在她身上,仍能看出一点腰身。 明窈终于明白小孩子们穿了新衣就不愿脱下的心情了,她左看看右看看,抿着唇小声问:“是你专门做给我的吗?” “是。”狄霄说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明窈惊喜不已,她勾着唇角,眼睛弯弯的,小心珍视地摸着夹袄:“谢谢你。” 狄霄承了她的谢,也笑了:“公主喜欢就好,还有你送给族人的那些棉花,大家说得对,多亏有公主在。” “你也这么觉得?” “是,幸好有公主,公主心善……”明窈不知道,为了今晚这份说辞,狄霄专门请教了族里新婚的男郎们,还请莫拉阿嬷评价,才学会夸人。 “公主今天累了,然水滴石穿,不可因一时磨难而放弃,明天我教公主骑马可好?” 明窈整个人都飘乎乎的,隐约听见狄霄说了什么,她只念着夹袄,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只会傻乎乎地点着头:“好!” 第二天,外面天阴着,瞧着更黑更暗了。 明窈正坐着什么美梦,忽然颈间一凉。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狄霄已经穿戴整齐,从外面回来,用他那冰凉的手,直生生贴在她的侧颈上。 见她醒来,狄霄说:“该起了,不是说好今日练骑马吗?” 明窈这才知道,昨天自己鬼迷心窍,是答应了什么鬼话。 她没脸耍赖,只能皱巴着一张小脸,磨蹭着穿衣,磨蹭着起床,再磨蹭着往部落外面走。 等两人到了既定的地方,已经被她磨蹭过去一小时了,远处的山坡后露了晨光,草地上的露珠也渐渐变小消失。 狄霄专门找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才两岁的小马驹身量不高,脾性却是最好的,奔驰起来的速度不算太快,但好在耐力不错。 他松开缰绳,放小马驹去吃草,顺便问:“可会骑马?” 明窈微微仰着头,比划着自己的腰身,再看看小马驹的高度,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能骑上去。 听到询问,她说:“嗯……” 可不等狄霄欣慰,忽然听明窈继续道:“——会坐马车。”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害臊,眼尾一红,露出一个谦逊又腼腆的笑。 狄霄:“……” 作者有话说:'sg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节 明窈:多多少少还是掌握一点技能的,比如乘马车 狄霄:真棒:) 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哇!外出游玩也要注意防护哦~^j^sg (顺便orz明天断更一天,容我去浪一圈 第15章 听狄霄说,他原本是打算今日去远处看看,趁着小动物们还没休眠,再囤些野鸭野兔什么的。 而今,为了教明窈马术,他只能将时间延后,连带着随他外出的族人们也耽搁了时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明窈也不好再故意拖延。 “那、那好吧,我好好听话就是了。”她仰着素白的小脸,瞧着格外乖顺,额角一根没梳整齐的碎发,迎风摇晃着。 狄霄喉结微动,敛目半晌才说:“嗯。” 明窈很少会骑马,便是被人带着的次数也极少,遍翻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她甚至找不出一点与骑马有关的记忆。 冠京长街上曾有状元纵马游街,她在酒楼高台上遥遥看过,只记得无数鲜花手帕自楼阁坠落,零零散散地落入状元郎怀中。 便是这般场景,她也只见过两次,随着年纪渐长,家人怕她过分抛头露面,偶尔放她出去雅聚,其余人群冗杂的时候却再不许她随意出现了,包括那新科状元游街的盛景,也只沉寂于记忆深处。 上回她半夜跑出去看白绒花,有幸与狄霄同乘。 但那时候那要么想着背后宽厚胸膛,要么为受责的狄宇担忧,等回头再回味,竟想不起骑马是个什么滋味。 狄霄将小马驹牵回来,他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只拉紧缰绳,示意明窈踩着马镫上去。 明窈也想利落上马,好叫狄霄刮目相看一番。 然她几次将脚落在马镫上,费力地将手臂撑在马背之上,用力—— 没上去。 明窈窘迫地摸了摸下巴,不敢去看狄霄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只好再试一次。 可一次两次三次,只一个上马,就让她耽搁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她累得喘息不断,马儿眼皮将阖未阖,偏偏人还在马下。 明窈甚至不报什么希望了,破罐破摔,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另一只微微悬空,双手无力地趴伏在马背上。 她正准备趴上这么一会儿,谁知大腿的位置忽然一热。 “呀!”明窈被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马背上的鬓毛。 “莫怕。”狄霄扶着她的手掌分毫未动,他将缰绳紧紧地缠在手心里,见马儿略有受惊,赶紧将缰绳收紧,沉声道,“用力,我助你上去。” 明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咽了咽口水,听从他的意见,藉着腿上的支撑,奋力往上一窜。 折腾了这么久,她总算成功坐到了马上。 草原上的马匹多雄壮,明窈坐于马背之上,难得处于高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狄霄。 她还是有些怕的,目光里带了点祈求:“你不上来吗?” 狄霄摇了摇头:“我为你牵马。” 虽然有狄霄在前控制方向,明窈还是一颗心高高地提起,不受控制地往前低伏,甚至一度趴在了马背上。 狄霄看得满心无奈,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她别怕。 他有意控制着马儿前行的速度,看明窈稍稍适应,就提高一点速度,待她彻底习惯,将缰绳送到她手上。 “给我?”明窈不敢接。 “乌雅很乖,不会跑得很快的,我就在旁边,你可以的。”小马驹叫乌雅,狄霄连说了几遍它很乖巧,才让明窈卸下心房。 马儿兴许是感受到了背后之人的惧怕,步子迈得又缓又小,狄霄走在前面,甚至要不时停下来等她们。 但随着明窈安下心,乌雅跑得越来越快,直至秋风吹拂起发梢,明窈恍然惊觉,身侧的景色飞速向后略去,回头一看,狄霄已经离她有一段距离了。 可她并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情绪,只微微将上身屈伏,继而收紧缰绳,由着马儿在草原上肆意奔跑。 整整一个上午,明窈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要不是狄宇外出游历回来,他们做兄长嫂嫂的总要迎接一二,明窈甚至想不起来要停下。 自上回挨了打,狄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偏要和两个年纪相当的小伙伴一同出去,狄霄给他们找了个身手不错的师傅,便放他们走了,就连上回狼群袭击,他们几人也未回来。 还是前两天部族里落了鸿雁,雁足上绑了信纸,写着狄宇他们猎到了黑熊,不日将归。 “走吧,我带你回去。”狄霄止了明窈下马的动作,接过缰绳,牵着马儿,慢慢往族里走。 明窈少了之前的兴奋,正一点点平复着情绪,她动了动双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唔——”她轻轻哼了一声,看四下无人,忍不住用手蹭了蹭大腿内侧,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疼得她瞬间落了泪。 狄霄只是随意往后看了一眼,猝不及防被惊到了。 “怎、怎么了?” 明窈又委屈又害臊,好半天才指了指大腿,难过说道:“我腿疼,好像是破了。” “……” 午时,许多人见到,公主被首领打横抱着,似是遇上了什么急事,行色匆匆地进了帐里。 明窈脱了裤裙,轮到脱内衫的时候却犯了难。 布料已是最柔软的蚕绢,饶是如此,不料自大腿内侧划过时,还是能引起火辣辣的痛。 她嘴里咬了衣袖,闭着眼睛不敢看,全靠狄霄帮她脱了里裤。 明窈肌肤娇弱,又从没有骑过马,初学就是一上午没下来,少不得大腿内侧被磨得又红又疼,稍微碰一碰,都能看见轻薄皮肤下藏着的血丝,瞧着格外严重。 狄霄才看了一眼,转身就想去找医官拿药。 谁知明窈哭得离开,到了这时却不同意了:“我不用!” 狄霄眉头皱得能夹进一只苍蝇,满脸都是不赞同:“不用什么?不要闹,听话。” 明窈瑟缩一下,很快又大着胆子:“我就是不用。” 从大越带来的伤药没剩多少,她怕再遇上不可抗力的外伤,一点小擦伤,看着再可怕,也不过皮外伤,就不愿用伤药了。 “我听医官说,她在调配新的伤药了,只是药材差的有点多,进度可能要慢些。”明窈只着单衣,双腿分开,防止又被碰上。 狄霄并不赞同,可明窈怎么也不肯张开双腿,最后两人只能各退一步,伤药不用了,但要用狄霄从边城买来的麻甘草汁。 要是医官在这便知道,麻甘草是金疮药的原料之一,有很强的止痛效果,但在止血化瘀上的效果不佳,无法单独用作伤药。 不过能止疼,明窈就满足了。 麻甘草汁要现磨,墨绿色的药汁从石杵上滴落,被收集进巴掌大的瓷瓶中,就这样磨了小半个时辰,才收集够一小瓶。 明窈蒙着脑袋,只肯将双腿露出来,露在外面的白皙后颈已经变得赤红滚烫,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战栗半天。 要是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怎么也不肯让狄霄帮他擦药的。 偏狄霄说了一句:“有哪里是没见过的吗?” “……”想起那漫漫长夜,明窈浑身发木,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任由狄霄作为。 狄霄仔细帮她上药,有多少的心如止水,都在细腻光洁的肌肤下溃散,他几次闭眼,方才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压下去。 好不容易将明窈双腿都涂了药汁,狄霄等不及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哑声道了一声什么,逃也似得从毡帐里跑出去。 作者有话说: 狄霄:纯情猛男.jpg 第16章 伤了腿,疼是疼了点,明窈可算有正当理由摆烂了。 原本还要迎接狄宇他们回来,谁知几人根本没在说好的时间里回来,只是又来了一只鸿雁,狄宇说他们遇上了野鸭子群,要再晚几天。 一连两天,明窈连床榻都不下,白日有青杏念桃伺候着,夜里也有狄霄看顾一二。 随着擦伤渐好,她仍是赖在床上,借此逃避那些体力训练。 狄霄替她上药时,能明显看出擦伤渐消,他试探着问:“虽说腿脚不便活动,但匕首的收刺……” “我都这样疼了,你还要我练!”不等他说完,明窈就闹起来了,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两句话的功夫,已然泪眼婆娑。 “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小废物,你嫌弃我是拖累……我也想好好努力的,可是真的好疼,你都看到了,那么一大片擦伤,我就是想多养两天。” “既然你不愿,那我就不歇了,我现在就跟你出去,我不疼……” 她竭力忍着泪,抽抽搭搭的,作势就往床下去。 狄霄哪还敢让她乱动,忙将人拦下:“别别别,不去了不去了!” “你不是废物,我没嫌你——” 他可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他嘴皮子没有明窈利索,还不及否认完,明窈又有新说辞了。 最后只逼得他一口咬定:“再也不练了!以后有我护着你,无需你费心伤身。”^js 听得明窈不觉闷笑,倒在软乎乎的被子上,一双杏眸仿佛藏了星光,好半天才说一声:“好。” 看她这幅模样,狄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不觉恍惚,总觉得之前那唯唯诺诺、看什么都惊都怕的小公主变了好多。 就这样,明窈成日躲在帐里,只有狄霄一靠近,她就装得虚虚弱弱的,一动双腿就喊疼,等他离开了,再偷偷跑去外面,听莫拉阿嬷说些草原上的习俗,或者同族里的妇人孩子们聊聊闲话。 旁人不知她与狄霄的小较量,更不会多嘴到狄霄跟前说话,竟让明窈偷懒了好几天。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这不,明窈就是跟金花阿姑多说了几句,就晚了回帐的时间,被回来的狄霄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狄霄问:“公主腿不疼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节 “……疼!”明窈眼睛一闭,便是害臊,也不肯承认没事了。 她以为狄霄会戳破她的谎言,谁料男人只是沉默半晌,不声不语地走到她跟前。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明窈悄悄睁开眼睛,视线微微上移,只能看见男人下巴上泛着青的胡茬。 “啊!”身体骤然腾空,明窈惊呼一声,赶紧抱紧狄霄的肩膀。 狄霄突然把她打横抱起,跟金花阿姑打了声招呼,抱着明窈就往回走。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新婚小夫妻的打情骂俏。 “你干嘛,大家都看着呢,放我下来呀……” “不是说还疼?” “唔——”明窈理亏,默默闭上了嘴,把头埋进狄霄胸口,以此遮挡旁人或探究或打量的视线。 明窈藉着腿伤之便,又见狄霄对她多有容忍,连着四五天都躲了训练,她留在帐里倒也不是无所事事,就之前答应了狄霄的护膝手套,可算是做好了。 狄霄还以为她仍在生气,晚上回来都蹑手蹑脚的,生怕发出什么响声,反惹得伤员不悦。 谁知他才冲凉回来,就被明窈塞着一怀东西。 明窈坐在桌边,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是这些天少有的欢愉:“快瞧,可好看?” 狄霄愣愣地去看,只见一副护膝一副手套,外面全是厚实柔软的狼皮,探手往里摸着,也不再是粗糙的麻布片,而是一段细腻的绢布,翻开一看,还能在底端看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 明窈的针线极好,不过一点御寒的小物件,也不见分毫糊弄,护膝和手套针脚细密,她又好精致,各种细碎的花纹,点滴处都能看出用心。^js 他下意识地摆弄着,谁知拿开护膝,却发现底下还藏了一双鞋垫。 明窈脸有点红,忍着羞意:“鞋垫、鞋垫是用棉布做的,里面纳了棉絮和稻草,我比划过了,尺寸应该没问题。” 而鞋垫的尺寸比划,只能照着狄霄的靴子瞧。 护膝和手套是狄霄早就知道的,可鞋垫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自阿爹阿妈去世后,狄霄再也没收到过手缝的鞋垫了,莫拉阿嬷曾说要帮他们兄弟做,也被他拒了。 在大多数人眼中,鞋垫是极私密的东西了,他们常年在外,靴底少不得泥泞肮脏,除了阿爹阿妈,便是相识多年的妻子也少不得几分嫌弃。 狄霄的脚趾不自在地动了动,认真想着可有注意清洁,却根本无法将这粗鄙之物,和尊养长大的小公主联系起来。 如明窈所说,这双鞋垫纳得极,周围绣了小花,却没有一点突兀,拿手摸着都察觉不出凹凸感。 他不想把护膝绑在外面了,也不愿戴着手套去雪地里摸兔子鼹鼠,鞋垫更不用提,若是可以,他甚至想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不要用。 “好不好看呀。”明窈追问道。 “……好看。”狄霄压低了声音,唯恐惊到什么似的。 “那等天冷了,你出去一定要带上护膝和手套哦,鞋垫也要用上,我看还剩了些狼皮,等弟弟回来了,我也给他做一副手套。” 明窈的话没有半分错处,可不知怎的,狄霄忽然生出一点不悦,拒绝的话蠢蠢欲动,几次欲冲出口。 可对上明窈那双含着关切的眸子,他只能将一切“不”咽回去,点头说:“都依你。” 礼物送了出去,也算了却了明窈的一桩心事。 之后几天,狄霄早出晚归,据说是急着收集柴木修围栏,这倒让明窈自由了不少,也不用想着撒谎腿疼了,整个部族由着她逛。 就这么收集了半个月的柴木,族人们带回来的圆木勉强够了修补围栏之用。 部族每次迁徙,都少不了将围栏拆开重筑。 这些用于勾筑篱笆的圆木用了多年,根部早就被雨水腐蚀,就算没有这次狼群偷袭,也用不了几年了。 回帐时,明窈正好听见狄霄和族人商量围新篱笆的时间,她看了一眼部落口堆放的圆木,基本都是半人高,粗细不一。 不多时,他们同族人分开,明窈低头往前走着,看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等进了毡帐,她叫住狄霄:“首领是想这两天把新篱笆围好吗?” 狄霄说:“是,三五天时间,等把篱笆围好了,也快到冬祭节了,还要准备秋祭之物,只好尽快将防御围栏搭好。” 明窈有听莫拉阿嬷说过冬祭大典,草原上的庆典活动不多,最盛大的当属春季和冬祭,以祭奠先人神明为主,各个部族的举办时间不同,但春祭大多在三四月份,冬祭在十一二月。 拔都儿部还有秋祭,每年时间不定,也只有粮种丰收才会举办。 不然全族都在忧心接下来一整年的嚼头,哪里还有心思筹办什么秋祭庆典。 明窈是见过围好的围栏的,以前她就对围栏的防护能力抱有怀疑态度,经历了狼群,更是不看好围栏的用处。 “新围栏和之前一样吗?” 拔都儿部的围栏一直都是一样的,狄霄说:“一样。” “我知道冠……我是说大瑜那边,有一种搭屋盖房子的土方法,叫稻草泥,就是把稻草和泥土配以一定的清水混合,可使泥土凝固后加倍牢固。”明窈斟酌着措辞,小心观察着狄霄的表情。 好在狄霄没有注意到她的谨慎,注意力全放在了她的土法子上:“你是说?” “我是想着,能不能在围栏上糊一层泥巴,能减缓柴木遇雨腐朽,遭受外力冲撞时,承受力也能提高几分。” “你可知稻草、泥土和清水的混合比例?”狄霄动了心。 明窈也只是偶尔听过一句,她没有亲眼见过乡下人盖房子的情况,书上也不会仔细记载百姓的土法。 她没有经验,只能摇头:“但我猜着,泥巴应该占多数,混着稻草碎,清水能让泥巴成糊状就好了。” “好,我明天试试。”狄霄也没失望,把稻草泥巴在嘴里念了几遍,虽未见过这两物混合之后的效果,可他莫名觉得,应当可行。 说定了稻草泥,狄霄后知后觉,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了明窈两眼,默声问了一句:“公主……似乎懂得很多?” 第17章 明窈目光游移,磕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是那样呀,宫里管教严,什么都会晓得一点。” 狄霄能看出她的心虚,可人都是他的了,再追究那些过往,着实有些无用,他点点头,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狄霄没能等到明天,两人简单吃过晚饭,他就率先出去准备。 自从知道明窈吃不得腥膻,两人的桌上鲜少出现羊奶羊肉一类的,多以鸭肉为主,偶尔有两块羊奶酪,也被狄霄三两口吃完了。 要是碰上好时候,还能有一小碗野鸭蛋羹,都是狄霄去外面摸索来的,也不知多少鸭子窝遭他毒手,只随着天气渐冷,鸭蛋越发稀缺。 明窈吃得慢了点,剩了小半碗咸面糊糊,她心里好奇,一抹嘴也追了出去。 要说草原上最不缺的,当属各类野花野草。 何况如今已是深秋,再有个把月就入冬了,野草枯萎,留下满地枯黄的草茎草梗,茎梗粗硬,尽可以替代稻草。 等明窈出来,狄霄已经薅了大把草梗回来了,连带着微微湿润的土壤,满满当当装了一篮筐。 狄霄正把铡刀取来,见明窈追出来,也没有多言。 明窈蹲在一边,天黑看不清楚,只能努力瞪大眼睛,嘴里小声碎碎念着:“夜露深重,晚上抹了稻草泥,明天能干吗?” “不然少加一点水,万一夜露浸润,稻草泥恐太润了。” 狄霄微微颔首,将她的话全听了进去,他说:“我只试一点,等明早看看效果。” 而就这一点,其实也不是一个小工程。 明窈不知稻草与泥水的配比,两人全靠经验和猜测,但百姓之间的土法子,多是一点点试出来的,到了他们这也不例外。 狄霄从等比例开始尝试,一直到七成泥水三成稻草,做出来的稻草泥要不粘稠无法搅动,要不泥水松垮完全无法成行。 明窈跟他蹲得双腿发麻,肩膀也被冷风吹得麻木,久不见成果,她有些丧气,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既然稻草总多总少,索性不要管它了,草多加泥,泥多加草,总有合适的时候。” “……”狄霄望着脚边木桶里的稀拉泥水,竟是莫名心动了。 还好草梗和泥土都是不要钱的,连水都是从外面挑来的生水,用着不心疼,便可劲儿祸害了。 “加水加水,草梗太多啦!” “加泥加泥,都黏不起来啦!” “再放一点稻草,我瞧着是不是差不多了……” 一时间,帐前只有明窈清脆的招呼声,狄霄全听她的,中途连着换了两个木桶,才勉强装下不断添加的泥水稻草。^s 前前后后折腾了整一个时辰,及膝高的木桶里泥水粘稠,软趴趴的,又不会显得过于松散,混在其中的草梗碎均匀混合在粘土中,往地上扔一把,很快摊开凝固。 “这是……成功了吗?”明窈迟疑着,悄声问道。 狄霄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嘴唇被冻得微微发青,他止了拿圆木的动作,转而走到明窈身边。 “怎么了?”明窈抬头。 “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狄霄握住她的肩膀,一如成婚那夜,小巧的双肩被他尽数握在掌心,仿佛整个人都被他掌控。 明窈虽然想看见成品,可她实在觉得寒,想了想,呐呐应了一声,临走还不忘回头:“那要是有问题,你再喊我哦!” “嗯,去吧。”狄霄一直把她送到毡帐门口,见她进去了,才回去继续未完成的工序。 等把两块圆木糊好稻草泥,已经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明窈今夜睡得晚,从寒冷的环境里乍变得温暖,便忍不住昏昏欲睡起来。^s 等狄霄再回来,只看见桌边趴了一个熟睡的小公主,睡眼惺忪着,被他叫了几声,也只是小声哼喃,不见丝毫转醒的迹象。 狄霄沉默一瞬,赶紧用湿帕子静了手,然后环住明窈的膝窝肩背,用力把她抱起来,再轻手轻脚地放回床榻上。 一夜好眠。 因记挂着稻草泥的效果,明窈早早就醒了。 她鼻尖有些红,不知怎的,头也有些昏昏涨涨的,眼皮发酸,骨节处也有些酸麻。 明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抬头,狄霄洗漱回来,肩膀上带着晨露,睫毛上也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见他进来,明窈揉着鼻子,忙不迭问:“围栏可好用?” 狄霄微微点头,细看却能发现他眼中的喜色,他带了奶糊和面糊回来的,一边摆到桌上,一边说:“快吃,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跟我说唔——是不是能用?”明窈大口吞着面糊,热腾腾的面糊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带着浑身都暖和起来,之前的那点不适也减轻了许多。 匆忙吃完,她扭头就往外面跑。 等到了昨夜立圆木的地方,才发现旁边围了一圈人,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扭头间还能看见他们面上的欣喜之色。 狄霄跟上来,发出一点声响,也让大家让开一条路。 明窈这才看见,不仅原木上糊了一层稻草泥,两根原木之间用细木连接的地方也糊了粘土,一夜放置后,粘土已经彻底凝固,只表面微微湿润,但也不影响其牢固程度。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9节 阿玛尔早就憋不住了:“首领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脏兮兮的,里面是不是还藏了别的?” 狄霄不善言语,这又不是他的主意,他便不想多解释,随口道了一声:“去问公主。” 不过转瞬,一群人略带狂热的目光就落在了明窈身上。 “……”明窈身体一僵,张了张口,“是稻草泥。” 之前她说与狄霄的土法又复述了一遍,族人们可比狄霄捧场多了,一边听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 闹得明窈小脸通红,要不是想看看稻草泥的最终效果,恨不得当场逃回帐里。 狄霄空手在圆木上拍了拍,能明显感觉到木材的厚重,没了之前的脆弱感,仿佛能承千斤。 围观的族人们连声欢呼,也不用征集意见了,见此效果,当即同意改用新法子。 自然,对大越公主的赞赏崇拜,很快又掀起新一轮高潮。 确定了稻草泥可用,修筑围栏的事情也马不停蹄地操持起来。 狄霄和明窈试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泥和稻草的准确混合比例,只能像那天晚上似的,泥多加水,水多加草,反正最后总能混出合适的。 圆木在固定进划定位置,一根圆木有一人高,其中三分之一都要插入草地里,剩下的大半糊上一层稻草泥,风干一日后,再继续糊粘土加固,连续七天,重复加固五次。 中途倒也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与旁人无关,仅让明窈受了点罪。 在寒夜蹲了半天,她不出所料感冒了。 作者有话说: 明窈:阿嚏! 第18章 明窈瞧着体弱,其实身体素质还好,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病了,突然染了风寒,却是来势汹汹。 “阿嚏!”她染了风寒还不安生,明明头脑发胀,手脚也又酸又软,还偏要出去看族人搭篱笆。 狄霄拦了两次无果,终是黑了脸:“听话!” 明窈被吓了一跳,回神忍不住咧了嘴:“你凶我。” 她眼眶一红,尚未来得及落泪,就让狄霄瞬间换了语气:“不是凶你,你带来的医官也说叫你好好休息,近日少见风,你听话些。” 话落,一直大掌落在明窈头上,迟疑片刻,缓缓揉了两把。 “哦、哦哦……”明窈一下子卡了壳,抬头望进那双隐含耐心的眸子里,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来,“我听话。”s^g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不闹腾着出去了,但狄霄也不全然拘着她,正午暖和些的时候,明窈能出去小看半个时辰,正好能围着部族转一圈,也好安心回账养病。 有巫医和医官诊治,又有狄霄小心看顾着,明窈的风寒只四五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喉咙还有些痛,但不会觉得头晕,腿脚也稳当了许多,出门搭一件披风,便不影响日常。 而族人们忙活了七八天,部族周围的围栏基本搭好了。 拔都儿部人少占地小,防护围栏也不算太长,每隔两步立一圆木,中间以三根较细枝干相连,因这回有了稻草泥,细枝上也糊了泥衣,比原本粗了不止一倍。 待最后一层稻草泥凝固,围栏也就建好了。 稻草泥有没有用,一试便知。 族里力大的汉子不少,随便挑两三个,在围栏上撞一撞,几人原本还收着力,谁知闷头撞上去,反把自己胳膊撞疼了。 几人不信邪,猛地一脚踹去,伴着人们的惊呼,围栏只晃了晃,与草地接壤的地方有些许裂痕,却不见分毫损伤。 “额滴个乖乖……” 几息静默后,人群里骤然爆发出欢呼声来。 明窈双手搭在腹前,脸上还没来得及挂笑,蓦地被人拉了一把,随后两只胳膊都被人抓起来,无法控制地随大家围成一圈,左摇右摆,欢快的心情难以言表。 狄霄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眉眼间浮现一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 因着公主献计,族里的防御能力往上拉了一大截。 族人们心存感激,当晚就把家里的好东西拿出来,或是一把五彩的发带,或是一束漂亮的干花,又或者是存了小半年舍不得吃的糖块。 王帐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篮子,不论东西多少,总是一片真心。 明窈来者不拒,所有东西都收下了,不过在转天归还篮子的时候,从陪嫁的嫁妆里抓了一把珍珠:“给阿嬷做个点缀!” 珍珠不大,成色也一般,每家给一颗,大家收着也不会有心理负担,反更添几分亲昵。 眼看着围栏修好,天气越发冷了,族人们一边忙着贮存过冬的粮食,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冬祭节做准备。 可巧,这天清早,狄宇他们又来了消息。 这回可不再是推迟回来的时间了,传信儿的也不再是鸿雁,而是狄宇从小养大的马儿,马鞍上挂满了风干的野鸭,后面还挂了一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巴掌大小的鸭蛋。 族人外出狩猎所得都归自家所有,除非是狄霄领队,带回来的东西大部分交给仓房,谁家有需再登记领取。 这回出去了四人,虽然有首领的胞弟,但既然狄霄不在,按照规定,这些猎物完全可以让四人自由分配。 狄霄喊人把鸭子鸭蛋送去仓房,等狄宇他们回来再行处置,他则带着马儿去了外面,喂食洗澡皆由他一手操办。 申时,日头西斜,狄宇和同行的小伙伴回来了。 几人用木头搭了个临时支架,上面放着黑熊的尸体,黑熊长得壮硕熊健,只一只胳膊就抵得上一个成年男人。 黑熊才被抬回来,就惹得全族出来围观,连声惊叹。 几个尚未成年的小伙子,第一次游历就有如此收获,怎么也该大肆庆祝,纷纷传扬的,只一行四人带回了黑熊,自己身上也各自挂了彩。 陪他们的师傅受伤很重,两条手臂都折了,他们在外处理潦草,也只是将将缓住伤势,能不能恢复如初,还要看巫医怎么说。 和狄宇一起出去的两人,一人叫卓玛,一人叫阿列那,卓玛和阿列那伤得不重,擦伤多一些,后腰上还有被撞击的淤青,但幸好未伤到根本。 只有狄宇——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腿上,有不忍也有惋惜,见到黑熊的惊讶赞叹尽被他消失的右小腿淹没。 场面一片死寂,直至狄霄到来。 大家让开路,好让狄霄过来前面。 狄霄只知他们几个受了伤,却不知各自伤势,之前鸿雁带来的信上也是狄宇的笔记口吻,他就自然而然的以为,几人尚且无恙。 狄宇脸上黑漆漆的,也不知是被晒得还是沾的泥灰,他无视众人的怜悯,隔着老远就冲狄霄挥手,咧嘴笑着:“阿哈!” 狄霄一眼看见狄宇空荡荡的裤脚,瞳孔骤然缩紧。 “怎么回事?”无人注意处,他的双手紧紧收拢,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隐约还能听见他牙齿的摩擦声。 狄宇的腿只用衣料粗糙缠绑着,透过衣料还能看见草药汁和鲜血混合出的褐色。 他的精神还好,若不是消失的小腿无可置疑,任谁也无法相信,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让他遭此劫难。 “阿哈看我们!我们猎到了黑熊,还掏了野鸭子窝,原本想把黑熊买了的,可我们都不懂大越话,怕被骗了,只好先回来。” 数日前,他说遇上了野鸭群,要迟归,然鸭子是他们刚出发就遇上的,晚这么些天回来,全是因为他不甚被毒蛇咬伤,为保命只能当机立断,用弯刀生生砍去小腿,才遏止了毒素的蔓延。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等回来部族,断肢已经腐烂,狄宇不愿才回来就这么伤感,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叽叽喳喳说着这一路。 然他的嬉皮笑脸终在狄霄无声怒视中归于平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张双臂,蓦然道:“阿哈背我。” 这一回,狄霄再没有呵斥他没有规矩,几步走到他身前,定定看了许久,却是忽然转身,弓腰扶在双膝上。 随着背后一重,狄宇跳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狄霄步子迈得极大,身形依旧很稳,不过片刻,两人就离了人群。 原本大家还兴奋着怎么处置黑熊,如今各自缄默着,除了几个主事的男人帮忙把黑熊抬进族里,其余人也默不作声的离开。 远处,狄宇靠在兄长背上。 他最受不得这种沉闷的气氛,瞧着四下无人,一点点凑到狄霄耳边:“阿哈,我听说熊掌在大越能卖许多钱,回来的时候我跟卓玛他们商量了,四只熊掌都归我,也不知能不能抵上白狼皮的钱……嗷!” “啪”一声脆响,他的屁股挨了一巴掌。 狄霄的脸色难堪之极,他甚至想就此停下,把背上的人丢下去。 但他只在原地站了片刻,好不容易能稳住声线:“在你看来,我就这么缺几块狼皮,哪怕是用兄弟的腿换,是吗?” 狄宇再心大,也该意识到兄长火了。 他被打得很疼,却也不敢乱动,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直到狄霄又一次厉叱:“狄宇!说话!” 狄宇被吓得一颤,下意识地想胡言糊弄过去,他这一路想了许多说辞,也早想好了如何安抚兄长的情绪,然话到了嘴边—— 他哪能不知道狄霄的心情,失了一条腿,他比谁都难受,可事已至此,任何消沉都是无用功,反拖累了全家人。 随行的师傅叫莫日根,乃五年前的部落巴特鲁,身强体健,力大无穷,尤善骑射,可百里穿杨,曾几何时,他一度是狄宇心中除了兄长最钦佩的人。 这次远狩,黑熊实在是个意外,但有莫日根指挥,除了莫日根伤了双臂,其余人都只受了点轻伤,就拿下一头狂躁的黑熊。 这份战果不管在哪个部族,都是能让人津津乐道的。 几个半大少年正是斗志高昂的时候,只念着莫日根伤势,见好就收,当即决定返程,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距离拔都儿部只百里距离,狄宇被草原上最毒的响音蛇给咬了。 莫日根背起他就要往部族赶,可蛇毒来势汹汹,从脚腕蜿蜒,不过几息就青紫了一条小腿。 狄宇从小被管得严,狄霄不常在他身边,少不得告诉他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尤其是那毒蛇,属于千万避讳的。^sg 响音蛇毒性强,但也不尝出现,几年见不着一次,谁料他们才第一次出来远狩,就给碰上了。 狄宇在意识清晰的最后时刻,抢了莫日根的弯刀,割开衣裤,露出肿胀且青紫不断上移的右肢。 哪怕是亲手砍掉残肢时,他也没落一滴眼泪。 可此时趴在兄长宽厚的臂膀上,他突然忍不住了,鼻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没想到……阿哈我没看见灌木丛里的毒蛇,我不想死,我怕我回不来了……” 狄霄没有继续往前,他就站在原处,脖颈上全是湿乎乎的泪水,耳边的悲啼仿佛能穿透耳鼓,震得他脑壳生疼。 他任由狄宇发泄,静静听他哭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狄宇沙哑着嗓音说:“阿哈,我没办法成为巴特鲁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0节 狄霄不懂如何安慰人,他对狄宇的管教也从来只局限于犯错后的教训,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但他已经给了他能付出的所有。 半晌,只听他轻声说了一句:“嗯,还有我,我养你。” 等狄宇擦干净眼泪,狄霄也继续往前。 他能清晰感受到,背后右腿的位置空落落的,但凡手指往下移动几分,定能抓一手的衣裤。 截断小腿以遏制毒素只是下下策,毒素到底有没有彻底清干净,还要请巫医诊看。 最近两天,总看见明窈往巫医这边跑。 大越来的医官和巫医住在一起,明窈就是特意来找医官的。 之前她把陪嫁的草药大部分给了医官,医官研究了许久,勉强挑出几种能在草原上培养的,珍贵药材难种,一些清火散热的草药却不挑地域和气候,这不,才小半个月的时间,她就在巫医帐后种下了。 至于她找明窈来,则是给公主展示她新调配出的伤寒药。 “……不如宫里见效快,但预防功效很好。”医官正摆弄着满桌的药材,好不容易把伤寒药挑出来,赶紧给明窈展示。 正这时,却听外面传来呼唤声。 巫医和医官还没反应过来,明窈先亮了眼睛:“是首领!” 巫医的毡帐离远离人群,安静是安静,但有什么声响也少传过来,谁家有个大病小灾的,要专程来请她。 随着明窈话音落下,狄霄背着狄宇进来了。 在看见狄宇之后,明窈先是惊喜了一瞬:“弟弟回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蓦地顿住了。 狄宇被放下来,他不好控制身体平衡,踉跄了两步。 帐里几个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缺失的那条小腿。 明窈顿时失声,美眸里皆是不敢置信。 狄霄没有多说,直接看向巫医:“他被响音蛇咬了,及时断了下肢,但不知有没有残存毒素,请您给他看看。” 听他简单几句说清缘由,巫医心下一惊,顾得不惋惜怜悯,赶紧抓了银针,招呼狄宇先坐下。 草原多蛇蚁,巫医处理过不知多少蛇毒。 因验伤需要褪去全身衣衫,且用时不少,狄霄和明窈就先离开了。 临走时,狄宇靠在桌边,还在搓揉开裂的嘴唇,他似是感知到明窈的视线,人仍旧别扭,但在明窈经过时,小声道了一句:“我没事。” 直到回了毡帐,明窈还是许久无法回神。 狄霄不知在做什么,几次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匆,不等她看就离开了,没一会儿脚步声又离近,往返数次。 终于,狄霄在她身边站定:“公主。” 明窈闻声抬头,又不觉愣了一下。 她从没有见过狄霄这个样子,低垂着眼睛,似在哀求,偏说不出祈求的话来,只整个人都丧丧的,连那双黝黑的眸子都没了精神。 狄霄问:“我听说大越多神医,依公主看,狄宇那腿……可还有救?” 第20章 明窈没办法给出答案,又或者她晓得结果,只不忍说出来罢了。 便是大越真有什么断肢接合的造术,断肢已腐,又用什么去接? 狄霄不傻,看着明窈的神情就晓得了。 他的面色有一瞬的狰狞,虽很快恢复了过来,但眼底的伤痛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许久才听他应了一声:“没事,我知道。” 是他报了太多奢望,被响音蛇咬了的人能留下一条小命已是万幸,性命面前,多余考虑其他了。 狄宇在巫医帐内养伤,狄霄虽心头悲痛,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沉湎,他垂手坐在桌前,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面上已看不出异色。 明窈亲眼看着他调整好心绪,再起身又成了那个背负整个部族的首领。 “我去处置一下他们带回来的猎物,还有冬祭,容不得再拖了。” “我——”明窈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她想让他不要强撑,可半天寻不到立场,只能满含担忧的目送他离开。 半刻钟后,随狄宇一同远狩但几人都被叫过来。 他们的伤势都处理过了,莫日根的双臂固定好夹板,趁着天冷好好修养两个月,来年还不影响春耕狩猎。 卓玛和阿列那更不用说,回家被阿妈按着检查了一遍,那点擦伤淤青都犯不着用药,过几天就自愈了。 几人来时,卓玛和阿列那瞧着有些畏怯,偷看狄霄两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细看还能发现他们眼中的一丝歉疚。 直到莫日根过来,他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到了狄霄跟前:“首领。” “阿宇的事,是我照看不周……” “没什么。”狄霄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微微抬手,止了他剩下的话语,“你已经帮他们很多了,是狄宇自己不小心。” 本来就是意外,他无意迁怒他人。 莫日根愣了愣,倒没继续坚持,而得了狄霄的态度,另外两人也没那么拘束了,依次上前说了声对不起,皆被狄霄拒了。 “不关你们的事。”他淡声说道。 莫日根问:“首领叫我们来是?” “喊你们是想把猎物分配一下,你们把东西带回去,也好腾出地方放置冬祭的供品,过冬的肉干你们也该准备了。” 草原上春秋最繁忙,春日忙着耕种打猎,秋天忙着贮存过冬的吃食。 这也是为什么狄霄一刻不得歇,便是在巫医那多留的时间都没有,马不停蹄地来安排一切。 狄霄井井有条地说着,招呼过路的帮忙把黑熊抬出来。 族里大多数人都擅长剥皮处理生肉,几个人一起帮忙,整头黑熊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处理好了。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四只熊掌归狄宇所有,熊皮也归他,其余三人平分熊肉。 黑熊肉干柴,却又食补作用,一点点酸涩,也在人们的接受范围之内,等做成肉干就更不明显了。 剩下三人也不好处理一整头黑熊,索性就地叫卖起来。 草原上没有货币流通,全靠物品交换,黑熊肉多,但到底不是什么稀缺物,随便拿点儿粮面干饼,又或者是奶酪都能换。 几人只留了两三块熊肉,剩下的全换了,实在换不出去的,就免费给了族里寡居的老人,还有给首领尝味道的。 处理完黑熊,剩下的就是野鸭子和鸭蛋,部族里的人都知道,大越公主喜鸭肉鸭蛋,平时在外面遇到了,都先紧着公主吃。 便是只为了那冬日棉衣,他们也愿意把公主小心供着。 莫日根他们一人拿了一只风干鸭和两枚鸭蛋,剩下的全给了狄霄,狄霄没有占他们便宜,把接下来一整个月里本属于他份额的羊肉奶酪全转给了他们。 这些猎物分配完,狄霄就不管后续了。 他回毡帐取了弓箭弯刀,跟明窈说了一声就出去了,直到傍晚时,才带着两件棕色狼皮回来,一件交了仓房,一件给明窈带了回去。 才进毡帐,狄霄侧颊上还有捕杀野狼溅出的血迹,他鬓角的碎发也乱着,一眼看去格外不整。 明窈接过狼皮,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说:“我下午找了医官。” 狄霄擦脸的动作一顿。 只听明窈继续说:“医官说,弟弟身上没有毒素残余了,只断肢粗糙,有溃烂之态,需要剜肉重新包扎,月后才知结果。” “医官也没有办法让弟弟的腿恢复如初,但医官还说,望景河南有能工巧匠,曾制木肢,机巧灵敏,以假乱真。”'sg 而望景河地处大瑜南域,与拔都儿部可谓是隔了天哲。 狄霄才生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 他嘴唇动了动,但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啃了两个干巴巴的粗粮饼,又出去冲了个凉,带着一身冷气躺到床上。 帐外寒风簌簌,夜深人静,狄霄终于撕下伪装了大半日的冷情。 他仰躺在床上,只觉手脚都麻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放空,一会想到阿爹阿妈健在时的无忧,一会儿想到刚接任首领时的无措。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狄宇的腿,可大脑仿佛在跟他作对似的,一不留神,眼前全是缺了大半的断肢。 他厌烦地闭了闭眼睛,恰巧明窈动了动胳膊,狄霄猛地翻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唔——”箍在背后的双臂收得很紧,明窈吃痛,却意外地没有躲开。 她睁着眼睛,费力往上看,可帐里太黑,让她完全看不见狄霄的表情,只有从身体贴合处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提醒着她这个人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箍在背后的手仍不见松开的迹象。 狄霄轻声说:“是我没照顾好他。” 明窈恍惚意识到,无论狄霄长得多凶,又有多可靠,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普通人,知冷暖人情,有爱恨憎怜。 大越男女说亲早,十三四岁就成亲了,可在大瑜,男子往往十五六岁才开始说亲,等真正成家,大多都十七八岁了。 而狄霄早早就担负起全族人的生计,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族人们关注着解读着,不论是哀痛父母早逝,还是悔恨对幼弟的疏忽,皆不能表露在人前。 明窈心口微颤,有一点点的异样,说不清是疼还是怎的。 她半天想不出结论,只好顺从本心,慢慢地将下巴抵在狄霄肩头,笨拙又腼腆地回抱住他。 北风凛人,狄霄却恍惚听见了一句—— “还有我呀。” 作者有话说: 狄霄:大狗耷耳朵.jpg 文中黑熊肉味道我瞎编的!我没吃过(bushi 黑熊棕熊不论什么熊都属于国家保护动物!野狼也是!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噢~ 第21章 夜里的事,随着天明尽数被掩埋在黑暗中。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1节 明窈心里记挂着事,转天早早就醒来了,谁知便是帐外天色仍暗着,枕边已经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探手一模,连褥上都凉了。 明窈鼓了鼓嘴,从床头扒拉出外衫,自己整理好衣衫,头饰梳妆则喊了念桃来帮忙。 直到用早膳的时候,狄霄方姗姗来迟。 明窈早上的胃口一直不算好,吃完一碗稀粥便放下了碗筷,而狄霄还在啃干粮,实在噎了,就喝两口凉水。 明窈只是看着都觉得难受,心念一动,隐隐有了想法。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 用过早膳,狄霄要去跟族人商量冬祭采买,明窈先去莫拉阿嬷那坐了会儿。 莫拉阿嬷腿脚不便,平日里鲜少出门,她至今不知狄宇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被毒蛇咬了一口。 明窈几次迟疑,到底没在老人面前多说,她笑说:“那就麻烦阿嬷多费心,晚些时候我叫青杏把多余的碗筷拿来,您看看谁家有缺,先填补上,多余的再归置到仓房。” 从大越带来的那些嫁妆,明窈正一点点规整,能留用的留用,有价值的先保管起来,像碗筷这样多到没法处理又不值钱的,就分给族人。 “好。”莫拉阿嬷应了,忍不住道,“公主来草原的时间也不短了,拔都儿部人少,事也少,正好大家对公主有好感有感激,公主不妨慢慢接管起族里的部分事宜。” “我老了,总有管不上的一天,到时候还要靠公主操持,首领要照看的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全要劳烦公主。” 莫拉阿嬷说的这些明窈都懂,便是在大越大瑜,管家之事多是由后宅主母操持的,而这,恰是明窈曾被重点教授学习的。 她也有想过,异族他乡,一个异国公主可需帮持夫君安宅。 狄霄帐里无人,他又不总在部族里,明窈把自己照顾好就够了,至于更大一点的,涉及到整个部族,她就不敢多想了。 直到今天被莫拉阿嬷提出来,她虽有惊讶,但还算有预料。 管家与管一部族,事出同源,却大有差异。 “嗯。”明窈点点头,“如果……首领不介意,我会努力适应的,您有什么事需要我,我随时可以帮忙。” “好孩子。”莫拉阿嬷真心感叹一句。 曾经他们都担心,万一和亲公主是个娇惯嚣张的,可要他们如何与公主相处,谁知来的是个乖乖女,平易近人,可是贴心,先是给了大家棉花做冬衣,又帮着改进了围栏,随便哪一件,都能让族人们记挂许久。 莫拉阿嬷想,有大越公主在,首领定能安心在外,再无后忧。 从莫拉阿嬷这离开了,明窈本想去看看狄宇的伤势,却被医官告知他在药浴,少说两个时辰才能结束,她只好打道回帐。 也是回去的路上,她拧眉思索着。 “公主是有什么烦心事吗?”青杏问道。 明窈摇了摇头,目光在青杏身上凝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只是回了毡帐后,她叫住要出去的青杏和念头,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许久,最终看向青杏,斟酌说:“我想让你去狄宇身边。” 话落,青杏先是一惊,回神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急促地喘息两声,眼角溢出泪花,话音哽咽:“奴是哪里做的不好吗?求公主明示,奴会改的,求公主别不要奴……” 念桃也被明窈突如其来的主意吓到了,小脸发白,虽未波及到她,心里也难免慌张。 青杏和念桃年纪都不大,办事不说多好,可胜在听话,从来了拔都儿部,对明窈也算忠心,不似那几个嬷嬷,始终摸不清自己的位置。 在她们看来,拔都儿部再好再不好,终究不是生养她们的地方,远在番邦,唯有公主是她们的依靠,若连公主都不要她们了,可不是断了她们唯一的生路。 看着两人瞬变的脸色,明窈知道两人误会了。 随着和亲完婚,她有意让陪嫁的随侍在部族里安定下来。 那几个总爱挑事的嬷嬷赶得赶关得关,有狄霄的警告,剩下的三人连毡帐都不敢出,明窈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们了。 医官和巫医志趣相投,何况医者的地位,不管在哪里总是崇高的。 两位礼仪女官都是手脚勤快的,平日常帮着大家做些琐事,一来一往的,除了拉近了同大家的关系,便是草原话也学得七七八八。 医官女官自有一条生存之道,只剩下念桃和青杏,能让明窈偶尔操心后路。 如今她身边不缺人伺候,与其让青杏念桃都围着她转,倒不如让她们多接触接触外人,若能融入到部族,也算好事。 至于会选青杏,一是看她稳重,二来她也比念桃大上两岁,明窈也更放心一些。 明窈亲自扶青杏起来,在她头顶揉了揉,耐心说:“不是不要你,只是首领的弟弟受了伤,最近这段时间需要人照顾,你办事稳重,我才想叫你去他身边照顾一段时间。”^sg “中途你要是不愿了,随时可以回来,又或者你想回大越,等过两年,我求首领送你去边城,这般可好?” 明窈说完,又看向念桃:“你也是,如果你想离开,可以跟我讲,你们二人是留是走,我皆不拘着。” “你们也知,首领与我同居一处,你们也不方便时刻伺候着,平时没事,不如多出去走走,学学草原话,或者其他什么傍身的本事。”sg 俩小姑娘没什么心眼,明窈便事无钜细地同她们说清利弊,最后道一声:“当然,若你们二人都不愿去弟弟身边,我也不勉强。” 听她讲了这么多,青杏这才止住眼泪。 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但从进宫那天,她们便被教导,永远不可忤逆主子,此时自然也是。 纠结半晌,青杏缓缓点头:“奴去。” “你们随我来了草原,便无需再按宫里的规矩,也不用再论主奴了,青杏去了弟弟那边,若受了什么委屈,随时找我说,我替你做主。”明窈语气很淡,却字字真心,并非场面话。 第22章 让青杏去狄宇身边照顾的事暂时就这么定下了,不过明窈还要跟狄霄说一声,便让青杏先去收拾。 明窈在桌前小坐片刻,扭头问:“你可知公用的炉灶在哪?” 拔都儿部还保持着公出公用的习惯,虽各家都有私有的粮食家用,但也有公用的仓房厨灶等,挪用仓房存物需登记在册,年末由狄霄审定。s 厨灶并非每家都有,因部族迁徙频繁,有些人家懒于次次垒灶,就在公用的厨房做饭,四五个大灶台,足够几家人一起用了。 而厨灶只提供地方,做饭的粮面肉还是要从自家带的。 狄霄帐里无女眷,他忙于其他,少有时间自己做饭,平日里谁有空闲,就把他的饭菜一齐做上,在旁记录,再统一找狄霄补齐食材。 后来有了明窈,狄霄才记着往厨灶放些吃喝,请阿婶们把两人的饭食都做上,要是遇上明窈下午贪嘴,就让念桃给她寻些吃食。 念桃对厨灶的位置很是熟悉,她没多问,带着明窈找过去。 此时正是半上午,只有一个面生的汉子来放了几捆干草,待他走了,厨房里就再没有旁人了。 “公主来厨房做什么?”念桃这时才问。^jsg 明窈四下打量着:“我想给首领做些吃的。”今早看狄霄啃干饼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想法了,恰巧有空,也能鼓腾鼓腾。 她在明家时也进过厨房,明家随便一个小厨房都收拾得又大又干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各色蔬果肉蛋永远都是堆满了的。 但这里的厨灶不同,铁锅在草原上是极珍贵的东西,谁家要是能有一口铁锅,那就是有名的富贵了。 族里只有两口大铁锅,只在集会时用,厨房里的是土灶,灰扑扑的,稍微沾点水都会变的泥糊糊的,又脏又丑。 在这边做饭的阿婶们都会自觉收拾,却耐不住既定环境,左右算不得好。 明窈只学过做糕点,米用的是精米,面用的是细面,糕点精致,随便一颗都能比得上最好的糕点铺子的招牌。 可到了拔都儿部,小半盆面里多半都是粗麸,做成干饼都剌嗓子。 她没过多挑剔,蹲下去翻了翻菜篮,里面放了七八个鸭蛋,两只风干的鸭子,一小块风干的羊排,其余就没了。 念桃来过几次,在旁解释说:“这些是您与首领一星期的吃食,鸭蛋鸭肉都是首领的弟弟带回来的。” 坦白讲,这些东西看着不少,可有狄霄这个消耗大吃得也多的,便有些不够看了。 明窈有点吃惊,扭头想说什么,蓦地止住话头,最后也只皱了皱眉。 她的目光在羊排和鸭子上几度流连,心里慢慢有了主意:“念桃可会揉面?” “回公主,是会的。” 会揉面就好了。 明窈眉眼舒展开,当即将袖口挽上去半截,估摸着时辰,不再浪费一点时间。 “我打算做羊肉包,用风干羊肉来做,外皮不用醒发,这样做出来的包子能多放置一段时间,风干了也容易泡制,总比啃干馍馍好。” “还有这鸭子,正好给弟弟煲汤。” 明窈历来念好,狄宇记着她的喜好,出门在外不忘给她捎带鸭肉鸭蛋,如今狄宇受着伤,她也不会吝啬一点肉蛋,不如煲个鸭肉汤,也能补些元气。 厨房里的原料有限,盐和调味料都是从陪嫁的马车上找来的,虽知狄霄不怕羊膻,明窈还是仔细处理了。 她先把风干鸭剁开,用热水焖煮,重新浸水变软,等鸭肉软烂了,再干蒸半个时辰,待骨头一脱即落,将骨头和鸭肉分开,一起放入锅内炖煮。 她这边处理鸭子的功夫,念桃也把面揉好了。 羊肉包里的肉直接用了风干羊排,外皮沾了一点羊油,面团有些干巴,只能稍稍沾点水。 明窈厨艺算不得精透,可到底是进过厨房的,做起来有些笨手笨脚,好歹没有出现意外。 赶在族人们做饭前,鸭肉汤煲好了,羊肉包也出锅,外皮稍硬,却透着满满的肉香油香。 明窈做的羊肉包不多,就没给别人分,她和念桃一人拿一样,正好把鸭肉汤和羊肉包都带走。 临走时她也没忘跟做饭的人招呼一声,午膳就不用准备她和狄霄的份了。 来准备午饭的阿婶看的眼热,但这又是面又是肉的,她也不好意思要。js^g 明窈带着羊肉包回了毡帐,鸭肉汤则是只留了两碗清汤,剩下尽数给狄宇送去。 青杏端走鸭肉煲,也好提前跟狄宇见上一面。 念桃随着摆好碗筷,也先回去休息了。 而明窈在厨房呆了半天,身上全是烟火气,这还是在她没有点火起灶,只管做饭的情况下。 她去屏风里侧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谁知刚出来,就见狄霄已经在桌边坐好了。 “……”明窈干笑,“首领回来了。” 狄霄点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桌上的吃食。 鸭肉汤是煲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做出来的汤清透不见一点残渣,风干肉自带的咸香让汤水别具风味。 明窈在对面坐下,她把羊肉包往狄霄跟前推了推:“这是羊肉包,里面用的风干羊排,便是羊肉包凉了也不影响口味,若要风干也行,下次吃时还能泡制。” “就是面粉里掺了太多麸皮,我实在挑不出去,味道可能会差上两分。” 她说得仔细,一时间未能注意到狄霄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2节 说完羊肉包,她又把鸭肉汤推到狄霄身前:“鸭肉煲是给弟弟做的,不过我还留了两碗汤,你尝尝呗。”^sg 她今天进厨房,可以说全是为了狄霄。 忙活了半天,她的胳膊还酸软着,可莫名的,她更想看到狄霄的反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愿错过他品尝后的任何一个表情。 在明窈又一次劝让后,狄霄终于动手。 他抓了一个羊肉包,包子入口,羊排已经变得香软,再无风干时的干硬,而那已经习惯了的微腥,却是丁点儿都感觉不到了。 狄霄在大越边城也买过肉包子,要说大越的肉包子用的全是细面,怎么也该比这好吃。 可狄霄在片刻停顿后,猛地大口吞咬起来。 他吃饭素来狂放,明窈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急切,就像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他似的,三两口一个巴掌大的羊肉包就进了肚子。 作者有话说: ps:羊肉包参考沙葱包子 第23章 狄霄吃得快,却也克制。 一共十四五个羊肉包,他才吃了四个就停下了,往常总会干渴的嘴巴这回却有些油滋滋的,仍能回味起羊肉的鲜美。 狄霄微微敛目,余眼前不觉浮现出刚回来时的场面—— 满桌餐食,白雾微缭,小公主自后而来,眉目温和,簇得绽开笑颜,一步步向他走来。 “唔——你尝尝这汤。”明窈的话打断他的思绪。 她也抱了一枚羊肉包,许是嫌弃面皮的粗糙,吃起来并不算喜欢,小口小口地啃着,时不时偷看狄霄一眼。 见狄霄去尝汤水,她咽了嘴里的食物,絮叨两句:“还有好多诶,你吃饱了吗?我不是很喜欢,你不用顾及我的……” 狄霄喝了小半碗汤,放下碗扫了她一眼:“饱了。” 这话虽掺了假,可也不全是骗人的。 狄霄对自己的食量有认知,本不觉得四个羊肉包能起到什么作用,可半碗汤水下肚,他竟隐隐有了饱腹感。 他眼中闪过一抹迟疑,试探着又拿了一个羊肉包,而这回,他才吃了半个,就有些咽不下了。 “公主坐这些用了多少面粉?”他问。 明窈被他问得一愣,以为是要被责怪,一时有些惶恐:“也没有很多,厨房的食物不多,我只用了不到一半的面粉,小羊排全用掉了,要是有菜根,还能少用些肉。” “我觉得也没有很浪费,虽然是有点……” “不浪费。”狄霄否认道,“很好,公主做得特别好。” “这样吗!”明窈顿时高兴了。 狄霄实话实说:“我曾在大越边城买过肉包,一顿饭就吃了十七八个,我以为公主的也是,但才吃了四个就差不多饱了。” 他是说羊肉包顶饿,可明窈却少想这些,她仍记着初心:“那首领是喜欢了?” 狄霄坦诚道:“喜欢。” 话音才落,只见明窈眸子里沾满了笑意,她忍不住翘了翘脚,将装有羊肉包的粗碗推到狄霄身前:“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我还给你做!” 作为冠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明窈受到的称赞不知凡几,她也早习惯了他人的赞喟,更养出一颗波澜无惊的心,可奇怪的是,她莫名想听见狄霄的肯定,一次两次,便是次数再多,仍能从心底漾开激动。 狄霄垂头静默半晌,低声说:“嗯。” 他未说的是,比之羊肉包的鲜美,他更痴恋等在毡帐里的人。 偌大一定毡帐,终于不单纯是冷冰冰空荡荡的居所,终于也有了能让他牵挂留恋的人。 明窈看狄霄的面容渐柔和,不知想到什么,几次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小声嘀咕一声。 “什么?” “我说,你我已成亲,还总是叫公主首领的,是不是不太好。”明窈努力把一句话说完整,她与狄霄直直对视着,殊不知她藏在袖下的手早就紧张得拧在一起。 好在狄霄没多想,他只是问:“那叫什么?” 在大瑜,对内宅妇孺的称呼无非夫人娘子,明窈听过不少,了解也不少,像那情谊深厚的长公主夫妻,驸马便称呼长公主为怜娘。 明窈也曾羡慕过寻常百姓家的你侬我侬,甚至不知羞地幻想过未来夫君会如何唤她,谁知意外频生,她来了塞外,丈夫张口闭口全是公主。 想到这里,她面色变了又变。 看明窈不说话,狄霄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张口道:“媳妇儿。” “啊?”明窈没听清,“什么?” “媳妇儿。”狄霄似是有了经验,嘴巴一张,不见分毫勉强。 明窈这次听清楚了,待回神,却是浑身遭了雷一般。 这个称呼—— 她挑不出错,可也没办法坦然应了。 面色几经变幻,明窈忍不住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道:“还不如叫公主呢。”她说得轻,帐外正好有寒风呼啸,将她的话音尽数消了。 话虽如此,她眼尾染了一抹赤红,耳朵红烫红烫的,从狄霄开口,她嘴角的那抹弧度就始终没下去过。 狄霄不似她心思敏感,自觉寻到了合适的称呼,也满足了明窈的要求,他快速收拾了碗筷,再回来便催着明窈快些休息。 明窈一切随他,眸子亮晶晶的,直到躺下,心头还时不时地颤动两分,在嘴边含了许久的名字脱口而出:“狄霄!” “?”狄霄愣住,眉头不自觉收紧,只觉这两个字眼又陌生又熟悉。 他是拔都儿部的首领,哪怕年纪再小,旁人也多存了两分敬畏,敢直呼他名字的寥寥无几。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人叫过他了。 说来也有意思,明明结亲的是他俩,可不管是明窈还是狄霄,都是从旁人嘴里得知伴侣的名字的。 “你——”他声音微顿,似涩似哑的,总之没有欢愉在。 明窈才不管他乐不乐意,许是为了报复那声土里土气的“媳妇儿”,她又喊了一声:“狄霄!” 说完,她后知后觉感到心虚,一把将被子盖到头顶,任凭身边的人如何动,她也不肯露头了。 怀着不知是忐忑还是期待的心情,明窈眼皮不住打颤,终在片刻后合上双目,抓着被角的手也慢慢放开。 一阵悉索声后,明窈头上的被子被拉下,狄霄将她揽在怀里,温软的身躯与他紧密贴合,给这深秋徒添一抹暖意。 狄霄没有午休的习惯,今天却是破了例。 明窈忙了一上午,困意和疲倦迎面袭来,直让她从天明睡到天暗。 等她再睁眼,外面的族人已经有在准备晚饭的了,她才翻了个身,就发现身边还堵了什么,总不如平日里宽敞。 一扭头,正和狄霄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对上。 “……啊!”她一惊,忍不住轻呼一声。 好在狄霄没有多躺,见她醒来,便把给她当枕头的胳膊抽回来,翻身跃下床榻。 两人中午只顾着吃东西说话,反把正事给忘了。 “我明天会去边城一趟,采买冬祭的东西,大约八九天才回来,你要一起吗?”狄霄问。 去边城采买的一共六人,他原本是没打算带上明窈的,谁知只是睡了一觉,他就改了主意。 明窈是想同他说青杏的事的,被这么一打断,登时被吸引了注意,她全无犹豫:“要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and跟小伙伴们说个事! 本文将于10月11日也就是明天入v啦,届时粗长章奉上,还请大家继续支持qwq v后日更,保三争六,向全勤奋斗,有事会请假orz 再叨叨一点本文,这篇基本就是谈谈恋爱搞搞建设啦,进度可能不是很快,但草原会在公主和首领的带领下一点点变好变强的^^ 最后推一推预收《穿成国师后被迫修罗场》,文案在下,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一下哦,笔芯! 1v1,笨蛋纯情小白花x偏执老谋深算将军 南溪村的小盲女叶洛穿成紫岚国国师。 国师上通天地、下晓阴阳,明眸善睐、风情万种,一双墨瞳顾盼生辉。 而叶洛天生眼疾,胆怯懦弱,大字不识一个,唯一会一点种地,在国师府也无用武之地。 世人只道国师雪胎梅骨、形貌昳丽,却不知她最善祸人心,上至天子下至走贩,皆她裙下臣。 小侯爷为她迕逆父母亲族,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宁要进国师府做个账房先生。 新品状元郎为她拒了公主,不敢奢求国师青眼,只望能让她偶尔挂念。 佛子为她还俗,从此不信佛陀只信她。 就连太子都力排众议,尊她为太子太傅,藉着师徒之便,日日伏在她桌前,张口闭口全是“老师”。 据叶洛所知,紫岚国师天生圣洁,终身不得晓欢好之愉。 穿成国师第一天,她才被暗卫诉了衷肠,就听下人来报—— 太子殿下同小侯爷等在外面了。 转天又被状元郎堵在亭子里,状元郎主动宽衣:“愿为国师大人驱使。” 叶洛小脸通红,半天说不出只言片语。 可怜她活了十八年,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 恰逢镇北将军回京,叶洛才做完法事,就被将军拦在祭坛下,将军一开口:“你是谁?国师在哪?” 叶洛:“!!!” 望着那双因惶恐而盈满泪水的清亮眸子里,将军眸色一暗,到了嘴边的恐吓忽然换了个调子:“莫怕,从今天起,你就是国师。”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3节 第24章 狄霄早有预料,听见她的答案也不意外。 他还要出去准备东西,简单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赶在狄霄离开前,明窈终于找了个机会:“我想让青杏去照顾弟弟一段时间。”她也摸不准狄霄的态度,说来有些怯怯的。 狄霄脚步一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他说:“你安排就好。” 她安排? 明窈仍旧拿不准主意,单看狄霄的意思,要说不同意,他也没拒绝,要说同意了,似乎也没那么愿意。 她坐在床上思虑片刻,决定还是把决定权交给狄宇。 狄霄出去没多久,念桃就进来了,她伺候明窈穿戴好衣衫,又给她挽了个简约大方又不失细致的发髻,几条彩鞭垂在耳侧,发稍的银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出门前,明窈又把狄霄给她做的那件夹袄穿上。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外面已经有穿棉衣的了,只是都是陈年旧衣,前些天做出的新棉衣还没见着。 明窈不缺吃穿,也就没有其他人那般珍惜,只这件狄霄给她准备的夹袄,隔两天就会被她拿来穿上一穿。 她和念桃往巫医的毡帐走去,这次可算遇上狄宇有空的时候。 巫医和医官出去给人看诊了,有了上回伤药的奇效,医官越发被人们信任,一点头疼脑热,也愿意叫她诊治。 进了毡帐才发现,狄宇正靠着圆桌站立,反是青杏坐在了床上。 看见明窈进来,青杏起身,快速抹了抹眼角的泪,她的动作很快,却还是被明窈和念桃看进了眼里。 两人心头不约而同地一紧。 狄宇的表情不算好,尤其是单独面对明窈时,便是已经承认了这个嫂嫂,仍有些小孩子的别扭。 “这是怎么了?”明窈率先开口问。 她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看见桌上已经空了的汤盆,她记着那是装满鸭汤的,现在只剩下了骨头,且周围没有其余食物的残渣,想来狄宇是喝了鸭肉汤的。 她问了话,却没人回答。 狄宇板着脸,颇有朝他哥哥发展的趋势,青杏倒是想说话,可看公主没有看她,只能先忍着。 半天过去,明窈只好换了个问题:“弟弟可喜欢这鸭肉汤?你受着伤,合该吃些好的补补营养,青杏也会炖汤,让她给你做可好?” “不……”狄宇眉头一紧,张口就要拒绝,却不知想到什么,才说了半个字就把后面的吞进肚子里。 他的脸色更差了。 明窈隐约感觉到不对,想了想,让念桃和青杏先出去,留她和狄宇单独谈。 等外人都出去了,狄宇也就不绷着了,他使劲往上一跳,直接坐到桌面上。 从青杏过来,他就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最后在桌边站了大半天,单腿支撑着,他早就有些受不了了。 明窈看得心惊胆战,哪怕没出现意外,她还是出了一头冷汗,虽知这话不该说,可还是劝了两句:“你的伤还没好全,或许可以雅静些。” “我才——”狄宇自然不肯,腿一抬,竟是还要跳下来。 不料他只顾着赌气,没注意脚下的坑洼,落地的那一瞬,脚一歪,猛地一下子磕在桌边。 “嗷!”狄宇表情顿时狰狞,按着被撞疼的腰侧,嘶呼嘶呼半天。 明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默默看着狄宇单腿跳到床边,支楞半天,可算能坐下了。 他右腿膝上的创口被重新清理过了,一点点血迹渗出来,让人瞧着刺眼。 明窈侧开眼睛,不忍再看。 她又问:“鸭肉汤可好?” “……好。”狄宇闷声闷气地回答。 “那让青杏来照顾你一段时间可好?” “……”这回,狄宇是怎么也说不出好字了。 听明窈又提起青杏,他的不情愿全挂在脸上。 狄宇从小长在草原,唯一一次去大越,也只见过上了年纪、在外为生计奔波的妇人们,像青杏念桃这般青葱水灵的小娘子,还是头一回见。 他见惯了飒爽的草原姑娘,与他摔跤都能旗鼓相当,而中原女子的温润如水,他不适应。 哪怕她们只是大越公主的陪嫁,在大越的地位更是卑微低下。 可狄宇并无尊卑意识,莫名有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小娘子要贴身照顾他,吓得他连连后退,不住拒绝:“不不不不、不用!” 熟料他才说了不行,青杏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公主叫我来照顾小公子,小公子尚未试过便拒绝,公主定会以为是我惹了小公子。” “不是,我不是……”时隔多日,狄宇也算体会了一回狄霄的窘境。 没有人能对一个伤心啜泣的小娘子说不。 如果有,一定是因为哭得还不够。 两人始终僵持,还未争出个定论,明窈就过来了。^sg 可到底他没有明确拒绝,明窈还是想争取一下:“首领事务繁忙,恐难时刻陪护着你,我倒是有时间,可又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就怕帮不到你,反惹其他麻烦。” “正好我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心细,青杏年纪小,办事却稳重,让他在你身边待一段日子,只你需要的时候叫她,不会过多干涉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狄宇还不乐意,明窈也就不坚持了。 却不知是被青杏哭的,还是真的被明窈劝服了,狄宇抹了一把脸。 “我可以让她留下,但我不会事事用她。”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接受青杏的服侍。 无非是被青杏哭怕了,担心他真的拒绝,反让青杏受牵连挨打挨骂。 明窈不知他的心理,闻言只以为他是愿意了,当即喜上眉梢:“全依你。” “那就让青杏陪你些时日,我明天要随首领去边城,你可有要捎带的?” “没有。”狄宇对边城全无好印象,张口否决。 明窈没再坚持,浅问两句他的状况,见他精神还好,也算放了心。 眼看时辰渐晚,明窈便不多留。 从狄宇那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待狄霄办事回来,晚膳仍是羊肉包,羊肉包放了一下午,面皮变得干硬,但按照明窈的说法,把包子泡进面糊汤里,稍微等上半刻钟,汤水就能把羊肉包浸透。 里面的风干羊排浸水也不会油腻,面皮劲道有力,泡软后不仅不黏腻,反而更有嚼头,配着一碗热汤,直让整个人都暖起来。 因着明天大早就要出发,两人没有过多耽搁,匆忙吃过,便各自去收拾行装。 狄霄没什么要带的,左右不过防身的□□弯刀,再在腰间别两把匕首。 明窈没有经验,这个时间也不好喊念桃来帮忙,最后只捎了两件里衣,其余就没了。 不过她才走了两步,又返回装有首饰的箱匣前,摸了几颗滚圆的粉珍珠,默不作声地塞到包裹里。 收拾完这些,明窈才想起问:“可要带些吃食?首领还有其他要收拾的吗?” 怎么现在不喊大名了? 狄霄侧目看了她一眼,片刻摇头:“吃食有人准备了,其他的也不用带。” “不过——”他话语一顿。 不过这次去边城,狄霄还想把那几个养在南边毡帐的老嬷嬷也带上。 族里的老人们生养在拔都儿部,老了没办法为部族奉献了,狄霄也愿意养着她们。 可这几个老嬷嬷不一样,她们一来就惹了明窈不悦,后面也始终在吃干饭,缩在帐里丁点儿用处没有,全然是在浪费粮食。 这次把她们带去边城,也就不用再跟回来了。 “不过什么?” “没什么。”狄霄淡淡说道。 明窈虽觉得好奇,但她一向不爱追问,见状只好暂时歇了心思,抓紧时间洗漱,也好早早歇下。 狄霄只是怕明窈不愿意,一直拖到第二天将要离开了,方才提出:“我想把你陪嫁的那几个嬷嬷一齐送走,你可介意?” 明窈正清点行装,闻言一愣,不免多问一句:“送去哪儿?” “跟上次那个一样,送去边城,给她们一点干粮,日后是生是死皆与你我无关。” 狄霄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被他斩于马下的敌军也不在少数,而在战场上,往往是那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妇孺最可怕,谁也不知她们怀里藏的是粮食还是利刃。 上回被他送走的李嬷嬷便是几块干粮都没得,他不过是看剩下三人老实了,才愿意浪费一点粮食,也好让明窈安心。 说得难听点,若不是怕明窈介怀,他甚至连干粮都不想给。 明窈对这个举动很是意外,长时间的沉默,让狄霄误会她是不愿。 “你不想那就算了。”狄霄说。 “不是,我没不想,就是有点意外,如果方便的话,送她们走也好。” 狄霄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看她不似勉强,这才相信了她的说辞。 而早在刚来拔都儿部的时候,明窈就一直念着把那些教引嬷嬷都送走,只后来忙忘了,方才一直拖下去。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了老嬷嬷们的去处,明窈做临行前最后的准备,狄霄就负责去把那几个嬷嬷叫出来。 有他在旁边守着,几人根本不敢有异议,当即收拾起包袱,大大小小有用的没用的带了一大包。 作者有话说: 浅更一章,晚点还有orz 第25章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4节 一起跟着去边城的有五人,除了面熟的阿玛尔,剩下几个都是有些记忆但交集不多的。 如今再带上明窈和三个嬷嬷,一行十人,骑六匹马。 此番交易的货物不多,加之要赶路,就没备板车,男人们会骑马,女眷就被分开带着。 明窈自有狄霄照顾,而那三个嬷嬷这些日子受尽冷落,再不敢惹是生非,有人愿意带着她们就很感激了,谈何挑三拣四。 狄霄最后清点了一遍货物,三十张狼皮,两只熊掌,一双羚羊角,还有一些羊肉干和干酪,以及几人在路上的干粮。 检查完毕,他说:“准备出发。” 众人散开去牵自己的马,明窈随着狄霄走到部族之外,他们的马是一匹枣红色的小公马,马儿极高,四肢有着健壮的肌肉,见主人过来,猝不及防打了个鼻鼾,一口气吐在明窈脸上。 明窈:“……” 狄霄也见了,反手给了它一巴掌,拍在马头上,不重,只警告一二。 这马叫乌兰木,从其他部族要来的灵驹,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大,速度也快,尤其身型敏捷,之前草原与大越开战,曾几次载着狄霄躲过暗箭。 后来战争结束,乌兰木也跟着回了拔都儿部,狄霄念它恩情,待它自是上心,每隔两天都会待它出去跑跑,也省得懈怠,忘了天性。 乌兰木本事好,脾气也大,历来只许狄霄驾驭,平日里若是谁摸了它一把,少不得被尥蹶子踢一脚。 也就是有狄霄在旁边看着,不然明窈早被一蹄子踢上了。 明窈能看出这马的不好惹,明智地离它远点。 狄霄把捎带的货物绑好,回头却见明窈躲得远远的,他略一思考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脚步一转,朝着明窈迳自走过去。 “怎么了?”明窈被拽住手腕,直奔乌兰木而去。 看见外人过来,乌兰木又要打鼾,偏狄霄比它快了一步,抓着明窈的手直接拍在它脑袋上,然后使劲一揉。 “不许闹。”狄霄漠声道。 明窈都快要被他吓死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乌兰木,唯恐激怒了马儿。 可意外的是,乌兰木竟真听了呵斥,不爽地甩了甩马尾,将脑袋一别,却没有打鼾尥蹶子,直到狄霄在它后面绕过,才见他一蹄子踢过去。 “乌兰木!”还好狄霄躲得快,马蹄将将擦过裤脚。 乌兰木低头蹭着明窈的肩膀,发出“呜呜”的嗡鸣,对身后的呵斥充耳不闻。 明窈被它蹭得心都化了,忍不住说和:“总归没有伤到,马儿也是不小心,你不要跟它计较啦……” 狄霄冷笑,紧了紧马鞭,暂且放它一马。 公主要随行的消息早在昨天就传出去了,因为一切有狄霄看顾,也轮不到旁人说什么。 一切行装打点完毕,众人旋身上马。js 乌兰木生的高大,根本不是明窈能独立骑上去的,只能让狄霄先上,再拉她上去。'sg 直到被拽上马背,明窈才觉出座下有些不对。 “咦?”她低头去看,只见马鞍前半部分铺了厚厚的棉绒,恰好能挡在她双腿内侧,便是路途颠簸,也不用担心会被马鞍摩伤。 明窈心念一动,隐约猜到这棉绒出现的原因。 然而不等她发问,马鞭声破空响起,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驾”,马儿飞驰而去。 马上的风更冷更厉,明窈被吹得眼睛都挣不开,当即顾不上问东问西了,实在受不住,只好偏头躲进狄霄怀里。 狄霄扯了扯大衣,将明窈完全罩在自己的范围内。 从拔都儿部到大越边城,快马也需三四天时间,狄霄等人白日全在赶路,到了傍晚才会找地方停下歇息。 今夜也是如此。 “大家再坚持一下,按照今日的速度,最多再有两天就能抵达了。”狄霄安抚众人,又让人在四周寻找枯枝枯草。 因枯草枯枝只需要用这一晚上,便不需要准备太多,几个人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抱着柴草回来了。 他们把柴草堆在一起,有人生火,剩下的则去周围撒一圈驱虫兽的药粉。 一切准备妥当后,便是吃东西了。 拔都儿部的干粮永远都是那两样,春冬的玉米饼子,秋夏的干馍馍,放置久了的馍馍都快比得上石头了,要使劲砸才能掉落粉末。 也亏得众人不挑,一边搓粉一边舔手心,不浪费一点粮食,就是那惯会挑剔的教引嬷嬷们都因为饥饿而少了絮叨,三人独自围坐着,用她们那快要脱落的牙齿一点点含。 要说这干馍馍好与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 众人原本还不觉有什么,谁知狄霄从自带的包袱里掏出点什么,往火上一扔,伴着火苗,很快飘出一股肉香。 狄霄用树枝把烤透的羊肉包拨出来,敲去最外面的一层黑灰,率先分给明窈一个。 他一共烤了三个,一个给明窈,剩下两个给他裹腹。 羊肉包一拿出来,那鲜香愈发浓烈了,一口咬下,还能溅出点稀碎的羊肉沫儿。 阿玛尔忍不住了:“首领吃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羊肉包。”狄霄惜字如金,说完继续大口啃食,也不知故意还是怎的,每咽一口都要回味片刻。 阿玛尔舔着脸凑过来:“羊肉包啊,咱怎么没听说过,不过确实香,不是厨房做的吧?” “首领有没有多的,能不能分给我们俩,我们也不多要,分一个也行,嘿嘿。”他挠挠脑袋,认准了狄霄不会拒绝。 还是他们首领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总少不了给大家伙见识一二,像那边城的肉包子炒年糕炖肘子,有首领一口吃,定有他们一口汤喝。 阿玛尔伸出手,已经做好捧包子的准备。 可时间一分一秒淌过,只寒风吹落的一棵枯草落在他的掌心,他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也不见狄霄有任何动作。 明窈看不下去,正要把自己的分给他们。 狄霄这才动了动,伸手将她拦下:“我的。” “啊?”明窈一愣。 狄霄说:“你做给我的。”属他独享,自不可分给旁人。 他话未说全,可阻拦的意思显而易见。 说话时他始终看着明窈,可不知为什么,阿玛尔总觉得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是、是公主给首领做的啊……哈、哈哈,那就算了,不吃了不吃了,干馍也挺好,是吧?” “是是是!”众人应和。 几人隐晦地对望两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偏说不出个具体的一二三。j^s^g 明窈与其他人不熟,出门在外独对狄霄信任,她呐呐地应了一声,听话地坐回去。 她没想太多,也就没注意到狄霄眼中一闪而过的炫耀。 要说谁家有新鲜吃食,又不愿跟其他人分享,那定是要藏在帐里,悄摸摸地吃完的。 阿玛尔他们虽垂涎狄霄手里的羊肉包,却也不是非吃不可,就这么闻着香味啃干馍馍,倒也不错。 谁知狄霄莫名其妙,三两口吞了一个羊肉包,在吃第二个之前,偏要坐到阿玛尔他们对面。 他的动作格外缓慢,捏着烤羊肉包的一角,撕开一个小口子,甚陶醉地吸上一口,才肯一口咬上去。 他一改大口吞咽的习惯,每一口都吃得极小心,吞咽前总要咀嚼个十次八次,力求尝透羊肉包的每种滋味。 阿玛尔他们已经木了,攥着硬邦邦的干馍,颇有些食不下咽,有个胆大的,无奈说:“我们都知道这是公主给首领准备的了,首领可快些吃吧。” 狄霄仍旧不回话,只后面吃东西的速度快了两分,吃完凑到明窈身边,替她拢了拢大衣。 “饱了吗?羊肉包还有,不够我再给你烤。” “够了,这个都吃不下了,不然你吃吧?” 狄霄没接,一低头,就着明窈的手把剩下半个羊肉包吃光。 围观全程的族人:“……” 谢谢。 饱了。 明窈被狄霄护着去山坡下,靠着弯坡避风,又有狄霄遮挡,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 其余人味同嚼蜡地把干馍吃完,也各自寻了地方休息,一夜好梦。 一切如狄霄所料,三天后的傍晚,几人抵达边城城外。 时隔数月,边城之景一如从前。 边城与草原接壤,又有近百尺为边界地,此地荒无人烟,经年无人管理,正逐渐退化为荒原戈壁。 但也因这边独特地势,除冬日寒风呼啸之时,其余三季常有商队在此驻留休整。 商队分两种,大越人和草原游牧族。 大越商队倒好理解,他们队伍里有打猎好手,甚至还有从兵营退伍的士兵,他们目的单一,只为草原上的皮毛,不论狼皮还是其他,随便什么皮毛带回大越,都能翻上数十倍贩卖。 而草原上的游商基本都是大部族出来的,带着大汗的吩咐,手里握有大量资源。 边城流出的盐铁有近九成都入了这些游商的手里。 狄霄他们以前也会在城外休息一晚,只是这回带上了明窈,明窈的小脸被吹得通红粗糙,嘴里说着没事,又控制不住得眼巴巴地瞅着城门。 狄霄受不住她这般神色,当即拍板:“直接进城,今夜去城里休息。” 他怕其他人顾虑银两,又添了一句:“客栈的花销由我承担。” 这般,更无人有异议了。 一行人排到进城的队伍里,刚好赶在最后一批检查前,赶着夜色入了城。 狄霄每年都会来边城几次,对城里的客栈食肆都有大致了解,他们人多,银两又少,只能挑些不太好的客栈。 而在去客栈前,狄霄也没忘了把几个嬷嬷处理了。 早在喊那三个嬷嬷一起的时候,狄霄就明言跟她们讲过,此行会把她们放在边城,日后是回京还是回家乡,亦或是留在边城,都与他无关。 几个嬷嬷这些日子唯一学会的就是审时度势,能从荒蛮之地离开,随便哪个大越城池,都比草原要好。 按照他们的约定,进了边城,两方就该分道扬镳了。 明窈和这几个嬷嬷互相没有什么感情,嬷嬷们怕公主改变主意,不给她们自由,改成把她们发卖了,分别前连场面话都没说,拎着大包袱就跑了。 望着她们匆匆离开的背影,明窈有一瞬的唏嘘,但很快被轻松代替,一想到几个教引嬷嬷都不在了,少不得发自内心得轻快。's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5节 狄霄就守在她身侧,等人都没了影子,才补充了一句:“她们包袱里藏了不少干粮,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够她们吃上半个月了。” 也亏得那些干粮是她们平日里攒下的,不然狄霄还要做一回恶人,把本不属于她们的东西抢回来。 明窈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仅存的一点惆怅也烟消云散,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轻声嘟囔了一句:“她们怎么这样……”她以为,干粮都是嬷嬷们偷去的。 狄霄没有解释,招呼上其余人,一齐向城北的客栈走去。 城北有家行者客栈,装修朴素,甚至称得上破旧,小二层的客栈只有十间房,又因地处偏僻,少有人知道。 狄霄会发现这家客栈也是意外,后来全是因为这家客栈租住便宜,才回回过来。 客栈不管车马,但有拴马的棚子,几人把马匹安置好,带上装有货物的编织袋,随狄霄走进客栈。 客栈里只有一个小二守着,见一群人进来也不显高兴,打了个哈欠问:“几位可要住店?” “开三间下房,一间上房。”狄霄说。 店小二得了话,从柜台后的抽屉里翻找半天,找出一个泛黄的木牌还有三个生了锈的铁牌。 “上房八文一晚,下房三文一晚,先付后住,承蒙惠顾。”他懒洋洋地说道。 狄霄却是习惯了他这般态度,从荷包里数出正好的铜板,换好房牌,再依次分给众人。 下房两两一间,阿玛尔独住一间,而他和明窈则去上房,只是这种小客栈,所谓上房,也不过多了一台梳妆架和一个能洗澡的木桶罢了。 分配好房间,狄霄又给了阿玛尔一吊铜板:“拿去买些吃食,今晚好好歇,等明日把货物卖了,也好尽快回去。” “是,首领!” 几人说话一直用的草原话,店小二亦不曾露出多余的表情,全不管客人是谁来自何处,给钱就行。 等阿玛尔买来包子馒头,奔波数日的众人赶快吃了东西,随后各自回了房间。 就是明窈也累得不行,哪怕双腿没再磨破,可精神上的疲惫是难以避免的。 她连热水澡都没洗,只简单擦拭了一下,才倒在床上,呼吸很快就平缓了。 直到转天天明,屋外叫卖声愈烈,明窈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狄霄去楼下叫了早饭,一人一碗稀粥,配上两个白馒头,只用两枚铜板。 这个价钱绝对算得上便宜,可买来的东西在草原上已是珍品,阿玛尔他们几口吃完,仍是意犹未尽。 可惜今日任务繁重,他们也没法浪费太多时间在闲琐事上,垫了垫肚子,就开始分配今日任务。 此番跟来的几个汉子都略通大越语,即便不如狄霄说得流利,磕磕巴巴,但交流不成问题。 几人分头行动,两两一组,狄霄和明窈又一组,剩下一人留在客栈看守货物和马匹。 他们没有把所有货物都带出去,而是一人拿了三张狼皮,还是成色最差的那几张。 阿玛尔他们会带着狼皮去望北巷摆摊,叫卖一天,待价而沽,或售以银两,或以物易物。 而狄霄则是要去南丰街的裁缝铺子,往年他们的皮毛大多被铺子收购,若今年价格合适,同样一次出售了。 明窈还不曾好好看过边城商市,但她晓得轻重缓急,乖乖跟在狄霄身后,全程不发一言。 她的容貌在冠京也是数一数二得出色,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明窈特意挑了一件灰棕色的外衫,又用兜帽挡住面孔,从外看平平无奇,绝不引人注目。 而边城各路人马形形色色,有的是拐卖行骗的,狄霄进裁缝铺子时也不忘把明窈捎带上,要是碰上人多的地方,就牵住她的手,两人寸步不离。 两人在裁缝铺子的柜台前等了一会儿,才见掌柜姗姗来迟:“小兄弟好久不见!” 祖掌柜每天都盼着狄霄过来,也不知这人是做什么的,没回来交易的皮毛都是上好成色,偶尔还有更珍贵的白狼皮,便是拿去望京也能叫得上名号。 他们巧织裁缝铺遍布大越疆土,唯独边城的分店最是穷困,每年利润最低,全靠年末的皮毛挣面子。 祖掌柜请狄霄里面坐,一动才看见他身边还跟了人。 “这位是?” 狄霄不答,只紧了紧握着明窈的手,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明窈便是低着头,从身形也能看出性别。 祖掌柜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打量了好几遍,恍然明悟:“哦哦哦晓得了晓得了,小兄弟也成家了啊!” 狄霄微微颔首,牵着明窈去了内堂。 祖掌柜叫伙计准备好茶点,伙计才走,他便等不及了:“小兄弟这回带了什么好东西?” 狄霄更是痛快,直接把那三张狼皮拿出来,他带的则不全是次品货,而是上中下三等各一。 祖掌柜眼尖,一眼就看中了那张保存完好的白狼皮。 “敢问小兄弟,这白狼皮可还有多?” “有。”狄霄没有说具体,而是问,“掌柜看其余两张如何收购?” 祖掌柜只好暂时分散注意力,他是收购皮货的好手,很快就检查好了。 “我与小兄弟合作多年,也不跟你说客套话了,小兄弟这皮子有好又坏,像白狼皮这般质量的,可给到二百两银一张,其次是黑狼皮,可一百三十两一张,最次的灰狼皮,也可给到八十两。” 狄霄上回过来,狼皮的收购价格与这回相差不多,三五两浮动,也在其余地方持平了。 祖掌柜给的价格倒是合理,不算太高,但也没有太欺负人,还能比狄霄的预期高出一小截。 他正要答应,忽然觉得袖角一动。 明窈微微抬头,露出精致白净的下巴,祖掌柜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听一声柔而不弱的声音响起。 “等等——” “我们还想再商量一下,掌柜给的价格稍低了。” 明窈并不想多话,但这个价格与她的认知实在差了太多,她不知边城物价,却晓得冠京城里的皮毛价值几何。 “夫人此话怎讲?我与小兄弟合作有三四年了,给的价格自是公道,夫人随便去旁处看,怕少有比咱家价格更高的。”祖掌柜表情夸张,唯恐被误会了似的。 明窈不与他争辩,只问一句:“掌柜可知狼裘被?” 此话一出,掌柜登时面色大变。 “听闻狼裘被取自狼腹皮毛,铤而不硬,柔而不塌,原为前朝贵妃所用,后流入民间,一被难求,若是碰上那富绅,便是万两银也是有可能的。” “掌柜不妨再看看,我们带来的狼皮皆是完整,除了背部开刃,最珍贵的狼腹却是丁点儿未伤。” “我虽不知掌柜要将这狼皮做成什么,但若是做成狼裘被,一床被子就能抵得上这些狼皮的价钱,何况剩余的边角还能做护膝手套等等,怎么都合算。” 狄霄从来不知狼裘被一说,原本还存了两分怀疑,可再看祖掌柜冷汗涔涔的模样,顿时全信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祖掌柜挣扎着:“不是,狼裘被制作困难,我等小作坊……” “是吗?”明窈轻喃,“我怎么听说,大瑜皇城也有巧织绣坊,只不知与您这铺子有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明窈:谁也别想坑我夫君的钱![凶.jpg] 姗姗来迟ing 创了一个抽奖! 找33个订阅率100%的幸运er分1000晋江币,15号9:00开奖哦~ 第26章 祖掌柜的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不住抹着额角的汗水,嗯嗯啊啊半天,也没给出个确切的说辞。 狄霄不欲与他争论,把摊开的狼皮收好,拽上明窈就往外走。 祖掌柜不愿金疙瘩跑了,紧着碎步去拦,然没了以往的情分,狄霄岂是他一个大肚便便的商贾可以拦下的。 狄霄连手都没抬,仅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就让祖掌柜不得不让开,身后满是急促的招呼,却无能让狄霄停下脚步。 两人一直到临街的小巷子才停下。 这一路走得急,明窈略有些受不住,呼吸变得急促,平复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狄霄站在她对面,眸光暗沉,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明窈知道他想问什么,稍缓过来,便细声细语地解释:“我不知边城皮毛的普遍收购价格,但我觉得,便是再便宜,也不该低于四百两银。” 她毕竟不是在大越长大的,原身更是没有出过皇宫的小雀儿,对望京皇城的物价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了解。 她说狼裘被价值万金,这是基于冠京市场的猜测,冠京与草原接壤不多,又地处东南,少有丘陵草原,能猎到的野兽少之又少,动物皮毛自是价格不菲。 大越与草原接壤疆域辽阔,能获得的野兽皮毛更多更好,价格许有几分下落,但再怎么也不会低于五百两。 “那你说的万两银?”狄霄问。 明窈摇摇头:“我们没有销路,便是做出了狼裘被,人们难以辨别真假,就不会轻易承认。” “那巧织裁缝铺有自己的人脉路子,年年打点也是一笔开销,再加上处理皮毛的费用,支付给绣娘的工钱,定是赚不得万两银的,即便如此,几千两的利润一定少不了。”明窈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也只得出一个甚是含糊的数字。 “如果首领还认识其他商铺,倒可以同其他人打听打听,不然只能同巧织裁缝铺讲价,能提多少是多少。” 这便是身处异地的坏处,人生地不熟,明知是坑,可因为没有门路,只能往坑里跳。 “或者……唔。” “怎么?” “或者派人带着皮毛去大瑜,那边皮毛紧缺,上好的狼皮能卖出难以想像的高价。” 想法很好,可到底受制于距离,短期内绝无实现的可能。 明窈晓得,狄霄更清楚。 可让他现在回去找祖掌柜,他又咽不下这口气,沉默片刻说:“先回客栈吧。” “好,等回去我瞧瞧这回的货物,应该能估算出大致利润,到时候跟裁缝铺讲价也有底气。” 明窈曾多次怨怼课程繁杂,直到现在用上了,才感慨当初上了心,各方面都能了解上一点。 “公主懂得很多。”这不是狄霄第一次这样说了。 可同样,明窈并不愿多解释,目光躲闪着,垂眸捏着自己的指肚:“能帮到你就好。” 既然与巧织裁缝铺的合作没办法继续,狄霄就不在外浪费时间了,他把狼皮收整好,回客栈之前先带着明窈四处看了看。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6节 边城百姓生活或许不够富足,但这边的商贩之多却是其他地方远不能及的。 吃穿用住行,样样皆具。 更有许多掩着面的小贩藏在摊位后面,不叫卖也不招呼客人,就连放在桌板上的货物也没露出来,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在卖禁品—— 盐,铁,乃至成型的兵器。 这些小摊是狄霄常光顾的,只这回带了明窈,他才没多留,而是脚步一转,拐去后面那条更繁华一点的街面。 这边就看不见什么小摊小贩了,全是装饰高雅的店面,从门口看去,卖糕点的卖成衣的卖脂粉的,还有钱庄酒楼和当铺,店面之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狄霄出来是带着钱袋的,看明窈满眼新奇,就跟她说:“若有喜欢的可以买回去。” 明窈“嗯嗯”两声,唯独脚步不停,一路走马观花,看得多,忘得也快,更是什么都没买。 直到走到街道尽头,狄霄疑惑:“没有喜欢的?” “没有诶!”明窈眼睛弯弯的,明明什么都想要,偏不肯承认,不光如此,她还拽着狄霄往回走。 “时候不早了,大家应该都回来了,咱们也回客栈吧,我去瞧瞧这回的货物,也好商量一下下一步。”sg “……好。” 狄霄他们这边的合作不顺利,出去摆摊的几人也没寻到好买主,他们带出去的狼皮虽成色一般,往日也能卖到一百两上下,这回来问价的普遍四五十两,最高的也没超过八十两银。 几人甚至宁可不卖也不能贱卖,等到黄昏,看实在卖不出去,只好带着狼皮回客栈。 客栈的房钱是一日一付的,狄霄已经交了今日的房费,又叫了一桌菜。 这回来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多好的佳肴也比不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是别想了,肉倒能管够。 狄霄没有要价格昂贵的牛羊肉,一大锅炖鸡一大锅红烧肉,配上两笼屉白面馒头,足够让大家吃得满口流油。 除了肉和馒头,他还要了一条清蒸鱼和两盘小炒青菜,放置时专放在离明窈近的地方,方便她夹取。 他们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着一边叽里咕噜得说话,正好旁人听不懂,也少了几分避讳。 狄霄没有隐瞒今天发生的,几人听完又是气氛又是目瞪口呆,阿玛尔觉得难以相信:“公主是说——” “嗯。”明窈放下碗筷,专心与他们说话,“边城与草原相近,向来不缺皮毛,收购价格就低了许多。” “我刚刚清点了一遍货物,假设裁缝铺都拿去做狼裘被,分上中下三等,上品能出两床,中品能出四床,下品能出两床,仅这些就能赚八万两,再加上边角加工,保守估计,他们最少能赚十万两银。” “额滴个乖乖……”阿玛尔筷子都快握不住了,听了这么一个天文数字,甚至有些不懂银子的价值了。 还是狄霄打断他们的谈话,先吃饭,然后尽快去休息,等明天他再四处打听一二,再行论断。 众人齐齐应声,饭后把货物拿回房间,趁着夜色歇下了。 按照狄霄的想法,他们原本还想去其他商铺看看,谁知第二天才起,就被祖掌柜堵在了客栈前。 祖掌柜并非一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人,看打扮似有账房先生,还有几个高壮的打手。 狄霄神情戒备,将明窈揽到身后。 客栈里的其余人也出来,左右围在狄霄身边,便是起了冲突,也能在最短时间内保护首领和公主。 可祖掌柜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反而拱手行了大礼。 “我来给小兄弟赔不是,之前是我给价低了,昨日商铺的小东家来视察,听说了小兄弟的事,当场把我骂了一顿,责令我给小兄弟道歉。” 祖掌柜面上并无不忿之色,将缘由娓娓道来:“今日我来一是给小兄弟道歉,二来也是想再商论一番皮毛。” “小兄弟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狄霄沉默片刻,侧身让了路。 几人并没有在楼下久留,而是去了二楼的房间。 祖掌柜也不知是急些什么,才进去就交了底:“我也不跟小兄弟绕圈子了,白狼皮四百两,黑狼皮二百五十两,棕狼皮二百两,这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格了。” “小兄弟要是觉得行,咱就签订契约可好?” 狄霄吃够了不懂的亏,闻言半分不觉心动,直接看向明窈,咨询意味尽显。 祖掌柜没料到他会听取一个女人的意见,面上不觉闪过一丝错愕。 直到他看清明窈面容,更是意外。 草原女子与中原女子的面相还是有差异的,尤其像他这样常年待在边城的,更是能一眼分辨出其来处。 尤其是明窈的气质远非普通人家姑娘能比的,她不知祖掌柜回来,刚起没收拾,这才被人看了全貌去。 想到数月前的某个传闻,祖掌柜心中多有猜测,各种想法在眼前晃了一遍,最后忍不住心头喟叹。 ——难怪。 ——难怪知道狼裘被,知道他压了价格。 明窈低下头,轻声道:“再加一点吧。”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没有任何气势可言,但祖掌柜硬是没法儿空口白话,狠心咬了咬牙:“白狼皮四百二十两,黑狼皮三百两,棕皮二百一十五两,夫人,真的不能再高了。” 狄霄并不发表看法,他与明窈的角色正好对调,明窈说了好,他也不坚持了。 “就这样吧。”得他肯定,祖掌柜喜出望外。 可到了算总价的时候,他就没这般高兴了。 祖掌柜一脸肉疼,偏实在舍不下这么多上好的皮子,又有小东家命令,只能拿出真金白银,先把今年的皮货存下。 “白狼皮四百二十两,八张总计三千三百六十两,黑狼皮三百两,十六张总计四千八百两,棕皮二百一十五两,六张总计一千二百九十两。” “三十张狼皮,共九千四百五十两。” 账房先生的算盘拨得辟里啪啦作响,听在明窈耳中全是银子的清脆碰撞,听在祖掌柜耳朵里就只剩下心碎。 “咱家边城铺面小,没有这么多的可挪用银两,小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狼皮的价格我给你凑个整,按一万两算,这回我先付给你三千两,剩余七千两打欠条,按揭支付,每月至少还一千两,半年内付清。” “小兄弟要是不方便过来,我也能派人给你送去,我看小兄弟样貌,是外面的人吧?” 狄霄自不会同意外人进部族,他下意识地看了明窈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同意祖掌柜的方法。 “可以,但不用你们送。”狄霄说,“我每隔三月过来一次,请掌柜提前准备好银两。” “好说好说,小兄弟要是又有新货,可千万别忘了咱家,价格上一定让小兄弟满意。” 祖掌柜不愧是常年浸淫在生意场的老人,笑眯眯的,仿佛昨日的摩擦根本不存在似的。 狄霄不似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到底看在银钱的份上,眉目微展:“嗯。” 这般,交易便是成功了。 祖掌柜早就备好了银两,他才拿到狼皮,查点过没有问题,当即叫人去抬箱子。 三千两银子,装了满满当当六个木箱,最上面铺一层稻草,也能掩人耳目。 祖掌柜支付了银两后,又写好欠条,亲自跑了一趟裁缝铺,盖好了小东家的私印,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这是欠条,小兄弟收好。” 狄霄收了欠条,正巧明窈也把银两清点了一遍,三千两银,分文不少。 “哎还有这个,我给夫人带了几匹绸缎,也算贺你二人新婚,小小心意,还请夫人千万不要推拒。” 那绸缎是这边最好的料子了,但不管在明家还是望京皇城,都只能算是中等,明窈不觉稀罕,道了声谢,也就收下了。 随着祖掌柜离开,其余人再也掩不住惊叹,纷纷围了上来:“这就卖了?” “一、一万两?” “额滴个乖乖——” 莫说其他人惊叹,就是年年都来采买的狄霄和阿玛尔都觉得不敢置信。jsg 今年卖出的狼皮和往年相差无几,偏得到的银钱翻了两倍不止。 拿到了银子,几箱银两也不好存放,尤其是在这偏僻的小店,保不齐会出现什么意外。 狄霄沉吟片刻:“用这笔钱去买炭。” 边城木炭卖得极贵,尤其是遇上草原上的人来买,价格更是能翻上数十番,别人几钱就能买得一斤炭火,到他们这,一两都不一定能买到。 拔都儿部每年在炭火上的支出不少于三千两,可带回去的木炭并不多,全族紧着用,也有不够的时候。 就这,还是卖尽族里的存货,一年存余下来的。 狄霄没有多留,将装有银子的木箱全搬到一处,然后让阿玛尔他们过去看守着,他和明窈出去买炭火。 城里有许多卖炭的铺子,但这些商铺都不售卖给外族人,草原上的百姓要想买炭火,要去卖炭行。 卖炭行在北城城门附近,那边多是人贩子,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乞讨者,到处脏乱不堪。 按理说,狄霄不该带明窈去那般糟污不堪的地方,可有了裁缝铺的见闻,他对明窈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带她出去,能少走许多弯路。 他和明窈透露了目的地的情况,还好明窈没有拒绝,只为了避免麻烦,她回房整理了一下妆容,将一头乌发散开,用竹筷盘了一个发包,尽数包进灰扑扑的布块里。 弄完头发,明窈又在墙角桌角处抹了一手的灰,照着铜镜,把眼尾下巴等地方抹上灰土,不一会儿就见,就从白白净净变得灰头土脸。 “好了,可以出发了!”明窈小步跑过来,想了想,将手塞进狄霄掌心里。 她难得主动一次,虽有胆怯的因素在,可还是觉得羞,还好面上沾了灰,才掩住那一抹亮色。 从客栈到卖炭行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前半段路还好,街上全是普通百姓,商贩客人也是守规矩的。 可一入卖炭行,整个环境都复杂了起来。 明窈打扮得再脏再落魄,仍能看出是个女子,在这边贩卖奴隶的人贩子可不管好不好看,随便一个女人都能要,若非见她依偎在一个看起来极不好惹的男人身边,怕不是早哄抢而上了。 狄霄小心将明窈护在怀里,一路七拐八拐,可算到了卖炭行尽头,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这片地方很大,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炭,除了狄霄二人,还有其他外族人在。 会在这边买炭的,基本全是草原上的游牧族。 狄霄与他们打扮相似,也就没引起太多注意,唯独一个贩卖女奴的牙行出了一点骚动,也很快平息了。 “客官可要买炭?”炭行的伙计迎上来,扫了明窈一眼,在狄霄的威慑下,很快挪开了视线。 “你们这有多少炭?价钱几何?” “客官可尽管放心,咱家是边城最大的炭行,您要多少都有,今年北地遭了雪灾,木炭供不应求,价格也跟着涨了许多,不过客官您要是要的多,一定给你便宜。” “便宜多少?” 伙计说:“咱家的炭火统一一两三钱一斤,客官想买多少?”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7节 听清楚价格,狄霄眉头一皱。^js 他不知所谓雪灾是真是假,可去年的炭火已经涨到一两一斤了,谁知今年价格仍在涨,若一直这样涨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们再也买不起木炭。 但他也没有过早下定论,狄霄问:“要我要两千斤以上,能便宜多少钱?” 伙计本不看好他们的,蓦然听了这么大一个数字,当即愣了一下,还好回神快,态度也一齐变了。 “哎呦客人怎不早说,您说的数量小的可不敢虚报,这样,小的这就去请老板,客人稍后片刻。” “东林过来,我去叫老板,你把客人招待好了!”伙计走前不放心,赶紧招呼同伴过来。 那边的同伴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就往这边跑,意外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撞上,他停得及,老妇没撞倒,他自己倒是跌倒了。 那老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奔狄霄他们而去。 “你干甚……” “可别卖他们噢!”老妇音调尖锐,一声大叫,惊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随着老妇转头,透过她散乱的碎发,明窈终于看清她的模样,一时大骇:“李嬷嬷?” 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早早被狄霄赶走的教引嬷嬷。 “可别卖他们噢!杀千刀的野蛮子,活该冬天被冻死哦!”李嬷嬷大声嚷嚷着,她不敢直说明窈的身份,就冲着狄霄攻击,“大家都来瞧瞧,这就是外面的蛮子!” 想当初她在狄霄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如今却敢乱跳了,说到底,她不过仗着在边城,笃定狄霄不敢城内动手罢了。 作者有话说: 冬日取暖资金get 第27章 当初李嬷嬷被赶出拔都儿部,也是因她大肆吵嚷蛮夷之说,谁知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她改性。 此地是大越疆土不假,可她可不看看周围环境,能来这儿的,十个里面七八人都是草原来的,又都能懂几句大越话,怎听不出她在骂人。 一时间,周围人瞧着她的目光都不善起来。 “你……”明窈上前半步,刚想说什么,却被狄霄拉了一把。 狄霄本意是不愿她被牵扯,偏这看在李嬷嬷眼里,就成了公主不受首领待见,出门在外说句话都嫌丢人。 李嬷嬷莫名痛快起来。 但她也没忘来意,清了清嗓子,继而嘟囔:“草原蛮夷惯会欺辱我大越百姓,如今难过严冬,便是遭了报应,就不该卖给他们,冻死他们才好。” 说了这么半天也没人附和,换个人早该察觉到不对了,可李嬷嬷近来受惯了追捧,仍在自说自话。 赶李嬷嬷离开虽是得了明窈授意,却未有她出面。 就是狄霄出现的时间也不长,他只告知了李嬷嬷的下场,之后不管是送出草原还是如何,全是交给旁人去做的。 只他不知道,办事的人厌烦老嬷太多毛病,人送了一半,就丢在了荒郊野外中。 得亏李嬷嬷命不该绝,没死在饿狼下,反一路跌跌撞撞,跟着一队商队找到了边城。 李嬷嬷一开始很是受了一番磋磨,好不容易来了边城,又因检查不通过而被拒之门外。 直到她快要饿死时,恰巧碰上拐了人来发卖的人牙子,人牙子带的都是水灵灵的小姑娘,非世家女不要,非端庄雅静者不要,一番番筛查下来,所拐带女子无一不是贵女,故才送来边陲地带发卖。 只这些女子巧则巧矣,总少了些伺候人的本事,人牙子正愁不知如何调|教,李嬷嬷就撞了上来。 “求大人赏老奴一口饭吃!老奴乃皇家教引嬷嬷,保管能将小蹄子们管教得服服帖帖,求大人收留!” 人牙子一听,当即来了兴致,岂知两块干粮就带回去的老嬷子,竟真有几分本事,旁的不说,只那每月都能卖出去的两三小妾,就全出自李嬷嬷之手。 人牙子对李嬷嬷更是器重,整个牙行除了几位管事,当李嬷嬷地位最高,底下拐带来的男女皆受她掌控。 …… 明窈和狄霄尚不知她做了这等缺德买卖,只当下这喧杂劲儿,就足够让人厌烦了。 好在卖炭行的老板来得快,他可不管什么蛮夷不蛮夷的,给钱的都是老爷。 “吵吵什么呢吵吵什么呢!这哪来的疯婆子,还不快打出去!”金老板长得矮小,却是一脸横肉,身后跟了七八个打手,不论他去哪,都是随身保护的。 常来炭行的都认识金老板,便是狄霄也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晓得他只认金银不认人。 金老板在边城混迹多年,能照顾他生意的,大多都是疆外人,他稍微扫视一圈,就发现众人情绪不对,再一想接待伙计跟他讲的,很快明白了缘由。 他知道,若今天这事处理不好,少不得在这些域外人心里留下疙瘩,不定哪天造成祸患。 想清楚这一点,金老板看向李嬷嬷的目光越发不善:“你谁啊你?” “老嬷我是隔壁牙行的妈妈,金老板你认识我家管事,前两天还一块吃酒来着。”李嬷嬷讨笑。 “什么认识不认识的,你这老嬷,怎张口胡说!”金老板矢口否认,“就是你在这胡说八道吧?你给我说说,你在这骂谁呢?” “我没骂,我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咱家的贵客,岂是你一个老嬷能指着鼻子叫嚣的?”金老板不耐烦了,“还不快来两个人,把这瞎嚷嚷的老嬷赶走!” 李嬷嬷登时不干了,心一横,张口就要表明狄霄他们的身份:“不行!他们是——” “是什么?”狄霄一直注意着,闻言立即打断。 他眼中染了一抹戾气,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仿佛她只要再说出一个字,就会被就地格杀。 李嬷嬷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了。 趁着这点时间,金老板的人忙将她把住,制住手脚再堵上嘴,拎着她就往外面抬。 “唔唔唔!”李嬷嬷用力挣扎,到底只是无用功。 随着李嬷嬷离开,金老板招呼了两声:“各位各位,不知哪来的疯婆子,叨扰了各位贵客兴致,这样,今儿个我做主,在场贵客皆送一斤炭火。” “大朗二郎,快来给客人们装炭。” 一斤炭省着点用能烧上大半天,白得来的便宜,顿时让不少人露了笑脸。 至于李嬷嬷的出言不逊,既与金老板无关,可不该推到金老板身上。 “好好,多谢金老板。”众人纷纷道谢。 安抚好众人情绪,金老板望向狄霄,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狄兄弟?”^js “正是。” “哈哈哈我说是哪位贵客来了,狄兄弟快来,可是来买炭的?这回打算要多少,可需护送?” 金老板引狄霄去后面,看见明窈,发出和祖掌柜同样的疑惑:“这位是?” 其实也无需多问,单看两人举止就能明白了。 金老板只好收回打探的目光,有多少乱七八糟的心思也只能老老实实藏好,丁点儿不敢露出。 一路绕过杂乱无章的炭行,后面是几间低矮的草房,草房看似简陋,实则内里别有洞天。 金老板常年住在这里,总不会亏待了自己,吃穿用一应俱全,且都是好的,甚至还有年轻貌美的女婢,见人来立即奉上了茶点。 普一进来,明窈甚至以为自己回了冠京城,进了哪个雅阁要与人提词论画。 几人坐好,金老板开门见山:“狄兄弟这回想买多少木炭?” 狄霄没有给定数,还是问:“我听刚才那人说量多可优惠,不知能优惠到何等价格。” 金老板更是打哈哈:“这还是要看狄兄弟,兄弟买一两百斤和一二千斤,总是不同的。” “是后者。” “后……哎呦这定是会便宜了!”金老板双眼发亮,“狄兄弟想必也听说了,今年炭价贵,但凭你我交情,怎么也给你一个成本价,高了不讲,就一两一钱!” “买多少炭送多少板车,狄兄弟要是不好带回去,咱家能派人护送。” 一下子少了两钱,总数上能少的数字更是庞大。 但木炭这种东西,对于金老板他们几乎没有多少成本,最多就是路上费些心思,低投入高回报。 狄霄粗略算了算,卖皮毛赚的钱能买两千五百斤,而其余物品的钱则可以用熊掌鹿角的钱来买。 他心中有了定数,隐晦的看了明窈一眼,想看看她的反应,可这回却要让狄霄失望了。 明窈并不知如何与三流九教打交道,听了这么多,也找不出能议价的地方,或者要她说,一斤炭一两钱都贵。 她藉着端茶的动作微微点头。 狄霄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就两千五百斤。” 往年在这边买炭,他也是分批次买的,几百斤几百斤的买,只一年下来的总数多。 金老板也曾隐晦打探过他的身份,却次次被狄霄含糊了过去,金老板无法,为了钱只能暂时压下他那没用的好奇心 金老板也意外他会一次收这么多,忍不住搓了搓手指:“狄兄弟今年就来这一回?” “未必,且看今年用量了。”'s^g “好说好说,给我一天时间,我明天傍晚就能把木炭准备好,按照一车五百斤的量,一共五车,狄兄弟看这般可好?”金老板问。 “可,暂时就先两千五百斤,两日后我们来取货。” 狄霄和金老板约定好了时间,等到交货那日,金老板的人拉板车出城,于城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生意往来,总少不了面子工程。 于是,明窈又收获了满满一食盒的点心,还有小半包上好的金银芽茶。 离开的路上,明窈始终安静,直到远离了炭行,才听她小声喊了一句:“首领。” “怎么了?”狄霄停步。 “那个木炭,我刚才看见了。”炭行的木炭就摆在地上,谁都能看见。 狄霄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凝神细听。 谁知明窈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知木炭该如何烧制。” “就是木头和铁桶嗯……我可能会烧炭,之前在书中偶尔见过一臾,只拿不准能不能成。” “我瞧这些炭火也能用上些时日了,若是能自己烧出炭来,就省了下回采买,便是烧不出来,下回再添买也不碍事。” “但我也怕做不成耽误了事,便没拦着你买,至少在自己烧出炭前,大家有的用。”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8节 听她一番言语,狄霄自无异议,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做不成也没事,若不是你,今年也没那么多钱买炭火。” 明窈猝不及防被夸了一句,眨了眨眼睛,悄悄把手放进狄霄掌心里。 回到客栈后,狄霄将木炭的事跟大家说了一下,只没提及明窈的烧炭,怕给大家过多希望,万一不成就不好了。 此行一为卖皮货一为买炭,这两件大事都办好了,剩下的都是闲余。 “两日后取得木炭,就可以回部族了。” “最后两天将冬祭所需要的东西采买全,有其他要捎带的也可以去看看,但不管做什么,客栈里至少留四人看守,商量好再外出。” “是。” “是……”js 晚饭后,众人凑在一起把剩余货物清点了一遍,两只熊掌和那对羚羊角独属于狄霄,由他寻找买家,剩余肉干和干奶酪每人分一点,卖得的钱可随意处理。 除此之外,狄霄又每人给了十两银子,用来买冬祭用的豆腐、蔬菜等。 安排好这些,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因有大量银两,他们退了三间下房,改成两间上房,其中一间给狄霄和明窈住,另一间放银子,阿玛尔五人轮流守夜。 一夜休整后,第二天明窈醒的极早。 眼看就要回草原了,她也想出去买些东西。 正巧她昨日看过了,和客栈相隔一条小巷的地方有间典当行,几步脚程,明窈不觉会有什么危险,和狄霄说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明窈说了一声,摸出她带的粉珍珠,就要去典当行换银子。 她想得倒也简单,她径直去那当铺,换了银子直接回来,沿途全是行人,总不会出了意外去。 等有了银子,她就能买簪花香料,再买上一大筐的白菜土豆,回族里请人炖菜吃,还要买一些纸笔启蒙书,族里幼儿要是开蒙也能用上。 这大大小小的开销加在一起,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便是狄霄说了他有钱,可明窈也不太好意思都用他的,尤其是那簪花香料一类,族人们用不到,远没有从公中出钱的道理。 狄霄对她的说法不置一词,无非看她兴致高,方才放人出去,只不忘叮嘱:“莫要起争执,缺钱我有。” “好喔!”明窈点头。 好在她去的这间当铺还算正规,看了珍珠成色大小,每颗珍珠能给到十两,虽比珍珠的原价低了数倍,但明窈记着狄霄的嘱托,没有过多纠缠,给了珍珠,拿上银子便走了。 钱袋里装着整整五十两,沉甸甸的,连带着明窈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不觉盘算起要买些什么。 一不留神,她拐进了旁边的小巷,走了许久才发现人越来越少,明窈心下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 这条小巷走到尽头也能抵达客栈,但此时天色尚暗,前面看着黑漆漆的,总给人不安稳的感觉。 但明窈回头看了看,她已经走了不断一段距离,便是返回,也不定比继续往前花费的时间少。 她略作思索,决定继续走下去。 因心中存忧,明窈的步伐快了许多。 可走着走着,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不详的画面,整个人被恐惧包裹着,一时没注意到脚下,愣是被石子绊了一跤。 “啊!”明窈反应极快,靠着身边堆放的篮筐稳住了身形,谁知就这须臾,她头顶出现一片阴影。 明窈抬头,只见七八人从前后围来。 为首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脸上却全是褶子,一张嘴,更是一嘴的黄牙。 “你们……”明窈紧了紧拳头。 一切疑惑在男人开口后都有了答案:“我听说这有和亲的公主?看这小脸蛋,不愧是皇家的公主。” 整个边城,能知道明窈身份的,也无非那一人。 是李嬷嬷。 明窈顿时明白了,她脸色一白,控制不住地将帽檐压得更低。 因她外出的时间不长,她出门前也没过多打扮,不似那日涂了满脸灰尘,素白着一张小脸,全靠兜帽遮住容颜。 而这,就让人牙子看得异常兴奋。 “李妈妈说得果然没错,小公主生得国色天香,跟着那草原上的野蛮子实在是糟蹋,倒不如跟着爷爷我,爷爷定能给你寻个好去处。” 看明窈始终不说话,人牙子也不恼,龇着一口大黄牙,与随行之人成四面包围之势:“来呀,请公主去寒舍一坐。” “咱家啥都缺,就是不缺贵女小姐,等去了那,公主定能找到同伴,且让她们教教公主。” 说完,几人就向前扑来。 明窈想逃,可手脚发凉,整个人都僵住了异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逼嫁的时候—— 明家四小姐被赶出家门,除了唏嘘的,更多还是看热闹的,更有垂涎她美色名声者,早早堵在了外面。 冠京有一郝姓富商,腿短腰粗,年逾五十,素爱沿街寻妾,仗着他那在宫中做娘娘的姐姐,多少次权势压人,小他三十几岁的妾室不知凡几。 他听说了明窈之事,带着家仆围追堵截,可算把人逮住了,郝老爷挺着大肚子,直说跟了他保明窈衣食无忧。 明窈不肯,他便以为这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郝老爷兴致高,愿意陪她玩玩,第一次无果也不恼,放走明窈,带着家仆浩浩荡荡地离开。 可三次四次,见那已经落魄了的明四小姐还端着,他就不肯了,一群人四面追逐,终将明窈赶至护城河边。 郝老爷追了一路,累的面红耳赤,羞恼大喊:“要么跟我回去给我做妾,要不你就死在这吧!” 一群人朝着明窈扑来,最后时刻,明窈一跃跳下护城河。 …… 人牙子满是茧子的手就要碰上明窈的脸了,明窈忍不住闭上眼睛,下一刻,只听一声嚎叫。 与此同时,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旋即撞进了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 狄霄语气低沉:“找死。” 明窈被推开,撞进那堆篮框中,她不小心崴到了脚,剧痛袭来,更是站不起来了。 而这时,狄霄已经单枪匹马地和人牙子们打了起来。 人牙子人多,到底只是泛泛之辈,如何也比不上从战场上厮杀多年的狄霄。 不一会儿时间,牙行的人都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这条巷子又偏又深,多大的动静也不会传出去,便是真有人听见了声响,也不会进来查看,唯恐惹祸上身。 狄霄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人牙子身上。 他记得,就是这人,妄想用他那肮脏的手,碰他的媳妇儿。 狄霄眸色暗沉,缓步走过去,挥拳照着他的脸砸去。 拳拳到肉,人牙子开始还能呼痛,后面便是哀嚎都发不出了,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妄图躲开攻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追来的阿玛尔也来了,可他全无阻拦的意思,甚至还能在远处放风,帮忙看着其他人。 终于,明窈踉跄着站了起来,她满脸泪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抱住狄霄的手不让他再动:“别打了,别再打了……” 狄霄终于住手,扭头只见他一脸狠色,看其架势,是全然不介意把人打死在这的。 若不是他久久不见明窈归来,若是他再晚到一步,狄霄甚至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他眼中狠厉之气尽显,并非三两句话能劝下的。 明窈心中仍是怕的,可她还记着人牙子刚刚说过的话:“他们还抓了旁人,我想去看看,我想、我想救她们出来……狄霄,你帮帮他们。” 帮帮我…… 明窈不知道,她当初若是没有跳下护城河,会不会就此和那富商绑定,若这次没有狄霄出现,会不会又深陷泥沼。 她有狄霄相救,那其他被拐带的女子呢? 狄霄用沾满血污的手狠狠搓了搓她的嘴唇,直到将那惨白的唇搓揉得发红才停下。 “救她们?” “救救她们……”明窈哀求着,肩膀不住抽动,劫后余生,仍是胆怯不已。 许久沉默后,狄霄终于直起身,反手搂住她的腰肢,低头说:“如你所愿。” 说完,狄霄将明窈放开,用眼神示意阿玛尔过来,两人看向人牙子,甚至不需过多追问,人牙子就说出了他们的据点。 就在卖炭行外面。 这也是为何他们昨天会被李嬷嬷看见,进而延伸出这一系列的变故。 狄霄没有管这满地的伤患,他不是大越人,也没有送官府的意识,在他的观念中,以牙还牙方为正道。 明窈忍着脚伤,踉踉跄跄地跟在狄霄身后。 狄霄近来总是顾念着她,这回却一朝回到解放前,头也不回,自顾自在前走着。 还是阿玛尔看不过去,伸手扶了她一把。 阿玛尔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能止住发怒的首领,看向明窈的眼神中又惊又喜,情绪复杂。 几人很顺利就找到了牙行的据点。 他们靠售卖拐带的男女为生,仗着边城黑色地带,便是连藏都不藏,在房前大大咧咧地竖了牌子,写着“上等女|奴”。 狄霄看也没看,一脚踢碎了木牌,继而踹开房门。 “什么人!”宅子里有十几个人,男女皆有,女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妇,其中就有他们的老熟人李嬷嬷。 狄霄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便是多余一个字也不想说,随手捡了根木棍,劈头朝人砸去。 “啊啊啊杀人了——”李嬷嬷发出猪叫声,又被一棍子砸在脑袋上,倒地不起。 院子里的人多,阿玛尔也进来。 明窈趁乱跑去后面,最后找到一间用重锁锁住的房间,钥匙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她捡来钥匙,慌乱地开着锁。 打开门,外面的阳光照进阴沉的房间里。 里面的人受不得光,不约而同的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能睁眼,打量着来人。 明窈手脚发颤,她努力去看里面的人。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29节 直到一张陌生中透露着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浑身一震。 从望京到边城足有万里,明窈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故人,也可以说是原身的故人—— 小公主在宫中不受宠,见外人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唯一一回参加宴会,还因打翻酒盏闹了笑话,尤其是对面的宁湘郡主,指着她笑个不停。 小公主满脸窘迫,眼眶通红,最后实在受不得羞辱,哭着跑出去了。 她躲在花园的假山后哭,整个人仿佛要虚脱过去,直到被人碰了碰头顶,小公主抬头发现,竟是宁湘郡主拿着帕子追出来了。 宁湘郡主蹲在她对面,目光微微躲闪:“你怎么还在哭,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也不是我弄脏你的裙子……” “哎哎别哭别哭,我错了还不行嘛!” 小公主被她说的更难受了,呜呜咽咽好不可怜,宁湘郡主手忙脚乱,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使劲拽她起来,废了足足一个时辰,方哄得小公主止住眼泪。 事后,宁湘郡主埋怨小公主可太能哭了,把她的帕子都哭湿了两条,话虽如此,日后她几次进宫,都不忘去找小公主,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逗得她直笑。 若说小公主在宫里有什么朋友,恐怕也只有宁湘郡主。 在明窈的记忆里,宁湘郡主是和亲王家最宠受的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养得性子骄纵,只受爹娘影响,骄纵之下暗有怜悯之心。 当初小公主被指派和亲,也只有宁湘郡主为她说过两句话,实在无法撼动皇上旨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走异乡。 明窈仔细搜刮着小公主的记忆,再多的细节却回忆不起来了,但不管怎么说,当初那个肆意飞扬的郡主,和眼前之人实在差了太多。 宁湘郡主挽着青楼女子最常见的发髻,在这深秋季节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白裙衫,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才发现她的脚腕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 四目相对,明窈哑然。 最后还是宁湘认出来她,面上闪过一抹难堪,随后才是惊喜之色:“你怎么——是不是来人了!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便是这时候,她还记着帮明窈遮掩身份。 经她提醒,其余人眼中不觉绽放出希望的光芒,互相对视一眼,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而外面在一阵打斗声后,狄霄和阿玛尔进来。 见有身材魁梧的外男出现,屋里人皆瑟缩一下,就是宁湘也退后半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 直到明窈喊了一句:“湘湘?” 一语出,宁湘郡主的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明窈知道,她没认错人。 “先走。”狄霄尚且保存着理智,外面打斗的时间不短,他也没法保证不会引来官府。 眼下,他只能带着所有人离开,之后再行商断。 房间里的人恍若初醒,挤挤攘攘往外跑,一时间混乱不堪,出去见到倒了满地的牙人,又同时停下步伐。 “呜——”呜咽声响起,众人想起这几个月来所遭受的非人待遇,有人愤恨之极,扑到牙人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血水喷溅而出。 在这之后,更多人想泄愤。 但狄霄没有时间在这里过多逗留,淡淡说了一句:“再不走,你们就自行解决后路。” 众人这才冷静下来。 满地的伤患,狄霄只带走了一个。 李嬷嬷昏死过去,被拖着后衣领,身子从地上摩擦着,直到巷口才被阿玛尔扛起来。 他们在李嬷嬷头上罩了麻袋,好歹掩了血迹。 被救出来的人也在宁湘郡主的带领下分散开,三三两两的,至少不会聚群惹人注目。 他们仍是回了客栈。 客栈小二从不多嘴,见来了这么多人,只嘟囔了一句要加钱,其余什么也没问。 狄霄痛快给了银子,带着一帮人上了二楼。 留下看守银两的族人蓦然见了这么多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玛尔倒是识趣,他借口要清洗,带着昏死的李嬷嬷离开,最后房间里只剩下狄霄明窈,已经被他们救回来的人。 客栈的上房不大,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浑浊了。 尤其是这些人被人牙子抹了廉价脂粉,和稻草的霉气混杂在一起,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明窈这时候才有时间看过所有人。 被拐带的不光女子,还有些十来个男孩,专为那些喜好豢养娈童的富人准备。 男男女女三十余数,之前他们只想着逃脱魔笼,真被救出来了,仍是茫然不已。 明窈脑子正混沌着,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主意,只能求救得看向狄霄。 狄霄根本不想理她,又受不住那乞求的目光,偏头躲开她的注视,冷声说:“人救出来了,你的要求我做完了。” 言外之意,后面如何就不该他管了。 明窈哑口无言。 宁湘郡主看他们两人的相处,隐约猜到了狄霄的身份,她定了定神,问:“你们要送我们回家吗?” 她才说完,不等狄霄冷笑,其余人先惊惶起来:“回家?不可以回家!回不了家了……” 他们这些人里,从拐卖到现在,最长的已经离家一年之久,这一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何况他们本就为讨好贵人所养,所学皆是那档子伺候人的事。 女子重贞洁,她们喊着回家,可真敢回家的又有几个? 便是那些男子也满目怔然,第一反应就是:“还能回家吗?” 听他们低喃了半天,狄霄越发不耐烦:“那你们想怎么样?” 他们也不知道。 这些人并没有自保的能力,便是真要回家,这一路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可若是留在边城,如何能保证不重新被捉回去? 宁湘郡主怔愣许久,忽然问:“我想跟你们去草原,行吗?” 她的想法给其余人指明道路,在她之后,更有许多人提出同样的想法。 这些被拐卖的人无一不是家中看重的小姐公子,哪怕年岁尚小,可自小被培养着,也比寻常家多几分决断的魄力。 或许他们不是不想回家,只才脱了魔窟,一时提不起勇气罢了。 左思右想,竟只有草原能成为他们的暂时容身之所。 宁湘郡主主动担起了统计人数的责任,她当着狄霄和明窈的面一一问过,问了所有人的计划。 愿意离开的只有八个男子,其余人要么担心路途艰难,要么怕失了清白为家人所厌弃,宁愿投奔外族,也不肯回家了。 明窈倒是有心收留他们,可拔都儿部不是她说了算,便是狄霄做什么决定,往往都要征求族人的意见。 而这二十多个人,大多为女子也就罢了,更难处理的,则是他们年纪皆小,就算真去了拔都儿部,几年内也没办法成为部族的劳动力,终是要靠旁人养着。 狄霄已有全族人负担,他并不愿再添数十烦恼。 许久沉默后,明窈也看出他的迟疑,主动跟其他人解释:“我、我们再商量一下,我给你们再开两间房间,你们先去休息……。” 要是狄霄当即表现出愿意,这些人或许还要担心他是否又其他心思,可狄霄表现出不愿,就成了他们惶恐了。 这些人不愿离开,接连有人出声,无非是说自己不想走,或者请求狄霄的收留。 偏狄霄是个心硬的,不管旁人如何说话,皆不见他有任何回应。 明窈看得不忍,但她更明白拔都儿部的困境,这不是三五个人,这是整整二十三个人,去了拔都儿部,无疑是给族人们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闻人们的低声啜泣。 这些公子小姐明是非,晓得是狄霄救了他们,自始至终只有祈求,却没有一个人逼迫。 明窈不敢和宁湘郡主对视,最后连其余人也不敢看了,紧紧捏着腰间的钱袋,想着若是实在不行,她就去族里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来,给大家安身。 众人半天没能讲出一个章程,见狄霄无动于衷,甚至快要绝望了。 “首领,能不能……”明窈深吸一口气,正要跟狄霄借钱,话未说完,又被旁人打断了。 只见宁湘郡主站了出来。 宁湘性子骄纵,纵使这几个月被磨平棱角,江山易改,行事间总少不了露出几分本性,沦落至此,她仍有自己的骄傲。 她并不惧狄霄威严,措辞条理清晰:“我知我等是累赘,少不得麻烦你们许多,但同样,我们也不是那等吃白饭的,我们做不了行猎之事,却也各有本事。” “他!农政司干事家的小公子,自小跟着祖父在京郊育田,晓节气知风雨。” “她!梁州州府家的八小姐,养蚕缫丝的一把好手,寻常针绣更是手到擒来。” “她!锦州大医家的小姐,祖上世代御医,精通医书,若非此番劫难,日后少的不入宫为官。” 这里的每个人,宁湘郡主都能说出一二来处,或农事或医术,便是最差的,也早早帮着主母算账打理家务。 那人牙子丧尽天良,专找些贵女富家小姐,看她们身家清白,又是自小用银子养起来的,皆有一技之长,这才好卖给有钱老爷们,至于其本家失了儿女是否悲忸,就不他考虑范围内了。 宁湘郡主说:“我们能帮你种田,能帮你织布,能帮你治病救人,能帮你编撰历法。” “首领,公主,我们有用。” 她终不再隐瞒狄霄两人的身份,称呼一出,其余人惊讶地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引进人才get 万贵妃不肯侍寝,只好招九爱妃来了orz ps:以暴制暴不可取,剧情需要请勿模仿 今日收获:好多好多捉虫qwq 感谢捉虫的小天使,就不一一回复了,我会对着改正过来的!十分感谢,笔芯贴贴贴~ 第28章 明窈不知旁人如何看待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又怕这些人会对狄霄心生惧恨。 大越同草原和平不过半年,这还是在大越接连赔款和亲的情况下,她非原主,对大越生不出多少归属感。 可这些人却是真真切切土生土长在大越的,家国落败,少不得对仇敌心存余恨。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0节 她虽同情这些人遭遇,但一想到他们许对狄霄不利,一时心头闷闷的。 但很快,明窈就释然了。 ——现在知道也好。 省得真去了草原,再知晓他们两人身份,若是心怀歹念,才是好心办了坏事,双方都遭难。 可几息沉默后,对面的众人默默低下了头,震惊之后,面容重新被哀忸覆盖,那位医药世家的小姐垂眸问:“既是草原首领,可愿收留我们?” 正如大越人痛恨草原一般,草原上的百姓提起大越更是咬牙切齿,两方谁不知道,率先挑起战争的,正是大越。 便是出兵的名号再好听,左右逃不过一个觊觎辽远疆域的事实,开疆扩土没错,错在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打脸。 狄霄万万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这群娇小姐贵少爷还想着跟他回去,嘴角冷笑一闪而过。 “收留你们?尔等可知天门关一役?” 天门关一役,大越十八万兵马愣是没能守住城门,让区区五万草原骑兵破了城门,日后谈和时,用了无数珍宝条款才换回,被皇帝视作奇耻大辱。 狄霄轻笑,微微颔首,带着点蔑视:“天门关一役,便是我主将。”换言之,就是他率军破了天门关。 话落,二十几人的脸色更是惨白。 狄霄仔细看着他们,以为这样总能消了他们的心思。 谁知片刻后,宁湘又站了出来:“可我听父王说,天门关赎回后,城中百姓罕有伤亡,除粮仓被抢,亦无其余损失。” 十八万大军死伤过半,其余士兵溃逃他池,消息传回朝廷,众人只以为天门关内百姓凶多吉少,大骂蛮夷凶残。 直到一年后,天门关被赎回,便是那镇守城池的太守都好好的,若非被人恶作剧般剃光头发,甚至以为城破只是大梦一场,百姓虽有惶恐,好在伤亡寥寥。 某个小县令家的千金说:“夫子说,您是仁将。” 以杀止杀,却不嗜杀。 这回,便是狄霄的脸色难堪了。 明窈只知大越和草原开战多年,再多详情就不知道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说狄霄在战场上的事,惊奇之余,更觉震撼。 “我们不想死。”谁也不敢去赌一个未知的未来,抛开回家之路遥远不说,万一家中以她们为耻,青灯古佛了却残生都是奢求,怕不是连命都留不下了。 此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众人有了勇气,便是面对传说中凶残无比的草原悍将,也能磕磕巴巴说上两句。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狄霄的心,他眸色一动。 “够了。”他终于不再坚持,但还是那副没什么好气的模样,便是当初迎接和亲公主时的态度都比此时好上许多。 “带你们回去可以,但除了住处,我不会管你们任何事情,入了草原,便再别想着回来。” 狄霄面容肃静,将话说满,试图吓跑一些人。 只他和明窈低估了这些人的遭遇,便是这样严苛的条件,也不见有人退却,有人抽泣两声,蹑声说:“要去。” 三男二十女,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九岁,年纪小的甚至还未及笄,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各有青紫,嘴角也带着淤青。 人牙子要他们保持体形,两天才给一顿饭,如今饿的肚子直叫,却因怕惹人厌烦,用力捂住肚子,妄图不再发出声音。 狄霄说:“随便你们。” 僵持许久,终得他一句同意。 不说被救回来的这些人喜极而泣,便是明窈也露出一点笑,下意识拽了拽狄霄的袖角,谁知男人一见她,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明窈:“……” 她不敢笑了。sg 一眨眼的时间,一天已经过去一半。 狄霄嘴上说话难听,但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还是叫了所有人的饭菜,就连那几个要回家的也没落下。 饭菜简陋,却能饱腹。 一群人围在方桌前,吃着吃着又落了泪。 狄霄见惯了明窈掉珠子,尚能保持淡定,阿玛尔几人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满头攥在手心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吃,想安慰两句,更是不知怎么说。 还是狄霄不耐地敲了敲桌子,才叫几人回神,低下头再不敢抬眼睛。 因计划后日离开,留给他们的休息时间就不多了。 要回家的人吃完饭就离开了,临行前再三感谢狄霄相救之恩,又保证不说出其余人去处,方出客栈。 从牙行救回来的人们身体虚弱,行动多有不便,就安排他们在客栈休息。 好在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没什么人,如今被狄霄包下整间客栈,每人都有休息的地方,也不怕人多眼杂,徒惹是非。 狄霄只负责给她们提供住所,其余要求就不管了,若有吃喝等需求,则让他们自行跟小二交涉,他最多帮着付钱,若说仔细安排着,实在高看了他的耐性。 为了处理好这么一大帮人,狄霄更有要事去做。 旁的不说,只这么多人出城就是个难事。 边城城门进出检查不严,但至少要有相关路引,狄霄他们的路引都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拿来的,现在带人出城,又是几十张路引要准备。 办路引这事不宜张扬,狄霄就独自去处理,但他还记着明窈要采买东西,便指了阿玛尔跟随,一路护着些。 明窈愣了愣,到底应了:“好,那你……注意安全。” 狄霄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离开。 明窈心中异样,但为了不耽误正事,只能先把那些闲杂情绪抛开,列了一张采买的单子,带足银两出去。 阿玛尔对边城还算熟悉,有什么需要的,他都能准确说出位置,虽不一定是最便宜的,但也不会被黑心店家坑骗。 两人用了一下午将要买的东西买齐,从街头走到街尾,回去时她和阿玛尔都拎了满满当当两手东西。 阿玛尔还背了一背篓的猪骨头,一路引了无数行人侧目,他忍不住问:“买些骨头做什么?” 猪肉还能吃,下水也能勉强入口,可骨头又有什么用? 磨牙? 明窈说:“给弟弟炖汤喝,大骨汤对骨伤有好处,还有猪脚汤,正好买了红枣和黄豆,这些能炖两个月汤水了。” “原来如此。”阿玛尔了然。 待回到客栈,阿玛尔稍微一歇脚,就又一次离开。 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他把客栈里所有肉干和奶酪都带走了,一齐卖完,回来再分钱,也方便其余人第二天出去采买。 明窈回来时带了馅饼回来,给看守银子的族人分了些,又问了问其余人的动向,听说他们都歇了,也熄了探望的心思。 直到外面漆黑,狄霄才回来。 这一下午从他手里花出去的银子不下三百两,好在二十三人的路引都办好了,到时装作商队,也好应付士兵检查。 晚膳和前两天一样,狄霄还是照顾了明窈的口味,但全程不肯看她,哪怕明窈主动,也不见他给个回应。 明窈默默收回手,神色落寞,怏怏不乐。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 今早才受了惊吓,下午又走了许久,明窈早就累得手脚麻木,精神也钝钝的。 但她能看出狄霄还在生气,从救她到如今,情绪都不算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强撑着精神,一点点蹭到狄霄跟前。 狄霄第一时间就要躲闪,可明窈快了一步,一偏身子,直接跌过来,逼得狄霄不得不接住她。 狄霄眉头紧蹙:“干什么!”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明窈也觉得委屈,垂眸问:“你可是生气了?” “你觉得呢?”狄霄反问。 明窈沉默良久,试探道:“你可是因为我要救那些人,甚至想带他们回拔都儿部才生气?” 她自认猜得八九不离十,虽然理解,可难免有些伤心。 谁知她话音才落,狄霄就被她生生气笑了。 明窈鲜少见他情绪这般外漏,还不及惊讶,就被人反身按在了桌上:“你以为我为这生气?” 不是吗? 明窈没有说话,但未尽之语明显。 “我气你——”狄霄顿怒,倾身逼近,直至仅余寸余才停下,“我不气你,我气我自己。” 明窈错愕极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狄霄看了她许久才说:“是我疏忽,让你被人伤了去。” 明窈躲闪时伤了脚腕,虽很快就好了,但她也疼了小半个时辰,那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她忍痛的表情。 “抱歉,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眼中翻腾着自责和痛苦,只要一想到今日巷子里所遇,便是数不尽的凶煞之气。 明窈从未体会过这般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一时失神,被狄霄看了去。 狄霄眸光一闪,再也压不住忍了一天的独占欲和后怕,捏住明窈的下巴,将她的头挪开,随后低头咬在她的侧颈上。 “啊——”明窈发出惊呼,本还想忍一忍的,可狄霄怎么也不肯离开。 “首领疼……”明窈眼中漫足了泪花,声音里含着哭腔。 狄霄不仅不听,甚至还加重了两分力道:“叫我名字!” “……狄霄,我疼。” 最后,狄霄还记着这是在外面,只在明窈侧颈上留了两个格外明显的印子,就放过了她。 明窈匆劳了一天,才躺下就滚进狄霄怀里,迷迷糊糊间呢喃一声“夫君”,等狄霄低头,她则已然睡熟。 夜后,两人终于和好如初。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狄霄去药铺把熊掌和鹿角卖了,多亏明窈讲价,最后的成交价比原定多了足足三百两,一双熊掌八百纹银,一对鹿角六百两。 这些银子都没能进客栈,就被狄霄尽数换成了盐巴和铁器,还有几百匹颜色各异的绢布。 盐巴和铁器属于违禁品,价格极高,且有市无价。 也就是他常在边城活动,才有自己的人脉,大几百两银子花出去,换了十罐粗盐和七八口铁锅。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1节 只要别遇上上峰突袭,等出城时藏在稻草下,给检查官兵塞点孝敬钱,也就能带出去了。 整整一天,众人皆在外奔波,为冬祭准备,为亲朋好友捎带礼物,再有余钱,就全买成能久放的吃喝之物,回去痛家人打个牙祭。 傍晚,狄霄去车行要了四驾板车,不要马匹,一架板车只需三两银子,三驾堪堪装满他们采买的物品,剩下那架就能载人了。 回到客栈,他们把要交给金老板的银子数出来,剩下的分开存放,板车上和身上都有,分散着保存。 是夜,众人早早就歇下了。'sg 待转天天刚亮,所有人就被叫了起来。 宁湘郡主一行人唯恐被丢下,几乎彻夜未眠,此时看着疲惫,但也努力打起精神,帮着装点货物,不愿显得没用。 辰时两刻,车队正式出发。 清晨的城门多是进城者,出城的地方人不多,狄霄在最前,先打点了几两银子,检查的士兵颠了颠钱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甚是潦草地查看了一遍,只在见到诸多女子时起了疑心,左右看看,视线不觉落在明窈身上。 “怎么这么多女人?” 狄霄退后半步,将明窈挡在后面,他没有什么恰当的说辞,索性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又一个钱袋递出去:“军爷行个方便。” 检查士兵看着有些纠结,便又是一个钱袋送到手上。 士兵终于乐了:“行吧行吧,趁着长官没来,快走快走。” 狄霄抱了个拳,招呼一声,后面的板车和马匹紧紧跟上,小心过了城门,奔着城外荒原而去。 半个时辰后,狄霄看见早早等在这边的金老板等人。s^g 如那日约定,他装满了五驾板车的木炭,还给配了耐力足的马匹,因急着拿钱,也没心思关注后面这些人了。 交易顺利完成,金老板笑说:“多谢狄兄弟照顾生意,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狄兄弟千万别客气!” 狄霄颔首,最后寒暄两句,就此别过。 车队缓缓前行,直到出了荒原范围,正式入了草原,宁湘等人还在为一望无际的原野而震撼。 狄霄却下了马,去后面马车上拽出一个人。 “咚”一声闷响,被摔在地上的人发出呜咽,挣扎着跪起来,狼狈得磕起头。 定眼一看,却是李嬷嬷。 那日李嬷嬷被带回客栈,就一直被堵着嘴,最后收拾时,狄霄更是费心将她藏起来。 无他,只为了报复。 他给过这人活路,偏她不知珍惜,甚至胆大妄为地打了明窈主意,早在事发那天,就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明窈在他往车板上藏人的时候欲言又止,可一想到这人都做了什么,那些不合时宜的同情很快烟消云散。 有些人是不配被原谅的。's 就算明窈活佛心肠,险些被拐也要饶了她,可还要问问那些受她磋磨的男男女女。 李嬷嬷从来不是迫不得已,而是天性如此,为了自己不择手段,全无良善之心。 狄霄对她全无怜悯,动作粗暴地绑住她的双手,然后再系到板车上,一路拖拽着前行。 那些受过她责打调|教的无一不在拍手称快,更有甚者捡了石块,狠狠得往她身上砸。 才过半天,李嬷嬷身上就满是伤痕,灰头土脸的,嘴唇干得裂开一条条口子,求饶的声音都低了。 随着深入草原,狄霄重新调配了一下驾马的人。 金老板送的那几驾车需要人看管,而从族里带出的马儿听话认路,拉上板车,会自觉跟着前面的人走。 空板车上只能坐十个人,剩下那些就只能在装有货物的板车上挤一挤。 明窈原是随狄霄骑马的,后来见宁湘实在落寞,便换了地方,转去陪她坐。 狄霄心里不满,偏不肯直说,只能注视着明窈离开,再黑着一张脸,看谁都凶神恶煞的。 另一边,明窈和宁湘坐在板车最后面,因地方不够大,双脚只能搭在下面,随着车马一动一动的。 看见明窈过来,宁湘笑了笑,却未多言。 两人坐在一起,明明该回忆往昔的,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明窈单纯是记忆模糊,多说多错。 宁湘则放空了眼神,看似在瞧沿途景色,实际什么也没入了她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种状况维持了整整两天,第三天车队启程,明窈正要继续发呆,却听宁湘叫了她一声:“公主。” 明窈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头来。 宁湘冲她笑了笑,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怀念之色。 “公主变了许多。”可她随口一句话,吓得明窈差点从车上跳下去,直到她继续笑说,“比以前胆子大多了。” 明窈出了一身冷汗,轻声应了一句,就听宁湘似自言自语道:“皇上派人和亲……我以为会是六公主,我没想到会是你,当初谈和时,父王还是主和派,主张送公主和亲呢。” “后来消息传出来,我去求了父王,求了母妃,可他们都说圣旨以下,绝无更改可能……公主可怪我?” 明窈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 宁湘信了她,笑得更释然了些。 “我还记得公主之前可胆小,一只蚂蚁一只蟋蟀都能被吓哭,现在离家这么远,还寻了个凶嗯……郎君,也没见哭鼻子。”她没有准确描述,含糊两句,两人心照不宣。 明窈知道她说得没错,但心底还是有点不太舒服,想了想,她顺从本心,专心为狄霄辩解:“首领心肠很好。” “他只是看着不苟言笑,却很会关心人,族里的人都被他照顾得很好,他对我——” “也很好。” 宁湘噗嗤一笑,随之感慨:“可以看出,首领对公主确实不错。”单是出城时的维护,也很难说不上心。 明窈被打趣得脸热,甩了甩脑袋:“别总说我了,湘湘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怕自己表达不明确,或者戳了旁人伤疤,赶紧找补说:“我是说,王爷王妃对你那么好,定是着急疯了,如今你已脱险,如果你想回去……” “不了。”宁湘并未多想,一口拒绝。 明窈不禁错愕,直到看清宁湘眼中的那抹痛色,才隐约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唇,不敢再深谈。 宁湘耻于说出她的遭遇。 从她被拐带,离家已有半年之久,这一路她始终被喂药,一路昏昏沉沉,等清醒时已到了边城。 因她身份尊贵,脾性娇俏,张牙舞爪,几次为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买家看上,半年时间,她被卖出去足足四回,若非她宁死不从,恐早死在了不知谁的手上,何至回回被退回,最后一次更是在挣扎时被扭断了脚髁。 后来人牙子带回李嬷嬷,为了让她学会乖顺,动辄打骂,还有那些花楼的药粉,早毁了她。 她也曾期待父王母妃来救她,但慢慢的,她已经不敢回去了,王府世代清傲,不该有她这等糟污之人。 而且—— 宁湘茫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么多护卫跟着我,我不相信只几个边城的人贩子就能绕开所有护卫,还有那么多的官员之女,我不懂……” 明窈早了解过,一起回拔都儿部的二十三人里,有七人都出自五品以上官员之家,还有六人来自不同地方官吏家中,剩下的虽非官家子女,可其家族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旺族。 她之前只感叹人牙子本事之大,现下听宁湘一说,才意识到背后诸多阴暗。 可他们已经离开边城了,大越如何,至少当下与她无关。 …… 即将抵达拔都儿部的时候,狄霄策马来到最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李嬷嬷,命人将她松开。 可不等李嬷嬷眼中出现希望,就听他说:“把她扔去前面野狼坡。” 李嬷嬷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惧之下,只见她身下忽然湿濡,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喘息,她竟直接晕了过去。 阿玛尔狞笑两声,领命将李嬷嬷带走,等再回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他覆命时未压低声音,甚至还特意用了大越话。 “回首领!人已经送去了,回来时还瞧见两头野狼,兴许是狼群就要回来了,嘿嘿!” 闻言,狄霄心头顿时清明。 又过一日,离族半月的人终于归来。 得了消息的族人当场放下手中活计,呼朋引伴尽数迎了出来。 直到他们看见首领身后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兴奋被疑惑所替代,而后就是停不下的议论。 首领去边城一趟,却是带回了这么些人。 族人们连物品都顾不得搬了,挤在一起猜测个不停,不敢去问冷脸的狄霄,就把阿尔玛等人拽过来。 他们回来时是商量过的,这些人来了拔都儿部,就不要再谈及过往遭遇,只说是投奔之人。 便是有想追问的,也被阿玛尔他们赶了回去:“还不快去搬东西,今年的炭火还要不要了!” 说起这,族人们就没心思猜疑了,井然有序地排好队,男人一列,女人一列,或般运木炭,或转移日用。 宁湘他们尚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不安,耳边全是听不懂的复杂词句,可他们却能看见族人们的举动。 不知不觉中,那些慌乱的心跟着平静下来。 “我们也可以帮忙。”他们看向明窈,看似在跟她讲话,实际还是按按打量着狄霄。 不等明窈说话,狄霄先否决了:“不用。” “阿玛尔你找几个人,带他们去南边搭毡帐,六人一座,有异议者可自行去外面寻找住处。” “是!”阿玛尔应了,他没找旁人,而是叫了一同出去采买的几个同伴,随后叫上宁湘等人,匆匆离去。 “马上就天黑了,要在天黑前搭好,不然你们晚上就没地方住了,南边还有跟公主一起来的人,你们可以说说话……” 阿玛尔尽可能照顾他们的情绪,一路碎碎念着,在这陌生族群,好歹让他们稍稍安心。 此行带回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便是全族人都出动,也要分两天才能搬完,还有那么多木炭,仓房存不下,只能就地分配,各家领走第一批的份额。 因这,明窈虽有心去试试烧炭,也只能延后,先帮着族里统计各种物品数量,还有采买一趟的收入花销,单是统计册子就写了两本。 作者有话说: 回草原啦!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2节 今日叨叨叨:文中是分了两个国家嗷~ 大越:和草原打仗送公主出乱子的国家,京都是望京; 大瑜:明窈生长的地方,和草原交集不多,京都是冠京。 架空完毕,晚安! 第29章 族里的仓房有些日子没整理了,趁着这回,索性将仓房里的东西也收拾一番,恰好这两天艳阳高照,也能去去霉味。 明窈和狄霄两人都没得闲,狄霄同族人去搬东西了,明窈坐在旁边,亏得这回买了纸笔,记录起来也多了方便。 念桃原本也能帮忙,但明窈怕宁湘等人不习惯,就把念桃打发过去了。 “麸皮粗面二百斤。” “破损黑狼皮两筐。” “麦种若干……” 拔都儿部的仓房约有两个毡帐大小,平时乱糟糟的,东西摆放混乱,看着也就显多。 现在这么一收拾,里面还有许多已经腐败发霉的食物,或者早该被淘汰的朽木破铁。 收拾完,仓房空了一大半,正好腾出地方放木炭。 草原上没有自己的文字,平日记录都是用简笔画代替,一个圈圈就是一只羊,一个框框就是一篮面。 明窈才画了几笔就放弃了,皱眉盯着纸上的圈圈框框,但凡仓房换个人看守,就要重新记录一回,无端给人添麻烦。 “我用大越的文字记可好?”她拦下狄霄。 狄霄只愣了一瞬,很快就点头:“可。”并无半分猜忌情绪。 就这样,明窈提笔,绢花小楷字字规整,有人好奇来看,无一不觉好看,宛若珍品。 就这样忙活了三四天,族里仓储重新订了新册子,虽然上面的字暂时只有明窈能看懂,但至少清晰明了,不用再回忆圈圈框框条条代表什么了。 收整完毕,统共整理出六七百斤粗面,还有肉干奶酪若干,农耕铁具数十把,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种子,破损稍严重的皮子和鸭毛。 剩余那些毡布家具等物,在仓房放了不知多少年,经年也用不到,这次就放到了最里面,依次编号,方便用时找取。 记录了几天,新买来的、在仓房里放了甚久的,终是出了清晰条理。 最后的成果出来,一群人望着摆放整齐的仓房满是惊叹,连狄霄也道了声“好”,趁人不注意,捏了捏明窈的手指尖。 除此之外,两千五百斤炭火,留五百斤存入仓房,余下两千斤按毡帐数分发,按月合计,分到最后稍有短缺,从狄霄的份额里填补的。 等将仓房这边收整规矩了,族人们也能回家休息。 但明窈还要把此番采够的花销收入算出来,便是狄霄也没能立即回账,带着几个族人去商量冬祭一事。 从晌午到天黑,两人始终没碰面。 明窈算数的本事一般,将将算个明白,有三两差异,只要不是差得太过,便也无需在意。 “仓房原有纹银六百二十七两,今售卖皮毛熊掌等累得四千四百两,购炭三千两……” 算了四遍,数字终于对上了。 明窈提笔,在册子末页写下:“今余纹银八百二十两,另有欠款七千,丁亥年秋,明窈录。” 笔落,为期五日有余的账仓储核算也算落下帷幕。 明窈再也绷不住了,把笔墨纸往旁边一推,直接趴到了圆桌上。 她原是想等狄霄回来的,无奈实在抵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的,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黄昏。 再次醒来时,明窈已到了床上,外衫被褪去,换了一身轻便柔软的雪白寝衣,这还是从大越捎来的桑蚕丝缎。 要不是狄霄见她许久不吃东西,强行将人叫起来,她甚至还能睡。 但这也能理解—— 他们本就奔波数日回来的,回族后是顷刻未歇,先紧核算清楚仓储账目,每晚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因心理记挂着事,转天很早就要醒来。 明窈从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娇气,便是乏得不行,也硬生生撑到现在。 直到被人迷迷糊糊地扶起来,她心头才起了几分恼意,偏偏这点恼火还没爆发出来,就被狄霄悉数抚平了。 “有人给你做了酥鸭,还蒸了一小屉菜团子,都在厨房小火煨着,可要现在吃?” 狄霄端了热水进来,还有一小截提神醒脑的咯咯草,往鼻尖一放,睡得多沉都能惊醒。 好在明窈睡得还不算太死,没机会试一试那满是稀奇古怪味道的咯咯草。s 明窈放松地靠在狄霄身上,半天才找回几分神智,她用手臂挡在眼睛前,小声问:“谁做的呀?” 大瑜京城有座酒楼,素以酥鸭闻名,选用鸭腿肉,先腌后蒸再炸,辅以蛋酥葱丝,色泽金黄,入口酥脆,一抿即化。 明窈有段时间爱极了那酥鸭,每日都要遣丫鬟过去买上一份,只可惜不能去到酒楼,一路赶回府,酥鸭失了许多风味,即便如此,仍能叫人赞不绝口。 非是明窈小瞧了族人,只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实在不相信,会有人做得出酥鸭。 如她所料,狄霄说:“与你一起坐板车那人。” 这都过去几天了,难为他还记着,这种时候都要提上一嘴。 明窈顿时就不困了,嗤嗤笑了两声,似在撒娇:“是湘湘呀……板车虽然也很好,但不如乌兰木,首领马术了得,以后有机会,首领能再带我出去吗?” 狄霄的面色这才微霁。 几番说笑,明窈打起精神,又在狄霄身上靠了一会儿,便坐直身子:“那便吃一点吧,酥鸭很好吃的,我想尝尝。” “首领之前可尝过?” 狄霄自是没有尝过,就连宁湘做时,他远远闻到了油香味,也没有说要看上一眼。 “我去给你拿。”狄霄说。 趁他出去端饭的时间,明窈简单擦了擦脸,只着寝衣,外面则套了一件夹袄,若是不出去,这般就够了。 很快,狄霄端着东西回来。 看见酥鸭的第一眼,明窈就知道这与她之前吃过的不一样。 那炸酥了的鸭肉里依稀可见骨头,因为放置得时间久,外面的酥皮也塌了,少了金黄色泽,反而有些发暗。 酥鸭下头没有放蛋酥,而是几个粗粮饼子,现在被油水浸过,显得油渍渍的,并没有太多食欲。 想来也是,酥鸭讲究火候技巧,尤其是最后一遍油炸,更要初炸复炸来回四次,稍有不慎便会坏了整餐的味道。 还有要用到的油水也讲究,羊油做出来的味膻,要用牛油或猪油,而这两样在拔都儿部很少见到,只他们从边城带回了不少猪肉,才能拿出一块炼油。 这般繁琐做法,在草原上是很难达到的。 宁湘许懂技巧,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明窈也没觉失望,连忙凑到桌前,狠狠吸了一口,酥鸭的香和菜团子的清混杂在一起,无疑是一场盛大的嗅觉盛宴。 “你吃了吗?”明窈先问了一句,不等狄霄回答,她就把人拉过来,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菜团子。 一小屉菜团子只有八个,约莫拳头大小,外皮是粗面和玉米面做的,抹了一层油,里面是婆婆丁和马蕨菜,洒一小把盐,就算没有油水也好吃。jsg 明窈眼睛亮亮的,第一筷子就冲着酥鸭去了。 坦白讲,酥鸭并不好吃,尤其是担了名菜的名头,更显平庸无奇,只对于吃惯了炖菜煮菜的明窈,舌尖还是觉得新鲜,不知不觉也吃下了小半碟。 明窈想吃鸭肉也想吃菜团子,为了雨露均沾,只能放下筷子,抱着拳头大小的菜团,慢吞吞地啃咬着。 半个菜团子下去,她是彻底吃不下了。 反是狄霄等她先吃,除了开始那两个菜团子,之后就没动筷,看她难得吃的这么香,欣慰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狄霄,你还吃吗?”明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抱着被她咬得坑坑洼洼的菜团,小心翼翼地往他这边递。 “……”狄霄没说话,而是直接低头,两口把剩下的菜团子吃完了。 明窈大手一挥:“还有这些!” “酥鸭再放就不好吃了,菜团子我也会,若你喜欢,下回我做给你。” 狄霄拒绝的话一顿,目光在菜团子上落了落,一言不发,默默将酥鸭和菜团子都端到自己跟前。 两人吃饭的速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明窈只是去倒了两杯热水的功夫,回来桌上就空了。 明窈目瞪口呆,小眼神直往狄霄肚子上瞟。 “我去把碗筷收拾了。”狄霄全然不在意,利落地把沾了油的碗筷收拾干净,又把饭桌擦了一遍。 他去厨房送碗筷,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本以为明窈又要去休息的,谁知进来才发现,她已坐到了镜前。 说来惭愧,便是这模糊不清的铜镜,都是此次去边城,明窈自掏腰包买来的。 明窈用温水擦了擦脸,一边编发一边问:“弟弟今日可好?我叫青杏去照顾他,也不知他们相处好了没。” “要出去?”狄霄不答反问。 “是,我想去弟弟那儿看看,正好明天有时间了,我给他炖汤喝,再蒸一只猪脚,放上藕片黄豆,能补足元气。” “就是买来的莲藕不多,我寻了许久才买到两个,要是每天都炖汤,两天就没了,我想想能用什么代替。” 不知不觉中,明窈已习惯同他说些家常,三言两语,全是自己小事,听来琐碎,可一细琢磨,又叫人心里发暖。 明窈把发辫一齐梳到脑后,从箱匣里摸了只梨花木发钗,巧手一动,发型就固定好了。 “说起来,湘湘的脚也伤到了,也不知能不能治好,要是医官和巫医也在,我请她们去给湘湘看看。” “已经看过了。”狄霄插了一句。 “咦?” “他们住下的第二天就都看过了,医官给他们留了药,巫医也带了小徒给他们看过诊,无须担心。” 倒不是狄霄有多好心,主要还是怕他们谁染了病,到时候给族人们带来麻烦。 既然已经看过了,明窈放心些许。 前几天从边城回来,除了狄霄每人都买了私人物品,连阿玛尔都不忘给阿妈阿姐带几块饴糖,明窈当然也会买。 给念桃等人的脂粉,给莫拉阿嬷的鹅毛毡帽,给狄宇的袖珍弓|弩,给族里孩子们甜嘴儿的糖点。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3节 还有给狄霄和她自己买的,到今天才有时间查看。 不知想到什么,明窈翻找礼物的手一僵,回头望了一眼,看狄霄没注意这边,才快速把胭脂盒子和袖珍弓|弩找出来,又赶紧把箱盖合上,省的被他看了去。 “我都找好了。”明窈有些心虚,拽了拽胸前的纽扣,方才说道。 狄霄起身:“走吧。” “好。”明窈应声,走到门口又返回去,从桌上拿了两本册子,才匆匆追上来。 还好他们来的不算晚,狄宇等人尚在吃饭,但凡再晚上半个时辰,可能就熄灯歇下了。 进了毡帐,狄宇、巫医、医官和青杏都在,见明窈过来,青杏当即让了座位,又去旁边搬了一个圆凳。 明窈没有推辞,跟其他几人颔首示意后,先把脂粉给了青杏:“选了卖得最好的颜色,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的,谢谢公主。”青杏惊讶极了,旋即便是止不住的笑,爱惜地接过脂粉盒子,眼尾瞧着都红了。 明窈笑笑,未多调侃。 狄霄正询问狄宇伤势情况,知他已不觉伤口疼了,虽嘴上未说,但也轻松了许多。 外人面前,他不善交谈。^js^g 狄宇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被狄霄揍过多少回,仍是愿意往兄长身边凑,此时更是搬着椅子贴到他身边,挤眉弄眼的,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做什么?”狄霄问。 狄宇垮下脸:“什么嘛,一点默契都没有……我是说,我还能出去打猎嘛?阿哈你出去能不能带上我?” 狄霄甚至不知他是怎么问出这种话的,眼睛微眯,周身气压越来越低,到了嘴边的“胡闹”险些脱口而出。 明窈当即发现气氛不对,脚步一转凑上来:“这是说什么呢?弟弟近来可好?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正好看见有人卖小弩,便给你带了一支,你瞧可喜欢?” 她挡在狄霄身前,顺便挡了他眼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意。 狄宇下意识说了句“不”,可袖珍弓|弩一拿出来,他顿时挪不开眼睛里:“……等等!” 明窈知道,自己是送对了。 要不是顾及着狄霄还在,狄宇甚至想把弓|弩抢过来,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他爱不释手,怎么都放不下了。 “咻咻!”他做出发射的姿势,还没来得及兴奋,先被狄霄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js “别在帐里摆弄,也不许对着人。”狄霄训斥道。 狄宇被打了也不生气,有些日子没挨打了,他竟有些怀念,嘿嘿一笑:“知道知道,我知道!” 他不怕挨兄长训斥,只怕被当成个瓷娃娃,时刻提醒着他,他已经是个残废了。 幸好,狄霄对他从来没变过。 这袖珍弓|弩只巴掌大,能缠在腕上,用衣袖遮挡,遇难能伤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把小弩配了七支箭,箭矢能藏在腰间,携带也方便。 看他高兴,明窈又说:“我还带了猪脚猪骨头回来,等明天给你炖莲藕猪脚汤可好?” “嗯嗯嗯,行行行。”狄宇满眼都是掌心的小弩,爱屋及乌,对明窈的态度也大转圈,不论明窈说什么,他一贯应下。 青杏听了一嘴,插话说:“公主多歇些时候吧,我也会炖汤,这些天小公子尝了许多鸭汤,也未说不好。” 明窈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见首领一家说话,医官和巫医很有颜色地给他们腾出空间,医官带上医箱:“我们再去南边看看,郡主的脚伤还需换药,今晚换了,就省得明日早起了。” “公主您和首领稍坐。” 明窈自无不应:“好。” 随着医官和巫医离开,青杏也该回去了,说好由她去炖猪脚汤,又问了莲藕和猪脚的位置,先行一步。 等帐里只剩下明窈三人后,几人都自在了许多。jsg 狄宇还是想试弓|弩,狄霄猝不及防给他泼了一头冷水:“去哪儿试?还想自己出去打猎,一条腿也嫌多是吗?” “诶——”明窈阻止不及,只能慌张去看狄宇的脸色。 谁知狄宇只是撇了撇嘴,兀自嘟囔:“不去就不去,我在族里也能找到空地,一准不会伤人就是了。” 狄霄不置可否。 眼看兄弟两人又要起争端,明窈出来和稀泥,把随手带上的那两本册子拿来,递到狄宇眼前。 正是前几天刚做好的仓房记录簿。 “你看这个。”明窈把仓房记录的册子递过去。 狄宇掀开看了看,从头到尾,全是鬼画符,就没有一个字是他能看懂的,忍不住皱起眉。 明窈仿佛没看出他的难受来,自顾自解释:“前几天收整仓房,这是做出的新册子,记录了仓房所储物品,以及此番采买盈余。” “之前守仓房的都是孩子们,仓储出入难免有遗漏,后面查点起来就会出问题,这回我改了记录方法,只要能识得大越字,仓房所存就能一目了然。” “你也知道,首领忙于俗物,很难腾出时间去学大越字,其余人我也不了解,不知他们资质如何,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可靠,便想问问你,可愿学大越文字?” 狄宇听得一知半解,问:“学大越字作甚?” “等你学会了大越字,就能认得册子上的记录条目了,若你愿意,还能去仓房那边帮忙,日后账目收整,就全靠你了。” 狄宇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但他听到了“全靠你”几个字,责任感油然而生:“那我要做什么?” 看他有答应的迹象,明窈轻笑:“我把册子留给你,等明天你找青杏,她识字也会写,现阶段教你是足够的。” “等日后你若是还愿意精进,便换我来教你,我虽未曾参与科考,但于经论诗词一道,还算小有涉猎。” 这也是她买笔墨纸的主要目的。 当初狄宇受伤回来,她就私下里想过他日后生活。s 草原人以狩猎游牧为生,若少了狩猎的资本,可有其余轻松出路? 思来想去,明窈想不到什么比读书识字更合适的了。 不光是狄宇,便是族里的其他孩子,在草原上不识字无妨,可日后他们总有去边城的一天,能识得三两文字,就算没有益处,也总不会坏。 狄宇今晚得了小弩,又领了差事,多日来一展愁眉。 看向明窈时,更是觉得嫂嫂怎么看怎么好,便是配他兄长……唔,兄长尚且配得上吧。 回去时夜已经很深了,明窈穿得不多,一出毡帐就打了个喷嚏,然而还没叫冷,她就被狄霄拉过去。 “日后无事,好好休息。”狄霄说着,把明窈搂在胸前,替她挡了四面八方的寒风。 可巧,明窈也是这样想的,她感受着背后的温热,眉眼弯弯,大声道了声好。 从狄宇那回来,明窈自认安排好了一切,给其他人的礼物不急一时,自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而这一歇,便是整整三天,除了吃饭喝水,甚至都不见她从床上爬下来,族人们更是见不着公主的影子。 直到三天后,明窈养回了精气神,出去溜跶了一圈,见了早起的族人打个招呼,再给小孩子们塞块糖。 她也没忘在南边住下的人们,去找金花阿姑换了两篮子干奶酪,带着奶酪和蒸过的干粮,去南边看望宁湘等人。 前几日族里收整没用宁湘他们帮忙,他们就留在毡帐里,铺铺床,缝缝衣裳,再养养身子。 等仓房收整好了,他们才被允许出帐。 有医官和巫医隔日来看,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妥善处理过,就是宁湘的叫也绑上了木板,听医官说,好好养几个月,不说能恢复如初,但行走无虞。 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已让宁湘喜极而泣。 后来族里恢复了日常作息,狄霄成日早出晚归,很少会在族里停留,他们自然见不到他。 便是明窈也不出毡帐,一群人惶惶不安,没吃没喝,只能听从宁湘的呼吁,自力更生,先想办法融入到拔都儿部来。 回来前狄霄就说过,他只管提供住处,其余衣食行皆不在他接济范围之内。 饿了就去帮族人们干活,用劳动换饭吃。 渴了就自己去外面的井口挑水,一桶提不动,那就半桶半桶的一点点来。 衣裳更是要自力更生,或者用她们带来的布料改,或者去跟族人换,实在不行了,也不介意他们维持原来的穿着打扮。 他们的打扮是大越风格也就罢了,重点还是单薄不御寒,早晚往外面走一圈,能冻得浑身发麻。 最后还是有族人看不过去,怕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冻坏了,送上几床毛毡,晚上搭在身上,多多少少能挡些风寒。 “谢谢谢谢,真的很感谢您,我帮您干活可以吗?” 被照顾到的小姑娘感动极了,追在族人后面,无奈她说的话对方根本听不懂,摆摆手,就快步从她们眼前消息。 这些被救回来的少爷小姐哪个不是衣食不缺,无端被苛待,本以为他们多少会有几句怨言。 谁知才过了两天,狄霄再在族里巡视时,就发现了许多陌生的身影,三三两两分散着,跟在做活的妇人身后。 救回来的这二十三人没一个会草原话的,且许是存了心理阴影,他们并不愿跟族里的男人们有交集,跟着妇人们虽然安心,可谁也听不懂谁,全靠手脚比划。 宁湘把头发都束在脑后,走路一跛一跛的,·宽大的袖摆被她潦草得缝在一起,也不知从哪寻来一片灰褐色的麻布,缝在最外面,聊解风寒。 她正挥着手,指指金花阿姑手里的柴木,又指指自己的手:“柴?砍柴?” 金花阿姑听得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能歉意地笑笑,拎紧装着柴木的一溜烟跑了。 二十三人想帮忙的心是迫切的,但受挫也是现实。 终于听说公主来了,想到公主在草原生活比他们长,当即全来了。 见到这么多人都等着她,明窈还有些受宠若惊。 正巧念桃也在,她就和念桃把带来的奶酪和干粮分了,众人这些天少有吃饱饭的时候,莫说干馍馍,就是野菜根都觉好。 趁着大家在吃东西,明窈在旁边问了几句,大概了解了他们的困境。 “那这样,我把念桃留下吧。”先是青杏,后是念桃,明窈把身边人都派出去了,却也没有觉得不自在。 “她多少通些草原话,简单交流不成问题,你们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念桃问。” 明窈说完,又跟念桃确认了一边,让她先在这边留半月,等宁湘众人适应了,再回她身边。 其余人吃完干馍馍,又去尝奶酪。 草原上的食物和其余地方还是有些差异的,当初明窈难以接受,现在这些人吃着也有些不妥。 但明窈有的选择,他们没有。 一群人一点点啃着奶酪,努力适应这股奇怪的酸涩味。s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4节 明窈也没有离开,就坐在旁边跟他们讲话,大多是在讲拔都儿部的习俗,往日莫阿阿嬷教给她的,如今也能让她转授给旁人。 这一聊就聊到了傍晚,听见外面有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明窈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及时找我。” “好。”众人应下,相视一笑,终是真切感受到,他们已不在大越,不在边城魔窟了。 另一边,明窈走了一半,正好碰上金花阿姑她们。 几位阿姑从莫拉阿嬷那回来,原本在聊家里事,看见明窈,又一齐凑过来。 “公主这是去做什么?” 明窈说:“我从南边毡帐过来,去探望了一下昔日友人。” “是那些新来的大越人?”金花阿姑问。 这些天,族里的人都见过宁湘他们了,相处次数多了,可因为语言不通,对他们了解颇少。 好不容易撞见明窈,可不是想问个清楚。 见明窈点头,有个心直口快的,直接把众人这几天的猜测说出来:“她们也是来跟首领成亲的?” “啊哈?”明窈愣了。 话说出来,问话的阿姑也觉出尴尬,连忙找补:“不过咱们拔都儿部还没有多妻的先例,首领有了公主,想来就不会接受他们了。” “所以公主,他们——” “不是不是,几位阿姑误会了。”明窈哭笑不得,急忙澄清,“他们跟首领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跟首领成亲的。” 她简化了宁湘等人的来历,只说他们意外流落边城,受了好些苦,被首领救下后,便想来草原谋生。 想到他们还需族人的照顾,她又替他们说了几句好话:“阿姑们多费些心,稍稍接济他们一二,平日若忙不过来了,可以叫他们帮帮忙,事后给他们点吃的就好了。” “首领只愿接纳他们,但这么多人,总不能平白养着,先让他们在族里帮帮忙,等养好身子,再叫他们想法儿解决吃喝,若是能学些草原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姑们才听了宁湘等人的来路,一时同情,自是没有不应的,金花阿姑更是说:“我明儿就喊人来帮忙,多一口饭总是没问题的!” 这般,明窈笑着道了声谢。 …… 明窈发现,她许是习惯了忙碌的生活,闲下来才两天,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想到之前跟狄霄说过的,可自己烧制木炭,之前不想还好,现在一想到就停不下了,心里痒痒的,总想做出点什么。 她跟狄霄提了一嘴,男人并未过多询问,只叫她放手去做,缺什么少什么自有他准备。 明窈笑出声,搓了搓脸,从记忆深处揪出那些本该派不上用场的知识,一点点回忆烧炭的流程。 烧木炭算不得多难,但需要的材料都是草原上稀缺的。 先不说并不算好找的木材,仔细寻找一番,还是能凑够的,但烧制的铁桶问遍整个部族,也没找出一个。 明窈蹲坐在毡帐门口,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想了许多能替代铁皮桶的东西,可最后都被排除掉。 等狄霄从仓房那边回来,明窈还保持着他走时的动作,她肩上落了两粒草籽,随着头颅摆动,全粘在头发上。 狄霄过去拍了怕她,才发现明窈身上冰凉一片,连脸上的温度都不似平时温热。 “一直在这坐着?”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明窈全幅心思都放在烧炭上,她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正是兴奋的时候,也就没注意狄霄的不对。 “我想到了!” “哦?” “我知道怎么烧炭了,我想到用什么代替铁皮桶了!” “我们可以垒一个土窑。”明窈比划了一下大小,“就跟那些烧瓷的土窑一样,找个山坡挖一个深洞,只在四周留有气孔,既能防止空气进入,还能有一定的通风能力。” “我记着木炭烧制要保证足够的时间,又不能有空气流入,我们没有铁皮桶,用土窑替代应该也行。” 明窈唯一为难的:“和稻草泥一样,我也不知具体烧纸时间,听人讲烧炭最考验手艺,非熟手很难第一回就烧出成炭,时间太长太短、火势太大太小都不行。” 狄霄一听见“经验活”就头疼,他可没忘上回的稻草泥废了多少工夫,便是现在问他,他也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配比数字。 明窈也记得上回艰难,可她确实没有经验,一切只能摸索着来,便冲狄霄嘿嘿一笑。 狄霄失语,不知说她什么好,当下先把人带回帐里,再给她打一盆热水,擦擦手脚,把身子暖过来。 有了主意,明窈就想将想法付诸实践。 她已不似上回那般忐忑了,有狄霄安抚,心绪平和了许多,能做成自然好,做不成也有试错的机会,实在不成了,也不过继续买炭罢了。 为了这,狄霄专门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在族里找了几个同样得闲的汉子,简要说了明窈的需求。 听说炭火能自己烧,几人差点当场大叫。 哪怕明窈连说几遍:“只是一个最初构想,不一定真能烧出来的。”可他们不听,对明窈只一阵盲目相信。 如此,明窈也没办法,只好先说了土窑的要求,又去距离拔都儿部数十里远的山坡下,找了个背风的位置。 挖个土窑出来,几个汉子只用半天就做好了。 土窑不大,深度大约五尺,洞口能钻进一个成年男子。 因土窑里糊了湿泥,晒干又要多等上几天,每日定是洒水,防止泥土开裂。 待土窑成型,能投入使用,为了尽早验收成果,狄霄又派人去捡了柴木,回来切成大小相似的木块,还有几颗较细的长木条。 狄霄亲自摆好木块木条,然后一把火扔进去。 火焰开始燃得不旺,但随着阵阵清风燎过,火势渐大,洞口也冒出黑烟来。 “好了好了,可以封窑了!”明窈着急说道。 因她提前说过,封窑所用的东西是提前备下的。 先用一块毡布在窑口堵好,再按照窑口大小糊上厚厚的泥巴,等泥巴干了,可以通过毡布把泥盖卸下来。 待第二次使用,泥盖挡在窑口,只需要在边缘填补一层就行了,无需再慌慌张张不知所为。 窑口封好,就只剩通风孔洞处会冒出烟来。 根据书中记载,木炭烧制自封窑至熄火需三到五日,第四天看见通风口冒出的烟少了许多,便在这天傍晚开了窑。 土窑经过数日灼烧,打开全是烟灰和雾气。 守在窑口的几人被呛得连连后退,明窈更是被熏得眼睛都红了。 可不管是谁,都不肯轻易后退,偏要看见成果才行。 等土窑里的最后一点火星也灭掉,狄霄用铁铲把里面的东西扒拉出来,覆在厚重灰尘下的,正是他们放进去的木块。 明窈在侧屏息,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一开始弄出来的木块又小又碎,用火把引火,根本没办法重燃,这是失败了的。 但慢慢的,随着最后一层木块露出头来,新烧出的木炭明显变了,外表黝黑,又有细小孔洞,火把一碰,很快复燃。 点火的人一愣,后知后觉:“这是成了?” 莫说他人,就是明窈也没料到,这次竟一次就能成功。sg 按照他们放进去的柴木数量来算,这一土窑的成炭约有三分之一,看似消耗略大,但比起变成动辄一两一斤的木炭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明窈难掩面上的激动:“成了成了!狄霄快瞧,我就说可以的!” 激动之下,她竟直接喊出名来。 旁人听得一愣,一度不知狄霄是谁的名字。 直到首领应了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 但很快,更具冲击的一幕在眼前发生,只见公主直接扑到首领怀里,光天化日,搂搂抱抱。 比起这,直呼大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同等炭火的人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木炭烧制成功的消息传回部族里,无疑又引起轩然大波。 围栏加固还算小事,可自己烧出木炭,便意味着族人们再也不用怕被冻死了。 族人们不知如何感谢明窈,上回送过的东西又来了一遍,以至日后数日,明窈都不能轻易出现,不然定会被阿姑们围起来,一夸就是小半天。 几天后,土窑基本稳定下来。 铁里木从头跟到尾,如今已经可以独自看窑,一窑的木炭能有半数成炭,看品质不比从边城买来的差。 有人提议再挖一座土窑,可才提出来,就被狄霄否决了。 草原上多草少木,尤其是粗壮的树木更不好找,游牧民外出砍柴,只会找成片的林子,那些稀稀落落生长着的小树,还要留它们生长几年。 便是大片树林也需砍伐有度,不然到了春日,草原上的风沙能闹得人一年都不得安生。 他们烧炭寻柴木,这是无可厚非的,但若为了一己之私大肆砍伐,未免有些过了,尤其是他们还没到灯枯油尽,不砍树就活不下去的时候。 听了他的顾虑,坐在一块的族人们一一附和,提议的那人也不再坚持。 就这样,族里暂时只用着那一座土窑,每五天烧一次,烧出的木炭能够一家一天之用。 按照这种速度,等冬天开始取暖时,又能囤下一大批炭火了,加上仓房存留的那些,不出意外,今年就不必再去边城采买,一大笔银子就是这么省下的。 时间一晃而过,从边城回来半月有余,族中祭典准备得差不多,经莫拉阿嬷批算,冬祭将于两日后正式举办。 拔都儿部的冬祭时间不定,每年都会根据情况稍有变化,但总归会在冬日前。 作者有话说: 青杏和弟弟不是cp噢,弟弟是要孤独终老滴(bushi 最近在隔离,掐指一算,是个多更的好时机 狗头.jpg 第30章 冬祭共三日,第一日祭天地,第二日祭火神,第三日祭先祖,其间所用牛羊,皆需受族中长者念诵祈福。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5节 打上一任首领时,族中祭典已由莫拉阿嬷主持。 从选吉日、定吉处、诵经文,到祭品等一应布置,皆听莫拉阿嬷吩咐,便是到了那祭典时,她也是唯二能同首领并肩的人。 另一个自是首领之妻。 冬祭是全族都要参加的,但就是这个全族,在冬祭前日出了分歧。 按照常理来讲,拔都儿部的族人该是土生土长在部族里的,今年首领娶了大越公主,那公主也能勉强算进族人里,公主的随侍与大家相处了这么久,冬祭也可参加。 可南边新来的那些人呢?^js 非是他们苛刻,但宁湘他们又才来了半个月,人心尚未摸透,族里最大的庆典节日,难不能还要顾及这外来者,又是生疏又是提防? 有人嘀咕了一句:“说不准哪天就走了,何必带他们一起。”话音才落,就引得周围人连声附和。 金花阿姑却说:“来了咱们拔都儿部,就是拔都儿部的人了,这些孩子又勤快又懂事,怎么就不能参加冬祭了!” 跟明窈见过一面后,金花阿姑是真有照顾人,在族里走着,要是碰上宁湘他们,一准会喊住两个,帮她烧烧火看看孩子,忙活一两个时辰,就能管一顿饭吃。 而且金花阿姑有耐心,说好了教他们草原话,不厌其烦地跟他们重复,要是念桃在旁边还好,好歹有个翻译的,若是不在,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手舞足蹈,最后闹个鸡同鸭讲的笑话。 好在几天相处下来,宁湘他们做活卖力,也让金花阿姑和几个相熟的妇人大为改观。 众人看法各异,谁也说服不了谁,闹到最后,更是直接把狄霄请来了,叫他主持公道。 虽然狄霄也不懂,其间有什么公不公道可言。 狄霄神色始终淡淡,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若有谁仔细看看,不难发现他根本没用心听。 他由着底下的人各自说了看法,等众人争过了,现场平静下来了,才见他抬手:“那就投票表决吧。” “同意让他们参加冬祭的站到左边,不同意的站到右边。” “有什么不同意的,来来,跟我来这边站。”这是金花阿姑。 那些不愿的自是不理会,拉扯着家人,默不作声的站到右边去。 在场的族人不多,左右不过三四十人,一会就分好了,粗略看着,左右人数相似。 狄霄数完,沉默一瞬:“一样多。” 不等下面喧嚷起来,只见阿玛尔拎着刚宰的小羊羔回来,狄霄把人叫住:“冬祭将近,南边那些人可要参加?” 阿玛尔完全在状况外,下意识说:“参加呗。” “好了,同意者占多数,若他们想一起就一起去吧。”狄霄三言两语了结了这桩杂事。 看有人看不愿意,他脸色一沉:“明日祭典的祭品都准备好了吗?孩子们的新衣都换上了吗?” “没准备好还不快去!” 一声呵令,众人只得散开。 而这边的小小闹剧,既没有影响到明窈,也没有传到南边去。 明窈这两天一直跟在莫拉阿嬷身边,学着操持冬祭事务,她甚至有幸见到了传说中传承了百年的经文,密密麻麻的符号看得眼晕。 莫拉阿嬷笑她,随后又有些惋惜:“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也是有文字的,只一点点失传,到如今再也寻不回了。” 明窈敛目,摩挲着纸上已经渐渐模糊的符号,嘴唇微启,却没能说出什么。 而另一边,宁湘他们正商量着冬日该怎么过。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听说草原的冬天更是冷得刺骨,倒是若再靠人接济,先不说别人会不会觉得厌烦,恐他们也没办法在严冬熬过去。 几个绣工颇好的姑娘说:“我们可以打络子,要是能借些羊毛,就能打络子了。” 此法不失为一条出路,但怎么借到羊毛,还要另做谋划。 当初宁湘信誓旦旦,他们皆有一技之长,谁知这草原上荒凉穷破,会种地的没有地,会念书的没人要学,会煮菜的缺少食材,会织布的没有棉麻。 长处不得彰显,反劣处露得越多。 有人甚至怀疑:“我们真的该来草原吗?” 宁湘目光一凛:“慎言!” “这才半月便坚持不下去了,你们怎不想想,当初公主千里迢迢来和亲,境况说不定还不如我们,我们有公主照顾,公主又能依靠谁?如今不也受人爱戴。” 说了丧气话的人羞愧地低下头。 众人愁了许多天了,难得坐到一起,却也没商量出个能立竿见影的法子。 正巧念桃来通知他们,明日冬祭也可参加,届时会有炙烤羔羊,还有各种干酪肉干。 一群人只是听着,就控制不住地分泌起口水。 十月初四,冬祭正式开始。 天未亮时,明窈就被叫起来了,床边放了一套新衣,仍是最常见的蓝白配色,但边角处都绣了白色符号,上衫和裤裙下摆挂满了银铃当。 足下是一双小白羊皮靴,靴筒上添了红蓝配色的图案。 到了束发时,却是莫拉阿嬷过来了,那双布满褶皱黑斑的手颤巍巍地从她头顶抚过,为她编辫簪发,最后戴上一顶蓝白小帽,帽顶立着一团毛茸茸的绒球。 整套衣饰下来,不比大婚那日差。 明窈收拾完,才发现狄霄也换了衣裳,马面裙狼皮靴,脸上还用红色颜料画了图案,大臂上缠了一圈狼牙。 他的头发全部散在背后,只有额前的散发被固定到后面,用一支木棍固定住。 明窈只是不能理解:“你……不冷吗?” 狄霄上半身是全|裸着的,胸前腰腹的位置有用草汁涂抹过的痕迹,但那不过装饰,没有一点御寒作用。 听她问话,狄霄缠腰带的动作一顿,沉默半晌,忍不住笑出来,他招手示意明窈过来。 “干嘛” “给我束腰带。”狄霄说。 “哦。”明窈没多想,听话地凑过去,可手指才碰上那半掌宽的束带,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狄霄攥着她的手,将手掌落在他腹前:“冷吗?” 掌心灼热,烫得明窈指尖一颤,她忙不迭缩回来:“不不……你干嘛!” 她娇嗔一声,想扔下束带不管了,可后退了半步,又受气包一般挪回去,脸上带着不爽,手上的功夫却依旧细致。 狄霄捏了捏她的后颈肉:“真听话。” 片刻后,狄霄最后整理了一番,大步走出账外,然后掀开毡门,回头等明窈出来。 晨光熹微,一点点晨光映在他面上,他的面部轮廓本就清晰,如今染了图案,更添几分野性。 明窈看得一愣,直到被叫了两声,方回过神来。 两人并肩离开,到部落门口,与早早等待的族人们汇合。 冬祭大典,族人们都换上了新衣,多种鲜艳色彩混织在一起,衬得人们的笑容更加真挚。 可惜宁湘他们没来得及做新衣,跟族人们走在一起,虽眉眼清秀,可莫名显得逊色半分。 冬祭第一日,地点选在了距部族半日脚程的山坡上,那里草木丰茂,每年严冬仍能看见翠草迎风。 族人们背着贡品供桌,在莫拉阿嬷的指点下依次摆好,几人长的供桌放在山坡最尖尖上,两侧燃上灯烛,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铁灯架上已是锈迹斑驳,即便提早用酸醋擦拭过,仍能掩锈斑。 但灯架牢固,立在草地上,大风也不能教它移动分毫。 待莫拉阿嬷跪在桌前念过经文,后面的人开始摆放贡品,一只炙烤过的烤全羊,羊头被木棍固定住,使它保持着生前昂扬的姿态,羊肚里则塞满鲜果,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烤全羊后,两侧铺上小羊皮,再分别摆上羊奶酪和鲜牛奶,两罐黄酒抵得上半只羊大小,草原上最常见的马蕨菜和婆婆丁与猪肉炒在一起,放在供桌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些熏鸭蛋烤野鸭腌肉干等小盘,整条供桌摆得满满当当,诚意十足。 若是到其他大部族,贡品还有牛马猪等,只拔都儿部向来拮据,今日拿出的这些,已是平时小半个月的吃食了。sg 随着日头升至正中,莫拉阿嬷高举双臂,族人们同时静默。js^g 莫拉阿嬷站在最前,随后就是狄霄和明窈,再往后是围成圈的族人,还有最最后面的宁湘等人。 一声鸣唱后,身着宽大袍服的莫拉阿嬷抬起一只脚,双手在空中摇动着,单脚转着圈。 那是明窈从未见过的舞蹈,不似篝火晚会时的欢乐,哪怕老人动作蹒跚,仍透着一股庄重。 香柏燃至尽头,莫拉阿嬷停下,于供桌前站立良久,高呵一声:“拜——” 以莫拉阿嬷为首,众人拱手上拜,对着天空扬手三次,再对着供桌躬身。 莫拉阿嬷第二次喊:“再拜——” 众人屈膝,直将额头接触土地,手肘伏在额头两侧,数息方起。 待众人起身,莫拉阿嬷退后,由狄霄和明窈引领着,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礼仪。 天地祭拜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莫拉阿嬷因体力不支,坐在一侧久久不起。 其余族人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或是凑在一起说话,或是在人少的地方再次向天地祈福。 当然也有务实的,祭拜后的贡品是给人吃的,手脚快些的,先抢了一整条羊腿,大口吃酒大口吃肉。 鲜奶被泼洒在供桌后的草地上,黄酒同样。 因要赶在天黑前回到部族,族人们祈拜后就凑去分食贡品了,宁湘他们不好跟人们一起抢,正在一边畏缩不前,谁知阿玛尔和几个人扯了四分之一的烤羊来,还带了几海碗的黄酒:“吃!” 宁湘等人一愣,看看羊肉,再看看来送吃的的汉子们,嘴角一弯:“谢谢。” 冬祭第二日,供桌设在族内。 明窈记得,这边就是族里举办篝火会的地方,族人们把捡来的柴木堆在一起,足足堆了半人高,待到吉时,便是对火神的祭拜,祈求家庭和乐,家人长命健康。 这天少了烤全羊,而是各家都煮了一块完整的羊胸,其上覆满树枝、柏叶、红枣和五彩布头,一家之主手持羊毛线绕火堆三周,再点燃火堆,行跪拜礼。 因在族内祭祀,就节省了来回赶路的时间。 祭拜之后,年轻男女们又添了柴木,就地举办起篝火会,明窈也想凑凑热闹,却被狄霄一把抓了回去。 狄霄面色不善:“这是未婚男女相看的篝火会,你去参加什么?” 明窈这才明白,表情讪讪,垫着脚尖亲了亲狄霄的下巴,小声说:“我没想啦!” 这般,狄霄才恢复了神色。 冬祭最后一日,宁湘等人就不便参加了,但他们吃了两日美食,心满意足。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6节 上午是全族人一起祭拜先祖,午后就是祭拜各家长辈,明窈又一次祭拜了上一任可汗可敦的牌位,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见狄宇脸上的悲色。 冬祭三日,寄托了草原游牧族的全部祈愿。 他们祭拜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祭拜火神,愿灶台无虞、衣暖食足;祭拜先祖,望部族长盛无衰、绵延无绝期。 冬祭之后,人们的兴致消下,就该全心投入到过冬的储物中来了。 这天明窈得了闲,正收拾从边城带回来的一甘物件,不经意开了木匣,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很快她就想起,狄霄并不在帐里,而这边不会有人直接进来,正好给了她探究某些奥秘的机会。 明窈神色挣扎,立在箱匣前踌躇许久,终究是好奇心略胜一筹,促使她蹲下去,闭眼摩挲半天,从里面摸出一本一指厚的小册子。 她拿到册子,先是做贼心虚地往毡门那看了一眼,半天没听见声响,才回过头,放心地掀开扉页。 ……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明窈全然沉浸在黄金屋中,只不知为何,她看得越久,脸上的热度越高,最后整个人都被赤红色染透,连肩膀都颤动起来。 直到背后蓦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什么?” 狄霄站在明窈背后,因身高便利,稍稍偏头,就能把明窈身前的东西瞧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本纸张泛着点黄的册子,册子上没有字,全是画,画工精湛,图中人的神态甚至能细致到眼角。 一男一女,每一页都交缠在一起。 图画最是通俗易懂,但狄霄看着那图上小人的动作,满脑子疑惑,看了半天也没搞懂,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明窈:“……啊啊啊!” 她惊叫出声,手一扬,将册子高高抛起。 狄霄下意识地把册子接住,书册被合上,只余扉页的几个大字。 若他能识得大越文字,大概就能看懂—— 《春宵秘戏图》 作者有话说: 明窈:你听我狡辩——! 就是上一章公主拿小弩时藏的册子啦~ 冬祭相关参考蒙古族祭天、祭社,架空更多,勿深究哦~ 第31章 “这是什么?”狄霄又问了一遍。 明窈快疯了,她指尖颤动个不停,呼吸都变得急促困难起来。 “你、你还我……”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话音才落,她眼中就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尾的一点赤色,便是在这张变了颜色的脸上都格外显眼。 狄霄动作一滞,捏著书册一角,有心要把册子还回去。 但——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图册上的小人,突如其来的第六感告诉他,不能还。 眼前是泪眼婆娑的小公主,心里却是那些阴暗隐晦的心思,狄霄纠结许久,终于还是私欲占了上风。 明窈眼睁睁看他推后一步,低头掀开书册扉页。 杀了她吧。 明窈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狄霄一心二用,一边注意着明窈的动向,一边快速浏览过册子,每页只有一张图,只图上的姿势动作始终变换着。 几页下去,狄霄隐约接触到了什么。 明窈忍不下去了,伸手就要抢,偏她动作慢了一步,不仅让男人躲开,反把自己送入虎口。 “干什么?”狄霄明知故问。 “你还我,我不给你看。”明窈哭出声。 然而她的眼泪没有惹来男人的半分怜惜,狄霄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依稀能想到新婚那晚,身下人是如何被欺负到涕泣,那时的神态与当下一模一样。 直教人愈发恶劣。 狄霄一手举高,防止明窈把册子抢了去,另一只手就箍在她的腰肢上,纤腰盈盈,再往下就是小巧的腰窝。 他说:“我就要看。” “你——”明窈是真被他气坏了,几次大喘气,再惦着脚挣扎,无奈力量悬殊太大,任凭她怎么努力,册子于她还是遥不可及。 狄霄很快就将他的话付诸于实际。 趁着明窈一时不查,狄霄忽然把她的双手圈在一起,细瘦的手腕叠在一起,他一只掌心就能完全握住。 明窈慌了:“你干什么?” 狄霄不语,拽着她走到桌边,将册子平摊到桌上。 明窈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书册被放在两人中间,明窈动弹不得,正好方便了狄霄继续翻看,从头到尾,来回两遍。 整整两遍! 明窈破罐子破摔,第一遍看完就挣扎不动了,侧靠在狄霄臂上,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狄霄的声音重新响起:“两个人,在床上。” 明窈:“……” 不待明窈给出回应,只听狄霄又问:“你想试试吗?”他的声音中带了些迷惘,许是不能理解,为何床榻之事能出现在书册上。 纸张不论在哪里都是一个奢侈品,草原尤甚。 在狄霄的印象中,只有那些先祖的大道理才能被记录流传,又或者是执政者的法令律书才会被编撰刻印,总归不会是此般低俗之物。 偏偏就是这种册子,明窈买了。 狄霄没有办法不认为,这是他的小媳妇儿想学,想试,想增添见闻,以至于他们二人身上实现。 明窈声音微哑:“不是,我没有。” 这话到了狄霄耳边,轻飘飘打了个转,又很快消失了,他只当明窈没有说过话,又说:“你想试试。” 明窈懵了,愣愣地说:“我不想!” “你想。” 册子被合上,狄霄的另一只手放到明窈背后,刚好能抚在那对漂亮的蝴蝶骨上,骨节微颤,似怕似邀请。 明窈顿觉危险降临,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不!我不——” “嗯,你想。”狄霄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止了那些他并不想听见的词句,“乖,听话。” 他将人打横抱起来,看明窈扑棱得厉害,垂首在她眼尾处亲了亲,一触即分,却叫明窈瞬间失了力气。 “先试前两页可好?”狄霄听不见回答也不恼,兀自帮明窈做了决定,遂温柔地把人放到床上。 明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只懂蛮力的男人会改了性子,细腻轻柔,循序渐进,直至将人拖入温柔陷阱,堕落沉沦。 而这个陷阱的挖凿,还有她亲自帮忙。 …… 第二天晌午,忙碌了半日的族人们相继回来,厨房那边炊烟袅袅,妇人们端着做好的饭菜回帐。 明窈已记不得昨夜是如何睡下的,此时睁眼,身上已然干爽,还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但抬手却发现,从指间到肩骨,全是清晰可见的红痕。 “……”温婉如她,也忍不住闭眼咒骂一声混账。 明窈分不清这是什么时辰了,但随着意识回笼,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场面一齐涌入脑海,过分冲击的画面叫她头脑发晕,一度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只有腰背的酸软提醒着她—— 是真的哦! 待她彻底醒神后,明窈即便是拖着酸软的身子,也要踉踉跄跄地爬下来,寻着昨夜的记忆,一路找到桌边。 按理说,这里改放有书册的。 可桌上空无一物,连喝水的杯盏都不见了,环顾四周,除了暧昧缱绻的气味,并无半分异样。 明窈心头一跳,彻底从疲倦中挣脱出来,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从圆桌到巷匣,最后到床上床下,帐里的每个地方,但凡能藏东西的位置都被她找过了。 她甚至寻出一罐放了不知多少年的腌菜,盖子一打开,顷刻冲散了帐里旖旎。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那本册子的痕迹。 明窈拖着快要废掉的双腿,慢吞吞地趴回到床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努力将呼吸平缓下来。 思绪飘转间,她不觉想起这本册子的来历。 这册子是明窈买来的不假,可也不能说是她特意买来的。 那日她去书坊买笔墨,然不等说话,店家看见她的第一眼,好像就晓得了她要什么。 店家道了句“夫人稍等”,笑眯眯地在柜台底下摸出一本册子,毫不避讳地放到桌上:“最后两本了,夫人来的正巧。” “啊……”明窈一愣,低头看清扉页上的书名,迷茫了一瞬,却是瞬间脸色爆红,“不不不——” 店家仍是笑眯眯的:“夫人莫担心,小人嘴严,不会说出去的,夫人放心带走就可。” “若不好存放,咱们这还能做书封,四书五经女训女戒,夫人想要什么都行。” 明窈耳尖滚烫,好不容易等店家说完,终于说出:“不是,我不是买这个的!” 店家错愕:“啊?夫人当真不要?这册子流传半年,订购的夫人小姐多得是,前天才补了一批货,当天就售卖得差不多了,最后两本,夫人当真不心动?” 店家似在自言自语,只眼睛不时在明窈身上扫过:“前两个月有家夫人买了这册子,只学了两日,就哄得夫君回心转意,遣散了满院姬妾。” “还有一位小姐,新婚才三月,就怀上了孩子,如今被夫家宠得跟个公主似的,要什么给什么。” “夫人?”店家重新挂起笑,眯眼看着明窈。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7节 公主本主:“……包起来吧。” 不过一时鬼迷心窍,酿就了当下的尴尬。 明窈甚至不知道是怪她自己,还是怪狄霄混蛋,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却是越想越气。 她兀自生着闷气,加上狄霄走路向来没有声音,便是有人在床边站了小一刻钟,也不见明窈发现。 直到狄霄主动出声:“我回来了。” 只见明窈揪枕角的动作一顿,身体下意识地往被子里滑,动了一半才想起来,这回理亏的不适她。 明窈又是一顿,复抬起头来。 她绷着小脸,一双漂亮的杏眸里没了笑意,只余恼羞成怒和嫌弃,还藏着点窘迫。 “起来吗?厨房煲了清粥,我带你去吃。” 明窈还在生气,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只下意识地说:“我不!” 狄霄一愣:“怎么?” “我就不!”明窈好像跟他对上了,张口便是拒绝,也不管缘由,好像要把昨日没能说出口的“不”字一次性说完。 狄霄哄了几句还不见效,习惯性得说:“听话。” 却不想,简单两字点燃了爆竹。 昨晚也是这么两字,叫明窈心颤,进而失了先机,彻底没了反抗的本事。 听话听话听话听话! 回忆起往事,明窈怒从心起,反手一巴掌呼在狄霄额头上,清脆一声响,震得两人皆是呆住了。 明窈手指微弯,想收回来,又觉打便打了,是她冲动了些,可也不能全怪她。 她仰头打量着狄霄的表情,半晌也没看见什么恼色。 狄霄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光,藏在散发下的耳朵却是悄悄发红发烫。 他没有计较明窈的逾矩,将额头上的手拿下,反握在掌心里,将刚才的意外抛之脑后,耐心说:“只吃一点,你睡了一上午,不吃东西受不住。” 明窈想问他,既然知道她受不住,怎昨夜不知停?s 幸好理智尚存,明窈还做不到青天白日里讨论床帏,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将手甩出来,再咕叽咕叽躲回被里,左右一晃,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便是再迟钝的,也该发现她赌气了。 狄霄面上闪过一抹笑,终于不再讨人嫌,他在明窈头上揉了一把:“等我回来。” 说完,他大步离开,因走得急,也就没看见明窈乍然回头的样子。 好在他出去的时间不久,勉强赶在明窈爆发边缘回来了。 今早起来后,狄霄专程去了趟南边,好不容易找到宁湘,只是为了请她帮忙做一锅粥水。 作为交换,他将提供百斤羊毛,无需归还。 宁湘等人怎么也没想到,让他们皱眉不展多日的事就这样解决了,百斤羊毛当场送来,也熄了他们最后一点疑惑。 等狄霄要走时,几人甚至自荐:“我会煲汤做点心,首领若是有需要,也可来寻我,不要报酬!” “我会蒸酥肉炖鸭掌煮羊肉锅子……” 狄霄看似没甚表情,实际将说话的几人全记下了,连着他们所善,一齐记了个清晰。 宁湘按照狄霄的要求,做了一锅清粥,从边城带回来的一小把大米也只够这么一次,粥水做得粘稠香糯,在将要出锅的时候撒一把葱花和猪肉碎,再点上一层油水。 狄霄全程在侧,将每个步骤都记在脑子里,最后问:“你们经常吃粥吗?” 听到肯定的答覆后,狄霄眉头一皱。 等宁湘离开,他在厨房巡视半天,只找到了掺了麸皮的粗面,而大米,若非明窈买回来,他都不知这也是粮食。 因那些说不清道不清的依靠,等狄霄端着粥回来后,明窈没再对他横眉冷眼,虽还是别扭,却不再抗拒。 直到再次躺着,望着狄霄离开的背影,明窈才想起来她忘了问书册的下落。 但刚刚薄怒的时候都没问,现在恢复了,她就不太能问出口了。 明窈躲在被子底下,将被子一直拉到鼻下,抿了抿唇,只希望昨日的情况再也不要出现。 两天后,明窈休息过来,可算出现在人前。 也不知狄霄是怎么跟族人说的,公主连着两天不见,也没人产生怀疑,见她出来,还笑着打招呼,一如往常。 冬祭之后,整个拔都儿部都投入到紧促的物资储备中来。 拖明窈的福,今年的棉服早早备下,木炭也能应付过前两个月去,最难收集的棉花炭火解决,族人就少了两心头大患。 之后一大重点,便是至少一个月的吃食。 等大雪来临,少有半个月不能出门,就只能靠存粮过活。 草原上能吃的野菜已经不多了,去外面巡一圈也不一定能看见婆婆丁,便是一年四季皆有的马蕨菜都变得枯黄。 但族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别说是枯黄的马蕨菜,就是一些野菜根也如视珍宝,一同挖回家。 女人们留在族里洗衣做饭,以及到牛圈羊圈喂养畜生,男人们就带着孩子在部族周围采集野菜。 明窈来了几个月,还是头一回真正来到畜棚。 族里牛羊马都有养,马最少,只有二十多匹,是春秋狩猎的主要工具;牛次之,三十多头,一部分留着配种产奶,来年还能耕地,剩下的会宰杀分食。 最多的就是羊了,整整二百多只,精心喂养着,被养得肉肥毛多,等来年剃了羊毛,羊肉也是族里的一大主食。 这些牲畜被养在北面,分开饲养着,但总面积能比得上族人居住的面积,数量上更是比人还多。 之前族人们防着明窈,归栏的羊群都要避着她,现在却你一眼我一语地给她介绍。 “公主看那头黄身白头牛,她已经三岁了,正壮年,来年春耕少不得她卖力,可是我们的宝贝。” “公主瞧羊群!过些天族里宰羊,公主不妨试试羊肋排,真的很香,是我们最喜欢的位置!” “公主可知首领的马?您往那边看,乌兰木就在那。” 明窈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乌兰木单独一间马厮,食槽里全是最鲜嫩的马草,旁边还有另外的水槽。 比起其余马儿三五匹挤在一处,它的待遇不可谓不好。 便是这样,每当有人从它跟前经过,它还会不悦地打个响鼻,尾巴一甩一甩的,看着全是不耐。 明窈倒没觉得它不好,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围着畜棚绕了一圈,外出的汉子们带着粗枝回来了,听他们说这是要加固羊圈。 羊圈并不需要太牢固,只要能把羊群拦住就够了。 明窈正好没事,就跟着帮了一把,她力气小,没法束绑带,但扶住枝干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忙了半上午,羊圈加固好了,明窈也累了一身汗,连额角都沾上了灰土。 从畜棚这边出去,明窈又分别去南边和狄宇那看了看。 听宁湘说,跟他们一起的三个少年被阿玛尔带走了,说是要教他们骑马撵兔子,不说打猎多厉害,至少不该细胳膊细腿儿的,跟个女娃似的。 被阿玛尔这样说,三个少年窘得脸庞通红,可他们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心里憋了一口气,骑马射箭从不喊累,双腿内侧的擦伤不断加深,染透了两条裤子。 明窈想了想说:“我那里又治擦伤的草药汁,是首领找来的,草原上应该有许多,你叫他们找阿玛尔问问,应当也能采些回来,于擦伤很有效。” “若是实在严重就去找医官,你们应当也熟悉。” 宁湘点了点头。 说完那三个少年,宁湘又提起另一件事:“之前首领给了我们一百斤羊毛,这些天我们没事了都在洗梳毛发。” 羊毛可织衣,但因羊毛上有油脂和污垢,在梳毛前还要几次清洗乃至煮汤,然后才能上纺架梳毛。 她们这两天已经把羊毛洗得差不多了,除了拿去打络子的那些,剩下的羊毛又出了难。 她们没有纺车,仅凭手工,半年也不定能梳出多少毛发。 明窈了然,可惜她也不知族中是否有纺车,要等明天才有答覆。 宁湘表示理解,又说随缘,实在没有她们再想法子。 宁湘戏说:“再不行自己造一架出来就是了,咱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会被一架纺车难住。” 明窈被她逗笑了,但细想下去,也未必不可能。 两人难得有时间单独说话,多聊了两句,直到宁湘要去给金花阿姑帮忙才分开。 比起宁湘他们那边困难重重,狄宇近来却是舒坦。 他早把袖珍弓|弩绑在了小臂上,还专门求青杏给他缝了个小袋用来装箭,成日带在身上,美得不行。 除了这,他也没荒废了学业,为了早日看懂账簿,张口闭口都是青杏,问发音问含义,几日下来,已经学会整一页的字了,书写还不佳,但发音上不比望京城的大越人差。 明窈听他念了一遍,甚觉欣慰:“你好好学,若能保持这般速度,等天暖了就能去仓房管账了。” “还有青杏,这些天辛苦你了,我那正好有两匹缎子,颜色有点暗,但摸着挺舒服,晚些你拿回去,跟念桃一人一匹,也好做件新衣穿。” 那缎子还是裁缝铺老板送的,明窈一直没用到,给青杏念桃也不心疼,还要再拆两床褥子,给她们扯棉花做棉袄。 青杏也习惯了明窈的为人,道了谢,痛快收下了。 依次探望后,时间便不早了,明窈回帐后才等了半个时辰,就等到狄霄回来。 两人用了晚膳,明窈记着纺车的事,跟狄霄提了一嘴。 狄霄说:“族里有三架纺车,两架在族人帐里用着,空闲的那架在莫拉阿嬷那,他们用就去找莫拉阿嬷借。” 明窈得了纺车的消息,转天清早就去跟宁湘说了,有她带路,纺车很顺利得借到。 如此,宁湘她们也有了事做。 一个半月后,草原迎来第一场雪。 明窈睡前只觉得天气格外冷,盖了棉被还不够,又穿了一套稍厚的寝衣,整个人都蜷进狄霄怀里。 她手脚冰凉,被暖了一夜才稍稍提了点温度。 谁知第二天醒来,狄霄换好了衣服,却坐在桌边没有出去,见她睡醒,先说一句:“下雪了。” 明窈愣了一下,而后就是满怀好奇。 冠京的地理位置偏南,最冷的时候也比不过草原十月十一月,即便有雪,也只在地上铺薄薄一层,不等人们睡醒就化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8节 她早听说大越和草原上大雪飘扬,漫天雪花能给大地覆上一层银白新衣。 但随着好奇渐弱,她发现狄霄的脸色不算好看,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昨夜雪大,压塌了两座毡帐,幸好人睡得不沉,提早跑出来了,这才没受伤。”'sg 之前买炭时听伙计说北地遭了雪灾,狄霄还将信将疑,谁知今年头一场雪就给了族人一个下马威。 外面的雪还在下,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后已能漫过脚腕,照这般架势,再下两天,怕不是全族的毡帐都要塌了。 狄霄今早只看过逃生的族人,畜棚那边还没来得及去,但不管是族人还是牲畜,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明窈听得心惊,手一抖,衣带直接打了个死结。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自半个月起,草原上的温度骤降,哪怕是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也要穿两件小袄,族人们适应了这种变化,可明窈等人却是被冻傻了,裹了棉袍还不够,早早在帐里点上了暖炉,非必要绝不出帐。 而宁湘他们几人住在一起,夜里凑在一块儿尚能取暖,白天实在走不出毡帐,食暖之缺,让他们只得求到狄霄头上。 他们本以为首领很难说话,谁知晓得他们来意后,狄霄很痛快就给他们分了木炭棉被和干粮,唯一与族人有区别的—— 族人领取无须归还,他们则按市价记账,最晚两年,若无法偿清,即刻驱逐。 便是为了当下生存,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这边,明窈匆匆穿好衣裳,她里面套了两层冬衣,外面先是穿了狄霄为她准备的那间棉袄,又在最外套了一件棉袍,头上罩了一顶纯羊毛织成的帽子,颈间也围上白狼围巾。 这一层层衣裳套进去,整个人终于显了几分臃肿。 明窈走动起来有点不方便,只能牵着狄霄的手,以便快步时也不会失了平衡。 出门前,狄霄顺便将门口的暖炉熄灭。 两人路上没有多说,迳自往被雪压塌的毡帐那去。 族人们也听见动静,离得近的都有派人来看,还有那昨夜惊慌逃生的两家,也心有余悸地过来了。 “首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余人一同看过来。 等狄霄和明窈走近,族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明窈被留在这,狄霄独自凑上前,围着雪堆绕了一圈,又寻了把铁铲,顺着帐尖往下探。 很快,雪堆被挖开,一直挖到地面。 众人这才看见,从顶端到地面的高度足有一人高,抛开毡帐的高度不谈,便是积雪也有两尺深。 人群中发出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狄霄的面色越发冷凛,他从雪堆上跳下来,找到这家毡帐的主人:“昨日坍塌前可有异动?” “应该没有。”遭了雪难的这家男人叫巴兹,长得高高壮壮的,比狄霄还要威武些,“昨晚我们睡得早,是我家媳妇儿起夜哄孩子,听见有木头断裂的辟啪声,害怕叫醒了我。” “我本来没当回事,还是我家媳妇儿不放心,点了蜡烛去看,才发现做支柱的两根梁木都裂开了。” “昨天雪大,我们怕出事,就赶紧跑了出来,谁知才出去,毡帐就塌了。”他们没受到什么伤害,但后怕是不可避免的。 巴兹家人少,老人前年走后,家里除了他和他家媳妇儿,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七岁大,女孩还在喝奶。 出来时,两人怕冻到孩子,抓了两件棉衣,把睡觉的棉被也裹上了,不然去了别人帐里避难,怕是连床御寒的被褥都没有。 另一家男人叫乌里奇,带着他弟弟一起住,他们没有巴兹家那么好运,是雪塌下来才惊醒的。 好在两人正壮年,雪才落下,两人就冲出去了。 “我检查过了,梁木稍有损耗,但往年都没事。”乌里奇说。 狄霄颔首:“来几个人,把雪都挖开,被压在下面的棉服棉被能拿的拿,我看看毡帐和梁木。” 几人应声,紧着回家寻了铁锹簸箕。 左右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狄霄就让围观的人先回去,等他们把积雪挖开了,想知缘由的再过来。 为了不引人议论,明窈做了表率,招呼着妇人们一同离开。 还有些想在外面玩闹的孩子,看大人的表情都严肃着,也不敢胡作非为,捏一把雪球,老实跟着阿妈回去。 两座坍塌的毡帐相隔不远,一边分了七八个人,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毡帐上的积雪挖开了。 两家人先去翻找了有用的东西,棉被棉袄木炭暖炉,还有提前积攒的吃食,有族人帮忙,很快就把这些翻找出来了。 狄霄说:“雪天没办法搭新帐子,女人和小孩先去莫拉阿嬷那挤挤,男人们去南边住,那还有一座空毡帐,稍微将就几天。” 他安排好两家人的去处,紧跟着就去探查坍塌毡帐的问题,便是过了一夜,毡布也没有被雪水浸透,初步看着该不干毡布的事。 他想到巴兹的话,又叫人把梁木抬出来。 正如巴兹所言,他家的两个主梁木都裂开了,底部和顶部都有腐朽发烂的迹象,问了两句才知,这两个主梁用了快十年,也到了替换的时候,乍遭重雪,这才没撑住。 不过狄霄也没直接下定论,他又去探查了辅梁,辅梁要细一些,前后看着还好,但在主梁崩裂时,带动着辅梁的铁钉也撬开了。 整座毡帐全无支撑,终是轰然倒塌。 看过巴兹家的情况,狄霄又去乌里奇家看了看,他家的主梁和辅梁都没有问题,毡布也没事,但因为他家的毡帐偏高,顶部无可避免的缩小,大量雪花压在上面,毡布撑不住了,两侧梁木偏移,进而造成他家的崩塌。 狄霄心里有了底,也跟着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家全部看过,幸好多少都有疏忽的地方,若真是全因天灾,那才全无应对的办法。 “来几个人去各家叫一叫,每家至少出一个人,过来了解一下,好回家自行检查,若有问题尽早调整。”狄霄吩咐。 众人应声,跑着去各家叫人。 随后狄霄给族人们展示了巴兹家的梁木,叫人立刻回家检查,有腐败或开裂迹象的,今天就去伐木换梁。 还有那些高帐窄顶的,安全起见,今晚就转移。 一番检查下来,梁木出问题的一共有七家,四家主梁,三家辅梁,狄霄统计好数量,立刻招呼上族里的汉子们。 他们甚至顾不上吃饭,从厨房抓了两个干粮就出去了,至于那些要转移的人家只有先交给明窈安排。 幸好高帐窄顶的人家不多,三家一共十口人,两个孩子、三个老人、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孩子和女人住在一起,老人们住在一起,正好能把最后两座空毡帐占满。 剩下的三个男人先去仓房将就几天,早晚在仓房休息,午饭叫家人送,就不要在仓房生火了。 为了避免他们受冻,明窈又从嫁妆里挑了三床最厚实的棉被,每人一床,冷了再说。 三家人连声道谢,之后就赶快去收拾家当。 把这三家人都安排好了,明窈又去叫了几个妇人,几人一起去厨房做些暖身的吃食,也好等伐木的汉子们回来有口吃。 这种时候能吃饱就够了,谁还顾得上吃得好不好。 明窈做主,蒸了三屉羊肉包,又煮了满满一大锅面糊,面糊做得粘稠,最后撒一把肉碎,添几分咸淡。 羊肉包是给外出的汉子们准备的,面糊则是谁都能来吃。 像那在外面逗留了许久的,身子冷,来厨房要上一碗暖暖身也行,再或者给家里的孩子老人带一份,明窈都给了。 面糊熟得快,连着做了三锅,族人们都有分到。 只是南边的人没来,明窈想了想,还是叫人盛了两大海碗,给她们端过去。 刚才狄霄叫人检查毡帐,宁湘倒是随其他人来了,检查过没有问题,她们就再没出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明窈竟会亲自给他们送来面糊。 有人迟疑着不敢接,怕又要添上一笔账,明窈哭笑不得,只好解释说:“这是公中出的,谁都能吃,拿上吧,暖暖身子。” 这般,众人才全部接过。 临走前,明窈又嘱托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对,不要管纺车羊毛什么的,赶紧出去,保命要紧。” 宁湘等人应声。 之后陪同的阿姑带着海碗先回厨房,明窈又去看了念桃和几位礼仪女官,她们现在住得宽敞,但因为人少的缘故,又舍不得用炭,毡帐里冷飕飕的,在帐里也要穿许多。 打入了冬,青杏就不时刻陪在狄宇身边了,只有每日上午过去,教他识识字,其余时间都跟念桃在帐里。 仔细想来,她们也离了明窈小两个月。 念桃问:“公主可要我们回去伺候?冬日天寒,我们两个在您身边伺候着,也省得您受寒,洗衣做饭什么的都能让我们来。” 青杏在旁连连点头。 可惜明窈仍是拒绝了:“等天暖了再说吧。” “如今首领经常在帐里,你们也不方便,来回往返我又不放心,索性就算了,也没多少活计,实在有缺我再唤你们。” 同样的话对几位礼仪女官也适用。 明窈叫她们少外出,衣食上有缺就去找她,好歹是陪她嫁来草原的,她们忠心,明窈也不会吝于照顾。 从南边出来,明窈听说有人受了惊,首领不在,安抚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她头上,尤其在这种天气,总不能再麻烦莫拉阿嬷出来。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天很快过去。 明窈在外面待得时间不长,可行走间总会有雪花落在身上,等入了毡帐化成雪水,少不得染湿衣衫。 傍晚时分,外出的汉子们归来,明窈身上也被雪水浸得颜色变深,鬓边的碎发湿漉漉地粘在侧颊上。 狄霄他们用了一整个下午,马不停蹄运回八根粗木,二十根细木,这些木头都是现砍的,枝木粗壮,两三年内再不用担心开裂腐败。 拉车的马儿被冻得直打喷嚏,前蹄不安地刨动着,直被灌了好几口热水,才渐渐温顺起来。 梁木被卸下,因要得急,也来不及打磨了。 众人去厨房吃了羊肉包和面糊,又在灶台前烤了一会儿火,身子才缓过来,就要立刻出去调换梁木。 昨晚毡帐坍塌未造成伤亡,可谁也不能保证幸运之神永远眷顾。 且看外面雪花还在纷扬下落,就算没有白日那样大而密,一夜之后也能积攒不少。^sg 明窈帮不上忙,和几个阿姑把锅碗洗干净,就先一步回房了。 深夜,拔都儿部却燃起无数火把。 “一二三拉——”全族的男人都出来帮忙了,几座毡帐一齐动工,有人在下面拉着麻绳,让毡帐撑起来,里面的人沉寂把开裂的主梁换下,等新梁固定好,麻绳才能松开。 梁木粗重,三五个男人一齐也有些吃力。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39节 而外面拉绳的更困难,麻绳被冻得干硬,刮在手上生疼,不一会就勒出深深的痕迹,再用力连掌心都划破了。 七座毡帐全部换完,天已经开始濛濛亮了。 被雪覆盖的草原亮得发光,白茫茫一片,一直看着远方,盯久了眼前发晕。 幸好后半夜雪势小了下来,让更换梁木的人们少了些困难。 狄霄一夜未归,明窈也一整晚没睡。 外面的吆喝声一夜未断,终于等到平息,家里出人的都出来了,各自抱着大袄热水,劈头盖脸地给人盖上。 明窈也不例外,她垂眸给狄霄揉着冻僵的手指,只觉掌心握着的是冰柱,而非人手。 原以为这边忙完了,干活的汉子们也该回去了。 谁知狄霄根本没打算休息,他环顾了一圈:“若谁还有余力,便随我去畜棚那边看看,再这样冷下去,牲畜们该受不了了。” “若坚持不住了也不要勉强,尽快回家休息,日后情况尚且未知,还要养足精力。” 明窈一愣,不禁问了句:“那你——” “你先回去。”狄霄将手抽回来,在明窈眼尾用力按了按,看她面带担忧,沉声安抚,“我忙完就回去。” “天冷不要总出来了,回去吧,听话。” 明窈不愿离开,可她也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拖累,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要让狄霄分心,虽是不情不愿,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最终,跟狄霄去畜棚的还有十人,剩下那些先回家吃饭喝水,以及处理一下掌心的摩伤。 让狄霄意外的是,这十人里有个突然冒出来的,正是从边城救回来的一个小公子,叫谷辛,就是那个农政司家的。 谷辛今年才十二,跟着阿玛尔练了一段时间的马术,不仅没练出两块肌肉,反更单薄了,有几天面黄肌瘦的,看上去仿佛受了什么虐待,吓得阿玛尔再不敢严厉。 谷辛是今早来的,他原本只想来看看,听狄霄说要去看牲畜,才停下返回的脚步。 被狄霄盯着,他两股战战,连头都不敢抬。 “你跟着做什么?”狄霄语气不善地问。 谷辛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看狄霄就要躁了,他终于喊了一声:“我家也养牛!我、我会养牛。” 狄霄表情不明,终是没再说什么,任由谷辛跟在后面。 正如他所料,连着两日大雪,牛羊都萎靡了许多,放在圈里的草料基本没动,水槽里的水全部结冰,也不能再喝。 族里的羊都是绵羊,还能勉强御寒,此时都挤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簇棉花团。 可牛的御寒能力不佳,如今跪趴在地上,哪怕互相取暖,也有一头小牛闭着眼,呼吸微弱。 不等狄霄说话,谷辛却忽然从后面跑了出来。 他身量挺高,只是瞧着瘦弱,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一跃跳过围栏,急匆匆地奔向小牛。 狄霄神色一凛,抬脚就要追上去。 谷辛蓦然扭头:“要热水,快拿热水来,还有棉絮!” “再把花椒和食盐掺在一起炒,炒干后用纱布包起来。” 他跪在小牛旁边,因受寒的缘故,牛群见人也没动弹,谷辛侧耳贴在小牛胸前,屏息细听。 小牛的体温已经不正常了,摸着明显比大牛要低,但看表皮还没有出现冻伤后的水泡,还好没到太严重的地步。 狄霄动作一停,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叫人去准备。 只见谷辛双手覆在一起,不住在小牛背上摩挲,等热水端来,更是直接将双手放进去。 狄霄能清晰得看见,双手入水的瞬间,谷辛的手全红了。 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用浸过热水的手重新覆在小牛胸前和背上,往来几次,热水失了热气。 “还要。”谷辛哑着声音说道。 新一盆热水端来,他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 就这样弄了许久,只见小牛睁开眼睛,抬了抬头,虽很快就低下去,但呼吸比之前强了许多。 厨房里没有花椒,就只用了食盐,包了七八个小袋子,被谷辛塞到小牛腹下。 他又等了片刻,小牛也未有异动,他终于站起来。 谷辛回头一看,以狄霄为首的八九个大汉全盯着他,随便一个都能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 “!”谷辛一下子就怂了,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小牛、小牛冻伤了,我听祖父讲过措施,就给它急救了一下。” “嗯。”狄霄应道。 谷辛的一口气还没喘完,却听狄霄又开了口:“那你说,其余牛羊马怎么办?” “咳咳咳——”谷辛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哪里做错了,半天反应过来被问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绽放出光芒。 “我知道!”说起自己擅长的,谷辛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先前畏缩,“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就用干草保暖,像这种雪天还要搭棚子,防止积雪浸湿干草。” “还有草料和水要一天一换,在固定时间进食,其余时间圈里不要留吃的喝的。” 拔都儿部每年冬天都会死近一半的牛羊,他们也想过给它们保暖,但实在拿不出那么多棉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头又一头的牛羊死去,肉骨成为族人的口粮。 未长成的小牛小羊和成年牛羊的大小是有很大区别的,若是可以,族人们当然更愿等上几个月,让它们上膘儿。 跟来帮忙的男人们还心有怀疑,狄霄已经决定试上一试了。 按照谷辛的经验,他们寻了许多干草,在圈里铺了厚厚的一层,又在上方架了棚子。 棚子不结实,每过两个时辰就要清扫上面的积雪。 还好之前就有专门饲养的人,由他们排班清扫喂食,也不用担心误了事。 就这样折腾了两三天,畜棚焕然一新。 那日被谷辛救下的小牛已经可以重新站起来了,哞哞得低声叫着,鼻子不住在谷辛身上蹭。 狄霄在远处看了许久,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几日常在冰天雪地里操劳,哪怕是那些火气旺盛的汉子们也有些受不住了,终于将羊圈牛圈和马厮修缮好,全都一头扎进毡帐里,抱着暖炉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就在畜棚修好的当天下午,停了几日的大雪又落了下来。 狄霄走得略晚一步,他又给牛羊马添了草食,围着部族绕了一圈,一些边边角角可能有隐患的地方全填补了一遍。 就这样,直到快天黑时,他才得以回去。 明窈这几天几乎没怎么见过他,早前就听见外面的声响,本以为狄霄也快回来了,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大天,好不容易等他进来,伴着一阵冷气。 狄霄的嘴唇被冻得发白,手脚也有些僵硬了,蓦然从极寒之地进入到温暖的地方,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刺痛。 “回来了!”明窈眼睛一亮,凑近看清他的模样,楞了一下,随及心头一闷,“怎、怎这么晚……” “我去旁处看了看,羊圈后面有一小块围栏被雪压斜了,我又调整了一下,等久了吗?”狄霄说这话,却没有动作。 他还在等着脸颊上的刺痛消下,手脚的僵硬也要缓解一二。 他想碰碰明窈的脸,可手指微微一动,关节处就像被凿碎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明窈没有回答,仰头望着他睫毛上沾的落雪,转身就往后头跑,棉袄肥大,她跑起来就像一个在滚动的圆球。 狄霄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而这时,明窈已经从暖炉上取下一直温着的水,一点不心疼的倒进盆里,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块帕子,弯腰把帕子浸湿。 她行动不便,心里一急,索性把棉袄脱了。 很快,她就带着帕子和水盆回来。 “我给你擦擦。”明窈说道。 她的声音不高,不过在两人之间回荡,偏那双眸子格外坚定,全然不给狄霄拒绝的机会。 片刻沉默后,狄霄道了声:“好。” 明窈举起手,无奈看不清他的发顶,只好又要求:“你稍微低一点。” 狄霄听话地蹲下去,为了方便明窈动作,他甚至只是半蹲,让脑袋和明窈保持在一个平行的位置。 热乎乎的软帕子从额头一点点蹭过,又滑过干裂的唇角,连脖颈都没放过。 明窈仔细帮他擦过所有被风雪侵袭过的地方,又替他褪下被雪打湿的外袍,手指一动,正想继续宽衣,却被狄霄制住住了。 “嗯?”明窈抬头。 狄霄说:“不用,我自己来。” 说完,他不等明窈反应,蓦地直起身子,抓住已然宽松的衣带,快步往屏风后走去。 “诶!”明窈叫了两声也不见他停下,叹口气,只好由着他。's …… 此番全族检查修缮后,之后一连数日都没再发生毡帐坍塌的情况,狄霄每日都会去畜棚那边看了看,牛羊和马儿都没再出现萎靡的现象,甚至几日习惯下来,到点就会去围栏那等食。 一切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大家提了几天的心也慢慢落回去。 因近日大雪,族人们根本无法出门。 明窈终于明白为何要提早存储粮食,就连他们帐里都放了两口铁锅,一大一小,饭时把暖炉上的铁罩取下,就能在家里做饭。 除了铁锅,还有一个小缸和两个草篮,小缸里放了满当当的面粉,草篮里则分别放了菜和肉。 明窈之前在边城买了不少调料和小物,诸如桂圆红枣一类的,每样都有一小把,算不得多,但隔三差五也能调剂个口味。 明窈还想着能不能改善一二伙食,进了冬才发现,除了床边和暖炉旁,她根本提不起兴致做旁的,睁眼闭眼全想睡。 好在这般懒散的日子才过了三四天,她自己都觉烦了。 狄霄向来自律,即便出不去,每早也会在帐里锻炼,打上几套拳,再用热帕子擦一擦身,随后吃个早饭外出巡视一圈,很快就到午膳的时候,浅浅一个午觉,醒后看看仓房的账簿,一天转眼即逝。 他不明白明窈为何成日贪睡,也不懂睡便睡了,怎的醒了就嫌烦,好在理智告诉他,这话想想就罢了,千万别问出来。 明窈无事可做,只能给自己找乐子。 她做了两日针线,往常最能静心的,这回也失了作用。 明窈实在无聊,只能在帐里瞎转。 天寒地冻的,总想吃些能暖身子的。s 狄霄能做些简单吃食,只要他在帐里,基本都是他来做。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0节 明窈吃了两天面糊,暖和是暖和了,可面糊不咸不甜,总少了些滋味,吃多了难免觉得腻歪。 这天她在面缸旁边翻找半天,却意外发现跟胡椒粒混在一起的秦椒,秦椒红透透的,咬一点尖尖,辣意直冲脑门。 明窈当即把秦椒扔下,连灌了小半壶温水才解了辣意。 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扭头望着地上散落的红色秦椒,兴奋之意难以言表:“狄霄!” 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换来男人的凝视。 明窈嘿嘿一笑,仿佛看不见男人的探究似的,自顾自说:“我们吃羊肉锅子吧,我找到了秦椒,油辣油辣的羊肉锅子,最适合在雪天吃了。” “羊肉锅子?”狄霄想了一会,好像在谁嘴里听过。 明窈又蹲下去,从草篮里挑挑拣拣半天,捡出几味能用来调味的草药,献宝一般捧到狄霄跟前。 “是诶,我们吃羊肉锅子吧。” “我……不会。”狄霄迟疑着。 明窈摆摆手:“我会!” 既是她包揽了,狄霄也不再说不,问了有什么他能做的,就去旁边切肉干洗蔬菜。 因设备简陋,羊肉锅子做得也不正宗,好在只有两人,围着暖炉坐也够了。 明窈先炒了羊肉锅子的汤料,先将猪油炒热,再依次放入黑酱、秦椒、香葱、香叶、白寇、花椒、小茴香,第一遍翻炒后,香气很快被激了出来,半碗黄酒加进去,酒香和咸香混在一起,平添几分暖意,出锅前,再撒一把盐巴和糖块调料,汤料就算炒好了。 这汤料定是比不上酒楼的,但自己吃得开心,管它好与坏。 锅被洗过,明窈添了半锅热水,又把汤料倒进去。 水开之后,先把肉干放进去,肉干被切得极薄,沉入锅底再浮起来,被染了一层油水。^js 肉干放得干,煮得时间就长了些,等重新变得软烂,蘸上一口芝麻酱,让人胃口大开。 除了羊肉干还有半块被冻伤的猪里脊肉,解冻后一样切成片,肉质比肉干鲜美滑嫩数倍。 蔬菜就是婆婆丁和马蕨菜,还有两个比拳头还小的土豆,从边城买回来后一直被扔在角落里,如今都快发芽了。 可惜明窈当初只记着买调味的草药,蔬菜没买上,不然今日这锅子更丰富更香。 一顿羊肉锅子,吃得两人满头大汗。 这锅子虽是明窈闹着吃的,可她并不是很能吃辣,嘶哈嘶哈的,最后只能用清水涮过再吃。 反倒是狄霄从没有接触过秦椒,吃着煮过的羊肉干毫不觉辣,除了嘴唇有点红,完全看不出异样。 最后明窈吃不下了,抱着肚子舒服得取暖,狄霄打扫干净锅底,不小心吃到一块被切碎的秦椒,他也面不改色,很快吞下了。 吃完羊肉锅子,明窈很是安稳了几天。 帐里少通风,羊肉锅子的味道就一直没散,便是配着这鲜辣咸香的味道,面粥都能多喝半碗。 这天大早,狄霄正准备出去看看,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他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明窈睡得依旧安稳,才展开眉头,大步走出去。 一出毡帐,凛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微痛。 阿玛尔用手挡着,抹一把脸上的雪花,大声喊:“首领快出去看,外面来了好多人!” 第33章 狄霄裹了一件棉袍,跟着阿玛尔去外面看。 尚未到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听见细细的□□声,间或夹杂着男人不耐烦地呵斥,还有女人的哭啼。 往外再走一点,围栏外的人尽入眼帘。 只见乌泱泱一片人头,或坐或站,甚至还有仰躺在雪地上的,蓬头垢面,目光戒备地望着围栏里面。 见到狄霄和阿玛尔出现,人群发出一阵细碎的说话声,而后那些坐着躺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再望向里面的时候,眼中全是藏不住的惊喜。 随着狄霄和阿玛尔走近,人群里走出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人,他眯着眼睛,脸上全是冻疮,好在腿脚还算麻利,在这些人中也有威严。js 老人出来后,人群的说话声瞬间止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盯着狄霄二人,有人看见他们身上厚实的棉袍,无可抑制地露出钦羡乃至贪婪之色。 “我们受雪灾侵袭,长途跋涉而来,请问贵部可汗何在?”老人做了个表示尊敬的动作,哑声问道。 狄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将外面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 这群人约有三十数之多,不知在雪天里走了多久,棉衣上全是泥点,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甚至还有干涸了的血污,经久变得漆黑。 他们中年轻力壮的汉子站了大多数,还有四五个半大孩子,剩下的就是女人和稍微上了一点年纪的老人。 那些已行走困难的老人一个没有,唯一一个被阿妈抱在怀里的婴儿,从他露出的一点侧脸上看,也已变得青黑,不似活着的样子。 汉子们嘴角干裂,但精神状况还好,剩下那些老弱妇孺眼中全是麻木,木讷地站在一边,半个身子都躲在男人后面,希望能挡些风寒。 直到老人又问了一遍,狄霄才看向他:“我就是。” “敬爱的可汗!”老人接受极快,高喝一声,双手举过头顶,连续三次向狄霄拜去。 因不知他们目的,狄霄向侧方躲开身子,只受了半礼。 这些人被拦在围栏外,昨夜曾试过突破闯进去,可这围栏也不知用什么做的,撞了几次也不见松动,再加上他们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体力跟不上,不得不放弃。 就这样,一夜等待后,他们终于撞见了围栏里面的人。 他们当然不会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出口,但为了能被救济接纳,来历和过往总要说说的。 许是看出狄霄不好惹,老人神色悲忸,却不敢说假话。 他们都是从距此上百公里的部族来的,据为首的那个老人说,他们的部族叫他赛雅布,意为狼神庇佑的地方。 老人叫弘古塞因,是他赛雅布的族长。 他赛雅布比拔都儿部更小,全族人数将将五十人,族内只有羊群,三十几只羊就是他们最宝贵的财产,直到今冬大雪降临,他们准备不足,羊群全死在了雪灾中,许多族人也因寒冷或饥饿而亡。 眼看毡帐被大雪压塌,他们无处避寒,仅存的一点粮食也不足以支撑过整个寒冬,弘古塞因当机立断,舍弃聚居地,向外迁徙。 这些年来,弘古塞因早就认识到,他赛雅布太小了,一点天灾人祸,足以叫他们整个部族都覆灭。 与其听天由命,还不如出去闯一闯,若能找到其他部族,哪怕被打散并入,也总比全族人都被饿死冻死得强。 狼神庇护,定能保他们一路平安。 从他赛雅布离开后,他们在雪天走了整整半月,族里仅有的三个幼儿也死在了雪地里,只其中一个的阿妈不愿接受分别,便是抱着一具尸体,也死活不肯松手。'sg 还好这是在冬天,尸体数日也不见腐烂。 迁徙的时间越长,死在路上的人越多,随着最后两袋干粮被消耗完毕,他们也只剩下三十余人。 族人们不懂抱怨,但恐惧乃是天性,面对白茫茫雪海,已经有不少人绝望,存了死志,就连弘古塞因都开始怀疑,他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好在又一日雪水饱腹后,他们在山坡顶上望见了远处的毡定。 黑白族旗迎风招展着,雪花落在图腾上,又随着猎猎旌声落下。 弘古塞因讲完他们一路遭遇,想到永远留在雪地里的族人,不觉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他赛雅布的语言和拔都儿部略有差异,语调差了些,但只有个别字词不同,不影响双方交流。 阿玛尔听得动容,可侧头却发现,狄霄只是听着,抱肩而立,没有半分被影响的样子,听完还能去看看那个襁褓中的死婴,验证他话语的真假。 弘古塞因很快收敛了情绪:“很抱歉,是我失控了。” “所以你们来做什么?”狄霄冷声问道。 弘古塞因说:“请求可汗收留,我等愿为您效命。” ——效命。 狄霄耳尖一动,终于认真看向他。 效命这个词在草原上很重,若只求一时收留,大可用求助来说,日后报恩也不过作为部族的附属。 而效命则是把他们整个人都交给了部族首领,其地位堪比从外面买回来的奴隶,打杀买卖伤全凭首领心情,相应的,首领也将担负起他们的温饱和一切。 沉默半晌后,狄霄摇头:“我不需要人效命。” 就像他们部族从没有买过奴隶,并非真缺那几两银子,只是他无意负担他人的人生,也无意掌控他人生死。 听他拒绝,弘古塞因脸色瞬间灰白:“可汗……” 他努力寻找他们的优势和筹码,试图让狄霄改变主意:“我们、我们这些人里能干活的有近二十人,我们能帮您打猎,听您驱使。” 听起来足够诱人,明晃晃的壮劳力,至少比宁湘他们那些虚无缥缈的许诺来得真实。 但很遗憾,这仍不能让狄霄动容。 弘古塞因说到最后,只剩下了磕磕绊绊的结巴,再说不出其余筹码。 狄霄无意与他们过多纠缠,有加固过的围栏在,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闯进来。 他转身欲走,谁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声音:“您可是天门关一役的将军?” 话音刚落,狄霄猛地转头,他眉眼如锋,目光凌厉地射向人群,终于找准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 草原上没有将军这么个词,只后来和大越开战,陆陆续续晓得了大越军队的组成,他们也学着设了将军副将。 联盟军管事共八十一人,下设十八军,每军设一将军两副将,皆由联盟军管事担任。 戎西只是几十万草原军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兵,几次上阵杀敌,侥幸留了一命,直至天门关一役,他险些死于敌人刀下,正是狄霄及时出现,才堪堪救了他一命,也是这次,他有幸见了主将真容。 后来战争结束,戎西返回他赛雅布,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机会,谁知部族迁徙,竟是来了主将部族。 戎西以为,用兵如神的将军定是哪个大部族的继承人,现在看着,此处部族并不比他们他赛雅布大多少。 戎西旁边的人也听到他的称呼,微微一怔后,有人慌张低下头。 原本还想着强闯进去,可现在…… 狄霄盯着戎西看了许久,并没能从记忆中找出这么个人,当年战时将士无数,他根本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记住。 但—— 狄霄吩咐阿玛尔:“叫人去煮两锅面糊,给他们送来。” 此话一出,那些精神萎靡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不错眼珠地望着阿玛尔离开的背景,嘴巴里分泌出唾液。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1节 弘古塞因看他似有改变主意的迹象,赶忙抓准时机:“不知可汗乃神将,可汗天威,还请可汗收留!” 狄霄没有给出准确答覆,便是到了这时候,他拒绝的心思远远大过同意,遥望躲在阿爹怀里的几个大孩子,便是有几分怜悯,也被现实打消,只余唏嘘。 他冷冷地说了一句:“等着吧。” 说完,他就往部族里面走去,留下围栏外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如何,北风袭人,脸上的冻疮发出痛意。 这会功夫,族人们也多多少少听到点风声,听说外面来了灾民,都好奇地站在毡门外,隔着老远跟邻居互相喊话。 狄霄回来看到,索性叫了人:“族外灾民投奔,关于是否接纳一事,半个时辰后来我帐里商议。” 就这样一传十一传百的,连宁湘他们都知道了。 但涉及到族内事宜,宁湘他们从来不会掺和,听完就躲回帐里,继续烤着火织羊毛。 另一边,带狄霄回了毡帐,明窈已经醒来了,只尚未来得及醒神,懵懵懂懂地盯着他走近。 “怎么了?”才睡醒,明窈的声音还是含糊的。 狄霄熟练得给她打了热水,又将一旁的夹袄拿来。 他把明窈扶起来,一边给她擦脸醒神一边将刚才的事复述了一边,等他讲完,明窈也彻底醒神了。 “灾民?”明窈神色惶惶,似乎有些不相信。 “嗯。”狄霄应了一声,“人不少。” 明窈又问:“那你要收留他们吗?”她知道大瑜和大越对待灾民,无非就是城外施粥接济,城内建房安住。 但她也清楚拔都儿部的毡帐情况,多塞三两个人还行,这一下子多出二三十人,怎么也不可能容纳下的。 虽然打心底来说,她听见灾民的第一反应就是帮忙,可总不能为了些外人,置族人们于困境。 狄霄避而不谈:“晚些时候再说吧。” 因着一会有族人来这边商议灾民一事,人多冗杂,明窈打算先去莫拉阿嬷那避一避。 明窈说:“正好我有事要跟阿嬷请教,你们先忙着。” 狄霄答应了,又帮她裹了两层夹袄,确定出去不会被冻到,这才放人离开。 半刻钟后,要参与商议的都到了。 来此商议的基本都是族里能说得上话的人,或者带着全家的想法过来,揣着手凑在一起,不时往外面看看。 无奈这边距离围栏实在远,便是拔长了脖子,也没法看见挤在外面的灾民。 待狄霄将灾民来历说明,毫无意外,底下人看法不一。 但因着他们也是草原人,族人们倒不担心来日反目,最多是怕储存的粮食不够多,还有毡帐不够睡。 狄霄听了几句,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狄霄只有一个问题:“这才下了第一场雪,依着今年的情况,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再有雪降,还会有人为伤于大雪,若再有灾民投奔,我们是接纳还是不接纳?” 能坚持到拔都儿部的灾民,至少在身体素质上都要比旁人强上许多,待明年开春,这些人都能成为生产力,基本生存上无需担忧。 但他们现在可以接纳三十几个灾民,来日呢? 一批又一批,谁也说不准到底还有多少人会找过来。 有朝一日,当投奔灾民数量远远超过拔都儿部的族人,谁也不能保证,族里的领导权还在狄霄头上,拔都儿部的族人又是否会为外族所欺压,乃至被迫放弃这片土地,成为真正的“游民”。 狄霄从来不怕养不起人,草原广袤,能孕育的人族更是无数,有手有脚的,自然能有一口饭吃,他只怕把人的心养野了养大了,到头来反遭反噬。 他没有将他的担忧说给旁人,只静静听着。 争论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总算争出一个勉强可行的法子:“不然让他们再想想,咱门部族虽然好,却比不上那些大部族富裕。” 留下,或者继续寻找能收容他们的部族。 拔都儿部给出了足够的善意,剩下的就由灾民自己选了。 狄霄没再追问,遣散了众人,打算去围栏那说个明白。 他走了近一个时辰,厨房那边的面糊早就做好了,因为怕他们太久没吃东西,遭不住油腥,面糊里就没放肉沫,只稍微点了一点猪油,即便如此,在灾民眼中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负责煮面糊的两个妇人,之后分发的活则交给了阿玛尔等人。 厨房里的碗筷不够,只好轮流来吃。 等狄霄回来,围栏外的灾民们已经吃了两轮了。 看他出现,弘古塞因赶紧把粥碗放下,胡子上还挂着面糊汤,就匆匆忙忙赶过来:“可汗大人……” 狄霄微微颔首以示礼貌,等着其余人都看过来,才开口说话。 “我可以放你们进来。”狄霄说完,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他由着他们尽情吵闹欣愉,直到人群重新安静下来,才听他继续道:“但我也提前说明,拔都儿部并非什么大部族,勉强温饱,富庶是远远够不到的。” “如今又多了你们,今冬准备的粮食和炭火肯定不够用,你们就算来了,可能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十几个人挤在一顶毡帐里,没有棉袄没有棉被,到了晚上才能点暖炉。” 狄霄故意夸大了事实,随着他的陈述,那些灾民的脸色果然变了,比起开始的欣喜若狂,渐渐出现猜疑的声音。 “那那、那我们能活到春天吗?” 狄霄笑笑:“如果你们有足够的能力抵御严寒,以及足够的耐力忍受饥饿,那就可以挨到春天,到时候跟我们一起打猎挖野菜,吃不得多好,总之不会饿死。” 而他讲的这种生活,和他赛雅布之前并无差别。 这些人本以为投奔了其他部族,生活质量总会改善一二,听他这么一说,眼中少不得流露出一丝嫌弃。 弘古塞因听出点什么,抬手止住身后的小声议论,问:“请问可汗是何意?” “我已经同族人商量过了。”狄霄说,“如果你们执意加入拔都儿部,那我们欢迎,若担心过不好的,也可以继续往前。”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方向,再往西行二百里地,就是木兰部落,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族,他们的日子可不是我等小部族能想像的。” “除了方向,我还能给你们带上一定的干粮,趁着这两天雪还不大,抓紧时间兴许就能赶过去。” “那我们不能先在这边留下,等过了冬天再去木兰部落吗?”有人提出疑问。 狄霄只是冷笑:“白吃白喝三个月,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你们族长说的是效命,这边是尔等效命的态度?” 问话那人面上一阵难堪,有些不服气,但碍于狄霄威严,只能讪讪垂下头,再不敢胡乱言语。 狄霄没有逼迫他们现在就给出决定,叫人又给这些人添了一碗面糊,扬声道:“尔等可继续考虑,两个时辰后告诉我你们的决定。” “是,多谢可汗仁慈。”弘古塞因没有因为这两个时辰有任何不悦,也没有对他提出的两条路有任何不满,再三道谢后,回身跟族人们商量起之后的去路。 有人不愿在雪地里跋涉徒增风险,有人也不愿一辈子都龟缩在一个小小部族里,保不准哪一天,又落得个流离失所的下场。 能走到现在的,大多数孤家寡人,又或者带上一两兄弟,他们倒不怕雪天行进,望着拔都儿部内并不算富裕的样子,咬下下了决心:“我不留下,我要去找木兰部落。” 说来说去,只有那些有负担的不想再走了。 两个时辰后,狄霄如期出现。 弘古塞因将族人们的决定一一说明,而他也在留下的人之列。 他今年已过天命之年,比不得那些壮年期的汉子们,弘古塞因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再坚持两月,寻到木兰部落。 且他无儿无女,真到了那些大部族里,老胳膊老腿不定如何遭人嫌弃,还不留找个地方生根,没准哪天就去见狼神了。 除他之外,留下的还有十六人,五男四女,六个半大孩子,以及一个跟弘古塞因年纪差不多的老妇。 还有那个抱着死婴的妇人,因狄霄不许死婴入内,恨恨地啐了她一口,转头去了要离开的队伍。 狄霄瞧着她精神有些不正常了,便也没在意。 决定继续往前的人占了大半,他们再三向狄霄确认:“真的能给我们足够的干粮吗?能不能再给我们几件棉衣?” 对于他们的贪得无厌,狄霄并不理会,转头看向要留下的那些。 他神色冷淡:“留下了,你们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既是为我效命,便容不得尔等不忠。” 以弘古塞因为首的一行人齐齐低下头:“是。” 要走的人就没有多留的必要了,狄霄让人去仓房去了干粮,每人十块硬馍两条肉干,还有几块羊奶酪,省着点吃足够支撑一个月了。 至于饮水完全可以靠雪水解渴,他就没再安排。 还有那些人一直叫嚷着的棉服棉被,狄霄一件也没管,看着他们身上虽破旧但还能勉强御寒的旧衣,嘲讽地笑了笑。 “再敢在外面乱喊乱叫,干粮也别要了。” 随着要走的人远去,狄霄开了围栏,放剩余人进来。 他早就通知了医官和巫医,叫她们带着药箱过来检查,又专门腾出一顶空帐子,要他们依次洗澡换衣裳。 那顶帐子原本只住了一对兄妹,如今一个去了念桃她们帐里,一个去跟乌里奇他们挤挤。 给灾民的衣裳不是新的,都是族人们替换下来的,但现在这种局势,也不可能立即给他们寻来新衣,能有干净衣裳和干净棉袄,已经是族人们凑了许久的结果了。 厨房里的热水一锅接一锅,毡帐里也点了暖炉,一群远道而来的灾民全无怨言,顺从地等待洗澡。 就这样折腾到半夜,一行十七人全部焕然一新,他们吃了热腾腾的面糊和新烙出来的面饼,本麻布的眼睛里渐渐出现亮色。 狄霄给他们送了五床被褥,在地上铺开将将能睡下。 见他们安置妥当,他也终于能回去。 明窈早就从莫拉阿嬷那回来了,还带回来两顶小毡帽,在手心里不住摆弄,见他回来,当即问起灾民的事情。 得知狄霄想法后,明窈也是一阵唏嘘:“现在也好,我们也尽力了,只希望大雪快些停下,少些受难的人吧。” 狄霄暗暗点头,唤她早些歇息。 也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怎的,他赛雅布的到来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族里还没安生几天,大清早的,狄霄又被人喊醒。 今天早起巡视的是努尔哈吉,在发现倒在围栏外的人后,他被吓了一跳,见外面只有三人,也顾不得戒备了,先开了围栏,凑过去探了几人鼻息。 好在他们只是昏迷,尚能感受到微弱呼吸。 努尔哈吉赶忙去找了巫医,然后紧跟着来了狄霄这,几声叫喊,不仅把狄霄叫出来了,就是明窈也被他喊醒了。 作者有话说: 都是春耕的劳动力! 发现了一个痛苦的事情,外族风格的名字真的好难记,每次都要往前翻才能想起来,哇一声哭出来qaq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2节 第34章 外面昏迷的两男一女,被救回来后体温还在持续下降。 狄霄先一步过来了,见巫医和医官都围在他们身边,就没有过去,只向努尔哈吉问:“回来前可有发现其他?” 努尔哈吉没办法一人搬动三个,就叫了阿玛尔和另一个同伴帮忙,扛着人走了一路,肩上也被雪水印湿了。 几人围在暖炉旁烤火,闻言站起来。 努尔哈吉是第一个发现人的,可他也只是挠头:“没有,我在他们周围看了,没有任何东西。” “刚才巫医给他们治疗,脱下的衣服里也没有什么,不过他们肩上都有烙印,就是那种……首领您知道的。” 狄霄眉心一紧:“奴隶?” “应该是。”努尔哈吉点了点头。 但凡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没有烙印,狄霄也不会多言,可三人皆有奴印,就叫他不得不怀疑了。 没有主人一起,能单独在草原上行走的,除了逃奴他想不出其余可能。 只生死关头,他总不至于再把人丢出去,只好先应一声,等巫医她们出来。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半个时辰后,巫医和医官相继而出。 狄霄立刻问:“怎么样?” “情况稳定住了,有两人身上全是冻疮,冻疮化了脓,引起高热,另一人情况好些,只是受寒挨饿时间太长,撑不住昏迷了。” “大概多久能醒来?” “最晚晌午就行了,我给他们用了伤寒药,身上的伤还要等些时候,等高热退了,就能醒来了。”医官说完,急着要去熬药,微微颔首,先行一步。 因救人救得急,巫医和医官还没有交流,医官不懂烙印,巫医却是清楚,她望向狄霄:“首领可知他们身上留有烙印?” 狄霄点了点头,进里面亲自查看。 几人面上全是冻疮,一时看不清真容,露出右肩,就能看见那个碗口大的狰狞疤痕。 那烙印已经很旧了,周围的皮肤皱在一起,看着不像这两年的新印,烙印正中是一只狼头,周围用奇怪的花纹围绕着。 狄霄垂眸良久:“等他们醒来立即叫我。” “是。” “你们也回吧,努尔哈吉辛苦一回,再去巡视一圈。” “是!” 努尔哈吉重新穿上棉袍,去外面巡视,剩下几人略站片刻,也各自回去了。 狄霄回账后,才进门就见明窈迎上来。 明窈问:“怎么了?” 狄霄如实讲明,也没有隐瞒他们的身份,听到“奴隶”二字,明窈瞪圆了眼睛:“怎么还有奴隶?” “只拔都儿部少见,那些大部族里许多奴隶,或为苦力或为粗使,也有些专门伺候人的,就跟你们那的随从似的。” 但比起随从,奴隶更没有人权。 狄霄没有说的是,他刚刚检查那三人肩头烙印的时候,在那个女人锁骨上发现了一枚金环,非控制之用,而是用来装饰的那种。 明窈懵懵懂懂地点头:“那你要如何处理他们呢?” “等他们醒来再说吧,若有隐患就都赶出去,没有人来找麻烦的话,留下也可。” 大概是收留了他赛雅布的那群人,狄霄对于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灾民多了几分平常心,也无所谓族里会不会再添人了。 外人能有异心,他也能卸磨杀驴,大不了等他们做完苦力,一概赶出去就是。 明窈不知他心思,听说那三人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便也先把他们放下,拽着狄霄去桌边:“我熬了疙瘩汤,放了胡椒和葱花调味,还炒了一小碟孜然羊肉,闻着可香了。” 她久等狄霄不回,想到两人都没用早膳,就给暖炉添了火,调了一锅疙瘩汤,又炒羊肉做配菜。 幸好狄霄回得及,不然疙瘩汤和羊肉就要凉了。 狄霄的面孔变得柔和,低声应了一声,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他只捧了汤,还没来得及拿勺,一大筷羊肉就加进来了。 羊肉在爆炒前用黄酒和葱姜处理过,腥味已经微乎其微,明窈也跟着尝了两口,然后一起捧着热气腾腾的咸疙瘩汤,稀里咕噜吃了一身汗。 饭后两人都没有出去,明窈想起昨天跟莫拉阿嬷问来的事,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讨要狄霄的意见。 “我是想带着大家做点事。”明窈已经跟莫拉阿嬷问过,大致了解了族人们冬日的日常,许多春秋没有时间做的事,也能在冬天开展。 严冬不宜外出,但并不影响室内活动。 往常女人们都是缝缝补补,或者织些羊毛线,留一部分自用,剩余的也能拿去边城换东西。 男人们辛劳了大半年,也就这三个月能躺一躺,偶尔出去巡视一圈,其余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 今年有了巡视值班安排,每人隔几天就要轮上一次,这才叫他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顶着大雪出去转转。 大人们有事要做,孩子们就只剩玩乐了,可惜被拘在毡帐里,跑跑跳跳都伸不开手脚,闹得厉害了,还要被阿爹阿妈训斥一顿。 明窈说:“弟弟这几个月学了许多字,仓房的账簿认得差不多了,再巩固两个月,自己上手记录查账应该不成问题。” “我想着继续给他开蒙,叫他来这边继续读书识字。”她从箱匣里翻出两册书。 看到泛黄书封的时候,狄霄先是愣了愣,错愕地看向明窈。^js “啊,怎么……”明窈被他看得一愣,正想问他怎么了,脑海中却是灵光一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很快蒙上了一层羞恼,“你都在想什么呀!” 她面上很快染了一层薄红,恼怒地把书摔到狄霄身上,书册被摔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狄霄已看出她的恼火,但还是不受控制地翻看了一遍,见书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奇奇怪怪的图画,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窈却被他的动作惹得越发羞恼,新仇旧怨一起算上,逼得她直接问:“我还没问你,上回那本画册你藏哪去了?” 狄霄身体一僵,并不抬头,闷声说:“什么画册,我不知道。” “你还装!”明窈一气,忍不住抓住了他的小臂,用力抓了半天,不仅没能让狄霄吃痛,反把自己累到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册子只你我见过,我没找到,肯定就是你给藏起来了,你明明说——” “你明明说那不是好东西,不许我再看,怎你就能看了?” 她以为狄霄只会装聋作哑,谁知就在她话音刚落,狄霄抬起头,四目相对,只听男人全无惭愧之意:“我可以看过后学习,日后你好奇了,才好教你。” “?”明窈被他这恬不知耻的话惊到了,连嘴唇都开始颤动,“你你、你真无耻!” 狄霄不语,默认了她的辱骂。 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叫明窈完全拿不出法子,自己气了半天,也调解得差不多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话题扭回正题。 明窈心中还有气,红着一双耳朵,没了询问,全然是告知的语气:“我要给弟弟启蒙,你叫其他孩子也来,未满十六岁的都来,一起读书学字。” “人会不会太多了?”狄霄问道,又被明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明窈说:“不多,除了我还有念桃青杏她们,实在不行也能叫湘湘她们来帮忙,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年纪小启蒙也快。” 看她心中早有成竹,狄霄也就不再劝了。 何况他刚惹了人,这时候还是能少说就少说的好:“那我这两天跟族人说一说,你看去哪里教他们。” “空毡帐暂时没有了,若实在没有地方,就去狄宇帐里,他一个人住,去多少人也无所谓。” 不远处的一座小帐子里,狄宇正摆弄着小臂上的弓|弩,蓦地打了一声喷嚏,全然不知兄长刚把他卖了。 因要开始教孩子们念书识字,明窈就去旁边准备纸笔了,启蒙的书只有一本,就只能她先在纸上写了大字,到时再分发。 狄霄坐在桌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视线始终随她而动,直到账外有人来喊,方才有了动作。 外面是巫医的小徒弟,说是从围栏外捡的那三人醒了。 待狄霄过去,那三人已经裹上了厚棉被,一人一碗热水,宛若感觉不到烫一般,大口大口吞咽着。 “首领。”听见巫医说话,那三人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身量高壮的汉子站在面前,一身兽皮衣粗犷霸气,眉眼间透着打量和凌厉,仿佛一眼能将人看穿。 想到巫医的称呼,三人明白了狄霄的身份。js 三人仍旧坐在床上,目光戒备的看着狄霄,不知不觉中行程一个防护的姿势,两个男人将另一个女人护在身后。 狄霄没有理会他们的行为,问了巫医一声,得知他们暂时不会再有问题,复而望向他们。 他倒也直白:“你们是谁,从何而来,为何会倒在我们部族外面?” 三人仍旧不说话,那个女人嘴唇动了动,又被两个男人拦住了。 狄霄勾了勾唇:“我不管你们在防备什么,如今你们在我的部族里,要么立刻滚出去,要么如实说来。” 不知是不是被驱赶的话吓到,三人踌躇许久,终于还是有人开了口。 说话的是左边的那个男人,瘦瘦高高的,露在外面的肩膀上全是鞭痕:“我叫铁尔泰,自西北草原而来。” “他们是阿琳娜和哈吉,我们是一起的。” 三人都属于草原西北部的一个小部落,几年前被其他部族吞并,族人或杀或降,存活者皆成了奴隶,为人驱使。 侵略的部族榜山而居,背后是草原上少见的山崖,因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几次吞并周边小部落,发展愈发壮大。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谁知今年大雪,连日积雪引发雪崩,将整个部族压在积雪之下。 人们自顾不暇,遑论一些能随意杀伐的奴隶。 族人四散逃亡,铁尔泰三人趁乱逃走,一路靠着雪水解渴、草根饱腹,走走停停近两月,终是遇上了第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狄霄对他们嘴中的山崖有印象,从那边到拔都儿部,距离比之边城更远。 而这中间另有其余部族无数,只不知这三人是受了什么诅咒,竟是全部避开了。 这些东西并无隐瞒的必要,铁尔泰一一说明,却隐晦的避开三人身份,更是只字不提阿琳娜的遭遇。 狄霄没有过多追究他们的来历,而是问:“你们说走了两月,那大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了。”铁尔泰略有茫然,但还是如实回答:“今冬的大雪比往年早了近两个月,初冬……不,尚未入冬便飘了雪。” 草原本就处于西北地区,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更是极偏僻的位置,冬日严寒更甚,大雪来的也比这边早些。 狄霄心头一沉,大致了解了情况。 他没有表露情绪,继而问:“如你们所言,你们先前所在的地方可还有人生还?”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3节 “不知道,我们从雪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既然你们之前所在的部族遭了难,你们三人今后如何打算,是走是留?”狄霄又问。 三人先是一愣,旋即大喜:“我们能留下吗?” “留下可以,但你们能保证不会有人追袭吗?”狄霄说,“肩上烙印。” 三人面色一变,才消了没多久的戒备重新浮上面庞。 但不管如何,铁尔泰还是先说:“不会有人追,我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过任何相识的人,何况我们走了两月,不知走了多远。” 狄霄点头:“族中毡帐有限,我会给你们安排住处,但定是与人同住,男女分开,如果能接受就可以去洗澡了。” 这是……能留下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喜之下,反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他们虽不愿分开,但更不想重新回到冰天雪地中,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听从了狄霄的安排。 铁尔泰是个识眼色的,决定留下后,翻身下了床,匍匐至狄霄脚边,垂首亲吻住他的靴尖,沉声说:“愿为您驱使。” 哈吉紧随其后,只有阿琳娜弯了弯腰,并未言语。 之后,铁尔泰和哈吉被塞进一个只有两兄弟住着的帐子里,阿琳娜则先同巫医住着,等身上的冻疮好了再去旁处。 狄霄又单独把族人们召集到一起,说了西北部大雪情况,见大家面露惶恐,安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之后许还有灾民,请大家做好准备,若安排了灾民同住,还请大家忍耐一二,等雪停就好了。” “至于雪灾则暂时无需担忧,我们存了足够的粮食,外面还有木炭源源不断地锻烧着,再供给半年也足矣,各位记得每日清扫门前积雪,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听他这样说,大家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大雪连续不断地下着,好在后半个月雪势小了许多,不然接连两月的大雪,足以将拔都儿部完全淹没。 继铁尔泰三人之后,族外又陆陆续续来了六七波人,人数或多或少,留下的是少数,更多人都是领了干粮后继续往前了。 他们不愿相信一个比他们还小的部族,更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部族首领。 拔都儿部的毡帐紧缺,之前正正好的住所全挤进许多人,少来些外人,众人也乐见其成。 但就算这样,他们给出去的干粮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早在铁尔泰他们到来后,狄霄就猜到西部北部会有更多遇难的百姓,可能每个部族的人都不多,但凑在一起,也是一个难以想像的数字,难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族里的粗面储备不多,干粮有限,除了前面两波人得了干粮,后面的都只拿到了肉干和菜团子。 菜团子也不全是青菜,那是明窈和宁湘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儿,去草原上挖些能入口的草根,拌上一把粗面,再撒一点点肉沫和粗盐,加水团在一起,上锅蒸熟就好了。 基本全是草根的菜团子极难吃,明窈才尝了一点就吐出来,又干又涩的口感让她直吐唾沫,宁湘吃时没注意,还被一根没蒸烂的草根划伤了舌头。 后来她们就多添了一把粗面,蒸的时间也再久一点。 菜团子绝对不算好吃,但能饱腹,对于灾民来说就足够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灾民都拿着干粮道谢离开的,总有那么些贪得无厌之徒,讨要不成反要强闯。 但他们低估了围栏的牢固程度,也低估了拔都儿部男人们的本事。 一群在雪天跋涉数日、饥寒交迫的人,如何能比得上顿顿有肉夜夜有炭火的高壮汉子们。 对于这些暴|徒,狄霄并未留情,全部断了他们一条腿两条胳膊,再丢到远处的山坡后,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为了防止意外,原本只在清早才有的巡视改为全天时段,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拨人,夜里隔一个时辰,白天黑夜皆有人巡守。 不光拔都儿部的族人要巡守,投奔灾民中的汉子们也被安排了巡守的任务,总不可能由着他们吃一冬的白饭。 不管他们心里是否情愿,既然狄霄安排了,也容不得他们拒绝,就连面上也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怨怼,否则被狄霄看见了,少不得被赶出去,省得被他反咬一口。jsg 在出现第一个被赶出去的灾民后,至少表面上,剩下的人都任劳任怨,全听首领吩咐。 就这样全族戒备着,灾民来了一波又一波,族里却始终没有出事。 炭火有山坡上的土窑供应,粮食也能现宰杀牛羊,谷辛深谙养殖之道,隔三差五就去畜棚看看,在他的精心调养下,族人们头一回见到冬天还能增肥的牛羊。 此般情况下,吃住全然不成问题。 一月后,大雪乍停,许久没露过头的太阳也冒出一点边边。 阳光倾洒在地面上,一片亮闪闪的晶亮,有野兔从雪堆下钻出来,甩了甩身上的残雪,辨认了一番方向,又蹦蹦跳跳地离开。 狄霄清早看过天色,头顶的乌云已全部消散了,远处的天空湛蓝,连北风都小了许多。 他转身回了帐里,将厚重笨拙的棉袍脱下,只穿了一件狼皮袄,出门就去各家喊人。 时辰还早,那些没有巡守任务的少有人醒着,但难得碰上雪停,睡得再沉也只能醒来。 狄霄在外面等了一刻钟,才等到所有男人出来,这一个月来,连上新收纳的灾民,族中的壮劳力添了不少,粗略看着,甚至翻了一倍。 他没有说废话,三言两语吩咐清楚:“所有人拿上工具,将围栏范围内积雪全部送出部族,来三个人同我去取毡帐,待积雪清扫干净,趁着雪停将帐子都立起来。” 在他话音刚落,明窈也收拾好出来了。 她带了纸笔,是来给灾民做登记的,也好清楚要搭建多少新毡帐,以及盘算如何分配粮食炭火。 近一月新来的灾民除了吃饭巡视一直待在毡帐里,便是去厨房领饭也是有人领着,巡视更有人始终跟着,鲜少有独自在外行动的机会。 也是见到成群的牛羊马儿后,他们才知小看了拔都儿部。 还有那些心生歹意反被收拾的人,狄霄处理的时候从未避着他们,甚至有意让他们看见,有小动作前也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长久下来,灾民们也安分了,老实待着,与族人同住的,也会讨好地帮忙做些活。 闲时两方总会说两句,但拔都儿部的族人与他们交谈也多是说些琐碎,谁也没特意提及公主,就连南面那些大越人都没说。 以至于他们只知道首领已成亲,却不知他是与大越公主和亲。 如今明窈头一次出现在人前,蓦然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不少人瞪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惊叹之意难以言表。 明窈自然能感知到那些目光,她略有不适,不觉加快脚步,终于走到狄霄身侧,还不等她动弹,狄霄就先把她挡在了背后。 “在看什么?”狄霄神色晦暗,语气平平,可细看不难发现,他眼中已出现怒意。 众人匆忙收回视线,心虚地低下头。 有好心人哼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此乃首领之妻。” 此话一出,那些隐晦的打量也没了,现场一片静谧,目光最放肆的那几个已经抖得宛若筛骰,大气不敢出一声。 狄霄回身握住明窈微凉的指尖,温声问:“还好吗?” “没事。”明窈晃了晃他的手,“你去吧,我在这边统计一遍,晚些时候再去毡帐里核查。” “我去叫狄宇来陪你。”狄霄说。 明窈并未拒绝,点头应了。 作者有话说: 隔离结束,进入保三争六时间orz 人口扩充差不多就这些啦!看到有小伙伴担心灾民会不会生事,三五个人能控制,多了总不能保证人人忠诚,发展是需要人口的,即便知道有隐患,也不可能因噎废食呀~ 咱们是要做草原第一部族的!握拳.jpg 第35章 直到狄宇赶来,狄霄才去仓房那边取毡布。 有人帮明窈搬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桌上放了石块做镇纸,两侧也备好了热水和笔墨。 待明窈在桌后坐定,狄宇向周围招呼一声:“所有人都听着,每家派一人来这边登记,如实禀明人数,日后将根据人数分配毡帐。” “禀报不得有任何虚假,若日后发现有谁虚报,将收回所有毡帐,严重者驱逐出拔都儿部。” “所有人吗?我们要不要?”有个拔都儿部的族人问。 “都要,所有人都要,若有谁家想要多一顶帐子,也可提出,日后将根据情况酌情考虑。”狄宇绷着一张脸,包揽了所有喊话工作。 他虽然面庞看着稚嫩,可一双眼睛和眉毛跟狄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背手一站,面无表情的,颇学到了狄霄的几分精髓。 拔都儿部的族人晓得他本性,嘻嘻哈哈说两句,却也没过分打趣,有序地到桌前排队,还不忘抱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工具。 那些新来的灾民才受了狄霄威慑,又对狄宇少有了解,被他那同狄霄如出一辙的表情震住了,连他的断肢都不敢看,低着脑袋,快步排到后面。 因为怕有人不知道,明窈给最前面的两个人做好记录后,又叫他们帮忙去各处喊一喊,要是有家中全是女眷老人的,也出一个人来。 拔都儿部近来添了许多人口,先是大越的一帮少年少女,后是来自草原各部的灾民,到如今总人数已经破了二百,壮劳力的数量更是有了质的突破,可不用怕粗活重活没人干了。 陆陆续续的,宁湘他们得到消息也过来了,几家只余老人在的也互相搀扶着,排到队伍最尾。 念着男人们还要去清扫积雪,明窈就没有过多照顾女眷和老人,她在整理纸张的间隙中,招手让狄宇过来。 “嫂嫂有什么吩咐?”自明窈给孩子们启蒙后,狄宇也改了称呼,一口气力十足的嫂嫂,对着同龄的少年都有了炫耀的资本。 “全部登记完还要有些时候,你去找金花阿姑帮忙烧些热水,给队伍中的人分一分,还有后面的老人们,小心照看着点。” “好!”狄宇爽快应下。 但他没忘狄霄的交代,跑到旁边拽住相熟的族人,三言两句交代清楚,然后转身又跑回明窈身边。 “怎么……”明窈疑惑。 “我告诉莫兰阿哈了,他会去找金花阿姑,阿哈说了,不许我离开你。”狄宇快速说完,又在队伍里环顾一圈,看有没有人露出惹人厌的神色。 看他已交接好,明窈就没有多说,她搓了搓被冻得发木的手指,从左侧又抽出一张宣纸,平铺在桌面上,提笔再问:“姓名为何,人口几何,申请几座毡帐?” 又是几人记录过,明窈忍不住转了转手腕,不料手指忽然失了力,毛笔啪得落在纸张上,留下大片墨印。 “怎么了!”狄宇听见动静赶忙看过来。s^g 明窈摸了摸身上厚实的棉袍,不懂为何穿得这样多,怎还会冻到。 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她就没隐瞒。 听说她受了冷,狄宇皱起眉,没过一会儿,他招呼一声就往远处跑去。 “哎——”明窈叫了一声,却没把人喊住,只好搓着指尖等一等。 片刻,狄宇抱着暖炉过来了。 族里的暖炉都是用土围的,方便移动,轻易就能搬起来。 狄宇把暖炉放到桌边,半跪着放进木炭和火苗,浓烟过后,明窈只觉周身都暖和起来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4节 狄宇挑了挑眉,虽没说话,也是有些暗暗得意的。 明窈忍不住笑出来。 不管怎么说,有了暖炉在,她的手很快恢复了温度,再握笔也有力了许多,人数清点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 禀明后的男人们加入到清扫积雪的队伍中,女人和老人们就各自回去,族人们排队早,离得也就早些。 到后面就全是新来的灾民了。 阿琳娜在队伍后面排了许久了,她身上没有太厚实的衣服,只穿了一身单衣,然后在外面围了一件兽袍。 兽袍上有许多缝补的痕迹,堪堪遮挡到腰间,冷风一吹,兽袍被吹开大半,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纤细腰肢。 站了多半天,她嘴唇被冻得发紫,好不容易冻疮好了大半的脸上多了些艳红色,一看就是被冻坏的模样。 在她后面排着的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嬷,老嬷看她穿的单薄,又不停打颤,好心提出:“娃娃我去给你找件破棉袄穿吧?” 说是破,但也没有很明显的破洞,只是老人们今年都得了新棉衣,旧衣才被替换下。 谁知阿琳娜摇摇头:“不、不用……”说完,她脑袋垂得更低了,恍惚间,她眼尾闪过一抹泪光。 “怎么能不用呢?娃娃我给你排着,你去我那拿棉袄穿……”老嬷还在念叨着,可说了半天,也不见阿琳娜反应。 老嬷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记挂着:“这么冷的天,都不知多穿件衣裳,可别冻坏了,看这瘦瘦小小的,多遭人疼。” 正好从旁边经过的男人脚步一顿,忽然调转身子,两步走到阿琳娜身边,解下身上的棉衣,不由分说地披到她肩上。 阿琳娜惊讶地抬头:“啊……” 男人似嗔似怪:“我们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怎不知注意些,你先穿我的棉衣,等回去就暖和了。” “这这……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阿琳娜垂泪,“我从遥远的地方逃难而来,行装全丢在了路上,实在没有避寒的衣物,不像可敦那般受人爱护,有暖和的棉袍,还有暖炉……幸好有你,善良的勇士。” 男人被她说得心中垂怜:“没关系,这件棉衣就给你了,我不怕冷,你穿着吧,我先去清扫积雪,若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寻求帮助,我叫乌和,草原之神会保佑你我。” 与阿琳娜同行的铁尔泰和哈吉都去扫雪了,便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待最后一个人登记完,已经是下午了。 为了能尽快算清人口,明窈连午膳都没回去吃,就拿了一个夹着炒鸭蛋的馍馍,记录之余咬上一口。 哪怕身边有暖炉,馍馍也很快就凉了。j^s 可明窈没有多说一字,默不作声地将馍馍吃完,然后净了净手,又叫下一人上前。 登记完最后一人,明窈望着桌上厚厚的一塌宣纸,长长舒出一口气,拍拍手,笑盈盈地对狄宇说:“弟弟帮我把这些搬回帐里吧。” 并不是她搬不动这些纸张,可她连续不断地记了多半天,手腕都有些酸痛了,左右不是多重的活,使唤使唤弟弟,也无伤大雅。 因天色不早了,明窈就没去毡帐里复查,等着第二日再继续。 她回去后先暖了暖身子,然后就点了蜡烛,把这一天的记录收整一遍,狄宇在旁也跟着学了学,顺便检查一番他这段日子的学习成果。 而外面,整个部族的男人们齐发力,积雪虽厚,但还是在一天内清扫干净了,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土壤。 地上积雪被清扫干净,土壤却被冻得梆硬,拿着镰刀砸上许久,才能砸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土坑又不深,完全不能插入梁木。 狄霄取回毡布后就加入了清扫继续中,后面看到土地情况,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但也没改变主意。 “明天休息一天,除巡视人员外,其余人均不可出毡帐,待人口核查之后才可行动。” “等新毡帐的数量统计出来后,我们就去伐木做梁,务必在下一场雪前把帐子都搭起来,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狄霄便回去了。 他和明窈狄宇三人连夜清点出毡帐数量,刨去那些无理的要求,二百多号人共需八十九座毡帐,族内现有五十五座,还需三十四座。 为了预防之后意外,狄霄划去三十四,改为四十。 族内现存毡帐位置不变,因之前围栏围得大,各家毡帐间也留了一定的空地,中间再添一座也可。 第二天他和狄宇出去核查,留明窈在帐里休息。 狄霄不识字,好在狄宇能认个大概,也不知是不是被狄宇吓住了,一圈检查下来,竟没有虚报的。 当天下午,狄霄召集了族里的所有壮年男人,根据毡帐数确定了梁木数量,又分成两组,一组去外面伐木,一组留下凿坑,两组一日一轮换,也省的谁有怨言。 这些新建的毡帐,说白了全是为灾民准备的,可拔都儿部的族人们全无怨言,领了任务,便跟着各自领队开工了。 族里的男人们忙着搭新毡帐,做饭的活计就统一到了一起,由几个厨艺好的阿烧菜炖粥,到了饭点再给他们送到手里。 菜是两荤一素,一个土豆炖羊肉,一个爆炒羊肉干,还有一个马蕨菜野鸭蛋,最后扣上两个比脸还大的馍馍,就是饭量最大的汉子也能吃得直打嗝。 饭后再来上一碗热腾腾的面糊,这两天的面糊多放了许多粗面,洒在上面的羊肉碎也多了许多,混在一起喝一口,满嘴余香。 吃饱喝足,干活的人们都吃出一身热汗,起来蹦上两蹦,只觉身上多了无穷的力气,拎起铁铲狠狠砸向土地,伴随着一声巨响,铁铲入地三分,溅出许多土沫儿。 从伐木到搭帐,有狄霄不住催着,四十座毡帐只用了十天就全部搭好了,幸好十天下来并无雪天,这才没阻了进度。 寒风刺骨,多亏明窈安排好人,每隔一个时辰就送热水过来,这才没叫人染上风寒。 毡帐重新建好后,挤了一个多月的人们可算能松快些。 原属于拔都儿部的族人都没有挪位置,除了毡帐压塌的那两家,其余都保持不变。 宁湘她们也重新分了住处,和族人们混住在一起,少了许多隔离感,平日有个什么事情,也好就近找人帮忙了。 新来的灾民被明窈有意打散,除了一家人住在一起,其余从一个部族出来的,大部分都分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而念桃和青杏的住处也被她挪了挪,王帐旁有一片不小的空地,能搭起一座小帐,住两个姑娘刚刚好。 族人们住进新毡帐没几天,雪花又飘了起来。 这次的雪没有前段时间那样浩大,雪花也小了许多,停停落落的,一天也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但狄霄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随明窈去仓房查点了粮食和木炭的数量,粮食的储备还足,但木炭还有得添。 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再挖一座土窑。 现在族里的人多了,暖炉随时能用土造,随之木炭的用量也在大幅度增加。 以现在的炭火烧成量勉强够用,但少不得拮据,若能再添一窑,就能让家家有余炭,不用因担心而不点火了。 挖新窑的还是原来那些人,就没让新来的人参与进去。 有了上回的经验,第二座土窑意外顺利,从挖窑到烧炭,没再出任何意外,木炭的储量也不断增加着。 后面两月雪还零零散散地落着,但再没出现过能将毡帐压塌的大雪,北风仍旧刺骨,但在外面呆久了,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天气。 围栏外的灾民还是零零散散得来,陆陆续续也把空着的那几座毡帐住满了,好在雪势见效,灾民也跟着越来越少,直至整一个月没再出现。 拔都儿部内。 男人们维持巡视和休息两者轮换的生活,女人们因为孩子都不在家闹腾了,也难得有时间坐下聊聊天。 听说大越来的那几个姑娘纺出一匹可漂亮羊毛纱,织出的羊毛衫又保暖又柔顺,比起边城的好料子毫不逊色。 一传十十传百的,后来也不知她们是怎么商量的,族里唯三的纺车都放到宁湘帐里,谁家有闲了,就过去一起纺织。 还有阿姑带着羊毛去,亲昵地挽着宁湘的手:“这羊毛分你们一半,你们教教我纺纱可好?我想给做一条围巾。”'sg 莫说宁湘,就是其余小姐们也乐意,三三两两地聚着,互相探讨如何让羊毛纱更细腻,来日卖出去,也能卖个高价。 而她们教学换来的羊毛,甚至能抵上狄霄赠予的了。 至于那些向来让大人们头疼的皮孩子们,被明窈拘在一处启蒙,每隔十天休息一回,但每次休息回来,都要抽查读背。 狄宇之前学了仓房账簿,小有基础。 但剩下那些孩子则是实打实地第一次接触文字,学的头晕脑胀,有叫嚷着不学的,被守在门口的狄霄瞪一眼,当场蔫哒哒地坐回去。 先不说是不是真能学到东西,只讨人嫌的孩子不在家了,就让族人们对首领公主格外感激了。 有时太阳从云层里冒出头,明窈就会给孩子们放一天假,她也好跟狄霄跑出去,拿着一个小瓷瓶,从山坡上的树枝上接些干净的雪水。 狄霄不知雪水有何用,明窈说“古有雪水煎茶,别有妙处。” “哦。”狄霄木木地应了一声,不感兴趣,也不再问,只在旁陪着,充当一个保护者的作用。 今年冬月格外漫长,好在不缺衣食,族人们过得还算舒心。 草原上没有春节一说,明窈也没想着能过节,谁知除夕那天,狄霄不知从哪打了一对野鸭子,请宁湘指导着,做了一道烤鸭一道老鸭汤。 他还去找莫拉阿嬷要了一块红布,红布放了不知多久,边角处已经褪色了,他小心将红布剪成正方形,然后寻了支毛笔,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下午就贴到了毡门上。 狄霄偶尔会去学堂那边坐坐,耳濡目染的,也学了几个字。 “这是……”明窈被毛茸茸的斗篷包裹着,探头看了一眼,当即愣住了。 狄霄嘴里叼着浆糊,弄了半天才把福字摆正,他用手指沾上浆糊,涂抹在红布周围,作势要贴上去。 “诶诶,福字要倒着贴,寓意福到。”明窈反应过来,眼尾笑出一点眼纹,将手覆在狄霄手背上,带着他将福字转了一圈。 下午狄霄又钻到厨房里,只这回有明窈陪着。 他们把羊肉蒸熟再剁碎,明窈用揉碎摆了一条鱼的性状,在鱼头上放了一片葱花,当做鱼目。 除此之外,狄霄还炖了一小锅羊排,用了明窈最是推崇的葱姜和黄酒,羊排出锅全无腥膻。 还有一碗滑嫩的蛋羹,一碟爆炒猪肉沫,一盆疙瘩汤。 是夜,账外一片黑暗。 没有京中的热闹繁华,也没有焰火冲天的绚烂,只两个人,一桌菜,两盏酒。 明窈捏着酒盏,小心尝了一口,却被黄酒的辛辣刺激得不行,而狄霄仰头将酒水喝了个干净,也不见他面上有半分异色。 明窈看得啧啧称奇,又问:“莫拉阿嬷不是说你还不到喝酒的年纪吗?” 狄霄看了她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过年了。” 明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旋即恍然大悟。 过年了,又长了一岁,也可以喝酒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强忍着酒水的辛辣,偏要与狄霄碰杯,然后将黄酒一饮而尽,又弯着眼睛凑到狄霄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夫君。” 下一刻,她的视线上下翻转,明窈从座位上离开,反坐到了狄霄腿上,狄霄箍着她的肩背,眸子漆黑:“再喊一遍。”^jsg 明窈笑:“夫君!” 这天晚上,两人到底没尝到耗费一天时间做的美食佳肴,只记得烛火摇曳,耳边厮磨不断。 待第二日睁眼,账外已开始准备午膳,桌上的年夜饭一动未动,假装鱼目的葱花微微泛黄,从远处看着,又与鱼目神似。 ……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5节 不知何时,外面的雪停了许久,有淘气的孩子逃学躲到毡帐后面,小心翼翼躲着家长的追捕,转头却在帐角发现一抹绿色。 小孩趴下去看,盯了许久才发现,那是一株才冒了尖的青草。 “兔崽子!我说你躲到哪儿去了,连公主的课都敢逃,我看你是皮痒了——”专注看草时,小孩没注意到背后逼近的人影。 直到被一把拎起后颈,他身子骤然腾空,大人的呵斥响起,小孩也吓得哇哇叫出来:“啊啊啊救命啊——” “阿爹你别打,阿爹你快看,小草冒芽了……啊!” “大草冒芽你也别想逃,我叫你逃学,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男人气急,随手寻了支树枝,咻咻地落在小孩背上。 小孩穿着厚棉衣,树枝打在上面感觉不到一点疼,但他还是大声哭叫着,使劲从阿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扭着身子往外面跑。 “公主救命,阿爹要打死我啦——”小孩慌不择路,一头扎进狄宇的毡帐里,这边早改成了孩子们的启蒙学堂,只晚上给狄宇休息,大大小小三十多人,排排坐在羊毛毯上。 听见他的哭叫,众人一齐看过来。 明窈手里握着一册书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她柔声问:“为何要打你呢?” 小孩一路跑来,全是干打雷不下雨,眼角没有一点湿润,可听到明窈这么问,他脸上忽然泛上一层绯色:“因为我、我我……” 他磕磕巴巴,就是说不出“逃学”二字来。 恰在此时,追着他打的孩儿阿爹也赶来了,男人进到毡帐里就收了浑身怒气,连树枝都藏到身后。 以前他们只念着公主厉害,教给他们许多东西,后来公主又办了学堂,人还是那个人,可大家总觉得—— 公主越发威严不可欺了。 就跟首领一样。 只他们一个表情严肃,少有笑意,一个永远和和气气的,说话都没有声音大的时候。 男人瞪了偷偷看他的小孩一眼,遂向明窈道歉:“打扰公主教课了,孩子淘气,待他下学我定好好收拾他。” 明窈笑着阻止了:“招那木大哥莫急,孩子也是一时顽皮,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得挨打的。” 不等小孩得意,只听明窈又说:“这样吧,就罚你把千字文抄写十遍,半月内交给我,可好?” 对于这些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来说,罚抄字比叫他们围着部族跑一百圈都可怕,何况十遍千字文! 小孩掰着手指数,没一会就数乱了。 话音刚落,其他孩子们发出嗤嗤的笑声。 招那木也没气了,歉疚地看了看明窈,又对小孩呵斥:“听见没有!还不谢谢公主宽恕!” 小孩一脸震惊,偏偏反抗不得,只能憋屈地点头:“没意见,谢谢公主。” 继小孩发现草芽后,不到半个月时间,远处的山坡上已覆了一层青绿色,嫩生生的小草相继冒出头,随风舒展着柔软的身躯。 又过半月,有些汉子脱了棉袍,拎着弓箭去外面寻落单的兔子了。 凛冬已过,春天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明窈给孩子们放了整整三天假,取消了假后的抽读抽背,叫他们玩个痛快。 震天欢呼后,不过片刻,帐里的孩子们就跑了个精光。 只留明窈在前收拾书册,狄宇帮了一把,回头一看,差点跳起来。 他不满地嘀咕:“跑这么快,都不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我一会儿就给他们都丢出去,等会想起来,看他们去哪儿找。” 狄宇跳到旁边,看着满地狼藉,深吸一口气,眉心紧了又紧:“等我再把床榻摆到正中央,再不叫他们过来了……” 这般说着,他却单腿跳着,每到一处都要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不一会怀里就抱了一大摞宣纸,有些纸张的墨迹还未干,被他往怀里一塞,墨点全沾到了前襟上。 明窈已经把书册收拾好了,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将书册在一边放好,也过来帮忙收拾。 狄宇早在懂事后就自己一人住了,他的毡帐算不得最大,但也不算小,比起那些三两人同住的还要略胜一筹,但到底一个半大孩子,开始的兴奋过去,只剩无边的空旷和孤单。 听说明窈要在他帐里办学堂,狄宇想也不想就应了,偶尔下学晚了,有人要同他挤在一起住,他更是高兴得不行。 但他向来嘴硬,别管心里多欢喜,面上总是一副嫌弃的模样,生气时会赶人,气消了又别别扭扭地喊人回来。 “我把我把小弩借给你看,你回来不?” 明窈意外见了两次,回头就给狄霄说了,但不论他俩私下如何说,总归没有在狄宇面前挑破。 听着狄宇的小声嘟囔,明窈心生恶劣:“你说的是,他们也太不懂事了,都不知给你收拾干净就跑了,等下次讲学,我一定好好罚他们,要是再不改,就不叫他们一起念书了。” “啊……也不用吧。”狄宇在前面跳行,闻言身体一僵,“反正我也没事,就当大发慈悲帮他们了。” “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嫂嫂别生气。” 狄宇忐忑地回头来看,正好撞进明窈那双含笑的眸子里,他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不过片刻,他就闹了个大红脸。 明窈见好就收,把捡来的纸张都放进他怀里:“好了,就这样吧,剩下的我叫人来帮你收拾。” “明天首领大概率要去追兔子,你要是感兴趣也跟着去吧,也好去试试你的小弩,小摊上买来的,也不知准头怎样。” 狄宇顿时将刚才的窘迫抛之脑后,一把扬了宣纸,一蹦三尺高:“真的吗!我也能去吗!阿哈同意了吗!” “……能去倒是能去,就是你这帐里,今晚还能睡人吗?”明窈四处看看,从漫天飞舞的纸张里把书册搬出来。 “能能能!我在哪都能睡!”狄宇转身就扑向床榻,从枕头下摸出他的宝贝小弩,狠狠亲了两口。 看他正激动着,明窈便没多说,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她回毡帐的路上,逮到两个没跑远的小孩,挥手叫了一声:“你们跑得急,连写字的宣纸都没收拾,还不快去帮狄宇收拾干净。” “好,一会儿就去!”两个孩子高声应了,一眨眼就跑出明窈的视线范围,半空中还余有他们的残音。 春暖花开,实在是个让所有人都心生希望的时间。 莫说孩子们撒了欢儿,就是大人们在帐里闷了三个多月,也一刻都等不住了,宁愿放下手里的活儿,也要出去走走看看。 时值二月,坡前坡后全然是两幅景象,山坡尖尖上的青草已舒展了身姿,正阳那面的花蕊都吐了艳色,而背阴那面冰雪未消,偶尔钻出几只兔子,也慌忙逃窜去另一面。 天气还不似夏日那般温煦,早晚外出仍需裹一件兽皮衣,但到了晌午日头高挂的时候,就能只着一身夹袄了。 转天狄霄去马厮牵出乌兰木,还没出部族,就见明窈和狄宇都等在了围栏外,一人牵着一匹小马,笑眯眯地等他出来。 明窈换了一身颜色明丽的裙袄,不是草原上的样式,而是大越最流行的那种袄裙,上袄正中有一排绒扣,下裙似裙实裤,只裤摆做的宽大,看着像裙罢了,一身鲜艳的桃红色,衬得她面容越发娇艳。 明窈挥着手,大声喊道:“首领快来,我们等你许久了!” “……”狄霄忽然有一种想掉头回去的冲动,“什么时候来的?” 他清早起床后先去了仓房,又到马厮给乌兰木刷毛喂食,到现在少有一个半时辰,也不知这两人等了多久,连马儿都备好了。 狄宇插嘴:“不久不久,也就半个时辰,阿哈快来,我听说兔子都出洞了,我去给嫂嫂追兔子吃。” 半个时辰,正好在狄霄到达马厮前,难怪他没瞧见这俩人。 他大步走过去,对于明窈随行倒没什么意见,只对上狄宇,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又是你闹腾着要出去?” “什么嘛,明明是嫂嫂说我可以……”狄宇下意识地反驳,可话还没说完,狄霄就扭头去看明窈了。 明窈还是笑着:“我也想去追兔子。” 只见狄霄再无迟疑,侧身上马,又将明窈拉到身前,马鞭一挥:“驾——”马蹄挞挞,黄土飞扬。 狄宇望着跑远的两人一马目瞪口呆,半晌回神,只能任劳任怨地把另一匹小马拴在围栏上,然后奋力跃上马身,扬鞭追赶上去。 初春的兔子又笨又灵敏,见人来了也不动,仍缩成一团啃食着嫩草,可要是余光瞧见抓捕的动作,转瞬就跳走了。 乌兰木是追兔子的好手,甚至不用狄霄驾驭,自己就能在草场上撒开蹄子狂追,一蹄子踩在兔耳朵上,一时全是叽叽叽的惨叫。 狄宇把马儿放开,由他四处寻草吃。 他不做那碍眼的,专门去了离明窈和狄霄较远的地方,半天才寻到兔子的影子,顿时屏住呼吸,举起右手,将小臂上的弓|弩露出来。 “咻——”破空声响起,只见那兔子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弓箭射中了尾巴,箭矢扎进土地,任凭它如何挣扎,也无法逃开。 “抓到了!”狄宇兴奋地喊了一声,猛地往前跳了一步,差点摔趴下去,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复奔着兔子跳去。 兔子在跳,他也在跳。 可一脸狞笑的狄宇并不能让兔子感到半分亲切,被人拎着耳朵提起来,便四爪一耷拉,全身弥漫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另一边,明窈被带去一棵歪脖树下。 两人说是来追兔子的,可从到了山坡上,除了乌兰木在追,两人全无动弹的迹象。 狄霄站在旁边:“可要上去看看?” “啊?”明窈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中绽放出极喜的光彩,“要!” 爬树摸鸟,这是多少少年人都有的童年。 但对于明窈这般从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来说,莫说自己去做,便是看看别人都是失礼,丢了大家风范。 狄霄没有过多迟疑,他先跃上歪脖树的一条侧枝,然后躬身向明窈伸出手:“踩在树根上,我拉你上来。” 就这样,他先上一步,再拉明窈一把。 虽速度慢了些,可也让明窈亲自体会到了爬树的乐趣。 这棵歪脖树虽侧枝冗杂,但不知是不是长了太多年,主干粗壮挺拔,离地面足足三人高。 站在枝干顶端,明窈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吓得心脏噗通直跳。 直到一直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眼前:“别看。” 就这样平复了许久,明窈终于冷静下来,她摇了摇狄霄的手腕,轻声说:“我可以了。” 挡在眼前的掌心挪开,触目所及,皆是盛景。 临高远眺,四面八方全是翠绿的草地,鸟儿在半空低飞,豺狼越过草丛,远方的小山黑压压一片,回头再看,大大小小的毡帐簇拥在一起,不时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正在准备午膳的拔都儿部。 微风吹拂,令人心旷神怡。 明窈只觉广袤草原尽收眼底,心头无限畅快,又有点淡淡的惆怅。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6节 她上了树就不愿下去了,若不是太阳开始落山,她甚至还能停留下去。 在树上待得时间久了,明窈就不怕了,甚至还能扶着狄霄的肩膀,一点点转身,再跳到另一支枝干上。 索性这树足够粗壮,不然两人在上面动来动去,不定断了哪支。 说好的来山坡上追兔子,最后只乌兰木踩了两只,狄宇打了七八只,这里面还有两只怀着崽儿的母兔,只能就地放生。 狄宇的兔子只留下两只,剩下全被狄霄抢走了。 不等他耍闹,狄霄先问:“我费心带你出来,几只兔子都不愿?” “?”狄宇懵了。 他这一天连两人的影儿都没瞧见,实在想不到这是费了哪门子心。 最后这些兔子全归了狄霄,兔毛被仔细剥下来,等着日后给明窈做兔毛披风,兔子肉先炖后风干,等日后做干粮。 然策马打猎的悠闲日子没过几天,另一件要事迫在眉睫。 “迁徙?”明窈愣住了。 狄霄才从外面回来,打了一只野鸽子和一只野鸡,被送去厨房煲汤了,原本他对汤水一类全然无感,觉得肉类就该整只炖熟大口吃,这些日子被明窈影响的,也习惯用小锅炖煮, “嗯,明天我会召集族人商议迁徙一事,最晚半个月后出发,不然就没法在春耕前抵达东南聚居地了。” 提及春耕,明窈仿佛还有些印象。 狄霄瞧她还是呆呆的,耐心解释了几句:“麦粒要在三月底播种,这边天寒,不适合作物生长,也去东南一带,且今冬牛羊死伤少,草料喂养得足,周围草地采集啃食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恐伤及根本。” “等到秋收之后还会再迁徙一次,不一定会回这边,除了这边和东南两处,拔都儿部还有另外两处适居处。” 明窈点头,又有些好奇:“是所有部族都要迁徙吗?” 狄霄轻笑:“当然不。” 那些上千上万人口的大部族常年定居,七八年才会举族迁徙一处,而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全是草原上土壤最肥沃的地带,既不用担心粮食收成,也不用担心冬日大雪。 且他们人多势众,更不怕守不住好地方。 至于那些十几口人的小部族,能找个地方蜗居不被吞并都难,哪里还顾得上土壤好不好,大把粮种撒出去,最后的收成寥寥,全靠草根生存。 也只有像拔都儿部这样的半大不小的部族才会四处迁徙,算得上真正的游牧一族。 但也是因为这种游牧,他们在每处停留的时间都不算长,行踪不定,也不必担心被那些大部族盯上,落得个被吞并被奴役的下场。 物竞天择,强者为尊。 这个道理在哪里都适用,尤其是在尚武慕强的草原上,稀缺的资源,向来都只有强者才能拥有。s 狄霄打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若哪天草原各部不再提防争抢,说不准就集结几十万勇士,攻上望京,夺了大越辽阔疆域呢。” 可这种团结在一起的情况,只在与大越开战时维持了几年,战争结束,草原联盟瞬间分崩离析。 明窈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狄霄不再深谈,心头一动,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两把:“好了,早些休息吧,明早喝鸡汤,等拔帐的时间定下,我们再说后事。” “好。”明窈应道。 狄霄起身去洗漱,明窈却还坐在原处,她抬眸望着男人宽厚的肩背,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明明拔都儿部也有威武的勇士、勤劳的子民,也有勤勉仁爱的首领,凭什么,拔都儿部就不能在那些富庶的土地上。 …… 转天,全族人聚集在围栏外的空地上。 对于迁徙一事,族人们早就习惯,春天一来,大部分人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如今听狄霄提出也没发出什么异议,只交头接耳地说着有什么是要带走的,有什么是可以烧毁丢弃的。 只有那些新来的对此感到诧异,但因听到是为春耕,也没了争议。 春耕的重要性,随便一个人都清楚,既然这片草原不适合耕种,那便换一处,再久的奔波,也比不得一个大好收成重要。 狄霄又问了一遍,见不再有人说话,便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即刻起,开始收整行装,半月后,拔都儿部将迁往东南聚居处。” 说完,他从巨石上跳下,族人们也快速散开,嘴里聊着,脚步却比来时快了许多,抓紧时间回帐里收拾东西。 临行前,狄霄还准备去边城一趟。 一个冬天之后,族里的粮食消耗得也差不多了,虽有牛羊供着,但总不能只吃肉,粗面和其他菜蛋也要准备一些。 再说东南聚居地距离边城更远,这次采买后,如无意外,下次去边城就是求收之后了,中间小半年的时间,一应日用都要备全。s^g 只这回不用购入大量木炭了,就多了银两来买其他的。 出发前两天,狄霄叫明窈统计了族人所需,宣纸用了上百张,才将要购买的东西写完。 望着那半人高的纸张,饶是狄霄也沉默许久。 也就是裁缝铺的老板还欠着银子,不然狄霄还真不能保证,能有充足的银两将这些东西买全。 明窈也惊叹于这些清单,考虑到去往边城的人手有限,她又带着念桃青杏把清单做了下分类,粗略分成五部分,再分门别类地交给狄霄。 “如果实在不方便,倒可以在城里找人帮忙采买,给些铜板做报酬,肯定有人愿意做的,只是不能比较价格了,少不得多花些钱。” 但要是实在来不及,也只能这样做。 考虑到此行仓促,狄霄就没有捎带上明窈,倒是把狄宇带上了,当个识字的工具。 明窈留在族里清点人数和物资,因事务又多又杂,便是她和念桃青杏三人也忙不过来,只好去宁湘他们那,又找了十来人帮忙。 随着全族迁往新的聚居地,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要带走,像那带不走的土窑要封上,没用的衣饰摆件一把火烧干净,省得留下太多痕迹,徒惹麻烦。 狄霄离开整十日,离开时只十几个人十几匹马,回来却带了整整三十多辆板车,十几辆装满,十几辆空着。 这些货物都没有卸下,就直接放在围栏外,日后再次上路。 明窈也在这期间清点好了各家要带的东西,按照大小分好,也能在迁徙途中尽可能的节省空间和马力。 最后两天,他们将围栏和畜棚拆掉,当初有多高兴围栏之固,现在拆卸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好在又是水浇又是火烤的,围栏和畜棚总算拆完了。 二月中,拔都儿部开始拔帐。 牛羊配了二十人,一路赶去东南聚居点,同行的两辆板车供人们晚间休息和运输不肯前进的牲畜。 他们不与大部队同行,又要照顾着牛羊的速度,不出意外,会比大部队晚到半月,好在前面有大部队探路,也降低了他们沿途的风险。 其余族人或是牵着马,或是坐在板车上。 每匹马两侧都挂满了行装,板车更是堆得又高又满,一指粗的麻绳缠了几圈,才能防止东西往下掉。 为了照顾老人和孩子,板车周围的空地都留给他们,那些尚有余力的汉子和女眷就跟在后面,实在乏了说一声,也可停下歇息。 部族迁徙的队伍庞大,行进的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找背风的山坡,在坡下支起铁锅,煮些面糊和肉干,配着干粮以饱腹,白日则走走停停。 一日日过去,棉袍彻底被脱下,收进有空隙的箱匣里,未婚的姑娘穿上蓝白相间的裤裙,策马疾驰,一点不输常在外打猎的男儿们。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出发半月有余,路程也行了近半。 人们的精力有限,即便有意放慢了脚程,长久的居无定所,还是让许多人心生倦意,连情绪都低落了许多。 终于,狄霄叫停了队伍。 “就地休整一天,将马与板车松开,放马去四周吃草,板车集中在一起,注意秩序,小心莫要碰撞。” “最后面的那辆板车里有风干兔肉和羊肉包,每人一条肉干两个羊肉包,羊肉包用火炙烤过再分。” 肉干做了牛肉羊肉和兔肉的,兔肉最少,只能分一次。 那羊肉包却多,是明窈带着十几个阿姑赶了三四天才做出来的,做好后第一时间风干,放上一个月不成问题。 而且山坡上新长的马蕨菜,切去根部,剩下的茎叶又甜又脆,拌在现剁的羊肉碎里,肉香和野菜的清甜全部激发出来。 族人们早羊肉包刚做出来的时候就闻见了香味,也瞧见了这些美味被撞进板车上,只首领一直不发话,他们也不好主动提。 如今不仅能休息,还有羊肉包吃,一时间全是欢呼。 明窈从后面的板车上跳下来,她前几天跟着狄霄骑马,后来就有些受不住了,蔫巴巴地跑去板车上,跟宁湘她们轮换着坐车。 乌兰木的马鞍上还挂着厚绒毛,冬日还行,春暖后就让他有些躁动,直到明窈下了马,绒毛垫子才被撤下去。 阿玛尔还打趣说:“这有了公主,乌兰木都不得首领重视了。” 不得重视的乌兰木打了个响鼾,用脑袋在他胸口顶了顶,叫他赶紧拉着自己去远去跑跑。 阿玛尔大笑,跟狄霄打了声找回,解了乌兰木的缰绳,带他去了远处,可惜他试了几次也没能骑上去,只能追在乌兰木身后,远远追着。 等狄霄身边的人都走干净,明窈也过来了。 自明窈去了板车,他俩相处的时间就少了许多,狄霄常要去前面探路,也只有晚上才能在一起依偎。 难得有一日休息的时间,明窈抵不住心头的蠢蠢欲动,蹭到狄霄身边就不愿离开了。 两人寻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半人高的石头坐下,才说两句话,狄霄想起一件事来。 “吃鱼吗?”他问,“我们昨天刚看过,前面过两座山坡有一条小溪,溪流里全是巴掌大的小鱼,我记得那鱼无刺,正是鲜美的季节。” 无刺的小鱼,不管是煎烤还是炖汤,都是极佳的美味。 只是听着,明窈就分泌出唾液,不觉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给你摸鱼。” “我不能一起吗?”明窈有些不情愿了。 狄霄笑笑:“好好休息吧,明日又该赶路了。” 明窈感受了一下自己发木的脚底,纠结半天,终于还是熄了去玩乐的心思,只嘱托一句:“那你早去早回,我去给你烤羊肉包。” “去吧,小心火。” 狄霄没有去找乌兰木,只就近找了匹在吃草的马儿,看几个半大孩子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索性把他们也喊了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7节 倒是狄宇去帮忙搬肉干,等他再回来,小伙伴们早跑远了。 问清大家去向,狄宇嘴一咧,差点哭出来。 他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身边断断续续过了许多人,再又一次被一个追逐打闹的小孩踩到手后,他才支棱起来:“看路!” 狄宇怒喊一声,却也做不出报复回去的举动。 他四处看看,垂眸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去找明窈了。 此时,烤羊肉包的柴木才堆好,火折子一点,再在上面架一只大铁锅,边缘处摆好木支架。 铁锅是用来煮面糊的,木架则用来烤羊肉包。 明窈挑了最大的两个,选了一处火力旺的地方,先把给狄霄的羊肉包烤上,见其余人都在忙其他事,索性帮着煮起面糊来。 在拔都儿部待得久了,明窈也煮了一锅好糊糊,保证能用最少的面,做出最多的水。 只当下他们不缺面粉,又是为了让族人吃一口好的,她就没再吝啬粗面,一锅面糊煮出来,粘稠在一起,每一口都能尝到肉粒。 碗勺就放在旁边,明窈抬头看了一眼,招呼狄宇来帮忙。 忙也不是白帮的,至少第一碗就是属于狄宇的,直到他全部喝完,才轮到给族人分粥。 掌心大小的碗里盛得满满当当,狄宇送出去几碗,就有族人过来帮着分了,一大锅面糊能盛四五十碗,全部人分完,还要再煮几锅。 金花阿姑已经给孩子换好了衣服,挽着袖口快步走来:“公主快去歇息,剩下的我来。” “好。”明窈并未拒绝,只看那羊肉包还没热透,就在这留了一会。 她跟金花阿姑闲聊几句,无意中往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个女子单独坐在一处,背影看着格外伶仃,搭在两侧的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而刚才送出去的那一锅粥,汉子们不知跑去哪洗冷水澡了,孩子们还只顾着玩,老人更是还没歇过劲儿来,面糊基本全是给了族里的女眷。js 也不知那人是怎的,孤零零坐着,也没人给送一碗热面糊。 正好明窈手边还留了一碗,那是留给她暖胃的,她端着碗站起来,跟金花阿姑说一声:“我去那边瞧瞧,阿姑帮忙看着点羊肉包。” 得了金花阿姑回应,明窈奔着那人走去。 “怎么自己坐着?这是刚煮出来的面糊,快垫垫肚子。”明窈走近后,闻声说了一句,因那女子垂着头,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明窈端着碗站了半天,仍不见那人有半分回应。 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不是聋的,都不存在听不见的可能。 明窈心中起疑,弯腰看过去。 谁知就在她放低身子的瞬间,女子忽然站起来,明窈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她一胳膊打在粥碗上。 “啊——” 一整晚面糊全翻了,大部分扣在女子的小臂上,还有些点点滴滴的飞溅出来,落在明窈的侧颊上。 明窈只觉面上一痛,偏那女子比她先喊出来。 尖锐的叫喊声蓦得响起,惊得周围人全看过来。 尤其是一个刚冲凉回来的汉子,直接扔了手里的脏衣服,飞一般冲过来:“阿琳娜!” 乌合受了惊,一脸惊吓地看着阿琳娜,他想去碰阿琳娜的肩膀,可阿琳娜只是稍微侧了侧身,就躲开了他的触碰。 乌合不仅没生气,还跟着迁怒,扭头冲着明窈咆哮,眼睛却还长在阿琳娜身上:“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伤害阿琳娜!” “我……”意外来得太突然,明窈还未回过神。 还好金花阿姑他们都来了,闻言顿是不悦:“你在干什么!胆敢这般同公主说话,可还将首领公主放在眼里?” 公主? 乌合满眼都是阿琳娜,未注意到金花阿姑的措辞,反是在垂泪的阿琳娜身形一顿,那双含满了泪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诧。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赌。 阿琳娜只字不言,只垂眸啜泣,眼见她小臂上起了水泡,明窈顾不得旁的了,赶忙叫大家让一让,让风吹过来。 阿琳娜缓缓蹲下,捂着被烫伤的小臂,深深低垂着头颅,只见豆大的眼珠吧嗒吧嗒往下砸,不一会就挂了满手。 明窈心里满是愧疚,扭头要找冷水,可看了一圈也没寻到,只好叫着念桃:“念桃快去打一盆凉水,还有丝绢,快一点。” 吩咐完,她又赶紧半跪到阿琳娜身前,作势要查看她的伤势。 谁知阿琳娜忽得往后一躲,明窈猝不及防,未寻到借力处,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sg 紧急之下,明窈只得往侧面偏了偏,唯恐又压到阿琳娜。 可随着她的肩膀触到草地,并非柔软的草感,还有一段咯人的骨头,伴随着一声从嗓子眼里钻出的尖叫,明窈整个人都呆住了。 青杏跑来将她扶起,而阿琳娜却疼得一阵痉挛。 明窈刚才正好压在了她被烫伤的小臂上,才肿起来的水泡破了大半,衣物摩擦下,连外面那层皮都被蹭下一大片。 接连发生的意外让周围人一阵失声。 明窈茫然地看了看青杏,又看向阿琳娜。 她有些不懂,她明明已经闪开很大一段距离了,阿琳娜又好好地蹲在地上,怎么就突然随着她一起栽倒呢? 然不等她理清缘由,阿琳娜有了动作。 她避开乌合的搀扶,就地跪了下去,仰头满脸泪痕:“不知哪里触怒了可敦,叫可敦硬要将整碗热粥都泼到我脸上呜……是我不该躲,若可敦还有气,我愿生生受下。” 说完,她像是再也受不住这委屈了,连哭嗝都露了出来。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不过片刻,现场全是细碎的议论,这边的动静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看,直到一声吁声响起,后面有人喊了句:“首领回来了!” 狄霄将摸来的鱼扔在地上,拨开人群,谁知第一眼就看见惶然无措的明窈。 狄霄心头一紧,步子越发大了。 “怎么了?”他仿佛看不见地上跪伏着的阿琳娜,第一眼就看见明窈侧颊上的一点红痕。 但不等明窈回答,阿琳娜突然扑上来:“求可汗救命!” 她只顾哭哭啼啼,发丝半遮半掩,只露出半面脸颊,侧颊上挂着泪,我见犹怜。 还是乌合帮忙说了起始,但由于个人偏向,他着重说了可敦之恶毒,又哀叹阿琳娜受了大难,求狄霄公正处理。 “不是,我没——”明窈下意识要解释,不经意瞥见人群里嘲讽的目光,蓦地噤声。 她扭头望向狄霄,还好男人眼中并无多余情绪,可算让她能将剩余的话说出来:“我没有故意,我不知道她会抬手,后面倒下的时候也有刻意避开,可不知怎的……” 听他说完,狄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抓住了明窈的手,问都不问就说:“我信你。” “可汗……”阿琳娜哑声唤道。 可惜她的话并没能说完,便被狄宇打断了。 “阿哈,你别听那女人胡说!”狄宇挤不进来,只能在后面挥着胳膊高喊,“明明是嫂嫂看她可怜,才把自己的面糊送了她。” “我之前还见那女人对族里的孩子恶语相向,一定不是什么好人,阿哈你别听她的,肯定是她陷害嫂嫂!” 狄宇不曾看见过程,但他记得阿琳娜。 阿琳娜美则美矣,比起明窈添了一股妖娆和破碎,最是能惹人生怜的,但狄宇不懂美不美,只知从一开始,他对阿琳娜就没什么好感。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当然要向着嫂嫂。 若只明窈一人说辞,族人们兴许还能存两分怀疑。 但连狄宇都这样说了,他们本就信任公主为人,如今更是一边倒的偏向她。 这样再想起阿琳娜的话,一向豪爽的金花阿姑都琢磨出两分不对劲来:“女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公主还会为难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我也记得公主是来给你送粥的,就算不小心烫伤了你,可你怎么说是故意泼你脸上?” 她说完,青杏也向狄霄福了福身:“启禀首领,我刚刚看到了。” “公主已经向一侧躲了,是她故意凑过去的,我见她将手伸到公主身下的,公主才是受害者。” 青杏并没有看得真切,但她当初在深宫中,见多了妃子互相陷害的事情,她信明窈,那说谎的是谁,一目了然。 接连有人出来指正,阿琳娜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她并未一直纠缠,一计不成,便改了路子。 “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可敦,可敦仁慈,莫要与贱妾计较,贱妾愿为可汗可敦驱使,定会好好伺候可汗的!” 说完,阿琳娜又抽噎两声。 然听了她这话,在场人的面色都变了。 草原上没有妻妾一说,或是可敦,或是女奴,也只有那些从中原抢来的女人才会自称一句贱妾,妄图以此博得男人垂怜。 而这些人,无一不是床上塌下的玩物。 阿琳娜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学那中原风尘女子的做派,也只学了个皮毛,还失了草原儿女的豪气,也只能哄哄好色之辈。 “求可汗怜惜。”阿琳娜盈盈一拜,俯身匍匐在狄霄脚下,跪行两步,双手抚在狄霄脚尖上。 因不知她意欲何为,狄霄的动作就慢了一步。 可被她碰上的那一瞬,明明脚尖还没被碰到,他却像被野猫挠了一爪子,不疼,只遭人烦。 “滚。”狄霄活像碰了什么脏东西,惊恼之下,甚至直接躲去明窈身后,垂眸瞧见染了泪的短靴,只觉得整只脚都在痒。 狄霄的忍耐也到了极点,他全不理会阿琳娜的涕泣,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当即说道:“此女心术不正,不知勤勉,妄图寻捷径,甚至污蔑公主,脏了公主的名声。” “我拔都儿部容不下此等小人,来人将她赶出去!” 眼见就要被驱逐,阿琳娜终于慌了。 她不懂,明明她用这等伎俩除去了无数与她争宠的女奴,明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便是可敦的争辩都与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样,可怎么结果与她想像的全不一样呢? 早有看不惯她的人,待狄霄话音一落,上前就要把她拽起来。 刚才还柔弱无骨的人却灵活起来,阿琳娜从重重捉捕中挣出去,直扑狄霄而去。 狄霄只得先将明窈揽进怀里,侧身躲开她。 “不,等等——我还有用,我知道铁铁塔尔部的巡守安排,我还知道他们的粮仓在哪,收下我,可汗收下我!” “我可以带你们去铁铁塔尔部,我可以告诉你们如何避开守卫,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杀了摩泽拉!我帮他收服了哈里塔克部,我还献给他数十幼女,他深深爱着我,他不会对我设防的……” 阿琳娜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可汗你收下我,我可以帮你。”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8节 在阿琳娜心里,没有谁会不爱权势,也没有哪个男人能逃过幼女的诱惑,而这些,她全都有。 狄霄对这些名字没那么敏感,可在人群后面的两人宛遭雷击。 一阵喧嚷后,铁尔泰和哈吉挤到最前面来。 “你说——”铁尔泰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目光百般复杂,几次张口,又尽数归于缄默。 哈吉却没有他这样好的涵养,大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为摩泽拉所迫,为保幼妹才屈服于人吗?你明明说——” 哈吉忍不住哽咽,偏头狠狠抹了一把泪水。 他们的部族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哈里塔克,意喻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地方,只幸运女神一时不在,叫他们部族遭了大难。 哈里塔克南部有个塔塔铁尔部,首领摩泽拉性情残暴,好战喜征,每年都要吞并两三部族,只向来看不上巴掌大的小地方,这才让哈里塔克多年来逃过数劫。 只那年不知为何,塔塔铁尔的战戈指向哈里塔克,莫说殊死反抗,哈里塔克的人尚在睡梦中,就被人家整个剿灭。 负责巡守的族人死于摩泽拉重斧之下,或是头颅碎裂,或是拦腰而断,账外一片血腥,死寂之下,是摩泽拉看见年轻女眷后的狂喜。 后来他们被带去塔塔铁尔才知道,摩泽拉生平两好,一好杀伐,二好美人,便是族中的少女都要遮住容貌,何况是被抢掠来的奴隶。 直到全族沦为奴隶,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何首领连毡门都没出就死在了帐里,为何族里那么多巡守,愣是没发现一点异动。 这些疑惑,终在今天有了答案。 当初雪灾,他们侥幸捡回一命,又在族外遇上被丢下的阿琳娜。 阿琳娜告诉他们,她本是哈里塔克部的人,后为摩泽拉所掳,为保护幼妹,她只能屈从,可那摩泽拉是个不信守承诺的混账,幼妹仍未逃过毒手,留她苟活。 既是族人,铁尔泰和哈吉自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他们又怜惜阿琳娜遭遇,这一路百般照顾着,连进了拔都儿部也始终护着。 直到现在才知—— 他们救的不是受难的族人,而是致他们全族覆灭的叛徒! 铁尔泰声音哽咽,断断续续说出他们逃灾一路的见闻。 哈吉说:“若知是你害了全族,我们早该将你剐掉,哈里那可汗在天之灵,若知我们救了尔等毒妇,怕不是不得安息。” 哈里那就是哈里塔克部的首领,听他提及哈里那,阿琳娜脑子里的弦一下子断了。 她满目恨意,至今未有半分悔悟:“哈里塔克值的,哈里那值的,像哈里那这样的畜生,活该去死!” “你们是他的族人,也活该去死!”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我以为四千左右就能结束这一部分,谁知道写超了,就晚了些qaq 本章留评发红包叭~晚安 第38章 “我敬爱的阿爹,他该被撕裂灵魂,为恶魔所吞噬,永世不得超生。”阿琳娜似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眼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 她眼里已经没有了狄霄,满面的嘲弄和讽刺,一步步走向提尔泰和哈吉两人,撩了撩乌发,腰肢一软,奔着两人跌去。 在见识了她的真面目后,两人自不会再与她有任何接触。 两人虽惊讶她对哈里那的称呼,但还是及时躲开了。 阿琳娜摔在地上也不在意,连表情都没变化,她嗤嗤地笑了两声,垂眸敛目,曲指摸向自己的衣扣。 “你想干什么?”冷然的声音响起,叫阿琳娜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直直望向狄霄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一瞬间,阿琳娜忽然意识到,若她再继续下去,她会死的。 对生的渴求终于让她止住那些不宜的举动,阿琳娜重重喘息两声,蓦地望向提尔泰两人:“哈里那……我就该叫你们知道,哈里那就是个畜生,不,他怎么比得上畜生。” 她的眼神有片刻失神,一行清泪自她眼角蜿蜒而下。 许多许多年前,大概还要追溯到阿琳娜不太记事的时候。 她并非从小这个样子,仗着一身皮囊,接连缠绵于男人身下,用她那些连自己都恶心的花言巧语,哄得男人为她痴狂。 小时候,她喜欢抱着大马策马疾驰,喜欢拿着比她还长的鞭子挥舞,喜欢跟阿妈去远处的矮树林里摘蘑菇,最喜欢被阿爹举高高,坐在阿爹肩头,举目所见皆比她矮上一大截。 她的阿爹是可汗,阿妈是可敦,他们受着族人尊敬,部族虽小,可温饱既足,安于现状也无妨。 直到有一天,阿爹在外面捡回来一个中原女人,那女人开始疯疯癫癫的,总是叫嚣着什么自己是后妃,族人们都听不懂,便也未在意。 后来女人养好伤,许是认清现实,终于不再整日叫嚷了,她开始同族人们接触,更是频繁来家里给阿妈帮忙。 阿琳娜年纪还小,她只知有个漂亮阿姐,阿爹阿妈不在的时候,只有阿姐愿意陪她玩。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在阿爹的榻上,看到不着寸缕的阿姐,纤白的双臂环在阿爹脖颈上…… 后来,阿爹和阿妈频繁吵架,阿姐也不再来家里了。 等她下一次看见阿姐时,已经是一年后。 阿琳娜是来找阿妈去玩的,谁知刚刚进了毡帐,就发现里面还有旁人,她脚步一停,忽然想给里面的人一个惊喜。 谁知等她探头,却发现许久不见的阿姐用一根衣带勒着阿妈的脖子,双目赤红,状似疯癫,不断用力。 “!”阿琳娜眼睛倏地瞪圆了,她正要大喊着冲出去。 可阿妈先一步看见了她,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阿妈向她摆了摆手,又用手挡在嘴巴前面,这是她们约定好的不要出声不要动的意思。 阿琳娜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身前有两只大面缸,正好将她娇小的身型完全挡住,而阿姐神色恍惚,也未发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就在这一天—— 阿姐没有了,只有一个杀了她阿妈的中原女人。 那年,阿琳娜才六岁,刚刚能记事。 她亲眼看着阿妈死于中原女人手下,那麦色细颈上的勒痕,宛若一记印痕,牢牢刻在她的心上。 阿琳娜不敢出声,牙齿咬进掌心也觉不到痛,眼泪糊满了面颊,可她却始终记着,阿妈向她摆手,叫她不要出声。 半年后,阿爹娶了新妻子,正是杀了阿妈的中原女人。 阿琳娜又吵又闹,大骂那女人是杀了阿妈的凶手,可族人们都说她疯了,说那女人最是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何况是杀人呢。 在她几次吵闹后,阿爹也恼了,用手指粗的马鞭抽得她遍体鳞伤,指着她的鼻子骂:“再敢乱说话,我就打死你!” 又过一年,那女人生下一个小女孩,女孩叫阿琳莎。 阿琳莎慢慢长大,眉清目秀,声音绵绵糯糯的,受尽了族人喜欢,而族人们早就忘了,前可敦还留下一个女儿,住在部族最外围的毡帐里,帐顶破了个大洞,也没人帮她修补。 若只是这样被忽略着,阿琳娜还不至于与外族勾结。 在她十五岁那年,哈里那外出打猎受了伤,意外撞进阿琳娜的毡帐里,正好撞见她在洗澡。 美人出浴,面露惊惶。 好在哈里那还有几分理智,他只留了片刻,就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后来那女人晓得了这件事,也不知怎么劝说的,硬是将哈里那重新引进阿琳娜的帐里,捂住阿琳娜的嘴,教她晓了人事。 昏沉之际,只听哈里那说:“你可真美,跟你阿妈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阿琳娜这才知道,原来哈里那还记着阿妈的存在。 这天之后,阿琳娜住进了王帐,她与最恨的女人日夜住在一起,亲眼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和睦恩爱的相处着,只有她,唯有夜里才能入了哈里那的眼。 阿琳娜一声不吭,不管对谁都只剩笑脸。 无人注意处,她摸清族里巡守的时间,趁着族人冬祭狂欢的时候,闯入铁铁塔尔部,以自身为代价,求摩泽拉吞并哈里塔克。 阿琳娜是美的,不然也不会引得哈里那违背人伦。 而她这些年看多了那女人的伎俩,知道男人最受不得示弱,也知有些时候,顺从比反抗来得有用的多。 摩泽拉有过许多女人,但那些女人对他都是又惊又怕,头一回见到一个不怕他的,又美又娇,为美人出兵,值得。 阿琳娜告知摩泽拉族内巡守时间,她则回到哈里塔克,用从摩泽拉那里求来的毒药,药死了那个中原女人,又亲手将哈里那捅死在床上。 而外面,火光冲天,摩泽拉未伤一兵一卒,就吞下了一个小小部落。 哈里塔克被吞并后,阿琳娜随摩泽拉回去,带上了他的金环,从此成了可汗的女人。 即便她不是可敦,但能让可汗宠爱的奴隶,也能过得很好。 至于那些被带回来的哈里塔克人,知晓阿琳莎还活着后,阿琳娜便动了其他心思。 摩泽拉喜好美人,却不喜欢那些眉眼还没长开的小女孩,或者在他看来,强悍如他,何必去为难一些他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女娃。 阿琳娜费了好大功夫才叫摩泽拉注意到阿琳莎,在她的枕边风下,阿琳莎被送上摩泽拉的床。 阿琳莎反抗剧烈,摩泽拉大怒,两人皆是情绪起伏颇大,只有躲在一侧的阿琳娜满心快意。 ——她所经历的,那女人的孩子也一样不能少。 可惜阿琳莎抵死不从,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倒是这次之后,摩泽拉好像发现了幼女的美妙,着阿琳娜再帮他寻十四五岁的女孩,这些女孩往往只过一晚,就会奄奄一息地被丢出部族。 在阿琳娜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活命也好,复仇也罢,她没办法依靠自己,却能靠着一身皮肉换得男人的垂怜。 她失于美貌,却也成于美貌。 她从不觉得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唯有想起早逝的阿妈,才会让她产生几分羞愧,可这点羞愧,在活命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阿琳娜想起令她欢愉之极的事情,忍不住同众人分享:“我那亲爱的妹妹,那个女人生下的小贱种,她至死都不愿屈从可汗呢,活该她被打烂了皮肉,被锁在铁笼里,叫野狼活活咬死。” 话落,她忍不住嘻嘻笑起来。 听着耳边的笑声,众人不寒而栗,更有那胆小的,捂着耳朵从人群中跑出去,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家人身边。 便是来了拔都儿部,在阿琳娜的想法中,唯有得到首领偏爱,她才真正能在这个地方立足。 尤其是见到明窈后,那是她最憎恨的中原人,她们擅长伪装、巧言令色、心肠恶毒,既然中原的女奴能顶替可敦,凭什么她不能顶替明窈? 阿琳娜没想着一次置明窈于死地,她要让大家看清明窈慈悯外表下的恶毒,要插足于她与狄霄之间,当着明窈的面,一点点将狄霄拿捏到手,再将明窈赶出部族,颠沛流浪,不得好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49节 只可惜,事实与她所想,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狄霄听了这么一大段故事,仍不见半分动容,他看了眼明窈惨白的小脸,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 狄霄问:“背叛者,当如何处置?” 按照拔都儿部的规定,背叛者就该受火神处罚,被绑在柴木上,以生命忏悔。 阿琳娜三人虽已到了拔都儿部,但他们的恩怨都是之前的。 狄霄一点都不愿沾手,听见有人回答,便看了铁尔泰和哈吉一眼。 铁尔泰和哈吉两人受了莫大冲击,半晌回不过神来。 最后铁尔泰先一个激灵,他没有过多评判前可汗的行为,他只问了一句:“哈里塔克三十三号族人,他们何辜?” 阿琳娜楞了一下,面上的迷茫很快又被痴狂所替代:“谁无辜?谁都不无辜!阿妈过世时,可有谁问过一句?” 她的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只余几分呢喃自语:“那女人说她是后妃,明明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凭什么就留下她……是她给所有人带来了灾难,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的精神已经凌乱了,一会痴笑,一会捂着眼睛呜呜哭。 狄霄忙着带明窈离开,看着周围围满的族人,心头更是不满,他冷声问了句:“这是都休息好了,可以继续赶路了?” 话落,族人们乌泱泱地往后面退去。 狄霄反手将明窈揽进怀里,看也不看地上的阿琳娜一眼,只对铁尔泰说:“哈里塔克部之事,当由尔等自行解决。” “只她惊扰可敦,若尔等处置不当,我不介意帮你们一回。” 说完,他再也不管旁人是什么反应,看明窈眼神还在发直,索性将人打横抱起来,几步远离了人群。 其余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开,有人忍不住去偷看阿琳娜,不经意见她眼尾滑下血泪,脚步才停,就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 “还看什么,小心她把你也杀了!” 而那一开始百般护着阿琳娜的男人,早不知跑去了哪里,被同伴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一句:“你怎不找阿琳娜去了?” 乌合眼一瞪:“胡说什么呢!我跟那毒妇可没关系!” 想到阿琳娜在床上与他抵死缠绵的媚态,乌合头一次不觉得兴奋了,而是后颈一凉,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 阿琳娜到底被如何处置的,狄霄全然不关心。 其余人倒是想知道结局,可铁尔泰和哈吉回来后,木木地呆坐着,任谁问也不说话。 只知他们回来时,随身携带的匕首上全是血迹,没过两个时辰,远处就传来了草原狼的嚎叫,半空中也出现秃鹫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阿琳娜不洗白,已死 埋个小伏笔,跟前后文都有点关系 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鞠躬 第39章 狄霄带回来的小鱼很多,细细长长的,鳞片反射着银色的光。 去摸鱼的人多,不说狄霄眼疾手快,就是那些半大孩子都机敏得很,一个多时辰,将溪流里能看见的小鱼都捉上来了。 除了那些满肚子鱼卵的和实在短小的,其余小银鱼都进了背篓,最后带回来的这些,若是做成银鱼小粥,定是难得的美味。 恰好上回去边城采买时,明窈要了两袋大米。 那米也不知放了多久没人买,除了上面薄薄一层饱满圆润,中间的米粒已经开始泛黄,到了最下面,大米全碎成了米渣。 狄霄不知这些讲究,买的时候也未检查,如今才发现被坑骗了,也没办法找回去。 青杏和念桃过来帮忙处理小鱼,向他要了一袋大米。 狄霄还记着,明窈最喜喝些汤汤水水,尤其是那又香又黏糯的米粥,配上一点腌制的婆婆丁,能一顿喝上两大碗。 他将小银鱼分了两部分,一份给族人们分,剩下一小盆留着自己吃。 就是这留下的一小盆,也是一半做粥,一半油炸。 他仔细交待完,就将小鱼和大米都给了青杏,才走两步又回头:“做好不用送来,我自己来取。” 两人:“是。” 另一边,狄霄避开族人,去了最后面的一架板车后。 那里,有被他藏起来的明窈。 指尖落在肩膀上带来的沉坠感让明窈猛地扭头,看清来人后,她眼中的戒备才慢慢消去。 狄霄在她身侧坐下,极自然地把明窈抱起来。 明窈身量虽不算高大,但在一众女眷中也算高挑的,然到了狄霄手中,仿佛成了个任人摆布的娃娃,随意就能提溜起来,被他举高,再放到自己双腿上。 好在明窈正是游神的时候,连惊都没觉到,就安全着陆了。 狄霄并不催她,任她眼神飘忽、胡思乱想着。 而他安静了片刻,就兀自捏|弄起明窈的手指,一根根摸过,又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直至不小心捏痛了明窈的耳垂,才叫她一个激灵。 明窈好像才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着狄霄,男人难得有两分心虚,偏头躲开了她的对视。 明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嘴角往下一落,将额头抵在狄霄胸口上。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实在给明窈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她所受教养严厉不假,可在她被赶出家门前,明家人将她保护得也很好,那些后院阴私,最多在她耳边匆匆过一遍,明夫人稍微听见一点风声,便会将当事人或嚼舌根的下人处置了。 明窈也曾听人说过,谁家的侧室被通房丫鬟陷害了,又是谁家的外室上位成了正头夫人。 可这些到底只是道听途说,她连传话的人都没见过。 直到今日—— 阿琳娜的污蔑确让她愤怒羞恼,但那些令人不耻的过去,更是震碎了她的三观,她没人能诉说,对着狄霄也有两分羞于开口。 狄霄沉默片刻,抬手抚起她的后脑。 他不知明窈心思,只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莫怕,那女人再不可能回来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知明窈摇了摇头:“我没有怕,我只是不懂。” “阿琳娜……她为可敦报了仇,可她真的快乐了吗?”还有那些全然无辜的幼女,以及之后不知多少为摩泽拉所迫害的年轻姑娘们。 阿琳娜或许无辜,可又绝不无辜。 狄霄想了想,说:“那便是她的事情了。” 明窈还注意到一件事:“你有听见吗……阿琳娜说,那女人说她乃后妃,狄霄,你知道什么是后妃吗?” 狄霄摇摇头。 明窈轻声说:“就是皇上的女人。” 她没法儿将这句话细想,稍微一深入,便是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身为后妃,非格外恩典,恐终生不得离开深宫半步,可那人不仅离开了,更是入了草原,去了草原最边缘的小部落。 按照阿琳娜的说法,那位后妃至少从宫里消失十几年了,一个活生生的妃子消失,明窈翻遍了原身的记忆,也没有宫中大肆排查的画面。 以她对大越皇帝的了解,这位皇帝自傲自大,独断专行,本事一般,偏认不清事实,更由不得旁人说他半句错处。 十几年前,草原诸族式微,那后妃就不可能是皇上送来的。 这般想来…… 当初宁湘就有怀疑过人牙子的来历,上至大越皇城,下至偏远山区县衙,皆有人牙子的爪牙,现在看来,便是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皇宫,恐也不似外表那般铁桶一只。 明窈想了许多,脸色越发苍白。 狄霄不似她这么纠结,但也知道内有隐情,但再多的隐情,也与他、与明窈、与整个拔都儿部无关。 他食指按在明窈唇上,沉声说:“不论她是谁,那都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便是你要追究,明窈,你是我的妻子,是拔都儿部的可敦。” 许是他冷血无情,可至少这一刻,他不愿明窈与大越再有牵连。 明窈懂了他的未尽之语,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看明窈情绪渐渐平复,狄霄又猛地将她放下去。 这回明窈有了精神,少不得被他突如其来的搬上搬下吓了一跳。 不等她生气,狄霄在她眼尾用力摩挲了一下:“我叫念桃她们给你煮了银鱼粥,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给你拿。” “……好。” 很快,狄霄就端着小锅回来了。 因这粥没打算分给族人,念桃她们就放足了料,她们只选了饱满的米粒,在铁锅里大火熬煮一刻钟,然后再转小火。 米粥先闷煮着,念桃两人又把小银鱼的脑袋去除,剖开鱼腹挑出内脏,处理得精致又干净。 小鱼入粥前先用冷水焯一遍,加上葱姜,彻底去掉腥味,最后才加入粥水里,和大米粥混合在一起。 等狄霄过来时,银鱼小粥已经熬了许久,鱼肉变得稀碎,和粥水混合在一起,米香肉香杂糅,令人胃口大开。 明窈心情不太好,可也抵不住源源不断飘过来的香气。 还有那炸小鱼,银鱼同样是收拾过的,锅底放浅浅一层猪肉,小银鱼炸完,油水也刚好用尽。 狄霄只端了一半炸鱼过来,剩下的都留给了念桃和青杏。 就这样,一口银鱼小粥一口鲜炸小鱼,不知不觉中,明窈吃了半锅下去,若非肚子觉出鼓胀,她还不知停。 狄霄把剩下的吃干净,又说:“等到了聚居处,那边的鱼儿更鲜更肥,我带你去捉。” 想到之后,明窈的心情终于舒展了些。 …… 阿琳娜之事,知道的人多,不知道的更多。 就说宁湘她们,事情发生时她们都不在附近,后面族人们讨论时,她们语言不精,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更没能得知关于后妃的只言片语。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0节 也不知是记住了狄霄的警告还是如何,明窈并未与其他人言说后妃之事,那些她自己的猜测也全烂在了肚子里。 两日后,铁尔泰和哈吉前来请辞。 自阿琳娜事件发生后,族人们总会提起,虽有意避着他们,但难免有些细碎之言进了他们的耳朵。 他们说阿琳娜之恶毒,说哈里那可汗之罪恶。 对于这些评价,两人说不出半句辩解来,可到底是为他们所敬重了许多年的前可汗,虽已认清其真面目,可心里总是难受的。 就这样忍了两天,两人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对于他们的到来,狄霄并无意外,他也不阻拦,放两人随时走。 倒是临行前,铁尔泰突然跪倒在狄霄脚下,咚咚磕了两个头,闷声说:“可汗之恩,铁尔泰万不敢忘,来日若有机会,铁尔泰甘做牛马,为可汗驱使。” 对此,狄霄不置可否,连眼皮都没动弹,抬脚从两人身侧离开。 铁尔泰和哈吉离开得悄无声息,过了好几天才有人发现他们不见了,四周问一问,隔了好久才从狄霄嘴里得知,他们是离开了。 “离开就离开吧,留下不知会不会招来祸患……” “可惜了这些日子的东西,白给了他们。” 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但随着两人的离开,加之赶路辛劳,族人们也顾不上八卦抱怨了,只满头赶着路,期望早日抵达东南一带。 终于,迁徙第四十天,拔都儿部抵达东南聚居地。 此处土壤肥沃,少有山丘,半年不见,有些地方的草已经长得极高,一脚踩进去,草茎几乎能与膝盖平齐。 好在方圆百里并无其余部族的踪迹,连他们上次迁徙前留下的半截围栏还好好留着,除了些在此安家的兔子田鼠,其余皆在众人预料范围内。 许多人都在这边生活过,他们急不可耐地跑过去,依着之前留下的痕迹,试图找出他们扎毡帐的地方。 “这里这里!这里有我做下的标记!” “这里是我家,我家这儿怎么遭了田鼠……” 趁着族人们正是兴奋有干劲的时候,狄霄也压迫了一回。 “所有人听令——” “此处即为春耕适宜之处,也是我等将居住半年之久的地方,今日时辰尚早,若加快速度,不难在日落前清理干净驻扎营地。” “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之后男人来我这里领取工具,女人负责搬运杂草,其余人可携网篮到兔子洞口逮兔子,注意不要影响族人。” 这样大多数人就有了活干,剩余的多是老人幼童,赶了这么多天路,他们能不生病就让族人很是感激了。 狄霄和阿玛尔等人去板车上收拾工具,全是方便除草整地的镰刀锄头,刀刃被磨得锋利,阳光下还映着银光。 半个时辰后,领了工具的族人四散开来,以狄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一时间,入目所见,全是弓着身子的男女,还有在草丛间乱窜的孩童,若是有谁捉了一只兔子逮了一只田鼠,准能得来一圈人的赞扬。 作者有话说: 大越靠边儿站,咱先自己发展! 再,宝子们月底这几天少更一点,让我存个稿orz ——一只试图冲下月六千档全勤的废鸽 第40章 正如狄霄所预计的那样,傍晚才至,在全族人的通力合作下,方圆数十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又被妇人们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等日后给族里的牛羊做饲料。 按照往年留下的部族范围,虽能安置下二百多号族人,但少不了拥挤,家家户户恐都要挨在一起。 在上一个聚居地时,因冬天劳作不易,这才尽可能地少大动土木,只在原有毡帐之间添加新帐子。 但现在换了一片地方,大片的土地尽属于拔都儿部的子民。 狄霄把族人招呼到一起,才问了一句,就听下面喊遍了—— “要扩大领地!要把部族的范围扩大!” “我们人多了,干活的也多了,今年多圈些土地出来,春耕时也能多下些种子,平日里住着也宽敞。” “我愿意增加巡守时间,请首领把围栏圈大!” 不管男女老少,不管他们喊得有多乱腾,总体思想就一个:要扩大拔都儿部的领地范围。 狄霄也是这样想的,当场便定了下来。 “找定原有围栏位置,向外延伸二十里。” “从明日开始,族中半数男子外出寻找柴木做新护栏,剩余半数以王帐为中心,每隔三丈搭一毡帐,另出二十女眷,于围栏边缘支锅煮饭。” 这样一来,拔都儿部的领地范围就足足扩大了三倍。 劳累了一天的族人们席地而眠,身上披着及脚的长袄,头下枕着自己的手臂。 而狄霄带人举着火把,以脚丈量,在部族最中心确定了王帐的位置,几人连夜将王帐搭了起来,又在帐顶插上族旗,旗面向西,迎风招展。 之后数日,每个人都里外匆忙进出着。 砍柴伐树,休整梁木,挖坑填渠,铺盖毡布。 大部分人都被分去搭建毡帐,只有一小部分去修建畜棚和围筑护栏,用来耕种的土地也只划分出来,真正翻耕还要等些时日。 有了上一年的经验,围栏还有用了稻草泥加固的方法。 因近日柴木需求量大,周围已经没有多少合适的枝干了,修筑围栏的木柴就选用了较细的,然而混上了稻草泥,其牢固程度一点也不差。 北面紧挨着围栏的位置修了畜棚,畜棚以东就是耕田。 待到农耕时节,翻地的黄牛出了牛棚就能下地,牛羊马的粪便也可以直接用来肥沃土地,最大限度地减少人力浪费。 等畜棚和围栏都建好了,毡帐也搭了一半,得闲的族人加入进来,东南聚居处的建设速度又快了许多。 多亏这一冬天女人们织了新毡布,又在狄霄的建议下缝了毡帐,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满足族人们对毡帐的需求。 整整一百五十座帐子,除去住人和用作仓储的,还有三十几座空着,里面简单摆了一张小床,供巡守或劳作回来的族人小憩。 族人们的住处分配还是参考了之前的布局,偶有调整,但总体变动不大。 有些人想换新毡帐,因还有剩余,狄霄就允了。 倒是许多老人瞧着旧毡帐还没坏,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主动提出要搬进去,这些人狄霄同样允了。 族里的新旧毡帐都是交替着搭建的,内圈那些随意分配,只最外围的两圈,只能由家里汉子多的家庭住。 这样既能保护了族里的女眷孩童,倘若再发生狼袭等事,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足够多的汉子抵御外敌。 除此之外,王帐一侧还专门腾出一座用来做学堂,地上铺了厚厚的蒲团,蒲团左右放着纸笔,等忙过这段时间,还会给每人再做一张小桌。 前前后后忙活了十来天,新聚居地建设好了。 整个领地分成三部分,北面饲养牛羊和耕种田地,南面连着五座毡帐用作仓储,中间最大的那片则是生活区。 不管身体上劳累与否,这样一大片领地建成,看在心里总是高兴的。 拔都儿部建成的那天,族里举办了春祭。 族里的春祭一向定在迁徙安置好的那天,祭典开办匆忙,但从来不缺诚意,整只的牛羊做贡品,祭典之后,从傍晚到深夜,是全族人的狂欢。 春祭这天,族人先后祭拜了祖先和春神。 求祖先保佑族人安康,求春神保佑春耕顺利。 祭礼结束,做贡品的牛羊或炙烤或铁锅炖煮,方圆数十里皆是肉香。 便是这二百多族人也没能将一头牛一只羊全部吃完,还剩了许多内脏和两只羊后腿,内脏并不是所有人都吃的,就没有一起煮,谁家吃就拿一部分。 剩下的两只羊后腿先烤后熏,切成薄片,给每人都分两片。 日头西斜,月上柳梢,困乏的老人孩子们先回了毡帐,留下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击鼓歌舞,直至漫天星幕,方结束集会,酣笑着归家。 春祭之后,族人们很是休息了几天,连那些精力十足的孩子们都不出门闹腾了,蔫巴巴地躺在毡帐里,整日睡着,休养生息。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才见部族里渐渐热闹起来。 阿姑阿婆们坐在一起,一边纺布织衣一边大声聊着八卦,说那谁家的姑娘在寻夫婿了,姑娘爽朗明艳,干活勤劳利索,便是骑马狩猎也不输汉子们,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臭小子们则背着弓箭去族外寻猎,可惜初春冒头的猎物不多,他们在外转悠两三天,也不定能带回什么,几只肥硕的田鼠兔子都是难得,有个猎到小鹿的,乐得他牵着小鹿成日在族里显摆。 连明窈也被带出去玩了一天,捉了满背篓的鱼儿,裤裙春衫被打湿了也不在意,回来换好衣裳就去处理鲜鱼,又被鱼尾甩了满身水。 就这样,三月底,春耕要开始了。 族里的麦种都是去年专门存下的,放了一冬,因仔细照顾着,没有出现发霉发潮的现象。 狄霄命人将麦种全部取出,在播种前要先将麦种浸泡一日。 近日学堂又恢复了上课,明窈少有时间在外面走动,还是等麦种都处理好了,才听说春耕要开始了。 明窈转身就往北面跑,气喘吁吁到了耕田那边,果然见狄霄和一群人都下了地。 “狄……首领!”明窈站在田垄外,挥着手喊了一句。 狄霄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就将手里的锄头丢下,大步走上来。 因驱赶牛羊的队伍还未抵达,春耕前的犁地只能靠人力来做,好在还有时间,晚上个三五天也无妨。 狄霄走过来问:“怎么了?” 他和干活的几个汉子都脱了上衫,露出健硕的胸背,长长的腰带束在腰间,尾巴又盘入衣裤中,劳作数许,他们额角都出了汗珠。 明窈瞧着有些急色:“我听说这几天就要下种了?你可还记得,我那带来的嫁妆里有许多麦种。” 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何况那时狄霄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今想了半天,也没能寻出两分蛛丝马迹。 狄霄诚实地摇了摇头。 明窈没有直接劝说,而是问:“那我能知道,族里的耕田收成如何?” 狄霄说:“亩产百斤左右,若是遇上丰年,能有一百三十斤。”正好今冬大雪,积雪融化后,雪水全渗入了土地中,不说能使土壤多肥沃,至少不用担心旱地了。 他又道:“今年若是仔细些,兴许能创新高。” 可明窈并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露出喜色,她脸色有些古怪,想照顾狄霄的情绪,可又不知该怎么隐晦地提出,最后只好直白些。sg “那你可知,大越早十年前亩产收成就能达到三百斤,近年麦种又做了改良,便是在那盐地旱地上,小麦的亩产也能达到六百斤。”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1节 她毕竟没有真正考察过,所知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而那些书册也是早两三年出来的,又几年过去,早不知大越的麦种发展到何种程度。 明窈所言,已经是极保守的估量了。 谁知狄霄忽然笑了,眸子里带了些纵容:“就我所知,就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他们的麦种都是最好的,秋收时也不过能亩产二百斤。” “公主是不是记错了?” 粮食乃部族根本,莫说能亩产三百斤,拔都儿部每年的产收能有万斤,就能让全族人欢喜鼓舞了。 族里今年划分的耕地有将近四百亩,比往年翻了两倍不止,但族人同样增了一倍,求收分完粮食后,族里的存粮仍不算富裕。 可要是按照明窈所说,一亩地产足三百斤粮,四百亩就是足足十二万斤,便是往后五年不再耕种,也足够整个拔都儿部吃了。 这是狄霄想都不敢想的。 看他怎么都不相信,明窈有些急了:“可是真能……我知道了!” 她一把抓住了狄霄的手,转身就往回走,还不忘回头碎碎念着:“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湘湘她们。” “我记着有个农事司干事家的小公子,他肯定比我知道得详细,还有其他人,她们肯定多少晓得大越小麦亩产量。” “你现在不信我,一会儿你就该后悔了……” 说着说着,明窈也生了几分赌气的情绪,拽着狄霄偏要去探个究竟。 狄霄虽觉得好笑,可侧目瞧见她气鼓鼓的面颊,心头缓缓涌出一个不可思议乃至有些荒谬的念头—— 不会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半个时辰后,十几个人聚在了王帐里。 这都是明窈回来时在路上遇见的,全是从边城救回来的公子小姐,便是再不晓农事,也总比狄霄清楚两分。 而被她寄予厚望的农事司干事家的小公子,谷辛。 谷辛去年一冬常往畜棚那边跑,上至谷饲喂养,下至清扫落雪,全都能看见他的影子。 那些按日值班的族人每次轮值都能见到他,又见小少年瘦瘦弱弱的,偏干活利落得很,说话文文气气,却没有他们想像中那般不好相处。 尤其是族里的牛羊被足足养肥了一圈后,单说这些照顾牛羊的,对谷辛是打心眼儿得喜欢和认可。 这回迁徙,谷辛本该随大部队一起的,可有一只小牛怀了崽儿,他怕小牛长途跋涉伤了胎,说什么也要亲自照顾,这才慢了一步。 唯一精通农事的人不在,明窈也失了能仔细问询的对象。 此时,帐里除了明窈和狄霄,还有路上遇见的宁湘等人,念桃青杏在帐里收拾东西,便也留下了。 随着东南聚居地的生活回归正轨,青杏从狄宇那边回来,同念桃住在王帐不远处,平日里挑狄霄不在时间,来帐里帮着收拾收拾。 其余时间或是帮着浆洗衣物,或是做些早午晚膳,极少时间去宁湘她们那,大多数时候还是围着明窈转。 听明窈道明来意,众人却是不解。 明窈虽是想证明自己,但也没大大咧咧地说出麦种,她蹙着眉,扫向狄霄的目光里带着不高兴。 “首领就是不肯相信大越的小麦亩产极高,我便找你们来说一说,近几年的粮食收成,平均亩产可达到多少?” 她这样说,其余人也就信了。 念桃和青杏倒是知道麦种的存在,但她们向来与公主一条心,公主不说的,她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其余人莞尔一笑,竟真的认真回想起来。 宁湘说:“我虽不知田地产量,但我记得前些年丰收,皇上祭天路上有人献粮,一亩地的小麦装了足足五十袋。” 两个板车的小麦,看得天子大喜,献粮百姓赏纹银百两,属地官员连升两级,其事迹更是编撰成册,供人传读。 宁湘有些遗憾:“可惜我未仔细看,不知到底多少产量,但那装粮的织布袋子很大,少说十几斤,这样算着,麦田亩产能有八九百斤了。” 好家伙,这比明窈说的还要夸张。 狄霄先前存的惊疑又消了几分,侧目继续听着,想听听旁人不同的说法。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宁湘之后,其余人也说了他们家乡的情况,虽不至于亩产千斤,可也是个有些匪夷所思的数字。 如明窈所料,这些富养长大的公子小姐们不事农耕,也不知每年的粮食产量具体几何,可简单说个大概,还是可以的。 就连那年龄最小的县令家小女儿都说:“不会少于五百斤的,我记着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年税收都能填满粮仓。” 只是大越苛税繁重,这个五百斤或许还存些水分。 这样说了一圈下来,只余念桃和青杏没说话了。 既然两人在,明窈也不会独落下她们,她问:“你们可知大越亩产几何?” 念桃和青杏皆出身贫困之家,不然家里人也不会把她们送入宫,签了死契,陪公主远嫁草原。 两人笑了笑:“我们小时候倒是有跟家里下田地,可惜对秋天收成不了解,不过家里便是再贫寒,永远不用担心饿肚子。” 甚至她们吃到的粗面,在边城都是按照细面来卖的 青杏又说:“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公主和首领莫在意,后来我们两个入了宫,便不知外面是何光景的。” 狄霄想了想好几年前的拔都儿部,那时候全族都没有多少牛羊,粮食更是少的可怜,全靠族人狩猎换些吃食。 无虑温饱,这还是近几年才有的。 至此,所有人都说过了,狄霄的面上再没了疑色,只余郑重和震惊。 因之后的事还要明窈和狄霄单独商量,明窈就没留她们太久。 “大家都这样说,首领总该相信我了,今日麻烦各位了,晚些我叫念桃煮一只野鸭,给你们送碗老鸭汤。”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宁湘爽快应下了。 明窈送其余人离开,等她再回来,却见狄霄木木地坐在桌前,他在为自己倒水,然温水溢出杯口,也不见他有半分反应。 “狄霄!”明窈大声喊了一声,将男人的魂儿喊回来。 狄霄抬眸望来,只见小媳妇儿眸子亮晶晶的,面上还带着点狡黠和得意,明窈擅控制情绪,鲜少露出这样灵动的表情。 明窈轻咳两声,将那溢出的水杯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才问:“现在你总相信了吧?” 这样多的证人,由不得狄霄再产生任何怀疑。 他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等明窈凑近,却是一把将人拽过来,面对面,鼻尖只留寸余距离,呼吸顷刻交缠在一起。 “……你干嘛?”明窈迟疑问道。 “你可知——”狄霄话音一顿,望着明窈那双清透无暇的眸子,心头滚烫,又暗生恶念。 “你可知,粮食对拔都儿部意味着什么?” “什么?” “若有足够的粮食,我就可以招兵买马,扩大部族,我便可与草原诸族联合,起兵打上边城,占了你大越的疆土。” 狄霄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会攻入大越京城,将你那位皇帝阿爹拽下高位,还有那些公主,也会被我抢回草原,你们大越千万百姓,都会成为拔都儿部的附属。” 可就明窈所知道的,狄霄远非那等好战好戈之人。 这虽只是当下笑言,但被狄霄刻意夸大,仔细的描述仍会让人产生信以为真的错觉。 明窈惊了一下,又有些不信:“你会吗?” “那可说不准。”狄霄轻笑一声,在她耳侧低喃着,余光扫见莹白圆润的耳垂,忍不住在上面轻咬一下。 吓得明窈惊呼一声,下意识要往后躲闪,不料她整个人都被狄霄禁锢着,全无退路可言。 她仍记着刚才那些话,颈间全是痒意,但还是努力避着,磕磕绊绊地说:“我不知以后,但现在、现在我想让大家不必担心温饱。” “我不怕你招兵买马,我只怕强敌来犯,族人没有自保之力。” “而且。”明窈抬手挡住耳侧灼热的呼吸,轻轻喘息两声,“你已经有公主了。” 有了公主,怎么能再去抢。 狄霄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这话的隐意,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他舍不得放开怀里的温软躯体,也不愿叫明窈离了他视线,但光天化日,明窈定不会许他过界。 两人在一起抱了许久,或者说全是狄霄箍着人不放。 直到明窈忍无可忍:“你到底还要不要去找麦种了,大家走在努力翻着耕田,你作为首领,却在帐里偷懒。” 狄霄只得放开,指尖留有的余温叫他眸色越发暗沉。 晓得了那些陪嫁麦种的珍贵,不管是狄霄还是明窈都坐不住了。 两人稍微喝了两口水,就去仓房寻被搁置了许久的种子。 然而当初狄霄少了几句交待,放置的人也没去探查箱匣里放的什么,看那大木箱巨大,就堆在了仓房最里面。 前些日子迁徙挪了挪地方,但也没能放在显眼的位置。 还好那箱匣是从大越带来的,上好的梨花木上镌刻着精细的花纹,只要能在一众杂物中瞧见影子,就很好找出来。 两人废了好些功夫,才在仓房最里面找出被压箱底的麦种。 “首领公主,那我就先回去了!”看守仓房的小伙儿帮着把箱匣抬去王帐,招呼一声,便要回去了。 等四下只剩明窈和狄霄,狄霄上前将箱匣下的小锁打开,开箱却是铺面而来一股霉味。 这些麦种看顾不周,一冬过去,最底下的那层全发了霉,就连中间那层都能摸出湿来,只剩最上面的一小层,依稀还能看出原先的饱满。 “这……”明窈蹲在箱匣前,看着箱里坏了大半的粮种,心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跟着轻缓了许多。 狄霄就在旁边,自然也能看到这些麦种的损坏。 他少有后悔的时候,这一刻,却有些想回到过去的冲动,他不该因自己见识短浅,反漠视了旁人的话。 最底下的那一部分麦种定是不能用了,中间的晾晒几天,兴许还能有些活性,而那保存完好的,也只分出一亩多点的量。 为了明确大越麦种的产量,狄霄专门划分出两亩田地来。^sg 这两亩地被他用细枝单独圈了起来,从翻地到添肥,皆由他一手操办,有那好奇的族人来问,他也不肯透露分毫,只说:“日后你们便知道了。” 这些耕田要翻耕两遍,第一遍打散冻土,第二遍与农粪混合,这样再晾上四五天,就能播种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2节 ——粮食增产。 这对现在的拔都儿部来说,算得上是头等大事了。 几个月的时间,要是这两亩地的收成不佳,反正其余人也不知这是什么,省了大家跟着一起失望,也免了对明窈的闲言碎语。 若是这两亩地的收成真能有所长进,莫说三四百斤,便是二百斤,也能留作麦种,来年得个大丰收。 狄霄心中自有成算,只他的心思并未与任何人透露。 半个月后,所有农田翻耕完毕,族人们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清早下田,才到晌午就下完了所有种子。 单独划分出的两亩田地听了明窈的建议,麦种播得不是很密,一亩半用的好种,剩下半亩用的晒干的湿种。 又过半月,护送驱赶牛羊的队伍总算到了。 作者有话说: 谷辛:我也来啦! 第42章 一路走来,近两个月的行程,便是人都觉得疲乏,何况是些不会说话的牲畜,照料得再好,也少不得萎靡。 浩浩荡荡的牛群羊群抵达部族,不忙的族人全出来迎接了。 人们迎着迟归的族人去一旁休息,引牛羊入圈的活交给下一批人处理,人在前牛羊在后,次序井然,多而不乱。 “我不累,等牛羊都入了圈我再去休息。”只听这细细弱弱的声音就知道,这是谷辛回来了。 族里的汉子们少有说话文气和煦的,那一个个的大嗓门,离得近了耳膜都能被震痛,也只有那几个从大越来的小郎君,才会守着君子风范,稍微一大声,自己先脸红。 谷辛牵着仔细照顾了两个月的怀孕的小母牛,躲到一旁,防止被冲撞了,因为周围人多,小牛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他只好不时揉揉牛头,摸摸牛背,尽量安抚着。 两个月的迁徙,谷辛变化不大,除了皮肤糙了些,不见胖也不见瘦,当然也不见他晒黑,跟一群草原汉子们走在一起,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看他还忙着,明窈就没有上前打扰。 狄霄等人过去帮忙安置牛羊,明窈稍站片刻,转身喊了三五人:“咱们去蒸些羊肉包,再煮一锅面糊,大家一路辛苦,先吃口热饭。” 一起帮忙做饭的都是熟人,金花阿姑把孩子交给老人看着,她一马当先,洗手和面,面和好,菜肉也拌好了。 六人去蒸羊肉包,明窈就揽了煮面糊的活。 面糊汤里除了一贯要加的面粉和肉碎,还有两只打散的野鸭蛋,一小把青绿的葱花,小半勺滴极香的猪油。 羊肉包做得很多,为了防止万一,她们还准备了一碟羊奶酪,加热融化后抹在馍馍上,泡进面糊里更是别具风味。 这些东西做好,几人又给分装开,按照每人两碗面糊五个羊肉包两个馍馍的量,每人准备了一整海碗吃食。 听着外面的动静小了些,明窈她们就把汤饭端了出去。 二十个人,一一送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狄霄等人还在畜棚那边收拾,一直到晌午才回来,匆匆吃了口饭,又要出去一趟。 狄霄说:“有人在西面发现了两头落单的小狼,我去看看附近可有狼群,小狼也要趁早送走。” 说起狼群,明窈前后经历了两次狼袭,至今还心有余悸。 她有些慌张:“可严重?狼群的话……又要迁徙吗?” “没事,这边很少出现群狼,应该只是意外。” 情况如何,还要等狄霄回来才知。 明窈不愿一直提心吊胆的,便给自己找些事做。 她记挂着那两亩麦田,虽有心让谷辛多休息两天,可才等了半日,就有些等不及了。 她派青杏去打听打听,谁知人回来才知,谷辛根本就没歇,他不过吃了两碗面糊,抓着一只羊肉包又跑去了畜棚那边。 青杏说:“谷小公子怕牛羊新到这边不适应,要亲自检查才放心。” 听得明窈不禁咋舌,道一声辛苦,紧跟着就提起裙摆,直奔畜棚而去。 明窈过去的时候,畜棚这边已经没什么人了。 牛羊被分开安置,还有单独出来的给怀孕的小牛,有些脾气暴躁的牛羊,则被再单独分一栏。 谷辛嘴里叼着剩下的半个羊肉包,半跪在小牛旁边,一边给她顺毛,一边伏在她腹下偏上的位置,听着坚实有力的心跳。 明窈远远的站在牛圈外,并没有过去打扰。 直到谷辛站起来,方才发现外面有人在等,在看清来人后,他难掩面上惊讶:“公主?” 两人并未私下交流过,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还是头一次。 因需要谷辛的技术,明窈就没藏着掖着,直说自己带了大越的麦种,只不得深耕之法,特向谷小公子请教。 “可是——”谷辛迷茫了,“朝廷不是不许粮种外传吗?” 大越对粮种的管控比对盐铁还要严厉,一经发现,凌迟处死都是宽恕,还有诸多附加刑罚,足以叫人望而生畏。 明窈尚有些心虚,但想了想,还是睁眼说瞎话:“我那陪嫁的嫁妆都是宫里人准备的,既然这些麦种能入了行装,想必就是父皇默许的。” “我虽远嫁,可毕竟是为了大越和平,兴许是父皇怜我远离故乡,才添了这些麦种吧。” “若你觉得不方便,我们也不强求。” 明窈轻叹一声:“只希望今年收成尚可,不然到了冬天,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没有不方便。”果然,谷辛不忍族人陷入困境,到底拒绝不掉了,“但我可能帮不上多少忙,还请公主首领见谅。” “好说好说。”明窈笑弯了眼睛,“你愿意就好,等首领回来了,我们找个时间,再来跟你请教。” “对了,你去你的毡帐看了吗?首领说你常来畜棚这边,就将你的毡帐安排在了附近,只是等夏天这边气味大,你若不适应,你再来找我调换,还有许多空着的帐子,调换着也方便。” “好,多谢公主。” 得了谷辛的帮助,解决了明窈一大心头患。 晚上,狄霄才一回来就被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与之相对的,他们出去探查也未发现狼群的痕迹,那两只小狼崽被送去了更远的地方,便是母狼找过来,也不会牵连到拔都儿部。 播种四五天后,田地里的麦种出了芽。 负责农耕的族人们过去检查,只见田垄上稀稀疏疏地冒着绿色,之前播下去的种子并没能全部出苗,按照之前撒种的频次,几十亩田地出苗率还不足五成。 因有心理预期,族人们倒也没太失望,只盼着夏日雨水丰沛些,好歹能产出一年的粮食。 与这边对比鲜明的,却是单用了大越麦种的两亩田。 不知谁眼尖看见了,惊得大声喧嚷起来:“大家快来看,快看首领种下的这两亩地,好多麦苗!” 一声招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功夫,人们就全涌了过去,一时间,四周全是惊叹。 这两亩地的麦种撒得稀,然一眼望去,田垄上葱绿的麦苗一点不比旁处的少,尤其是那用了好种的,每株新苗只见的间距都相差无几。 明窈难掩心头激动,她拎起裙摆,直接进了田里。 狄霄紧随其后,跟着她一株株数过,直到好种湿种的分界处才停。 旁人不知他们在数什么,又被拦在外面,如今满头雾水,却又不敢追问,只能干巴巴地等他们两人出来。 阿玛尔问明窈:“公主,您这田怎么跟大家伙的都不一样啊?” 明窈吞了吞口水,大越麦种的优良是她知道的,如今的麦株数也是她亲自数的,时隔数日,她忽然明白了狄霄的惊讶。 “这麦田——” “出苗率能有十成。” 经她和狄霄检查,这两亩地的出苗率实在是高,好种全部冒了芽,就连那半亩湿种也从土壤里冒了头,只瞧着羸弱了些,不如好种粗高。 “公主可是看差了。”有人怀疑明窈在说胡话。 明窈没有过多解释,只侧开身子,让大家瞧个仔细。s 然看得越清楚,众人越是震惊:“首领是用了什么法子,怎就没告诉……” “这两亩地里用了公主陪嫁来的麦种。”狄霄忽然说道。 若是种植方法差异,还能说公主首领藏私。 但根源问题出在了种子上,麦种就这么多,买也买不到,便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了。 金花阿姑又是震撼又是羡慕:“怪不得大越地域广袤又兵强马壮的,真是跟咱们不一样。” 说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好,见风使舵也罢,麦种粮食这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人活在世,谁也不能缺了饭吃。 狄霄没有再遮掩,坦言道:“多亏公主将这麦种带来,但毕竟地域不同,我们也不能保证产量几何。” “大家也莫要抱太大希望,具体如何,还要等秋后才知道。” “倘若这种子真能高产,就全留作麦种,来年只种这些改良麦,若是产量一般,只能说是草原水土独特,不适应罢了。” “当然,这等宝贝,还请各位管好了嘴,所谓怀璧其罪,若让其他部族知道,谁也不能保证,这些麦种不会被人觊觎。” “是是,首领说的对。”几人应和着,也不望念一句明窈的好。 狄霄侧耳听了几句,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水土和耕作方式上,而未过多谈论明窈,心下也安定下来。 麦种出芽后,就要考虑下一步耕作了。 狄霄找了一圈,才在畜棚找到谷辛,他正和几个值班的汉子聊着天,不时插一两句话,也好学些草原话。 见狄霄和明窈一齐过来,众人齐齐望来。 族里耕作要借鉴大越种植方法的事已经传开了,虽然有人更愿保守,但见了改良麦的出芽率,想拼一把的还是占大多数。 狄霄也没避着旁人,直接在这里问了。 知晓了他们二人的来意,谷辛恍然大悟。 只他毕竟年纪小,就算从小跟着祖父在田里耕作,也有许多本事没有学到家,幸好只这简单皮毛,足以应对当下的情况了。 说到底,还是草原粮食产量实在太太太低。 “我以为,大越的耕种方式并不一定适合草原。”谷辛斟酌说道,“我待过的田地都是最肥沃的,简单翻耕就能满足种植要求。”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3节 “但我不知草原上的土壤肥力如何,又是否能支持改良麦种的生长,只现在看着,可以补一次肥力,等一个月后麦苗返青了,再看效果。” 狄霄问:“仍用粪肥?” “粪肥肥力足,太多容易烧苗,不然改用草木灰吧,我曾见过祖父给麦田上草木灰,大概知道份量。” 可惜在场十几个人,除了谷辛和明窈,无一人知道草木灰是什么。 明窈也只听说过,具体如何烧制如何用量,也只是个门外汉。 “草木灰简单,收集秸秆草茎焚烧,火灭后留下的灰烬就是了,若是怕肥力过剩,也可以混些土,在麦苗上薄薄铺一层。” “等返青后的追肥就用草木灰和粪肥混,既能保证了肥力,还能防虫抗旱,促进麦秆生根。” “不过不管混土还是混粪都不能太多,土要挑细土,不然麦苗头顶的重量太过,恐会压坏了幼苗。”之后,谷辛又说了烧制的要点。 比起木炭,草木灰就没多少技术含量了。 草原上不缺草木,唯一要考虑的,只剩焚烧地点的选择。 有谷辛指导着,焚烧的过程和时间有了定论,但这遍地青草灌木,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火灾。 几人商量了半天,明窈提出:“不然继续挖窑吧,或者地窖也行,多些通风的孔洞,把火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我觉得可以。”谷辛表示赞同。 然东南聚居地少山坡,窑洞的位置不好选,只能先挖一只地窖出来。 地窖选在了距离部落七八里地的地方,那边离一片小湖泊近,就算真发生了意外,也能及时取水灭火。 地窖挖得浅,窖口也不算大,地窖才挖好,还能看见窖壁上在掉落土沫儿,地窖外还围了一圈碎土,土堆被水浸湿,防止火苗溅出引燃草地。 众人急着看成果,东西备好就直接开始了。 因地窖偏小,差不多一板车的草茎就能铺满,一把火扔下去,很快冒出浓浓的黑烟,漫天黑雾,呛得人连连后退。 草木灰要烧足时间,等灰烬烧成,火势自然会熄灭。 一群人无所谓这会儿的等待,从清早等到天黑,总算等到了火势完全熄灭,地窖底下铺了一层黑白相间的灰。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这满满一板车的草茎烧完,只出了窖底薄薄一层,明窈和谷辛举着火把,照亮地窖。 而狄霄和另外一人跳进里面,一人铲灰一人接,合作着降刚烧出的草木灰都抬出来。 谷辛掂了掂,大概估计了一下重量:“有点少了,恐怕连半亩地都不够。” 草茎不如秸秆耐烧,烧出的灰烬也比秸秆要少,可惜草原上少有秸秆,便是有,也只长在水源充足的河边,与拔都儿部相隔甚远。 而有溪河的地方,往往都有其余部族的人出没,很难说会不会与他们撞上。 狄霄问:“那是继续烧草茎,还是去远处寻些秸秆来?” “烧草茎吧,虽然费些力气,但也不费什么事,就是要加快些速度,不然我怕耽误了追肥。”谷辛算了算,一窖草木灰要烧上整整一天,便是日夜不断,也要小一个月的时间。 “这草茎能压实吗?”明窈忽然问了一句。 几人齐齐向她看来,思虑半晌,谷辛点头道:“可以一试。” 时间已经不早了,众人将东西收拾好,赶紧回去休息,等第二天天刚濛濛亮的时候,就又要去收集草茎烧灰。 好在一日过去,第二窖的草木灰比昨天多了一倍有余,再挖出两个地窖,将草茎压得实实在在的,大概五六天就能烧足几十亩农田的用量。 与此同时,十几个妇人开始筛细土,以两成细土八成草木灰的比例混合,先紧着两亩改良麦田用,然后才是其余耕田。 前前后后七八天时间,族里的几十亩农田总算都铺上了一层草木灰,保守起见,草木灰没有施太多,若半月后成效好,再略施一层。 半月后,望着田地里高过小腿肚的麦秆,又一轮草木灰的烧制开始了,这回参与进的族人占了族里半数人口,其余人若不是手头有活儿要忙,怎么也要亲手试一试。 草木灰和粪肥一比一混合,以麦株为中心,向周围铺开,同时为了避免杂草抢养分,施肥前又除了一波草。 四月的雨水并没能如大家希望的那般丰沛,好在雨水少了些,也没到干旱的程度,再从外面挑些溪水河水回来,勉强满足了麦苗生长的需求。 也不知是不是草木灰起了作用,今年的麦苗瞧着透绿透绿的,即便比改良麦矮了两三寸,可看着成色,也比往年好了许多,一天天过去,族人的大半心神都落在的农田里。 早中晚各个时辰,总能看见族人在田间溜跶,拎着一把小锄头,若是望见杂草,顺手就刨了,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小虫,也很难在叶上活过一晚。 单凭着这份上心,田里也不该生杂草虫害。 就连那淘气的孩子都隔三差五跑去瞧瞧,趴在栏杆上,遥遥望着,小心不进去踩踏。 一眨眼进了五月,草原上的天越发晴朗明艳,日头每天都高高挂在头顶,却少见过分灼热的时候。 若是在大瑜,五月早到了穿夏衫的时候,但在草原上,穿着春衫,早晚偶尔还会感到凉意。 而这个时候的猎物最多,出去狩猎一趟,野鸭子野兔都能满载而归,碰上七八人同时外出,大伙一同围攻长角鹿和落单的野狼,鹿角和狼皮攒了半筐。 看孩子们也跃跃欲试的,明窈索性给他们放了长假,整整半个月时间,任他们去练骑射。 狄宇没办法跟着一起去狩猎,虽嘴上不说,可无人的时候,也少不得落寞。 明窈偶然见他缩在帐后,可怜巴巴地抱着双膝,连那一向宝贝的小弓都被丢在脚边,额头磕在膝盖上,半天不见抬头。 没过两天,狄宇就被叫去了仓房。 现在的仓房大多是明窈在管,她虽不用日日值班,但每隔三天就要来一次,记录仓房收支,以及一应族人的取用。 这些事不算繁重,但胜在繁琐,尤其是春夏之际,每日都会有猎物入仓,遇上查账记录的日子,明窈往往一天都要耗在这里,耽误了讲学不说,其他事情也做不成。 早前她就想将仓房的总结分出去一部分,可惜会识会写大越字的人不多,全交给大越人来做,又怕族人们心生隔阂,思来想去,唯有狄宇是接班的最适人选。 她本想叫狄宇多在族学待两年,沉沉性子,可眼看旁人都有玩乐,唯狄宇被排除在外,还不如给他寻些事做,也省的胡思乱想,兀自伤神。 听明窈禀明来意,狄宇惊了:“全交给我?” 明窈点头道:“之前不就跟你讲过,想请你担起仓房管理的重任,你学大越字也大半年了,比其他人学的都好,正好这两月轻快,不如你上手,我也有空检查指导。” “这仓房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头疼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叫你费心,但我平日要讲学要看望族人,实在腾不出手来。” “不过也是看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意,我再想别的办法。”明窈也算吃透了狄宇的性子,话是这样说,可根本没想过他会拒绝。 果然,狄宇猛摇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嫂嫂你说要怎么做,我一定好好学。” 明窈莞尔:“虽做起来繁琐,但只要细心,便没什么难的,你还记着去年我给你看过的账簿吗?” 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明窈讲得极细致,边讲边举例,还不忘带着狄宇在几个仓房全走了一遍。 一遍讲解下来,一整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好在狄宇听得认真,不至于叫明窈再三重复。 虽没有机会再策马飞驰,但仓房这点事,对于还是新手的狄宇来说,足够叫他焦头烂额好些日子了。 明窈没有过分干预,她也从不指责或者主动提出帮忙,只有狄宇来找她了,才会提供三两句意见,若是做得好了,也从不吝夸奖。 一天天过去,狄宇从开始的生疏,到后面的独当一面,连着十几天,仓房里的事再没麻烦过明窈。 后来这事被狄霄知道了,狄霄并未过多言语,简单一句“不错”,就是对狄宇的全部态度。 然到了晚上,只他和明窈时,他却忽然把人抱起来,不顾明窈的惊呼,偏头将下巴落在明窈肩上。 过了许久,才听他轻声道了一句:“谢谢你。” 他忙于族务,对幼弟多有忽略,直到这一年来,明窈总能替他周全,不论是亲人,还是他未曾注意到的小地方。 狄霄忽然庆幸,还好当初同意了和亲,不然这样好的媳妇儿,还不知便宜了谁。 想到这里,他的双臂又紧了紧,直箍得明窈呼痛方放手。 五月中,族里的羊群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换装时刻。 这小半年养护下来,羊群的毛发又长又软,一把摸上去,很少能碰到打结儿的乱毛,羊毛软趴趴的,又不失韧性,便是见惯了剃毛的族人们,也难免惊叹一二。 “今年这羊毛质量实在是好,纺出来的纱线能少不少断损,除了族里的自用,应当还能剩下不少。” “可不是,多亏了谷辛,这小子文文气气的,没想到真有几把刷子,看咱们那牛羊,哪个不是又肥又壮,看着就讨喜,哎谷辛今儿怎么没过来?” “他去隔壁牛棚了,小母牛这两天就要生产了,谷小子不放心,这几天吃住都在那边。” “真是个好娃儿……若是他再健壮些,我一定叫我家姑娘嫁给他!” “美得你,就是文弱又怎么样,照样有姑娘喜欢。” 一群妇人说笑着,手里的长剪开合不断,伴随着卡嚓卡嚓的声音,地上落了满地雪白的羊毛,一只只粉嫩粉嫩的小羊被赶出羊圈,光着身子,咩咩叫着。 族里这几百只羊,羊毛足足剃了十天,收集到的羊毛堆了七八座毡帐,等做好重量登记,就由妇人和姑娘们纺成羊毛线,再织成布料,留做毡布或其他。 许多老人不擅织布这样的精细活,但搓羊毛线不成问题,一群人坐在毡帐外,头顶是和煦温暖的太阳,一天做下来,搓出的羊毛线也是一个不少的数量。 六七月份,田里的麦秆开始快速拔高,谷辛在田里转了一圈,提出还可以继续追肥。 此时麦秆的根系长得差不多了,可以添加粪肥的比例,也不用再担心烧苗问题,不过族人们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施肥也控制着,隔三差五过去瞧瞧,田地稍有干裂的迹象,就会从部族外挑来清水灌溉。 农忙时节,族里的耕田不多,能做活的人却不少,每人分一点,每个人要做的就不多了,除了耕田里的事要忙活,其他都是小问题。'sg 月前剪下的羊毛攒了许多,妇人们忙着纺线织布,对孩子的管束都顾不得,还好公主开了族学,不用担心娃儿乱跑了。 男人们仍在狩猎与放牧之间循环着,每隔几日,就能收获几匹成色或好或坏的狼皮,还有其余猎物草药、野菜野果,只有夏秋时节,族里才是最欢愉、最富足的时候。 时间飞逝,转眼进了八月,八月中,若到拔都儿部的麦田瞧上一眼,满田的金黄麦穗,沉甸甸的穗子坠在枝头,轻轻捏上一把,便是满手的饱满麦粒,入嘴满口留香。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最后一天短短,明天开始日六日万otz 第44章 眼见麦子到了成熟期,改良麦与其他麦的差别越法明显了,除了那高出一头去的高度,就连麦穗都比普通麦大了一倍,要用力晃动麦秆,才能叫穗子摇动一二。 更神奇的是,族人们只见过单穗麦,一株麦秆上只在最顶端有一个麦穗,而从大越传来的这些种子,基本每株上面都有两到三个穗子,数量多,甚至还不会影响单穗的质量。 这几个月来,两部分农田的耕作是所有人都有参与的,哪怕这两亩地里添加的肥料多了些余,但这差距实在是大了太多。 越是亲眼所见,越是觉得离谱之极。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4节 大家早就等着收成,尤其是想见这两亩改良麦的成果。 终于,八月二十,所有外出狩猎的族人归来,纺线织布的妇人们也放下纺锤,拎着镰刀背着背篓,一头扎进了麦田里去。 族里麦田总数不足五十亩,三人负责一亩田,两人收割一人捆绑整理,不过半天时间,这几十亩麦田就全部收割完了。 田垄上全是一簇簇的麦穗,有几个背篓都溢了出来,放眼望去,田里只余下光秃秃的麦秆,泛了黄的叶片簌簌作响。 大人们做完收割,早在旁边等着的孩子们拔腿冲了进去。 收割只来得及收集麦穗,但麦穗拾捡间少不了麦粒的掉落,这些麦粒瞧着是少,但颗粒不落地收集完,也能够族人们一天的吃食。 小孩子只顾眼前可见,远没有大人们眼光长远。 哪怕今年的收成要比往年多了些,可人们也没那么在意了,收割完不喊累,更不说先去歇息,眼巴巴等在边上,可算等到狄霄几人姗姗来迟。 “首领!是不是要收最后两亩麦了,我还能割!” “首领让我来,我速度快,干活可利落了。” “哎首领我不抢着收麦了,我来称重吧——” “去去去,我来称重,我称得准,每年都是我称!” “你们抢吧,我不收割也不称重,我帮忙保存种子。” 不过片刻,田垄上就乱成一团,不时有人冒出头来,争先恐后地往前抢,平日何曾见过他们这样积极。 狄霄几次开口,可还没说出两个字,就被旁人打断了。 明窈开始还目瞪口呆,到最后只剩忍俊不禁,她抬眸看见男人面色越发难堪,赶紧捉住了他的手,凑近小声说了一句:“大家都好开心呀。” 开心之际,就由着众人闹腾罢。 这般,狄霄又忍了忍,等人群里的争执稍有平息,才语带严森:“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这两亩田,我自己来收割称重。” 按照原本的想法,他确实有打算找人来帮忙的,但现在看着—— 有人又要吵,狄霄先一步开口:“再有谁敢闹,我就把麦穗带回王帐,私底下称量。” 打蛇打七寸,只顷刻间,再没人敢说话了。 狄霄从旁边捡了两把镰刀,一把自己留用,一把扔给了阿玛尔。 谷辛拎着只背篓,巴巴跟在他们两人后面。 明窈没有耕作的经验,她衣衫单薄,皮肤又娇嫩,狄霄怕她划伤了皮肤,索性不叫她跟着了,就等在田垄边,将族里唯一一杆秤调好。 那秤砣已经生锈,称量出的数字也不是很准了,秤杆还是族人自己做的,刻度模模糊糊,说是用来称量,实际效果不过尔尔。 明窈拨弄了半天,才将称杆放平。 这时,田里的两人已前进了许多,狄霄的速度稍快些,比阿玛尔快了近一个身子,手起刀落间,麦穗簌簌落下。 谷辛这几月受了许多锻炼,吃食上也都跟得上,看着瘦瘦的,实际也多了两块肌肉,眼下弯腰站起,捡拾的速度一点不慢。 等那麦穗被成筐成筐的送到田垄上,族人们纷纷探头来看。 更有那急不可耐的,当场叫嚷起来:“公主快称称看!” “等首领回来噢。”明窈和和气气的,眼尾的笑就一直没有落下去过,可不管谁来说,又有多少个人说,她只管攥紧了称杆,怎么都不肯动弹。 两亩地,又是产量极高的改良麦。 哪怕狄霄和阿玛尔都是收割麦穗的好手,将这两亩麦田全部收割完,也用了小两个时辰,从麦田里出来后,两人身上的薄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头上衣服上沾满了碎茬儿,还有一只虫子挂在了阿玛尔眼角上。 一群人颇是敷衍地说了句“辛苦”,紧接着就都凑去明窈跟前。 这回,明窈没再卖关子。 背篓的摆放分了两部分,左边多些的是好种,右边少些的是晾干后的湿种,两类种子的产量也有细微差别,但总体差距不大。 当初他们还觉返潮后的麦种不能用了,现在看来,还是他们小瞧了大越麦的适应能力。 只可惜了那些发霉的种子,兴许也能种出麦子来,却被他们试都没试就丢掉了。 一只背篓净重八两,一只装满麦穗的背篓重二十斤,左半部分共九百七十斤重,右半部分共二百九十斤重,刨去背篓的重量,两亩田总产出一千二百二十斤麦穗。 “多少?” “一千二百二十。”明窈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没有欢天喜地,也没有锣鼓喧嚣,一百多个人仿佛失了魂,接连向身边人问:“公主说多少?” “一千、一千多少?” “一千二百二十!一千二百多斤!” 过了许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一声呼响划破天际,那些埋头捡麦粒的孩子们被吓得一个激灵,惶惶地直起身来。 只见一贯稳重的大人们像是得了疯病,又蹦又跳,也不管旁边的是谁,转身就拥抱在一起。 明窈虽然也难掩眉眼间的喜色,但还存了两分理智。 “大家先别乱,这只是麦穗的重量,具体亩产多少,还要麦粒打下来才知道。” “顾及到大家急切的心情,麻烦来几个人帮忙打麦粒,哎别挤别挤,二三十个人就够了!” 明窈已经是扯着嗓子在喊,可在狂欢的人群中,仍有些不够看,喊了三四遍,嗓子都哑了,也不见人们停下。 狄霄止了她继续,向阿玛尔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只见他拿了两把铁锹过来,光光两声,可算止了人群的喧嚣。 狄霄简明扼要说道:“来人剥麦粒,一人一筐。” “不许挤!”眼看人们又要闹腾起来,狄霄厉声呵了一句,“最前面的人,一个个往前走,要是叫我看见谁插队,接下来几个月,你就一直留下打麦子吧。” 首领的威慑力还是在的。 待狄霄说完,全场的次序终于整齐了些,最前面的四十多人上前几步,一人领了一筐麦穗。 他们急着看最终亩产,剥麦粒的速度快了许多,但因知道这麦粒的珍贵,都有小心翼翼着,绝不让一粒麦子浪费。 经他们之手的麦穗被剥得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出残余的麦粒来,地上也干干净净的,不曾有掉落的麦子。 大半个时辰后,最后一筐麦穗也弄完了。 这回换了簸箕装麦,麦粒称完后再倒入清扫干净的篮筐里,前前后后称了七八十次,方得出最后结果。 早有人在记着了,地上画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圈。 一群人蹲在地上数着圈圈的数量,还没数完,就听明窈说:“共八百一十一斤。” 她特意捧了一把麦粒,从头传到尾,叫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 这麦粒又大又圆,肚子的地方鼓鼓的,饱满而又硬实,此般形态并非某一株麦秆独有,而是全部。 大喜之下,反而没有先前那般外露了。 狄霄吩咐道:“来人将这些麦粒抬去仓房,小心仔细些,千万注意脚下,这就是明年的麦种,明年能不能全族高产,就看这些种子了。” “如今大家也见到了,两亩地,八百多斤麦,是个什么概念的,想必也无需我多言。” “我只说一句,在场所有人,若想继续平平安安生活下去,便永远不要向外人提及大越麦种,更不要提及族里粮食。” “我不知在场人里是否有异心,便是真有的,我不管你会做何,只千万别被我抓到,不然你一定会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好了,我只说这些,这两亩田的产量多少,大家心里有个数就好。”狄霄说完,挥手示意人们散去。 族人们只知大越麦种产量会高,可却不知能高出多少。 狄霄和明窈私底下商量过,从来不会在人前说出准确数字,谷辛宁湘等人也被他们交代过,不管谁来问,都是一笑而过。 大家商量着:“高产?能有多高产?” “肯定能有一百斤!这可是首领公主亲自照料的,前年咱们亩产才七八十斤,总比前年要高。” “看你这点出息,要我说亩产要有二百斤!” “我也压二百斤一次,首领都说了,怀璧其罪,一百斤算什么,肯定是大宝贝,才能引得外人觊觎。” 二百斤。 这是大家能猜到的最高的产量了。 可事实告诉他们,二百斤仍是少了,两亩麦田总产量八百多斤麦粒,不分良种湿种,便是亩产四百斤。 他们这时才明白,为何首领不叫他们宣扬,尤其出门在外,千万不要提起大越麦种,只当没发生过这事。 人心总是贪婪的,哪怕是他们,也常感慨大部族的粮食之多,若非他们人少兵力不足,难保他们还会安居一隅。 众人心照不宣,便是感慨赞叹起来,也隐了具体数字,只张开双臂,比划一个大大的圆,再互相竖一个大拇指。 对方便知道了—— 亩产四百,改良麦,好! 新麦收割完毕,在场的人们兵分两路,一部分将篮筐搬去空着的毡帐,一部分去处理地里残余的麦秆。 数年来,麦叶能留作火引,是烧火的好东西,可麦秆就没什么用处了,被随意丢弃着。 现在知道了草木灰的好处,族人们瞧着光秃秃的麦秆,怎么看怎么宝贝。 秸秆存放不便,就直接烧成了草木灰,然后在手工编织的竹筐里铺一层稻草,就可以把草木灰装进去了。 近五十亩地的秸秆,烧出的草木灰足够下一年使用,竹筐堆了整整一毡帐,最底下那层还专门腾空架起来,防止遇水遇潮。 待草木灰收整完毕,狄宇过来记了一笔,然后按照明窈的指导,寻了一纸封条,横贴毡门上,上书一个“禁”字,除惯例查看,便不许人进了。 这麦子收割完了,草木灰也烧好了,人们却还没得闲。 收割来的麦子还长在穗子上,要想做成面粉,先要将麦粒剥下晒干,再用石碾一点点磨成粉。 像那专门卖给贵人们吃的细面,麦粉还要再筛许多遍,人工除去里面的麦麸,再研墨再过筛,如此往复数回。 但拔都儿部用不着这么麻烦,人们就靠面粉里的麦麸充数呢,一把粗面里小一半的麦麸,虽说口感上差了许多,但胜在顶饿。 因小麦是大家一起种的,各家都有出力,只各家人口不一,出力也不一样,公平起见,就不再按个人贡献分配了。 新收的麦穗统一处理,直到碾成面粉,再统一收集起来,按月按人头分发,准不会叫人挨了饿。 这法子弊端不少,难保不会有人偷懒。 可对于人数有限的拔都儿部来说,族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资源,至少在狄霄治下,他已尽最大可能,保证所有人温饱。 等麦穗剥干净,族里又称了一回,这些本土麦种的产量一如既往,亩产量将将九十四斤,不多,可也在人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只有了改良麦的对比,这九十四斤就过于寒酸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5节 趁着天晴,人们将麦粒铺开晒干,然后每人收回家一簸箕,用洗干净的石块和石板碾磨。 青杏和念桃也收了两簸箕,不过这是专门留给明窈的,她们磨面粉,肯定会将里面的麸皮全部捡拾干净,不说比肩望京细面,至少不能一嘴干麦麸。 明窈偶然见了一次,本想说石磨更为高效省力,但她先找狄霄问了两句,才知制出一台石磨,少说要用两月,而两个月的时间,人们早磨完所有麦子了。 这般,石磨之法只得暂且搁置。 而那些留作麦种的麦子则是狄霄和谷辛两人亲自处理的,不管是晒干还是寻找合适的贮存条件,毕竟是关乎全族粮食的大事,狄霄实在不放心交由他人,就跟了全程。 晒干的麦种装了四个大木箱,木箱的六面都钻了孔,以做通风之用,木箱存在了南边的一座毡帐里,那里庇荫,省了夏日太阳直射,而木箱也是放在架子上的,最大限度防止了受潮。 最后,狄霄又叫来狄宇和阿玛尔:“麦种一事,兹事体大,我担心生事,就叫你们二人过来。” “阿玛尔每日都来看看,若是发现行迹诡异之人,当场就能拿下,之后再做审讯。” “狄宇每月进去看两次,开箱检查,若是发现发霉返潮的现象,立即去找人,找我找谷辛都行,找公主也可,这批种子万不能出现损失。” 狄宇和阿玛尔相继应下。 没了外人,狄霄索性明言:“今年族里收纳了不少灾民,我不信他们,但麦田明晃晃地摆在外面,单纯瞒是瞒不住的。” “且小心着吧,但愿不会招致祸患。” 阿玛尔正色道:“首领放心,我会仔细看着的,实在不行我就搬来这边,时刻守着。” “不用,一切照旧即可。”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族里的生活又恢复平常。 打猎织布,现如今再加上一个研磨面粉。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有争执,也不过家长里短,私底下解决不来的,就请首领和公主决断。 夏秋交际,狄霄成天跑在外面,带着三四十年轻力壮的汉子,整日追兔子逮野狼,首领不在,大大小小的事自然全落在明窈头上。 明窈只得先停了族学,上午在仓房和畜棚之间跑,下午就到各处转转,看看东家的羊毛线,瞧瞧西家的狼皮袄,再去宁湘她们那看两眼,见见大越贵女的高超绣工。 时间匆匆,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下午,负责巡守的两三人正靠在围栏便闲聊,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转头望去,只见远方尘土飞扬。 来人的马儿跑得极快,不过瞬息,人就到了眼前:“吁——” 只见马上的人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来人一身皮裘,脚蹬马靴,腰佩长刃,发间配了一枚小小的兽齿,随着颠簸前后晃动。 “此地可为拔都儿部领地?”男人高高坐于马上,眼带轻蔑,睥睨视下。 他的目光叫人很不舒服,塞西黑又是个暴脾气,当场起了火:“你是谁,从何而来,来此何为?” 谁知来人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冷笑一声,又问:“狄霄可在此处?” 直到听见了自家首领的名讳,几人才生了几分警惕。 然而他们的情绪变化太明显,男人只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嗤笑一声:“看来就是这里了,此等小族……呵!” 塞西黑勃然大怒:“你在说些什么!” “此乃多罗可汗派贴,交于尔部可汗。”话落,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又皱又黄的信纸,随手一扔,纸张轻飘飘地落下。 他甚至不等对方接到,一拉缰绳,转身策马而去。 “哎你什么意思——”塞西黑越过围栏,快步向前追去,可除了吃了一嘴尘土,连男人的头发也没能留下。 直到同巡守的两个同伴追上来,其中一人拽了拽他,面带迟疑:“那个人说……多罗可汗?” 塞西黑一怔,恍惚记起,刚才好像真听到了这个称谓。 几人看看手中泛黄的信纸,再不敢质疑,当即攥着信纸往王帐跑去。 刚巧狄霄今日留在族里休整,他才从外面冲凉回来,就见两三人等在帐外,他脚步一顿,问:“有事?” 几人快速转身,塞西黑将信纸递出去:“刚才外面来了个人,我们问话他一律不答,只留下这封信,说是多罗可汗所派。” “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就赶紧给首领送来了。” 狄霄接过信纸,却是疑惑:“多罗?” “是,我们都听到了。” “……好,我晓得了,你们回去吧。” 狄霄将人打发走,怀着满腹疑惑,他本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然翻开才发现,上面的字板板正正,偏没一个是他认识的。 “……”狄霄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好像是大越的文字。 “怎不进去?”明窈从外面回来,看着狄霄背后不住滑落的水珠,才问了一句,就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狄霄应了一声,转头就把手信递了出去:“帮我看看。” “什么东西?”明窈一边看一边向帐里走去,轻松念出,“……今秋丰收,齐齐比齐定于九月初十举办秋祭大比,邀狄霄可汗携大越公主前来,一展雄姿。” 念完了,明窈也愣了:“齐齐比齐?” 草原部族无数,但真正能称得上大部族的,能叫所有人听过名号的,也不过寥寥数几。 其中尤属多罗可汗所统治的齐齐比齐部最有名。 相传齐齐比齐部族人数十万,领地万亩,牛羊以万计数,当年百部联盟便是多罗可汗所召集,之后抵御大越兵士,齐齐比齐出力尤多。 狄霄对齐齐比齐的了解也多源自道听途说,虽有见过多罗可汗,但也没有真正共事过。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齐齐比齐秋祭,怎会给他送来帖子。 草原各部分居而治,各部之间互不干扰,除了有姻亲关系的部族,极少有两个部落之间有良好关系。 若是哪天在族外瞧见大批外族人,不出意外,这就是来起兵戈搞征伐的。 说来残忍,草原上少见和善,只有吞并和奴役。 自草原与大越签署停战协议后,百部联盟就名存实亡,过了这么久,狄霄甚至已经忘了百部联盟的存在。 上回他与明窈成亲,那是担了一个和亲的名号,和亲公主也是百部联盟推来的,理应叫其他部族知晓,给其余百部派贴。 该狄霄做的他滴水不漏地做好了,旁人如何反应便不干他的事了,且一切如他所料,根本不见外族人前来道贺。 只不知他们这回打的什么主意,莫名其妙派了书信,要举办这劳什子秋祭大比。 狄霄敛目:“族内大比,往往是推举族中勇士的,这般多族大比,我还是头一回听闻。” 所谓勇士推举,也非言语优势,而是赤身赤膊,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齐齐比齐意欲何为,唯有去了才知道。 明窈担忧:“一定要去吗?” 和亲这一路上,明窈听得最多的,当属草原人如何如何,什么野蛮凶恶都算好的了,像那拔都儿部的首领最喜小儿生脑,这般荒诞无稽的也不少。 便是现在看狄霄,若非明了了男人的秉性,恐怕也会被他冷肃的外表吓到,像当初才来拔都儿部的时候,不也胆怯惶惶,只相处得久了,才互相熟悉起来。 明窈有点害怕,小声问:“齐齐比齐的人,都像我们的族人一样好吗?” “……”狄霄忽然明白了她的怯意。 他拍了拍明窈的后脊:“我叫人去打探一二,若其余各部不参加,我们便也算了,不然……”就由不得他们去与不去了。 “好。”明窈应了一声,可打心眼儿里,却是希望能不去的。 她从来不是什么贪功冒进的性子,一屋一室一双人,温饱既足,身有所为,便足够了。 再多的,不过是带着族人们种种田打打猎,识得两三文字,织得四五棉衣,能有余钱打打牙祭,不怕外族侵袭。 这已是明窈毕生所求了。 距离九月初十还远,暂时不用考虑这么多,但为了防止万一,还是要提前提防一二的。 这事没有大肆宣扬,狄霄只找了十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过来,简单说了前因后果,复沉吟道:“距离九月初十还有一月有余,倘若非去不可,少不得有人参加大比。” “我不欲与他族争斗,但也不愿族人被伤,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除了骑马狩猎,也练练拳脚上的功夫,要是真到了大比的地步,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十几个人,都是往年参加过族内大比的,有那获胜的勇士,也有不幸落败的,但不管是谁,都是骑射拳脚的好手。 “齐齐比齐这是在搞什么,叫这么多族作甚?” “首领可了解他们的勇士,我们能有胜算吗?” “胜算什么胜算!”狄霄冷声呵斥了一句,“就是有胜算,你们也给我压住了,只要不受伤,能不冒头就别冒头。” 二百多人的小部族,和数十万人的草原第一大部落相比,狄霄只怕自己藏得还不够深,还搞什么胜算。 被呵斥了两句,几人也熄了出风头的心思。 狄霄只是再三叮嘱:“不管用不用得到,切要练练拳脚,假使我真要带你们出去,就一定要把你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想到秋祭大比,狄霄只觉糟心,好在话里话外都点到了,剩下的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等这十几人离开,他又去找了阿玛尔。 当年草原大胜大越,狄霄收了和亲公主,同时在百部联盟中占了两个席位,其一为他,其二便是阿玛尔。 阿玛尔随狄霄在外征战数年,战功虽比不得他显赫,但也算小有地位,当初大军解散,还有小部族的可汗要将小女儿嫁给他,只阿玛尔念着家人,死活不肯罢了。 这回派人去外面打探,也唯有他能让狄霄放心。 “……基本就是这样了。”狄霄又将齐齐比齐的来帖说了一遍。 阿玛尔皱着眉头:“首领是想?” “我想让你先行一步,你知道齐齐比齐的领地在哪,也能分辨出外族人,我想让你去看看,对于此次大比,其他部族是何想法,又有多少部族参加。” 狄霄说:“如果可以,你先不要暴露行踪,倘若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也无需反抗,他们叫我携公主同往,既是大越公主到访,你先行通知,叫他们准备也合乎情理,总之以你的安全为先。” “入了九月,你若还未归来,我便带公主和族内儿郎去齐齐比齐寻你,若归来了,你我再行商议。” “是。”阿玛尔应声,又问,“首领不愿参加?” 狄霄抬眼反问:“你愿意?” “自是不愿的。”阿玛尔咧嘴笑了,“咱们族里有的是勇士,自家人知道便罢了,何必叫所有人都知道。”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6节 再说了,族内勇士选比,那都是点到为止。 等到了族外,谁知道是拳脚比试,还是生死搏杀。 阿玛尔算着时间:“那我今晚就出发,只要不被人捉了,一定能赶在九月前回来。” “万事小心,安危为重。” 临行前,阿玛尔和家人说了一句,并未明言去处,只说了个大概时间,叫家里人别担心。 入夜,一人一马赶着夜色从拔都儿部离开。 之后几天,阴雨连绵,人们被困在帐里,哪都去不得。 从搬到东南聚居地后,狄霄始终忙忙碌碌的,不是在族里收拾,就是带人出去狩猎,时常深夜了才归来。 明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白日要早起,夜里就熬不得,自然也没办法次次等到狄霄才睡。 这样一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很少能好好在一起说说话,不过饭后睡前,三两句闲聊罢了。 大雨虽误事,但两人都出不去,也能坐下好好说说话。 明窈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漂亮的绢花小楷板正又精致,随手画一朵小花,花瓣团簇在一起,栩栩如生。 她一面随便写画着,一边细声说话:“族里的面粉差不多研磨好了,我叫狄宇做了统计,等雨停就能分发出去。” “今年的收成还好,应该能满足一年的吃用了,要是怕不够,可以去边城再买上小一百斤,肯定够大家吃了。” “等到了明年,族里全用上改良麦,收成至少会翻四倍,到时候再也不用愁吃穿了,甚至还能看看玉米蕃薯什么的,也是饱腹的好东西。” “对了,还有湘湘她们新做出来的皮袄,是用了羊毛和狼皮做的,我试穿了一下,特别暖和,都快比得上棉衣了,今冬不然试试羊毛和狼皮混做,要是好用,还能拿去边城卖。” “算起来也有好久没去过边城了,在下次迁徙前还要去吗?” 细细碎碎,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可不管哪句话,都离不开族里,离不开日后。 明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为了柴米油盐操心,但这段时间的体会下来,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 明窈说着正事,一抬头,却发现狄霄的神色有点不对。 “……怎么了?”她懵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怕沾上什么脏东西,可摸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随着纤白的指尖在面颊上滑动,明窈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明窈按捺不住,只好又问:“到底怎么了?” 谁知狄霄不答反问:“我记得,你一直在教族里的孩子认字。”他微微低着头,故意将眉眼藏在阴影之下。 明窈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就没发现他的不怀好意。 她单纯地点了点头:“是啊,从去年就开始了,你不是知道吗,族学的毡帐还是你定的位置。” “嗯。”狄霄说,“他们都识字了。” “是啊,怎么?”明窈不解。 狄霄说:“我还不识字。”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抬起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自卑或不忿,看似是在说一个事实,可莫名的,叫人觉得远不止这样简单。 明窈不说话了。 她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紧了紧手心,甚至想当场离开。 直到狄霄又说:“你也要教我。” 说完,他迳自起身,快步走到屏风后,看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似是在床榻上翻找什么。 不等明窈逃离,狄霄已经捏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回来了。 在看清书册外貌的瞬间,明窈面上浮现一抹绯红,回神的瞬间,便猛地站起来,也顾不得帐外大雨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去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窈心如擂鼓,就在她左脚即将踏出毡门的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掌箍在她的小臂上。 “你、你松开……”明窈的声音发颤,她完全不敢回头。 狄霄不听,又往前一步,将胸膛贴在明窈的后背上:“外面还在下雨。” “我不怕下雨,你松开我,我要去给孩子们上课,我还要去做饭。”族学早在大雨的第一天就停了,而做饭这些,除了农忙时,极少有用得到明窈的时候。 明窈都快哭出来了,可若是从正面看,不难发现,除了慌张,她面上更多的还是羞愤。 “别去了,你要教我。”狄霄比她更固执,话音才落,闪身便到了明窈正前,完全挡住了她逃离的去路。 明窈咽了咽口水,开口便说:“不。” 她的拒绝被狄霄自动过滤,狄霄在她耳垂轻轻捏了一下,明窈瞬间软了身子,再推拒也没了原先的力道。 她被狄霄手把手牵着,从毡门回到桌前。^j^sg 书册被放在桌上,明窈目光游离,不管看哪里,总归不肯看册子,便是书册被推到眼前,宁愿闭上眼睛,也不敢多看一眼。 狄霄说:“公主教教我。” 明窈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说出这般恬不知耻的话来的。 她不言语,狄霄就一直重复,翻来覆去,直羞得明窈耳尖通红。 见她面有松动,狄霄终于闭嘴。 他慢吞吞地揽住明窈的肩背,手指微动,仍不见明窈有什么动作。 却不知,明窈深知自己逃不出去,思绪乱飘着,颇有些摆烂的意思。 直到他将人打横抱起来,顺手带上了书册。 “不行!天还亮着!”明窈惊慌地喊了一声,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又羞耻地捂上嘴,努力不发出一点奇怪的声响。 狄霄却说:“在下雨,没人会来。”sg “那也不行……”明窈仍旧不愿,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狄霄扔到了床上。 身子落下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想躲去里面。 谁知狄霄忽然喊了一句:“好窈窈。”语带缱绻,不似平日那般冷厉,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语调。 明窈愣住了,便是被人摸上后颈,也没能回过神来。 狄霄凑到她耳边,轻声又唤了一句:“好窈窈。”这回的声音更轻更飘,但落在明窈耳朵里,好不亚于雷鸣。 “教教我,我看不懂。”狄霄将床下的书册捡起来,循着记忆,将页码翻到上回的位置。 他又向后翻了一页,全新的图画,叫人精神一振。 青天白日。 这是明窈从未想过的,连提都觉得害臊。 她根本不敢出声,泪眼婆娑着,张口咬在了狄霄的肩上,意识混沌之际,仅存的念头便是—— 看不懂个屁! 一日又一夜,明窈睡够了,终于舍得睁开眼睛。 帐外大雨还在下,也不知是停了又开始的,还是连着下了两天一夜,反正一直淅淅沥沥的,听得人昏昏欲睡。 狄霄一直没出去,身上干燥温热,见到明窈醒来,他当即凑过去,摸摸她的手心,再贴贴她的额头,见人不冷不热,才放下心。 明窈没有追究昨日,她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张口第一句便是:“册子呢?” 狄霄只怔愣了片刻:“什么册子?” 明窈冷笑,扭头看向周围,不出所料,早没了那本黄色的书册,连无人那边的被褥都被铺的平平整整。 “你藏到哪去了?”那害人的破册子,当初可叫明窈一通好找,为了寻到它,她就差把毡帐拆开了,仍没能找到。 后来部族迁徙,明窈也亲眼看着狄霄拆了毡帐,可那个时候,她也没看见册子的影子,这才将这事忘了个干净。 直到今日—— 春宫册子一直在,只是她没找到罢了。 明窈又气又好笑,不错眼珠地盯着狄霄,一定要男人说出个一二三来。 可经过了昨日,狄霄有了经验,不辩解不认错,遇事先唤上一句:“好窈窈。” “?”明窈呆住了,“不是,你别这样……” “好窈窈。”狄霄凑过去,替她塞了塞被角,沉声道,“睡吧,我去给你煮粥。” 明窈迷迷糊糊地点着头,直到狄霄走远,才后知后觉,脸一红,开口想咒骂两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了,只自己往下滑了些许,将脑袋藏进被子里。 ——她也不想的。 ——可狄霄叫她好窈窈诶。 就这样,她几次被狄霄糊弄过去,到最后也没能问出书册的下落,或许又要等到下回“学习”,才能再见图画之精妙。 大雨一连下了数日,雨停那天,在毡帐里闷了数天的族人全涌了出去,在草地上跑跑跳跳,呼吸着新鲜又略带湿润的空气。 明窈也随人们跑了出来,回头看见莫拉阿嬷也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找了过去。 “阿嬷好久不见,这几天阴天,您的腿可又有疼?” “没有了,公主给的药可好用。”莫拉阿嬷笑说道,她正想拍拍自己的膝盖,可一扭头,不经意发现明窈耳下的一点艳红。 小小的一点赤色,像被蚊虫叮咬的,但又更红更润。 “公主耳——”莫拉阿嬷话说一半,忽然想到些什么,眼睛蓦地睁大,后半句再也说不出了。 “什么?”明窈没听清。 “没什么。”莫拉阿嬷掩面轻笑,“我是说,公主也要多注意保暖,不然老了,浑身是病。” 一老一少亲昵地凑在一起,在外站了片刻,就回去了。 至于被明窈远远落在后面的狄霄,他摸摸了鼻子,自觉不去讨人嫌,回头在人群里找了半天,终于寻到他要找的人。 不出意外,这是今夏的最后一场大雨了。 雨水来得及时,正好将刚收成的土地浸润,为了保证明年耕种,土地还需再翻耕两回,一回松软土壤,一回添些麦叶草梗,等其自然腐化。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多罗可汗的派贴像跟刺一样梗在狄霄心头,不管觉得膈应,管了又总有些迟疑。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准备着,旁的不说,只族里汉子们的拳脚训练,就该提上日程。 只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时间管耕田那边的事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7节 狄霄在人群里看了许久,才发现弘古塞因的身影,小老头笑呵呵的,伸展着腿脚,跟旁边的人大声谈笑。 直到狄霄找来又道明来意,弘古塞因愣了一下,旋即便是莫大地兴奋:“首领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绝不负首领所托!” 他是去冬遭了雪灾的他赛雅布族族长,寻了拔都儿部的庇护,但总怕为可汗提防,现在被狄霄委以重任,责任感油然而生。 狄霄并未多言,只讲明白土地翻耕的要领,又说:“要是有不明白的,可以去找谷辛问问,你们都见过他。” “近来族人们许会繁忙,翻耕不着急,你看着安排。” 就这样,后续的土地翻耕全交给了弘古塞因,弘古塞因毕竟曾为一族之长,对于人手分配,总比旁人有经验,他寻了几个相熟的,找大家有空的时间下地,既不耽误正事,也不误翻耕。 弘古塞因没什么野心,老老实实领了任务,后面干得也勤勤恳恳,狄霄去看了一回,见进度良好,就再没操心过。 族学又开起来,狄宇除了在仓房查点,其余时间仍跟伙伴们识字,千字文后,明窈又寻了《诗经》,不求陶冶情操,只做开拓。 而狄霄也未闲着,他带人去了族外的平地上,骑射拳脚无一落下,每天单训练的时间都不少于五个时辰。 进了九月,天气开始转凉,九月的第一天傍晚,阿玛尔回来了,满身风尘,脸色也没那么好看。 族人们不知他去了哪,围上来询问,皆被他拒绝了。 阿玛尔径直去了王帐,明窈和狄霄都在,晚膳也刚准备好。 狄霄招呼他进来,桌上添了一副碗筷,话不多说,先给他递了一碗热粥。 那粥是专门做给明窈吃的,里面全是白白胖胖的大米,添了一点碎鸭胸和嫩婆婆丁,咸香鲜美,入口即化。 这种精致玩意儿,向来只做一小锅,明窈吃上一小碗就饱了,剩下的留给狄霄。 如今给阿玛尔分出去一碗,就是从狄霄的分例里出的。 阿玛尔暗自咋舌,却也没客气,端起碗叽里咕噜一通,几息就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连碗壁都没落下,用手指刮了个干净。 “香,可真香!”他也不怕被说没出息,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全是憨态,舔了舔嘴,全是回味。 而对面,不管是狄霄还是明窈,都未露出异样的神色,明窈甚至又给他盛了半碗,将小锅刮干净。 她笑说:“那等明天我多做一锅,叫念桃给你送去。” “不用不用,公主别麻烦了。”阿玛尔连连摆手,“我就尝个味儿,公主可千万别替我费心。” “这一路可是不容易,晚上冷得不行,也没口热水,还是回家好,齐齐比齐再大又怎么样,反正不如家里好。” 听他罗里吧嗦了半天,狄霄将他打断,问道:“如何?” 阿玛尔止了闲话,敛了敛神色,说起正事来。 他先讲了来去两程,路上倒是顺利,没有迷路,也不曾与外族人撞见。 “临近齐齐比齐,我将马儿留在了外面,徒步找过去的,好在之后几天,一直没被逮到。” “我偷听到了齐齐比齐部的谈话,他们只是负责巡逻的族人,对内情了解不多,只说多罗可汗深觉草原各部过于独立,就算只是为了抵抗外敌,也该在平日多多联系感情,他就打算在大比中为二女择夫婿,做个表率。”^s^g “而且我在齐齐比齐族外待的这些天,见了许多熟面孔。” “谁?”狄霄问。 “外族来客少有数十批,其中半数都是族长领队,还有好几个是当年百部联盟的将领。” 阿玛尔正色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瞧着这回大比,可不单是为了联络感情给女儿寻夫婿。” 明窈越听越是紧张,一只手抓在了狄霄的手腕上,力道越来越大,最后都叫狄霄侧目。 狄霄先安抚了她一句:“别怕。” 然后又问阿玛尔:“依你之见,此次大比,拔都儿部可要参加?” 阿玛尔说:“当初草原百部结盟时,各方都公布过领地位置的,我们虽每半年迁徙一次,可每年都要回来,能躲得了这回,下回还会被找到,去与不去,也不过早晚的问题。” 而这,也是狄霄所顾忌的。 如此,便是必须要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狄霄忍不住庆幸,还好之前两手准备着,不然到了这种时候,再谈什么训练,时间上来不及不说,单是心理压力上,就足够叫人惶惶不安、误上许多事了。 此行一走数十人,何日归程也不知定数,狄霄要亲自带队,连带着明窈也要离开,要说继续瞒着,反而徒增忧虑。 狄霄在桌下摩挲着明窈的皓腕,暂且压下对她的安抚,转对阿玛尔说道:“你回去好生歇息一晚,明日我会召集族人,言明齐齐比齐秋祭大比之事。” “我会带上七八人同行,公主也会同往,但族里诸事不能没有人,只能交由你操持着,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人手,到时宁愿少出猎,也一定要确保族里有足够的防守力。” “边城的裁缝铺里还差着我们几千两银子,便是之后半年什么都不做,这几千两也能让所有人吃饱穿暖,这些话不方便广而告之,只与你说下,安全为重,没什么比得过性命。” 更多的交代,狄霄就没有再啰嗦。 前些年他连年不在族里,连阿玛尔都不在,人们拥拥簇簇的,不提温饱,总能保得住性命。 现在有阿玛尔护着,还会有许多英勇的族人,族里不缺衣食,只要没有外敌来犯,短短数月,不会出现任何过失。 “我明白。”阿玛尔点头,“我就不多呆了,首领公主早些歇息,明日再谈大比之事,若有什么麻烦,首领尽管来找我。” 离开时,明窈又给他塞了两个羊肉夹馍,软乎乎的面馍里塞满了新鲜的羊肉片和马蕨菜,再刷上一层咸甜的蘸料,连吃不惯羊肉的明窈都能吃上两口。 然送走了阿玛尔,明窈的脸色一下子绷不住了。 她苦兮兮地望向狄霄,张了张口,出声才发现声音已带哽咽:“我们要去齐齐比齐部了吗?” 明窈从不知道,原来她也有恐于见人的一天。 狄霄点头,牵她回到帐里,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但这种时候,两人都没有心思管这些了。 明窈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会抬头,一会焦躁不安。 狄霄只静静坐在她身侧,抬手在她背后轻抚,给她足够的时间思考接受,乃至渐渐平静下来。 “要去的。”明窈终于认清现状,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肩背,但已没有了先前的焦虑,她仰头,眼巴巴地瞅着狄霄,等他跟自己说话。 “嗯,要去。”狄霄道。 不等明窈回答,他又说:“去便去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明窈说了一半,复垂眸不语。 过了片刻,只听狄霄缓缓开口:“听闻大越皇城富庶繁华,街上随便一个衣帽不扬的行人,都能身揣百金,遑论街上富商贵族,更是数不胜数。” “可惜我不曾去过望京,没有亲眼见过那般盛景,连几座临边的城池都饱经战乱之苦,失了原有的繁华,但我猜着,和平盛世下,百姓为生活奔波,亦有其风韵在。” “你只见过拔都儿部的贫促,殊不知还有比拔都儿部大上百倍千倍的,一族若一城,那等草原第一大部族的盛景,兴许也不输你们大越皇城呢。” “无需过分害怕,有我在。”狄霄为她描述了一副新奇之景。 他沉吟片刻又继续道,“你是大越公主,如今草原与大越交和,多罗可汗也好,其余可汗也罢,他们不会肆意撕毁合约的,对和亲公主,也只会以礼相待,你只当去做客,去观览游玩一场就是。” “不要多想,你便想着,这是出去游赏了。” 说来简单,但真的去了,恐就没有什么游赏的心思了。 明窈被他逗得露了两分笑,虽还有些不赞同,但总算不会像之前那样心头坠坠了:“什么草原第一大部族,拔都儿部也不差,就算现在落后了些,总有追上他们的时候。” “我们偷偷去看他们厉害在哪里,将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就算只是仿着他们,也能叫拔都儿部便强变大。” 这般说着,她终于起了兴致。 明窈从狄霄怀里钻出来,小跑到帐边的匣子旁,翻找半天,寻出几张便于折叠携带的纸,还有一支巴掌大小的炭笔,无需磨墨,单用炭笔就能写出字来。 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后,明窈献宝似的摆到狄霄面前:“我带好纸笔,等我们看见好的,就全记下。” “好,我也看着,有好东西都告诉你。”狄霄怎么也想不到,一次秋祭,倒叫明窈找出歪门来。 他只当把此行当做一场磨难,谁知到了明窈眼中,却成了学习借鉴的好去处。 狄霄经历过大越麦种的事,已不会轻视明窈的言语,听她在耳边絮絮说着,难免也多了两分憧憬。 两人不过说笑戏言,万不会想到,等真到了齐齐比齐,这几张薄纸反成了明窈的宝贝。 距离九月初十仅剩半月时间,减去路程,也就只剩七八天了。 狄霄召集了族内所有人,将多族秋祭大比告知,不论旁人是什么看法,此行他是必去的。 叫他们来,也只是叫他们知晓首领公主去处,要是一月后还没有他们音信,也无需再等,只服从阿玛尔安排,赶在秋日前进行今年的第二次迁徙。 下次迁徙地还未确定,狄霄却顾不上了,只能全权交给阿玛尔负责,好在阿玛尔办事稳妥,有他留在部里,能叫狄霄省许多心。 告知完毕,族人们被遣散。 之后的七八天里,狄霄要将族里的布防和物资全部安排好,相关管理人员也要定下,最后才是收整行装。 至于随行的勇士,则从近日训练的人里挑了八个,这八人孔武有力,在族内虽算不上顶尖,但也是狩猎搏斗的好手。 至于比他们更厉害的,则被留在族内,守族人平安了。 明窈本想停了族学,可又怕孩子们玩野了心,思来想去,索性请了宁湘和另一位姑娘来帮忙。 宁湘为郡王之女,自小也是博览群书的,她又善谈爽朗,自不惧与人交流,这半年下来,日常草原话也能讲的七七八八,过来教小孩子们识字念书,全然不成问题。 而另一位姑娘是前朝太傅后辈,这些年家中门庭没落,但仍是书香门第,她的父亲是家中庶子,在衙门领了一个闲差,而她作为二女,在家中的存在感不强,却也没少了知书识礼。 姑娘姓陈单名一个梦字,长相温婉,平日不声不响的。 还是经过宁湘引荐,明窈才知她的存在,陈梦性情温顺,曾教幼妹识字,是有经验的,而且她语言天赋极高,从来了拔都儿部,明明鲜少与人交谈,但只是听着,就能将草原话掌握大半。 只现在听来,她那口草原话说的与土著毫无差别,若不是看她样貌,只听声音,很难猜出她来自大越。 两人互相照应着,也能尽快调整好状态。 为了防止宁湘两人压不住一帮皮猴儿,明窈又把狄宇叫来:“湘湘她们性子软,若有那调皮捣蛋的,恐制不住他们。” “我想托你帮着点,要有那不听话的,好歹劝一劝,实在闹腾的,便先赶出去,等我和首领回来再说处置。” “好。”狄宇点头,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嫂嫂多虑了,他们不会调皮的,你别看他们总被阿爹阿妈追着打,那都是对自家人,碰上那些阿姐,一准儿比谁都乖。” 家里强悍的阿爹阿妈,自然是怎么淘气都不为过。 但那些从大越来的阿哈阿姐,几个最调皮捣蛋的私底下一合计:“我们要是不听话,她们会不会被气哭。” “唔——”大概就是欺硬怕软吧。 明窈不知他们所想,也不知自己也被划分到不能欺的“软”中,最后一次教课,特意带了宁湘和陈梦,两方互相介绍认识,趁他们互相了解时,才悄悄离开。s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8节 一切安排妥当,距离出发也不剩两天了。 最后两天,狄霄和明窈没再忙碌,都回了毡帐,最后清点一遍行装,而这整整两匣子的衣饰吃用,则全是用来给公主充面子的。 因不知齐齐比齐的具体情况,狄霄和明窈商量好了,到了外族,他们便装成心面不和的样子,一个是远嫁草原的娇公主,一个是被迫和亲的首领,没什么感情,只受制合约,勉强住在一个屋檐下。 狄霄说:“娇滴滴的公主来了草原,不适应环境,又被养的骄纵,动辄吵闹,便是去了外族,也自恃身份,衣服首饰备了一大堆,碰上什么不顺心的,自然也可以要求更换。” 听起来有些招人烦,但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却能让明窈谋得不少好处。 而且嚣张些也好,要是太过温软了,太好拿捏,才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明窈不满地嘟囔:“什么娇滴滴,我才没有。” 狄霄笑她:“不知是谁吃不得一点荤腥,便是那刚捞出来的小银鱼,一点没处理干净就咽不下,出去骑一趟马,若没有厚绒垫子,回来的大腿内侧全是蹭伤。” “这还不娇气?” 这些全是事实,明窈被噎了一下,张口欲要反驳,可又挑不得错处,最后只能嘀咕一声:“那我也只一点点娇气,没有特别多嘛。” “你瞧我不也习惯了粗粮面糊汤,还会烧火做饭,甚至还学会了骑马爬树,连种田都会一点点了。” 明窈越说越是骄傲,挺了挺胸脯:“我以前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不也会了家务。”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青杏和念桃早帮她收拾好了。 狄霄笑笑,在她眼尾按了按:“公主大智,是我狭隘了。”说完,他微微偏头,掩去眼中的一抹惭愧。 两日后,一切行装准备完毕。 同行的共八个勇士,各个人高马大的,每一个都要明窈仰着头看,还有那一身的腱子肉,徒手碎石也不是虚言。 然后便是狄霄和明窈,以及陪侍的念桃和青杏了。 为了照顾三个女眷,他们又添了一辆板车,但板车也没过分修饰,一床厚褥子,两个手工缝制的枕头,就是全部了。 明窈满是新奇,坐上去又忍不住偷笑:“叫人家看见,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穷穷破破的,连架马车都没有。” 就是穷破才好,越穷越破,越不会引人觊觎。 狄霄捏了捏她的耳朵:“嫌弃了?” “没有没有。”明窈猛摇头,拍拍身侧的空地,“首领要一起吗?” 首领有心爱的小马,自是不屑于简陋板车的。 队伍出发得早,赶在族人起床前就走了,除了早知道的阿玛尔几人,便无其余人相送。 迎着朝霞,马儿与板车缓缓驶离。 从拔都儿部到齐齐比齐,快马仅需五六日,但有了板车,行程上就要延长不少。 狄霄完全没有心急的样子,明窈问起来,他直说:“有大越公主在,我怎敢仓皇赶路,惊扰了公主岂不大罪过。” 气得明窈在他肩上狠狠锤了一把,只后续再没问过。 这一路走来,一行人倒没受什么罪,行半日歇半日的,甚至比迁徙时还要轻松,吃得饱睡得足,精神头也好。 十日后,众人终于抵达齐齐比齐。 他们并未提前了解过齐齐比齐的族旗,狄霄也只是知道大概位置,现在抵达了,才知完全不用过多了解,到了齐齐比齐族外,自然能第一眼认出。 只见前方并无围栏,而是一堵极高的围墙,围墙是用泥巴砌起的,经年风吹日晒,已有地方残破,露出墙内环境。 围墙内外皆有巡逻人员,这些人统一穿着,身负长刀弯弓,十人一队,十队一组,能全无间歇地巡视整段围墙。 围墙四面各有两个扇开门,用的是红棕木门,门头篆刻着栩栩如生的狼头,两侧插着黄红两色的族旗。 顺着红棕木门往两边看,围墙上似乎还刻了壁画,只是受多了雨水,壁画被冲刷得基本看不见了。 从外面看着,这已不像草原游牧部落,便是比起边城,也毫无逊色,一族若一城,不仅是人口上,更是包括了生活环境方式等等。 一行人立在围墙外,已有人掩不住眼底的惊叹。 明窈从板车上跳下来,看着门口进出不断的人,不知不觉中张大了嘴巴,若不是看见围墙内熟悉的毡帐,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回到了中原。 直到一队巡逻兵来到面前,为首的人握紧长刀:“来者何人!”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明窈提前戴好了兜帽,微微低头就能掩住容貌,在她两侧侍立的念桃和青杏也围了纱巾,总之不会让人一眼看出来路。 但她们的身形和草原女子还是有差异的,少不得引人多看两眼。 狄霄脚步一转,将她挡在身后,然后从怀里掏出多罗可汗送来的派贴,递给问话那人。 “我乃拔都儿部首领,受多罗可汗邀请,携大越和亲公主前来参加贵部秋祭。” “大越公主!”问话的人受惊,心下好奇,不受控制地往狄霄身后张望。 狄霄不悦地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将明窈遮挡了个彻底,只露出一角衣衫,多余的一点发丝都看不到。 来问话的这队人倒是想看,实在看不到,也只能失落作罢。 他们提前被上峰交代过,若是遇上拔都儿部的人,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待可汗交待,才能引人进去。 “各位稍等,我们这就去上报。” 为首那人指了两个队员,叫人赶紧去上报,而他们则等在这里,本想一堵大越公主形容,谁知狄霄将人护得死死的,直至上报的人回来,也没能看见明窈。 “可汗有令,请贵客前往王帐!” 随他们一齐来的,还有另外两人,这两人的穿着明显更贵气了些,头颈都有配饰,身上也用的绸缎织物,腰间的小匕上都镶嵌有一枚宝石,离开前,还被人行礼。 他们只管在前领路,全程未多言语,就是眼睛也管得甚好,不似先前,一直想打探偷窥。 有他们引路,狄霄等人顺利进了红棕木门。 进了齐齐比齐里面,明窈才找回一点熟悉感。 围墙内就没有那么大的分裂感了,齐齐比齐早摒弃了游牧生活,只领地在草原,才被称为草原人。^js 他们效仿了中原城池,学习了边城防守制度,甚至组建了商队,深入大越内地乃至京城,与中原人进行了极广泛的商贸。 他们在极力向中原人的生活趋近。 但草原少林木,族内住房想全部建成木房砖房,还远达不到这种水平,如此一来,族人们住的还是毡帐。 齐齐比齐的毡帐分散极广,越往里走,一家所占的土地越多,三两顶毡帐围建,旁边便是自家圈养的牛羊,有些人家还另辟了耕地,养着狼犬看家。 然而这一路走下来,除了毡帐和牛羊,明窈见到最多的,反而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这些人脖颈上都系了黑色粗绳,还有人赤|裸着上半身,肩背上是依旧清晰的烙印。 他们神色麻木,或在洗衣伐木,或在饲喂牛羊,又或者单纯跪在帐外,等着主人家支使的。 明窈看得心惊,连带着手心都发了一层冷汗。 不知何时,狄霄来到她身边。 两人没有靠的太近,但狄霄压低声音说话时,还能听清他所言:“齐齐比齐人口众多不假,但早数十年前,族内奴隶占比就达到了三成。” 这个占比还是狄霄的阿爹告诉他的,十多年过去,齐齐比齐更为壮大,而族内奴隶比例,恐只多不少。 像那大越大瑜,还有皇帝大赦天下的时候,到了草原上,成了奴隶,身份就不可扭转了,连带着下一代,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平民。 尤其像齐齐比齐这样的大部族,身份等级更是森严分明。 不知不觉中,他们到了一片更开阔的地带,抬眸一看,只见一顶巨大的毡帐伫立在前方,毡帐外挂满了彩旗,毡布上还嵌着宝石珍珠,周围还有骏马猎犬随意走动着。 明窈本以为这就是王帐了,谁知引路的两人到了这边就不继续往前了,而是又换了旁人。 这次的人换成一行四位女子,各个身高貌美,面上带着甜甜的笑,唤一声“贵客请”,带狄霄等人继续往前。 比起拔都儿部那一两个时辰就能,此行所耗的时间实在过长了。^js 明窈忍住没问,只管跟在后面走。 而后他们又见到了更大的毡帐、更更大的毡帐、更更更大的毡帐……牛羊渐少,族中走动的人多了起来。 对于这些生面孔,人们是有好奇的,然看见最前的四位女使,又迅速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自他们身边匆匆略过。 走得越远,明窈内心越麻木。 来前她还说要跟人家学习呢,然真的见到了,方知两方差距有多大,说是老鼠与大象,怕都是对拔都儿部的高估。 终于,走了近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在一片毡帐前停下。 周围全是裸了半身的护卫,他们身佩长弓,手里拎着两柄弯刀,随便挑出一个,都是比狄霄还要高壮的大汉。 见有人来,他们目似刀剑,戒备的看过来,待看见引路女侍,才收回目光,只在毡门前的那几个,还一直注意着狄霄等人的动向。 这边的帐子个个高大,外表更为华丽,连毡布都是用五颜六色的色彩染过的,拇指大的宝石不要钱似的镶在毡布上,彩旗的材质都换成最轻薄的鲛纱,族旗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还有半人高的黑狼,被驯得宛若家犬,一动不动地趴在毡门外。 在最大的那座毡帐外,几只翱鹰立在木架上,扭头梳理着羽毛,十几位貌美的女奴跪侍在侧,脚边放了一盆生肉,不时给翱鹰喂食。 引路的女侍进到毡帐里,不过片刻,只听一阵豪爽的笑声响起:“可是拔都儿部的首领和大越公主来了?” 毡门从两侧掀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狄霄&明窈:乡下人进城ing 吞并征战什么的短时间内肯定先不会啦,毕竟穷and弱,先来厉害的部族偷师一下,继续搞搞建设orz 第47章 多罗可汗的形貌与明窈想像中很不一样。 他留了一下巴的络腮胡,浓眉大眼,面带凶煞,眉上的一道疤痕随眉眼而动,明明不是那般好相与的长相,偏是个爱笑的,从见到他起,就没见他的笑落下过。 多罗穿了一席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两袖上用金线勾勒着祥云吉鹤,月白色长裤扎进锦靴之内,外披一件玄黑大袍,肩背的位置绣有狼图腾,一头自然弯曲的棕发也被束在银白发冠里。 除了那异于常人的身量,只这身打扮,却是与大越的公爵贵族无异的,他甚至还在腰间系了玉佩,行走间叮咚作响。 “狄首领许久不见,这便是那大越公主吧?”一开口,仍是草原人普遍的大嗓门,大刀阔马,配着他低调奢华的穿着,倒显了几分不伦不类。sg 多罗笑问道,侧开身侧,唤一行人入内。 狄霄和多罗是有见过的,毕竟是闻名一时的悍将,应该说,在这数百部族的首领中,少有人是不认识狄霄的。 只是多罗手下无数勇士,一声令下,有的是人为他赴死,完全用不着跟狄霄似的,亲自披甲上阵。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59节 两人不过数面之缘,真正说话共事的机会却是极少。 “距上次分别有些时候了,狄首领近来可好?族里近来多有贵客,本汗常有接待,没能亲赴拔都儿部,实是怠慢。” “不过本汗已经叫人准备酒菜,还备了歌舞,就等你们过来了,眼看到了秋祭的日子,还不见拔都儿部勇士,本汗还以为你不愿来,见你到了,这心可算放下了。” 多罗只字不提狄霄等人迟到之事,言笑晏晏,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习惯了狄霄沉默寡言的性子,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三两句说回战场上,夸他勇猛威武,再贬大越无能。 而被落后一步的明窈,除了开始被问候一句,后面再没听他提起过,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换个心高气傲的小公主来,难免会因他的无视而愤懑,但明窈乐得如此,只管亦步亦趋地跟在狄霄后面,当个透明人。 好半天才听多罗问了一句:“诶,公主怎不说话呢?” 说什么呢? 附和对大越的贬低嘲弄吗? 明窈好歹还记着自己身份,闻言实在无奈。 她不知如何作答,正思考着,却听狄霄为她解了围:“无知妇孺,有何可言?” 明窈一怔,很快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她面上染了一抹薄红,看起来很像是被气坏了。 她张口欲骂,然才抬起粉拳,眉头一蹙,似顾忌着什么,只恨恨地瞪了狄霄一眼,憋屈地收回拳头。^js 两人间的简短互动尽入了多罗眼中,多罗哼笑一声,若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首领与公主似有误会啊。” “没有误会。” “谁会跟他有误会!” 一沉一扬的声音同时响起,狄霄面无波澜,明窈则露了两分情绪,她偏过头去,只露了一点红润润的眼尾,瞧着有些委屈,但细看,更多的还是屈居人下的难堪。 多罗了然—— 他先前还怕拔都儿部纳了大越公主,会背叛草原百部,私自与大越联络,又或者真成了什么一家人。 可现在看着,大越公主嫁到拔都儿部,不仅没得了尊敬,反与那首领生了怨怼,如此境况,拔都儿部与大越私联的可能也没了。sg 他一时心愉,再说话,语气都轻快了两分,他只当个和事佬,实际有几分真诚相劝,只他自己知道:“难得夫妻,公主远道而来,许是不适应咱们草原环境,狄首领宽宏,总该谦让公主些的。” “可汗所言极是。”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从表情看着,却是没有改变的迹象。 反是明窈闻言抬头,朝多罗投去两分感激。 说话间,几人来到矮桌前。 多罗在上首落座,狄霄和明窈同坐右首,但分了两张小桌。 多罗大手一挥,门外女侍鱼贯而入,大碗的牛羊肉,大桶的烈酒,伴着女侍身上的胭脂香,很快在毡帐内弥散。 多罗笑说:“此乃族里最烈的酒水,本汗的最爱,狄首领不妨一试。”正说着,女侍给狄霄倒了一海碗的烈酒。 狄霄并未多言,仰头举碗,不过片刻,碗中烈酒就见了底。 多罗没想到他有这般举动,愣了一愣,旋即大悦:“狄首领果然爽快!本汗再敬首领一碗!” 一碗又一碗,三碗烈酒下肚,狄霄面不改色,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他眼中已多了两分迷离。 明窈端坐在侧,看似目不斜视,实际紧张得浑身发汗。 好在三碗烈酒下去,多罗终于不再劝酒,他抹了一把嘴巴,忽然想到:“本汗倒是忘了公主,快快来人,将给公主准备的梅酿取来。” “那梅子酿可是本汗手下的商队从望京城淘来的,甜丝丝的,没劲儿,不过当得你们小娘子喜欢。” 明窈细声道了句谢,看多罗兴致不在她这,也明智地没有多言,叫多罗尽快将注意力转移。 虽说齐齐比齐远强于拔都儿部,但双方并无从属关系,仅从身份上看,多罗和狄霄还归平级。 同行的八人被带去另一座毡帐宴饮,王帐里只留了狄霄和明窈两人,多罗拍拍手,乐师琴师奏响琴乐,两侧舞女翩翩起舞。 明窈虽也在宴上,但她的存在感极低。 多罗本就看不起大越,对于大越投诚送来的公主,更是视若无睹,或者在他心里,公主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些宠姬。 明窈独自坐一小桌,左右有念桃和青杏伺候着,她们熟知宫廷礼仪,便是离宫甚久,毕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猛一拾起来,仪态规矩间一点不差。 从斟茶到布菜,明窈的小臂就没有远离胸口的时候。 不论她瞧上了什么,眉眼稍动,下一刻,念桃就帮她将菜肴夹到碗碟中,还有梅子酒酿、南山细茶,两盏小杯就没空过。 明窈一面品味美食,一面凝神听着身侧的言语。 外人面前,狄霄的话少的可怜,他专心饮着酒水,不时抬头与多罗可汗对视一眼,表示他有在认真听。 “一年前狄首领与公主成婚,本汗乔装去了大越内地,没能赶上庆贺,今日便将那贺礼补上。” “族里没什么好东西,只牛羊养得又肥又壮,本汗便以三百肥羊一百黄牛,并五十良驹为礼,贺首领与公主新婚!” “还要感谢首领大义,先为草原征战,后又与大越和亲,本汗不如你,再敬首领一杯!” ——哪来的杯,明明都是大海碗! 明窈心都揪了起来,偏她没有制止的立场,那满桌菜饮瞬间失了风味,便是再吃,入嘴也食之无味。 直到有人来禀,多罗可汗喝得正上头,本要将人挥退,可来人附耳过去,低语几句,只见多罗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面上浮现怒气,虽竭力抑制着,但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本汗帐下出了点小意外,本汗要走一趟,慢待了狄首领,来日再与首领赔罪,这样,本汗先叫女侍送你们去休息,两日后夜宴,首领一定要来,本汗再与你喝个痛快!” “可汗请——”狄霄起身。 明窈只做那没有自主权的小尾巴,狄霄才走几步,她就一溜小跑追了上去,便是再担心,她还记着营造虚假关系,颇为嫌弃地躲在一边,唯恐被狄霄沾染了酒气。 谁知狄霄猛地伸手,揽着她的后颈,将人一把箍进怀里。 “你——” “别动!”狄霄凶巴巴地斥道,“再敢动弹,我便打死你!” 却见那瘦小的公主一下子止了挣扎,抽噎一声,畏畏缩缩地伏在狄霄臂膀上,被拉拽着,踉踉跄跄出了毡帐。 在他们背后,多罗收回探究的目光,转头看向部下,目含狠戾:“你刚才说什么?” “启禀王上!看守马场的贱奴开了马厮,又放火烧了马草,虽发现及时灭了火,但纵火的奴隶却跑了。” “跑了?跑了不去追来找本汗做什么!”多罗拂袖而起。 看部下呆愣木讷的样子,多罗满心暴虐:“还不给给本汗追!本汗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那作乱的贱奴势要捉回,本汗要将他挫骨扬灰,以儆效尤!”多罗勃然大怒。 这已经是这月来第四起奴隶生乱事件了,多罗自认是个慈悲的,然威严再三被挑衅,终是失了冷静。 多罗怒道:“一群下贱坯子,既然不愿好生活着,那就去祭狼神,传本汗令,着五十男奴五十女奴,带去祭场,施以绞刑,驱族内所有奴隶前去观刑。” “敢问可汗,绞刑者如何选择?” “不必再选,自你出帐,所遇前百数人,即刻拉走。” “这可不是本汗残暴,他们要怪,就去怪那生事的贱奴吧。” 多罗下了绞杀令仍不解气,挥袖砸了桌上杯盏,一甩衣袍,从旁边拔出长剑,大步冲出去。 另一边,狄霄和明窈被带去王帐以北的一座帐子里。 这边的毡帐还是一贯奢华,但毡布上所嵌的,已经不再是珍珠宝石,而是一些亮闪闪的小石子,远远看着漂亮,近看却没了价值。 这边的毡帐全是为客人准备的,无需过分浪费,但也不能落了可汗的脸面,总归秉持着华而不实的原则。 带路的女侍将人送到,欠身退下。 待人走远了,念桃和青杏赶紧来到两人身侧,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好歹让两人安稳进了帐里。 才入了帐内,明窈的泪一下子绷不住了。 她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全是担忧:“狄霄……” 话未说完,狄霄忽然将她松开,脚步又飘又急,三五步跨到角落里,一低头,才入了肚的烈酒全被吐出来。 刚刚的宴上,狄霄除了酒水没有吃任何东西。 他本来就不是多善饮的,何况齐齐比齐的酒水比拔都儿部的烈上许多,酒水才一入口,他的嗓子就一阵火辣辣得疼。 这些年来,他何曾被这样灌过酒,只身处弱势,在多罗眼下,狄霄没有拒绝的资格。 多罗说要敬酒,他就只能次次饮净,幸得提早离开,才不至于彻底失智,在外人面前露了马脚。 狄霄呕得脾胃都在抽痛,才站起身,又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呕——”此时已没了酒水,全是酸涩的胃液。 明窈已追过来,她慌慌地立在一侧,想给他拍抚,又不敢碰他,只能一边落泪,一边急促吩咐:“快去准备热水和湿帕子,青杏快去外面看看,可有地方能煮醒酒汤。” “别去。”嘶哑的声音止住了青杏的脚步,狄霄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涎液,又重复了一遍,“不用去。” “可是——” “没事,叫她们回去吧。”狄霄疲惫地摆了摆手,稍一闭眼,睁开眼中全是血丝,“初来乍到,莫乱行走。先回去吧。” 明窈心里不愿,但也知晓狄霄顾虑,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叫念桃和青杏先去了。 “过来给我抱抱。”狄霄还是醉了,等人走干净,他蓦地开口。 “什么?”明窈一愣,下一刻,就陷入一个全是酒气的怀抱里。 时间越长,狄霄的意识越模糊,他好像知道已到了安全的地方,没了戒备,全凭本能行事。 明窈力气不敌他,不论狄霄想做什么,只能被动地接受。 实在无法,她只好不停说:“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去给你拿毛巾擦一擦,我们去床上休息好不好……狄霄你先松开我。” 这话实在太多太密,狄霄听不进去全部,只记得“松开”。 他手下一松,竟真让明窈离开他寸许。 然而下一刻,狄霄的目光被什么吸引到,眸光一凝,又重新抓紧了明窈的臂膀,复慢慢抬起她的手。 “你再放开我一点点,我很快就回来……”明窈只以为是自己的碎碎念起了作用,心下一喜,希望狄霄能让他活动一二。 只这回,狄霄对她的低喃充耳不闻,只定定看着她的手腕,那莹白腕上的红痕刺痛他的眼睛,叫他眼前一阵晕眩。 “狄霄、狄霄——”直到明窈又唤了他许多声,狄霄才回过神来。 他双目赤红,低声问了句:“我可捏痛你了?” 他只记着在多罗面前作戏,谁知喝醉了酒,反失了对力道的把控,一时不查,竟叫明窈吃痛。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0节 “我不疼,我没事,狄霄,你看着我,你看看我……”sg 狄霄并不肯看她,只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痕迹,静默许久,忽而低下头,用那薄凉的嘴唇亲上去。 “……”明窈顿时失言。 明窈本想照顾醉酒的人歇下的,可到了后面,却成了狄霄伺候她脱衣洗漱,又寻了药酒,帮她搓揉腕间的一点外伤。 然这一日多惊吓,明窈精神不济,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就在她睡着后不久,一具滚烫的身躯贴过来,狄霄紧紧挨在她身边,便是上下眼皮直打架,也不肯停下掌心里搓揉的动作。 前一天狄霄还醉得迷迷糊糊,第二天大早,他神智就恢复了大半,虽醒后头痛欲裂,但好歹有两日休整时间,也足够他调整过来。 明窈守在他身边,昨日哭了许久,眼睛还红肿着。 狄霄洇湿帕子,用温热的软帕一点点在眼睛上滚过,就这样仔细处理了小半个时辰,才稍稍消了一点肿胀。 昨日事昨日毕,狄霄不愿多谈,他起身洗漱完毕,转头问:“你可知其余人是如何安排的?” 还好明窈今晨听念桃提了一嘴,此时才能回答。 安排给拔都儿部的毡帐在比较靠近王帐的地方,也不知是照顾明窈身份还是如何,帐内装饰也与大越相仿。 他们共分得了四座毡帐,一座给狄霄和明窈住,一座给念桃和青杏,剩下的两帐则给另外四人分。 他们带来的马匹和板车没有另外安排,马儿就在帐外拴着,板车更是闲置在一边,只上面的两只箱匣搬了进去。 “好。”狄霄点头,想了想又说,“这两天我们就先不要出去了,等夜宴之后,再看如何安排。” 明窈也是这个意思,等念桃她们来伺候的时候,又叫青杏去传了话,叫另外两帐的人也尽可能的减少外出。 人生地不熟,为减事端,之后两日,一行人并未离开过各自毡帐,只有念桃和青杏白日会去明窈身边,担起公主随侍的身份。 好在每到饭时都会有人送来饭菜,这也免了一行人最后一点外出的可能。 那饭菜是兼顾了草原和大越人的口味,炙烤羊腿有,火烙干馍也有,又浓又香的羊汤也不缺。 还有大越的菜色,粉丝扇贝嫩乳鸽干煸鸡拔丝芋头等等,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便是一样只尝一口,也能吃的很饱。 最绝的是,两日六顿膳食,每回的菜色都不同,那琳琅满目的饭菜,便是放进大越宫中,也能称得上一句奢侈。 说来惭愧,明窈来草原上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吃好。 不论对齐齐比齐感官如何,只这满桌丰盛佳肴,就叫明窈十分满足,勾着狄霄的小指猜测:“你说那做菜的厨子,是从大越请来的,还是派人去学的呢?” 狄霄侧目看来,问她:“比之我为你做的野鸭汤如何?” “……自然是你做的更好吃些。”明窈甜甜地笑说道。 得了满意回答,狄霄这才收回视线。 明窈再不敢多问,唯恐男人又使了小性儿,到时吃亏的还是她。^j's 明窈从随身携带的小香囊里摸出薄纸和炭笔,好半天才铺平,又在桌上摆好,她趴伏在桌上,要眯着眼睛才能用炭笔写字。 “族外筑围墙,可挡外敌,可设巡逻……” “在记什么?”狄霄问。 “自是这两天见过的,不是说好,要把齐齐比齐的好东西都记下来,等咱们回了族里,也学他们,像那围墙,我觉得就挺好。”明窈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想想还有什么,我也记下来。” 狄霄微微一怔,依言思索起来。 片刻,他补充说:“族内牛羊耕田可以家庭为单位,各自饲养耕种。” “王帐外可设护卫,另有传令官,随时传达网上指令。” “奴隶……我觉得奴隶不好,我们就不要学了。”明窈嘟囔着。 狄霄应声说:“嗯,不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几日的见闻全部记录下来。 …… 傍晚,多罗可汗派人请狄霄两人参加夜宴。 此回夜宴只请了各族首领,像那代表首领来参加秋季大比的领队都没有资格。 狄霄本不欲带着明窈,谁知来传话的那人却说:“可汗另为大越公主准备了席位,请公主移驾。” 如此,两人只得一同前往。 然而就在他们刚出毡帐,忽然听见左侧传来一阵喧哗,夹带着马鞭的破空声,还有男人强忍的闷哼。 两人不觉向左边看去。 只见三四个赤|身的奴隶被牵着颈间的束绳,被人像牲畜一样拉扯着,但凡他们慢了半步,手指粗的马鞭很快就会落在他们背上。 就这一会儿功夫,三五鞭落下,他们背上已皮开肉绽。 其中一人欲躲鞭打,不料没注意脚下碎木,猛地踉跄了一下,一头磕在地上,紧随其后的,便是劈头盖脸的鞭子。 那人只得捂住脑袋,尽可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以此减少受伤的面积,再生生挨到持鞭者打累,才能喘一口气。 “还不起来!”一声暴呵,地上的人挣扎着站起来。 仓促行动见,那人的乱发被风吹到一侧,露出半面熟悉的面孔来,只不过片刻,他就被驱赶着走远了。 不远处,明窈一双美眸里全是讶然:“那人——” 狄霄低声接了后半句话:“是铁尔泰。”因雪灾逃难至拔都儿部,又因阿琳娜饱受流言,与他辞行离开的人。 只不知他遭遇了什么,没能得了自由,反流落到齐齐比齐为奴,还有与他一同离开的哈吉,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人满心的疑问,然夜宴在即,便是再多的好奇,也只能等到回来再做探究。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因赴宴的皆是各族可汗,此番夜宴布置得极尽奢华,帐外上百护卫巡守不断,帐里半遮半掩的女奴于席间穿梭而过,随便谁招呼一声,尽可将她们唤过去,玉葡美酒,温香软玉。 更有甚者,此刻已衣衫半褪,被旁边人轻呵一声,才不情不愿地整理好形貌,叫看好的女奴去他帐中候着。 一入帐内,明窈甚至觉得自己进了什么风月场所。 就在两人寻找落座的位子时,旁边却来了三个女侍,为首的那个细细高高的,鼻梁高挺,说话行事很是利落规矩。 “请公主安,奴奉可汗之令,引公主于旁侧落座。”她俯身一指,原来在两侧矮桌之外,还设了一只方桌。 方桌安置在角落里,旁侧并未他人,桌上虽摆了吃食,但都是能见到蔫吧的蔬果,寥寥两道热菜,也被放得冰凉。 说是为大越公主专设的位子,如今看着,也是极尽敷衍怠慢。 而狄霄身前也来了人,为他指了另一处座位。 两人的位置相隔甚远,几乎算得上是一头一尾了。 明窈心头忐忑,根本不愿与狄霄分开,但在这么多人前,她不仅不能说不,甚至还不能露出异样情绪,只得矜贵地扬起头:“便听可汗安排,带路罢。” 方桌在帐子的最里面,一路走去,少不得为所有人看过。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在打量,谈论放低了声响,但仍能听见。 今日前来,不论是哪方首领,都是不许带随从的,明窈自不例外,此时便是有女侍跟随,她们也与她隔了不小一段距离。 明窈甚至能听见两侧私语,这些首领全无避讳。 “这就是大越送来的公主?倒是好姿色,若知是此等貌美,倒不如我收了她……” “确是好容貌,素来听闻大越多美人,原来是这等风韵。” “失算了失算了,当初我就该应了和亲这差事。” “可算了吧,你帐中可敦平妻无数,再叫个公主过去,岂不是把大越的面子扔在脚底下踩。” “哈哈哈大越能有什么面子,不过马下败将……” “我记着与大越和亲的是个猛将,就刚才与公主一起来的吧,你敢将这话当那首领的面说?” 明窈听得阵阵作呕,付诸于面上,便是神色更冷,一抹红唇紧紧抿在一起,双拳紧握,指甲险些入了肉里。 她在方桌后坐下后,仍能听见那些人的私语,只她隔得远了,听不大真切,但便是猜,她也能将那些人的话猜个大概。 直至一声脆响,在这满堂私语中格外清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狄霄立于桌前,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杯盏。 也不知怎的,那杯子入了他手,屈指一攥,整只杯子被捏碎,瓷片扎进他的手里,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私语声顿止。 狄霄微微皱眉,兀自跟旁侧的侍者说话:“看我不小心,麻烦再取两只杯盏来吧。” 说完,他又故作惊讶:“大家怎不继续说了?” “……”众人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思量再三,终是止了话头。 明窈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眼睛从狄霄手上移开,深深吐了一口气。 因着开场这点插曲,等狄霄在位置上坐好,始终没有人主动与他搭话,倒有个又矮又胖的向他举杯,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身边人按下了:“你做什么呢,没见大家都不理会他……” 好在没过多久,多罗到场。 不论部族大小,在场众人皆站了起来,大家有说有笑,依次打了招呼,多罗走到尽头,明明看见了明窈,目光一转,视若无睹。 待他一声令下,两侧乐师奏响华乐,大量美酒奉上。 他说:“能与诸位首领可汗共办秋祭,实乃本汗荣幸,今日我等不谈俗物,只畅饮美酒,享用佳人!” “来人呀,给诸位首领把酒满上!” 带着浊色的烈酒灌入碗中,浓郁的酒香瞬间盈满了整座毡帐,草原男儿好酒,尤好烈酒,酒水才入碗,只听阵阵惊叹。 明窈只觉无比庆幸,还好来前叫狄霄吃了东西,不然再一场空腹饮酒,便是体质再好的,也少不得伤身伤肾。 众人举碗,狄霄藏在人群中,看无人注意,先倒了大半,随后才将剩余的一点碗底吞进肚子里。 第一次举杯结束,剩余的就交给大家私下里欢快了。 明窈虽然也在宴上,但没有任何人与她搭话,她就像个吉祥物一般,代表着大越,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一场草原首领间的盛宴。 还有几个大部族的首领,他们的位置和多罗靠得极近,几人朗声说着近况,不知谁提了一句马奴,却是引得了多罗共鸣。 马奴分两种,一种是伺候马的人,还有一种是被当做马对待的。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1节 这两种齐齐比齐都有,前者是为了照顾族中良驹,为日后征战提供足够的战马,后者就纯属是为了取乐的。 还好有这等恶趣味的人不多,后者只占极小极小的一个数字。 多罗拍桌:“说起这些贱奴,皆是贱骨头,本汗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给他们安稳保命的地方,却总有那么些不知足的,竟妄想与族人同等权利,他们也不看看,他们可配?” “此话怎讲?” “可别说了。”多罗恼道,“就这月,已发生了数次意外,烧马草毁耕田杀牛羊乃至伤人,全是那些贱奴做的好事。” “怎会如此,可是可汗待他们太过宽宏了?想我族中,之前也曾有过奴隶生事的先例,不过我可没多罗可汗这般好心肠,我直接锁了所有人,一连断食断水数日,最后他们自己供出主使,日后再不敢有二心,稍有那坏心思的,躲不过两日,准会被同伴供出来。” 说话那人正是木兰部落的可汗,梭吉,梭吉长得比一般人矮瘦些,但一双鹰眼锐利,一双薄唇更显薄凉苛刻。 木兰部落也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族,从人数上看,其规模仅次于齐齐比齐,木兰部落中奴隶占比不多,但也少不了。 只梭吉不喜那高壮的,总觉的这些奴隶惯会生事。 往往被他打下的小部族,只有妇孺老弱能留下一条性命,那些正当壮年的汉子们,极难留下活口,侥幸逃过去,也是被打发去干粗活重活的命,用不了几年,就会因过度损耗而亡。 听他讲了经验,多罗抚手:“是本汗失算了。” “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多罗忽然道,“今日还准备了好看的节目,正好大家都在,不妨一同欣赏。” 说完,他向身后的护卫点了点头,对方意会,从桌宴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帐子。 今日没了舞女,中央的空地上显得格外空荡,明窈正好奇着,却听一阵嘶吼声响起,不一会儿,有人推了巨大铁笼进来。's “霍!”看清铁笼里的东西,惊呼声顿起。 只见一只半人高的老虎在笼中焦躁不安地转着圈,不知是被喂了药还是怎的,他双目赤红,浑身肌肉隆起。 而在铁笼一侧,用挡板隔开一个小隔间,勉强能装下一个人,此时的铁笼里,便是一边老虎,一边生人。 只听多罗可汗笑说:“此乃人虎相搏,即让罪奴与老虎搏斗,赢了免去过往罪过,输了便做虎口食物。” “这老虎是饿了十日的,又被喂了发|情药,正是暴躁的时候,罪奴同样被饿了三天,每日只一碗水吊着命。” “此奴前两天烧了马草,还好被人逮回来,今日便做这斗虎的,用他那一身血肉,博诸位一笑。” 话音刚落,推了铁笼进来的人将两边挡板撤出,在看见笼中生人的瞬间,一声虎啸震彻整座毡帐。 饿虎向人扑去,那奴隶虽奄奄一息,但在生死关头,还是憋出一口气,蓦地躲过去。 没有惊呼,没有捏汗,明窈只能听见人们惋惜的声音,似在遗憾,那人怎没入了虎口。 明窈原本为这人虎同笼的场景吓到,直到这时,却只觉触目惊心,不仅为那关在笼子里的奴隶,更为其他人的反应。 人虎相搏,铁笼被撞得嗡嗡作响。 那奴隶受了重刑,又被饿了三天,浑身早没了气力,如今被饿虎逼迫着,也只能狼狈地躲闪,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时不察,他被饿虎咬住了手臂,顿时一声嚎叫。 场面血腥,有人看得不适,但也有人被激起血性。 正这时,毡门出又进了几人,那是一行数十个护卫,每人牵了两条锁链,锁链尽头束缚的,全是赤了半身,满身伤痕的男奴。 这些奴隶无一不是身体健硕,只此时被束了手脚,只能被驱使着前行。 明窈也好,狄霄也罢,只一眼,他们就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这些护卫向多罗可汗行礼,之后便牵着奴隶在帐中游走,才走两步,就被梭吉可汗叫住。 梭吉可汗有些迟疑:“这些奴隶……” 多罗大笑:“诸位首领可随意挑选,不拘如何处置,只要能让各位首领高兴,便是他们的荣幸了。” 众人恍然大悟。 梭吉面上的笑意再也收敛不住了,他往铁笼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那罪奴的动作越发缓慢,又一次被饿虎咬掉一条腿。 到这里,他再无逃生可能。 梭吉不仅不觉得恐怖,心底的杀欲更是浓烈,他抢过长鞭,猛一鞭子甩在最前面那人身上。 “啊——”被鞭打的奴隶忍不住嚎叫出声。 他的叫声宛若助兴的良药,只见梭吉挥鞭的动作越来越快,被鞭打那人不住翻滚着,到最后避无可避。 “哈哈哈!”梭吉张狂大笑。 负责押送奴隶的护卫们已退开,见那奴隶被打得奄奄,已准备好将下一个奴隶送过去。 又是一鞭甩过去,鞭尾不慎扫在男奴眼睛上,他彻底趴伏下去,捂着眼睛哀嚎不止。 与此同时,铁笼里的搏斗也将要落幕。 老虎被饿了十天,人也被饿了三天,听起来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了,但人的本事本就比不上丛林之王,此番分明是没给过他活路。 双臂双腿,乃至大半个身子,直到虎牙刺破他的喉咙,那人终能得以解脱,他虽死仍不能瞑目,抽搐许久,才没了声响。 一时间,帐里只剩老虎撕扯生肉的声音。 梭吉兴致还好,瞧着地上不怎么动弹的奴隶,从腕间摸出短匕,他将短匕抛上又接住,来回几次,终将刀刃对上那人。 眼见短匕就要接触到那奴隶的喉咙,却听一声:“等等——” 不少人看向出声那人,竟意外发现,是拔都儿部首领,那个娶了大越公主的人。 狄霄沉默了一夜,蓦然出声,倒是叫好些人生了奇。 多罗可汗讶道:“狄首领可有什么指教?” 狄霄起身,向上首位的人微微躬身:“我想跟可汗讨个人,还望可汗应允。”他虽未言明要的哪个,但这种时候站出来,除了那个快被鞭死的奴隶,恐无旁人了。 多罗未说可也未说不可,挑眉好奇:“哦?” 狄霄不语,抬脚从桌案后跨出,迎着一众打量的目光,脚步不见半分偏移,直愣愣地一路向前,直至将近那奴隶时,忽然摔了旁边的瓷碗,随手捞起一枚碎片,奋力扎进了奴隶的肩膀上。 “唔——”那奴隶被虐打许久,早没了呼痛的力气,被生生刺穿肩膀,也不过闷哼一声,身体抽搐许久。 热血喷涌而出,几滴血迹溅到狄霄鼻翼和眼下,他缓缓站起身,抬眸看着首位,面颊上的血珠平添几分野性。 “实不相瞒,此奴与我有血仇。”^j^s “他本我族中逃奴,若只是逃亡,我还不至于揪着一个奴隶不放,然——” “此奴原在幼弟帐中侍奉,我那弟弟年纪小性子顽劣,待他多有打骂,他怀恨在心,竟引稚子去了族外。” “他设计引来恶狼,幼弟先为恶狼追击,后又坠下山坡,一夜昏迷后,被毒蛇咬了腿,还好被族人及时救回,才勉强保了一条性命。” “可怜我那弟弟尚且年幼,却不得不截断右肢,借此遏止毒素蔓延,小小年纪,偏成了个残废。” 狄霄目含恨意,闭了闭眼,猛一脚踢在那奴隶胸口,把人踹出两丈远,直到撞到桌上,才被迫停下。 “我想把他带回去,交由我那苦命的幼弟,由他亲手泄恨。” 他语调平平,然尾音里透露出的,是浓烈的仇恨。 听他述明缘由,众人同仇敌忾,一面觉得同情,一面越发觉得那奴隶罪该万死,还有人帮着劝说:“不如全了狄首领心愿。” 多罗愣了许久,皱眉怒道:“竟是这般恶劣!” “此等贱奴,就该活活扒了他的皮!既然他与狄首领有旧怨,理当让首领带回去,好生出了这一口恶气。” 多罗望向梭吉,赔笑道:“本汗做个中间人,便将这贱奴归还给狄首领吧,梭吉可汗行个方便,稍后本汗再给你送去其余奴隶。” 梭吉已尽兴,他对狄霄也有印象,他虽嗜血,却也知良将难得,虽说狄霄还是其他小部族的首领,但谁又能保证,数年之后,他不会成为自己麾下的一员大将? “好说!”梭吉大手一挥,“狄首领既开口讨要,我自当成全,左不过一个玩物儿,既然能叫狄首领报仇,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甚好甚好,还不快来人,将这贱奴带下去,着巫医给他看伤,务必保住性命,也好叫狄首领将他带回,给胞弟报仇。”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被侍者拖下去,地上残余的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 狄霄跟梭吉可汗道了声谢,转身回了桌案后,才坐下,就有女侍递来温水和帕子,作势要帮他洁面。 狄霄抬手止住:“我自己来。”他接过湿帕,三两下将血迹擦干净,又将帕子丢回去。 不过一个奴隶的去向,并不能让大家讨论太久。 不过片刻,场内便恢复了喧哗。 铁笼里的场景已不能入眼,有人觉得倒胃口,才一提出来,就有侍者去拉铁笼,老虎才得饱餐,此时已温顺了许多,慢吞吞甩着尾巴,一双棕色兽瞳自人们身上扫过。 铁笼离开后,其余被带来的奴隶却没能幸免。 还有那被勾起杀意的人,随手要了人,或用短匕或用长鞭,一时间,帐内混乱一片。 狄霄能救下一人,却不可能救下所有。 他冷眼旁观着,只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往明窈那看一眼,不出所料看见一张苍白的小脸。 ——奴隶。 明窈独在一角落,只觉手脚发寒,连带着一颗心脏都凉涔涔的。 她从未这般清晰的认识到,在这草原上,奴隶早已不被当做人看,他们的存在甚至比不上一牛一羊,牛羊尚可饱腹,需精心喂养,而这些奴隶,不过主人家能随手弃置的一个物件儿。 这与大瑜,与大越,与她见过的所有仆婢都不同。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有人会说,草原人残虐无道,便是同胞,也能肆意凌杀,只她见识短浅,被拔都儿部的温馨迷了眼。 尤记和亲路上青杏跟她哭喊,问她该如何活命。 可不是,但凡换个部族,明窈还真不敢保证,她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说是夜宴,但这更像一场小众的屠戮欺凌。 明窈整个胃部都在翻腾,开始吃的那点东西反成了负担,时刻想冲出胃肠道,伴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一起被吐出去。 整场夜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待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让明窈如坐针毡,到了最后,她只剩端坐,不声不响地坐在方桌后,竭力摒弃着眼前耳边,不听不看,不问不想。 夜宴结束,众人四散开来,带着随从各自回帐。 狄霄和明窈是第一批离开的,他们走时,回程路上还没什么人,只有搬着圆木的奴隶踉跄在前,见贵人将近,慌忙避开。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今日的齐齐比齐遍布紧张气氛,回帐的这一路,只他们见到的巡逻护卫,就比来时那天多了一倍不止。 反是随处可见的奴隶们少了许多,偶尔见到几个,无一不是上了重镣,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新伤。 联想到今早见到的一幕,两人对视一眼,隐隐有了猜测。 两人脚步匆匆,不一会就回了帐里,同来的几人和念桃青杏她们不放心,一直等在帐外,但他们有主意不随意走动,等了一夜也未出事,此时见首领和公主归来,才各自回去休息。 回到落脚的毡帐后,帐里并没有外人。 明窈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捧起水壶,不顾里面全是冰凉的陈水,咕咚咕咚灌了满肚,喝到眼泪直淌,仍觉胃里难受。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2节 狄霄晓得她是受了刺激,凑到她背后拍抚不断,又把住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了,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话虽如此,可两人都清楚,便是再快,也要等到秋祭之后。 按着他们之前的打探,距离秋祭结束,至少还有半月,明窈无法想像,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再有今日这样的夜宴,她该如何自处。 她不愿再做一个任人打量的傀儡了。 也不愿再见到任何不把人当人的画面。 她会疯掉的。 “呕——”不经意想起那铁笼里的场景,明窈忍不住干呕起来。 狄霄没办法说出任何宽慰的话,他只后悔将明窈带来,但凡能回到过去,他定会找个借口,将明窈留在族内。 过了许久,明窈终于止住眼尾的泪。 她抽了抽鼻子,就着狄霄的手漱口,然后哑声问:“今日你救下的那人……是铁尔泰,对吗?” 狄霄点头。 狄霄虽极度厌恶夜宴上嗜血的一幕,但毕竟不是他的主场,若非认出铁尔泰,想着毕竟相识一场,他根本不会开口救人。 当所有人都享受着凌|虐的快乐时,他若表现出善意,不仅不会救了旁人,反会把自己折了进去。 更何况,草原养人,也吃人。js 他刺穿铁尔泰的手臂也好,将他踹出去数丈也好,不过是表现给旁人看—— 我与你们是同一类人。 不论铁尔泰伤势如何,至少命是保下了。 在铁尔泰之后,丧命的奴隶不止一个,但狄霄再没出过面。 明窈一时缄默,她静静靠在狄霄小臂上,侧颊上涌来源源不断的热感,然身体上的温热,终抵不住心上的灰冷。 没过多久,就有齐齐比齐的侍者来报:“启禀狄首领,您点名讨要的奴隶被送去疗伤,待性命无虞后,当第一时间送于您帐中。” “有劳。”狄霄冷硬回道。 未免隔墙有耳,两人没再多说,只之后一夜,明窈根本睡不下,她稍一闭眼,眼前全是今夜的混乱场面,哀嚎声狂笑声,不断冲击着她的耳鼓,便是被狄霄揽进怀里,仍叫她不得安生。 …… 铁尔泰虽是被巫医看治过,但在旁人眼中,一个早晚要死的奴隶,无需过分浪费资源,勉强吊着小命,已是可汗慈悲了。 才过了一夜,他就被拖拽着丢到狄霄帐前。 狄霄听到声音,出门时只看见护卫们离去的背影,倒是铁尔泰被丢在毡门前,听见声响也未动弹。 途径的人只见拔都儿部的首领一脸凶恶,拽着奴隶的头发又踢又打,直至人连躲闪的力气都没了,才将人拖进帐里。 看热闹的路人这才收回视线,偏头跟同伴嘀咕两句,揣着手快步离开。 只他们不知道,毡帐之内,便是与帐外截然不同的画面了。 铁尔泰身上全是脏污,而帐里只一张床铺,狄霄无法,只能将他放在地上,想了想,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刚才在帐外,他的踢打全未用力,只看着凶狠,实际落到实处的,连一分力气都没有,最多是头皮被扯疼,于伤势上却是无碍的。 早在听见声响时,明窈就跑了出来,她喏喏地跟在狄霄身边,不时往提尔泰那里投去目光,又被伤势刺伤,匆匆收回视线。 安静了好一会,才停一阵悉索。 铁尔泰得了一夜治疗,勉强有了两分精神。s 他挣扎着坐起来,本想继续站起的,可扑棱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支撑住身体,又噗通一声趴倒在地。 狄霄与他并无过多交集,他并非那看不得黑暗的大善人,此番出手相救,也不过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明窈不知他打算,虽有些于心不忍,可也没有伸手搀扶一把,只坐在狄霄身侧,双手紧紧地拧在一起。 铁尔泰咳嗽不停,人伤着还不老实,一会往前一会往后,左右摇晃着,废了好半天的劲,才跪趴在地上。 他开口,声音喑哑难听,前几个字完全听不出语调,到了后面才好些:“……又被您救了。” 狄霄没有理会,冷漠说道:“我虽救了你,可也不愿因你与齐齐比齐为敌,这几日你就待在帐中,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可出帐半步。” “待秋祭大比结束,我会带你走,但我不会带你回拔都儿部,等离了齐齐比齐领地,偌大草原,随你去哪里。” “若你再被捉拿,我只希望你能记着这两分恩惠,莫牵连到我们。”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狄霄也不例外。 他背后还有着数百族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奴隶,反置全族人于危难。 他知明窈看不惯,但积年恶疾,远非他一个数百族人的部族首领能改变的。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统帅草原各部,废除奴隶制度,但至少不是现在,几年之内,也绝无可能。 “走吧,我带你出去。”狄霄看向明窈,欲将毡帐留给铁尔泰。 谁知他才行了两步,又被人叫住:“首领留步——” 狄霄只是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铁尔泰沉默片刻,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开口说:“齐齐比齐要乱了。” 此等要事,本不该说与外人听的。 但他感念狄霄两次救命之恩,在拔都儿部生活过的他,更信得过狄霄为人,他不愿眼睁睁看着恩人陷入动乱。 他说:“若是可以,首领最好尽快离开此地,待秋祭那日,齐齐比齐将起叛乱,彼时刀剑无眼,恐伤了您与公主。” 狄霄和明窈已重新转过来,两人眼中皆有错愕。 狄霄严肃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铁尔泰艰难地闭上眼睛,半晌才道,“齐齐比齐奴隶众多,常年遭受非人对待,早积怨已久。” “尤其是这两年,无数奴隶成为取乐的工具,无故丧命,我们是奴隶不假,可我们也有亲人。” 亲人无缘无故失了性命,如何不叫人生恨。 “齐齐比齐的奴隶近五万,占了全族半数人口,他们用了数年时间,取得联络,联合在一起,又策划了反叛一事。” “我来齐齐比齐的时间不长,虽有参与反叛,但了解不多,只知起乱的日子定在十月,也是意外,才撞了今年秋祭。” “近日族里戒备加严,也是因为总有奴隶生事,生事的奴隶皆被捉回看管,但他们不知道,真正要起大乱的,还在后头。” 这是谋划了许久的事情了,领头人商量许久,到底没有改变日子,最终定下在秋祭当日,揭竿起乱。 狄霄问:“那你又是如何沦落到这里的,与你同行的哈吉呢?” 提起哈吉,提尔泰心口一窒,莫大的哀忸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之前他是没有哀忸的时间,现在虽还未脱离奴隶身份,但在狄霄跟前,他只觉安全。 甚至说,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沉默良久后,只听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哈吉……他死了,早死在了半路上,尸骨恐早入了野兽的肚子。” “我们从拔都儿部离开后,是一路向西的,我们本想去木兰部落,只中途遭了狼群,仓皇逃窜下,失了方向。” “后来我们虽在狼口下逃生,但又撞见了外出狩猎的齐齐比齐人,我们所带的干粮衣物都丢了,身上的衣裳也破损大半,不慎露出了肩上烙印……被他们看见了。” 后来,他和哈吉被带回齐齐比齐,为一腿脚不便的男人带走。 男人要走他们不是要做家务或干重活,而是要把他们当做诱饵,以诱惑独狼踩入陷阱。 过过自由日子的两人怎么肯为人驱使,两人自是不从。 但齐齐比齐的族人格外团结,他们虽属男人财产,但对于他们的反抗,有的是人帮男人教训。 哈吉被人捆住手脚,又被绑在野外的树干上。 被绑住的第一晚,他就遇上了狼群,那晚正是月圆之夜,而野外的狼啸就没停过。 第二天,铁尔泰被带去看了狼群袭过的地方,树下除了断裂的麻绳,只剩寥寥几根白骨。 就这样,他被恐吓住了,他不敢再反抗了,之后数月,老老实实当做诱饵,为主人引来一头又一头的独狼。 也是为这,当有人问他是否愿意加入反叛,铁尔泰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狄霄又问:“你又为何会被捉去夜宴?” “因为负责抓人的看到我了。”铁尔泰不禁苦笑。 没有任何缘由,只是因为很幸运的,被看到了。 而他又符合抓捕的所有要求,高壮,耐打,不过如此。 待铁尔泰言明全部,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狄霄拉开毡门看了一眼时辰,已经快到侍者送午膳的时候了。 他大概明白了现状,便不再发问。 他将铁尔泰带去毡帐一角,又用明窈的脂粉在他身上画了类似伤口的痕迹,一切伪装完毕,送膳的侍者准时到达。 膳食被摆放好,侍者躬身离开。 狄霄等到外面彻底没有脚步声,才让铁尔泰起来。 因铁尔泰行动不便,他特意给他准备了小碗饭菜,也未让他上桌,只怎么方便怎么来。 安置好他后,狄霄才回到明窈身边。 意外得知齐齐比齐将乱的大消息,明窈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翻腾起来,她心神不宁,几次欲言又止。 狄霄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忍道:“我们走不了。” 秋祭大比在即,昨夜就有人提出族中有急事,想先行一步,却被多罗可汗以“你是不是看不起本汗”给回绝了。 一时半会,狄霄想不出合理借口。 明窈只是微微发着颤,低眉敛目,许久才听她低低应了一声。 是夜,帐外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有明窈在,将铁尔泰留在帐内实在不方便,狄霄只得将他送去族人所在的帐子里,随便编了两句谎,叫他们把人照看好。 当然,他也没忘叮嘱:“之后几日如有人入帐送膳食,切记将他赶下床榻,在外人面前,将他扮作饱受凌|虐的样子。” 他担心族人理解不全,又对铁尔泰说:“你该懂得什么意思。” 得了他肯定回答,狄霄才离开。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3节 之后两日倒是风平浪静,多罗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没再设宴,而狄霄等人也得以喘歇。 帐外不时有大声训斥的声音,狄霄曾看过一回,又是有人在教训奴隶,在齐齐比齐待的这几日,他对与奴隶有关的任何事,皆怀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之后不管再听见什么声音,都不曾看过。 对于齐齐比齐将乱的事,狄霄没有隐瞒,他分批告诉了同来的族人,叫他们做好准备。 “秋祭那日,多罗恐自顾不暇,我等看准时机,最好在叛乱刚起的时候就离开,到时你们备好马匹,除了马匹,其余什么都不要了。” 衣饰也好,板车也罢,在逃离路上全是累赘。 他又选了两个稳重的,负责带上念桃和青杏,几次规划路线,终定了一条最稳妥的出逃道路。 又过两日,王帐来人。 来传话的正是第一日引路的女侍,她款款笑着:“传可汗令,齐齐比齐秋祭将于明日举办,届时可汗将率全族,祭祀草原之神,若狄首领得空,不妨携族人同往。” 狄霄问她:“其余人可去?” 女侍答得滴水不漏:“奴不知其余首领安排,然秋祭大庆,乃欢庆丰收的大好日子,想必其余首领也是乐意参加的。” “好,我会携族人准时参加的。” “是,奴会如实告知可汗。” 送走女侍,狄霄心情越发沉重。 他回了帐里,将情况告知明窈。 明窈的面上瞬间失了血色:“那我们还能顺利离开吗?” “我去找铁尔泰。”狄霄当机立断,“我去找他问清秋祭地点,他在齐齐比齐的时间更长,想必比我们更了解路线。” 若能毫发无伤的离开,作为回报,狄霄不介意重新将铁尔泰带回拔都儿部。 幸好,铁尔泰知晓秋祭地点。 秋祭的场所在王帐后面的山坡上,那里地势开阔,四面皆是耕田,在族人眼中,是最接近草原之神的地方了。 “我怕山坡下围有反叛者,到时若有意外,首领恐还要起争斗。”铁尔泰担忧道。 “那便佩戴好短匕。”狄霄说,“届时会有人检查,长弓大刀无法携带,那就带足短匕。” “明日所有人跟紧我,听我命令,见机行事。” 这座帐子里只有四人,剩余四人要他们代为传达,而他们带来的短匕数量有限,最后只能用明窈的发簪充数。 众人翻找一天,也不过凑了十三把短匕,剩下的全是首饰,只能在危急关头勉强一用。 明窈翻遍了箱匣,后悔道:“当日该多买些袖珍弓|弩的,不然也不会因武器为难。”可惜谁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转日大早,天才濛濛亮,就听帐外传来欢庆的锣鼓声。 明窈还未起床,她枕在狄霄臂上,想了想说:“在我们那里,锣鼓是在特殊的日子里才会用到的。” “像那大婚时,金榜题名时,升官发财时,总会有锣鼓喧天,当然还有些不是那么好的日子里,也会用到锣鼓。” “什么叫不是那么好的日子?”狄霄配合问道。 “唔……大概便是办丧事时呀,婚丧嫁娶,三喜一悲。”听外面锣鼓,正是喜庆的时候,只不知这喜庆能维持多久。^s^g 两人没有继续说话,最后温存片刻,默不作声地起床。 作者有话说: 万字肥章~ 第49章 明窈是经历过冬祭春祭的,对草原上的祭典也算有了粗略了解。 但到了秋祭场上,她才知人的见识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齐齐比齐的祭祀场所极大,单是坡顶的面积都比得上三五个拔都儿部了,再加上坡底,整个祭场堪比得上小半个部族。 在拔都儿部,一头牛一头羊,便是祭场上难得能有的奢侈品,若是哪天多添一头羊,不说东西多少,只心意上,已经是族人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可到了齐齐比齐,从山坡坡脚到破顶,沿途路上,数不清的牛头羊头,还有一整只硕大的野猪,这些肉类的做法更是多样,清蒸红烧爆炒烟熏等等,整座山坡遍布肉香。 引得明窈不禁侧目,随后便是咋舌暗叹。 然而来祭祀秋神的族人全无惊色,目不斜视地走过,甚至还有人在说:“今秋准备的祭品不够丰盛,我记得去年还有熊掌虎|鞭来着,今年就只剩些禽畜了……” ——比不过比不过,这就告辞。 明窈偷偷看了狄霄一眼,两人正好对视上,明窈看清了狄霄眼中的无奈,狄霄自然也能看见她的震惊和钦慕。 狄霄不语,眼神沉了沉,又回头看了眼随同的族人,示意大家跟紧。 当然,有他们这种想法的远不止一人。 来此参加秋祭的,大部族也有,但中小部落更是占了大多数。 有那更贫瘠的,守在烤全猪旁边挪不开脚,他垂涎道:“等秋祭结束,这野猪是分给大家吃的吗?” “什么!”经过的齐齐比齐族人很是嫌弃,“敬献给神明的祭品,如何能被凡人沾染,待秋祭结束,这些都是要就地掩埋的。”^sg “不过总有那不知廉耻的奴隶,半夜跑来偷挖祭品,吃的满嘴流油,也不怕惹恼神明,叫他来世投生成畜生。” “也对,他们本来就畜生不如……” 几人急着赶去坡顶,嘟囔几声,快步离开。^js 留下那垂涎烤全猪的人,纠结半晌,只得恋恋不舍地跟上。 抵达山坡,才发现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尽被彩旗淹没,高大的祭坛伫立在中央,两侧围满了衣着狂野的护卫。 祭坛之上,一左一右两位巫师,他们身佩银饰,稍有动作便能引得浑身银饰发出清脆的击打声,他们赤足跪坐于祭坛上,双手交握在胸前,念念有词片刻,复匍伏在地。 祭坛之下,已有族人在跟着巫师祈愿。 作为外来客,狄霄他们观礼的位置是与族人们分开的,外族来客分得了一小块地方,那里放有木凳,供祭祀后休息。 再旁侧则是负责伺候贵客的女侍,她们头戴鲜花,腕间足间全系了彩绳,衣裳也换成最鲜艳的颜色,虽尽心听着客人吩咐,可眼睛已不受控制地望向祭坛,目带虔诚。 齐齐比齐每年收成都不错,秋祭举办得向来盛大,比之请求春神冬神赐他们丰收,他们更信奉秋神。 辰时三刻,多罗携族内贵族登上坡顶。 多罗终于换下那身仿大越的打扮,卷发披散在背后,一圈银环箍在额间,耳侧坠着雪白的狼牙。 他身着兽衣兽裙,敞开的胸膛上用彩漆涂了咒文,左手持刀,右手握弓,腰间还盘着长鞭与短匕,那满身凶煞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奔来战场。 在他身后,还有衣衫华丽的贵族,更有第一次露面的可敦,可敦面容端庄,是个不苟言笑的,但自有一身雍容气度。 多罗出现的瞬间,只见坡顶的族人齐齐下拜。 便是那祭坛之上的巫师也一路跪行至祭坛下,两人抬手祭天,再向可汗跪拜,双双让开道路,迎可汗可敦到来。 齐齐比齐的秋祭,无论规模还是仪式,都更为盛大和隆重,便是秋祭不许奴隶参加,只许平民入场,几万人也足以占满整座山头。 辰时末,擂鼓声乍响。 紧跟着,便是号角和锣鼓奏起,乐声气势恢宏磅礴,又自带一股威严沉重之感。 多罗祭神的仪式较之拔都儿部更为繁琐华丽,明窈离得远,只能看见他变幻了许多复杂的手势和动作,待他俯身跪拜,其余人或站或跪,皆垂眸肃穆。 明窈只得暂且收回视线,垂眸望向自己的脚尖。 一场秋祭下来,先是祭拜草原之神,然后还有狼神秋神,以及其余一众神灵,最后还要祭祀先祖,全部结束,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那侍奉在可汗左右的巫师又蹦又跳,身上的薄纱已被汗水打头,紧贴在身上,露出里面的诸多银饰,祭祀结束,他们也气喘吁吁。 巫师被人请下去,多罗又携可敦和贵族祭拜了先祖,直到他举起盛满黄酒的酒缸,举过头顶,再摔碎在地。 “起——”他威严道。 祭坛下匍伏着的族人得以起身,而后便是与相熟的凑在一起,再单独进行祈福或祭拜。 随着祭典结束,早早等在旁侧的侍者捧着美食美酒,朝着外族贵客走来,往年是没有这项准备的,只今年改了秋祭形式,为表可汗重视,才为这些客人备了餐饮。 可敦在女侍的陪同下先行一步,她后面还跟了两个少女,一个年纪大点稳重些,另一个正是靓丽时候,瞧着古灵精怪的。 更年轻那个似是想留下,被可敦皱着眉轻呵几句,只得不情不愿地先走一步,她似有不甘,临行前还要往外族人在的位置看上一眼。 不知她瞧见了谁,只见她眼睛一亮,两只脚仿佛被定住了似的,猛地止步,直到被可敦返回拉了一把,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另一边,多罗已经与十几位贵族来了狄霄他们身前。 “这些皆我族中王侯,此乃定襄王,这位是恭侯王……”多罗为众人一一介绍,每介绍过一个,众人都要颔首。 但十几个人实在太多,粗略介绍一遍,众人只能记个大概,没过多久,就没法将爵位与人脸对上了。 女侍送了烈酒来,男宾皆取了酒碗,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或恭维多罗可汗英姿,或感慨齐齐比齐之强大。 那些才来的王爵们也寻了合眼缘的,不论是为了交好还是其他,两杯烈酒下肚,就是此刻的好兄弟了。 狄霄在人来的时候就退到后面,再加上他周围围满了族人,旁人便是想靠近都难,只能熄了交好的心思,先与旁人欢谈。 狄霄本打算继续做个透明人,等山坡下一传来异动,即刻带上族人跑路的,谁知他还没动,先看见多罗直愣愣地朝他走来,往左右后面一看,他这个方向已无旁人。 “狄首领。”多罗开口,也止了狄霄离开的脚步。 狄霄只得敷衍唤了一声:“可汗。” 多罗并未直接与他说话,难得将目光落在明窈身上,他微笑说道:“公主远道而来,本汗多有怠慢。” “想必公主还是第一次参加草原上的祭典吧,仪式粗鄙,恐比不上大越皇朝祭祖的神威。” “可汗说笑了。”明窈斟酌着措辞,“同为祭典,草原仪式与宫中多有不同,但,各有千秋,草原秋祭亦是震撼。” “公主觉得好?” 明窈没法给旁的回答,只能点头:“自是极好的。” “哈哈哈公主好眼光。”多罗喜道,“既如此,公主不如四下里看看,本汗这就派两个女侍,带公主到处参观一二。” 明窈万万没想到他是这般反应,面上的错愕有一瞬间没绷住:“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来人呀——”多罗全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随手招来两个女侍,“此乃大越公主,公主对我族秋祭大感兴趣,你二人陪公主四下转转,若公主感兴趣,也可请巫师赐福。” “还有其余勇士,不妨也到处看看,诸位等了甚久,正好有刚送来的大肉美酒,先吃些垫垫肚子。” 说完,多罗望向狄霄:“狄首领可否方便,本汗倒是有些小事,想与首领私下里聊聊。”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4节 听他接连将明窈和其他人打发走,最后两句才是真实目的。 狄霄抬头与他对视良久,片刻说:“可汗相邀,自无不应。” “你们便陪公主去逛逛吧,公主性子骄横,你们看好公主,莫与人起了争执。”这话是对另外十人说的。 明窈适时地露出不悦的神色。 多罗没再多说,看有旁人跟在明窈身边,也未露出其余神色。 待明窈他们都走远了,多罗也挥退了他身边的侍从,最后只余他和狄霄两人,方能放心说话。 “狄首领来齐齐比齐也有段时日了,都怪本汗疏忽,竟没能陪首领参观,直到今日才能跟首领说上话。” “可汗言重了。” 多罗问:“首领在齐齐比齐这些日子,对族里一切有什么看法吗?”^s^g 看法? 狄霄知道,无非就是闭眼吹捧,他虽不会说话,但听得多了,也能复述出几句:“多罗可汗治下有方,麾下勇士无数,我虽少有走动,但也看了许多人许多事,齐齐比齐不愧是草原第一部族,其繁荣富强,是我等小族百年也赶不上的。” 多罗怎么也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见溢美之言。 在多罗眼中,狄霄是那种闷葫芦的性子,待人待物都冷,重实事而轻言语,更是不会说那些虚假之言。 听他夸赞许多,想来是他们齐齐比齐真的好。 多罗对接下来的话更有信心,目光挪逾,半天才说:“既如此,狄首领可有想过,与本汗关系更亲密一些呢?” 狄霄心头一跳,一时未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本汗此番诚邀各族首领,除了想叫族内勇士与各部佼佼者切磋,另外还有一要事。”多罗眯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狄霄。 狄霄隐约猜到了什么,明智地没有接话。 然多罗自顾自说下去:“本汗有一女儿,正是适嫁的年纪,本汗这女儿娇美妖娆,骑狩猎均由涉及,还专门请了大越的师傅,学了他们的语言文字,便是那什么科考都了解一二,也算得上博闻强识了。” “只是小女被宠得有些过了,性情稍有娇蛮,对这未来夫婿的要求也高,又要长得俊美的,又要身姿健壮的,便是地位也不能太低,整个齐齐比齐几万人,她挑了半天竟选不出可心的夫婿。” “本汗实在没法儿,只能请来各部勇士,比试是一方面,若能与本汗的女儿接亲,倒也不失成一佳话。” “不过在本汗眼里,年轻的勇士里,再没有比狄首领更强的了。” 说到这,多罗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狄霄面不改色,淡定说道:“可汗谬赞了,然草原与大越签订和平协议不过一年,贸然与大越公主离婚,恐再起纷争。” 难怪一个小小的拔都儿部,能叫多罗费那么多心思。^s 只看他在宴上对明窈的忽视,狄霄早就该猜到的,什么私下宴请、奢华的毡帐住处,根本不是给和亲公主的面子,更多还是在拉拢他,等着招他做女婿呢。 多罗不耐地挥挥手:“本汗自然知道。” “本汗晓得狄首领已与大越公主成亲,便是为了两方友好,也不会逼迫公主离开,按着本汗的想法,狄首领不妨娶我那女儿做可敦,请公主做平妻,如此可是两全其美。” “……”有那么一瞬间,狄霄甚至想把多罗的脑子撬开,看看他在想些什么,“可汗此言——” 许是看出他的不愿,多罗疑心道:“狄首领是有什么顾虑吗?大越区区马下败将,莫说只一个和亲公主,便是我们真撕了合约,他们皇帝也要仔细考虑,到底有没有与我们开战的资本。” “再说那公主,能许她平妻之位已是给她脸面了,还是狄首领对那公主有什么想法,不愿娶本汗的女儿?” 狄霄深吸一口气:“可汗怕不是误会了我。” 他眼中露出一抹厌恶:“还请可汗慎言,那大越的公主骄纵蛮横,在族中肆意辱骂族人,更是百般挑剔,惹得族人怨念连天,便是晚上伺候我就寝,也端着什么公主架子,若非被我教训狠了,还不知会出什么么蛾子。” 多罗有些怀疑:“本汗瞧着,那公主还算听话。” “自然听话,来前才被我狠狠教训了,若再敢生事,她先该想想,能不能承受的住生事的后果。” 狄霄长得就不像善茬,听他这般说,多罗很快就信了。 狄霄说:“并非我不愿与贵女结亲,只是您的女儿尊贵,本该享尽独宠,何必因一个外族来的和亲公主,反自降身份,委屈了自己。” “狄首领是说?” 狄霄敛目,藏住眼中的杀意:“能与可汗接亲,倒是我高攀了。” “依我看,倒不如让那公主认清现实,早些自请和离,让出可敦的位子,到时我将她赏给部下,也不算毁了亲事。” “若贵女儿当真愿意嫁与我,我也跟可汗承诺,往后帐中除您的女儿外,再不会有旁人,便是宠姬宠奴也无。” 多罗帐中除了可敦,还有的是宠姬宠奴,在他眼中,姬奴也是身份和权利的象征,狄霄能给出这样的承诺,已经是难得的尊重了。 “狄首领竟是这般想法!”多罗很是惊喜,被这强烈的看重冲昏了头脑,竟没发现狄霄言语间的漏洞。 他抚掌大笑:“还是首领想的周到,索性大比还有些日子,首领正好能处理好大越公主,还能与本汗那女儿多多相处。” “小女名索希朵,明日大比会随本汗一同到场,到时本汗再为你引荐,你们年纪相当,想必会有许多共同语言。” “我那女儿最是慕强,她早前就听说过狄首领的名号,自知晓狄首领率军破了大越边城,更是崇拜得要紧,只一直怕你是个容貌丑陋的,才憋着不肯说,等明天见了你,索希朵定要后悔的。” “狄首领也别担心,索希朵虽骄纵了点,但也算明理,你待她好,她也会对你一心一意的,倒是齐齐比齐与拔都儿部成了姻亲,你我两步发展岂不更快。”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多罗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说着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惹得其余人投来不解的目光。 “我那女儿啊……” 多罗仍在说他的女儿有多好多好,狄霄头一回感受到极不耐烦的滋味,他藏在背后的手不住摩挲着,不经意往下面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却挪不开眼睛了。 “……怎么了?”多罗忽然发现他走神,不禁疑惑。 只听一声高声呼报:“报——可汗大事不好了!” 多罗猛地扭头,却见一个全身染血的护卫踉跄奔上山坡,才往这边跑了两步,就因伤重跌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看见,他背后插了两支箭,那箭是用木头削制而成的,只箭头削得又尖又利,能直接把人射个对穿。 “可汗快、快、快——”来人话说一半,蓦地咽了气。 片刻沉寂后,坡顶顿时喧哗如潮。 多罗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忽然想到狄霄异样的神色,两步冲到他的位置,垂眸下望,坡底景象尽入眼帘。 放眼望去,只见山坡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兵器撞击声、喧嚷人声,混着诸多杂七杂八地声响,宛若万敌人奔袭,叫人逃无可逃。 “这是怎么回事!”多罗啸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唯一知晓原因的狄霄早趁乱离开了,还好明窈他们走得不远,能叫他第一时间赶过去。 “所有人可全了?”狄霄问道。 “都在,所有人都在。”明窈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已经可以听见山坡底下的嘈乱,虽未看见下面场景,但也见到了负伤而亡的护卫。 狄霄不放心,又亲自清点了一边,八个汉子加上念桃青杏,他们一行十二人都在附近,另外十人已将随身携带的短匕掏出,戒备地藏进袖子里。 正这时,一阵兵甲碰撞声响起,紧跟着是一队三十人左右的护卫赶了上来,他们身上也有血痕,但伤势较轻。 为首的那个第一时间找到多罗位置,目光一凛,快步跑过去。 “启禀可汗!族内上万奴隶发起叛乱,已俘几千族人,叛奴备了刀刃木箭,我等未有防备,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汗,叛奴已经朝这边涌来了!” “此等贱奴!”多罗目瞪欲裂,急怒之下,直接抢了领队的刀,一刀挥过,领队的头颅应声落地。 一时间,四周噤若寒蝉。 直到底下的喧嚷声越来越大,众人这才发现,山坡下已经看不见护卫的影子了,只剩些衣衫褴褛的奴隶,不要命一般向上冲来。 多罗回过神,立即招呼:“在场护卫速速集合!” 他向四周环顾一圈,目光落在高高的祭台上,在护卫集合完毕的第一时间,一指祭台:“来人将祭台拆开,以滚木巨石挡住叛奴。” 一声令下,几百护卫动作迅速,抽出长刀,用力砍向祭台,有人还专门寻了空隙,将刀刃卡进缝隙里。 那些前来参加秋祭的族人们,也捡了合手的东西,加入到拆卸祭台的队伍中。 那祭台搭建时是再三加固过的,好在经历了多年风水日晒,又被多人其用力,不过片刻,就听一声巨响,最上面的滚木落下来。^sg “给本汗扔——”滚木轰隆隆的声音压住了叛军的叫喊声。 坡顶上的这些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拆祭台的,搬滚木圆石的,向下仍木石的,一时间次序井然。 反是那些外族来的一直躲在一边,虽未当场背叛,但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明窈甚至听见有人在说—— “怎么办,能挡住吗……不行我们投降吧,我们不是齐齐比齐的人,那些奴隶会放过我们的吧……”s 多罗忙于观察叛军动态,便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动静。 在场的护卫中不少人都带了弓箭,只不到最后关头,为了以防万一,弓箭还要留着。 还好有了滚木和巨石的帮忙,山坡下的人上不来,山坡上的人也下不去。 多亏之前搭筑祭台时用了许多滚木和巨石,这才能看准向上冲的叛奴,一根滚木一块巨石,就能拦下许多人。 几次滚木和巨石之后,草地上全是血渍,底下的那些叛奴也认识到什么,冲势减缓,只余吵嚷声。 然而,坡顶的人还没喘一口气,破空声响起,只见天空中飞来许多长箭。 “快躲——” “啊!” 只瞬息功夫,坡顶又乱成一片,山坡之顶地势开阔,又是为了上达天听,除了祭台之外,未准备任何遮挡掩饰之物。 便是那祭台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几块没来得及滚下去的巨石后,已经躲满了人。 饶是如此,更多人暴露在箭雨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狄霄第一时间寻到了躲避的地方,赶紧招呼着同行之人过去。 那里是坡顶的最边缘,从下面射上来的箭很难抵达,偶有几支流矢,也被狄霄用短匕打开了。 但从这边往下看,还能看见坡底密密麻麻的人头,只不知他们收了什么命令,此时守在下面,并未进攻的意思。 狄霄将明窈按到自己身后,念桃和青杏也被人护下,众人来不及多想,只专心看着天空,但凡发现流矢,要么躲开,要么打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是叛军的箭矢用的差不多了,箭雨明显弱了许多,几人精神高度紧张了许久,难免有片刻松懈。 “小心!”明窈的惊呼声响起。 其中一人紧急向侧面避开,然他还是慢了一步,从天儿降的流矢擦过他的耳廓,又插入肩头。 “都打起精神来!”狄霄一把将受伤那人拉过来,又推到和明窈相似的位置,由他护着。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5节 他怕再有人疏忽,只得厉叱两声。 偏这边的好处也被其他人看到,不时有旁人躲来,留给狄霄等人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所幸一刻钟后,箭雨彻底停止,连着坡底的叫嚷声也弱了不少。 一阵鼓声响起,叛军擂鼓收兵。 听见收兵鼓的那一刻,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哭出声来。 狄霄等人不敢收起短匕,只戒备地围在一起,背靠背,好将里面的人彻底维护住。 狄霄抽空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那被流矢伤到的人尚有行动能力,被青杏和念桃搀扶着,不至于倒下。 明窈手里也拿了匕首,然她实在不是那会打杀的,也做不到用匕侧击打飞箭,拿着利刃,也不过是用来安心。 放眼四顾,只见山坡上已多了许多尸体。 叛军的箭矢全是用木头削成的,威力比不得铁箭,但胜在数量多,密密麻麻地箭矢飞来,能躲过一支,又被另外三五支伤到了。 忽然一片尸堆动了起来,正在人们疑心诈尸时,却见死人堆下钻出几个人来,他们身上染了大片血渍,然用人身挡了箭雨,并未伤到。 “……”一时沉默。 箭雨停了许久,多罗已经在召集存活的护卫了,他身上带了不少武器,又有护卫和族人拚死护着,幸得没有受伤。 而其余人慢慢平复了心情,看坡下叛奴不再发起进攻,忙在周围寻起亲人或伙伴。 一时间,四周全是哭泣,或是喜极而泣,或是对亡故亲人的悼念。 狄霄命人收了短匕,先看顾了明窈的情绪,又给受伤的族人做了基本检查。 他本想将流矢直接拔下的,然靠近了才发现,那木箭的箭头上全是倒刺,一旦入了血肉,要么不管不顾的□□,要么就要找来良医一点点挑出倒刺,方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除了他这里,也有其余中箭的人发现倒刺。 哭泣声中,又多了不少对叛乱奴隶的咒骂。 带有倒刺的箭矢实在不好处理,狄霄只能先将箭身截断,独留下一截箭头,叫受伤那人减少活动,防止伤口失血。 处理好这些,狄霄回到明窈身边。 他不小心碰到了明窈的手,指尖的冰凉让他不觉侧目。 明窈原是低着头的,察觉到耳侧的目光,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她先是向周围看了看,见左右皆是族人,方放心出声。 “我们还要逃吗?”明窈嘴唇发白,声音都在发颤。 眼下的情况实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知道奴隶将在今日起兵,却没想到他们会将整个秋祭的山坡都围起来。 如今叛奴攻不上来不假,但狄霄也找不到能悄无声息离开的路。 他紧了紧掌心里的短匕,沉声道:“再等等。” 至于等到什么时候,饶是他也给不出准确答案。 好在之后半日,底下叛军再未发起进攻,坡顶上有大量牛羊,还全是熟食,只需把它们上面的木箭拔去,就能当做食物。 还有几缸保存完好的烈酒,被人征去处理伤口了。 多罗带着他的一众护卫在商量着什么,不时能听见他的咆哮,旁人虽是好奇,但也不会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坡顶上几千人,各个部族的人分开聚在一起,狄霄则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看明窈冷得发抖,将身上的短袄脱下,给她披在肩上。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太阳西斜,月亮冒了尖尖。 坡顶资源有限,仅有的几支火把全在多罗那里,旁人便是有意见,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有狄霄等人满足现状,尤其是现在这种将黑不黑的时间,能最大限度的帮他们挡住旁人打探的目光,又不妨碍他们私下里做些什么。 直到这时,明窈才从胸口的衣襟里摸出两个小瓷瓶来。 她还未从白日的叛乱里回过神来,眼睛一会儿放空一会儿凝聚的。 “我带了金疮药,一瓶是医官制备的,另一瓶是从大越带来的,就是这个……”她挑出较小的那瓶,“这是最好的伤药了。” 她想了想,又说:“那箭伤……能叫我看看吗?” 她带的伤药本是以防不时之需,谁知真的用到了。 还好将最后半瓶金疮药也带来,不论伤口严重与否,稍微撒上一层,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止血结痂。 至于箭伤,也是她之前闲来无事,跟医官学了几天处理伤口的本事,然那只是面对最基础的伤口的,这等有了倒刺的箭,明窈也无法保证。 待狄霄点头,被流矢伤到的人强忍着痛,一点点挪到明窈跟前来。 狄霄起身帮忙挡着视线,又有注意将有光亮的地方让开,明窈眼前虽暗,但也能勉强看清木刺。 她深吸一口气:“可能会有一点疼。” 话音落下,她已将腰间的匕首重新取出,沿着箭头的方向,用力刺穿皮肤。 受伤者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然明窈只额角冒了冷汗,手上功夫仍旧稳当,她用匕首的尖沿着箭头划了一圈,将周围的皮肤全部割开,然后反手将匕首换了个方向,用刀尖碰向箭头。 看她到了关键时候,旁边人赶紧帮忙把人按住,明窈这才空出两只手来,她找准箭头的位置,下手又快又准,啪嗒一声轻响,箭头掉落在地,只余肉里的小刺,还时隐时现。 “我要挑倒刺了。”明窈轻声说道。 随后,她的眼睛几乎快要贴到那人的肩膀上,一点点将皮肉里的倒刺挑出来,因担心被人发现她心里慌张,也不觉加快了手上动作。 直到她能看见的最后一根倒刺也被挑出,匕首被丢到地上,明窈随手将金疮药的瓶盖挑出,手腕微抖,一层药粉被覆在伤口上。's 族人已经快疼得昏厥过去,忽然觉到肩头一阵清凉。 正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窈说:“已经好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挑干净,但我实在看不清了,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若再有问题,恐怕只能等回了拔都儿部,叫医官帮你处理。” 这种时候,伤口能得到妥善处理已经很难得了。 受伤的族人在昏迷前最后说了一句:“多谢公主……” 看他们这边的伤口处理好了,狄霄也坐了回来,他没有多问,只把明窈揽过去,又刻意分开点距离。 在外人眼中,狄霄和明窈是分开坐着的,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然众人还没歇多久,远处有人找了过来。 “狄霄首领可在?可汗有请。”来人匆匆说了一句,很快又去了其他地方,隐约还能听见他在找其余部落的可汗。 狄霄同明窈对视一眼,道:“你们在此莫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保护好公主。” 他找到有火光的地方,起身快步寻去。 待狄霄看见多罗,才发现他身边已经聚了不少人,除了齐齐比齐的护卫和族人,还有不少其余部族的首领。 见到狄霄出现,多罗也只是向他点了点头。 等所有人都来齐,才听多罗开口:“事已至此,本汗也不再绕弯子。” 众人不知他是何意,全都保持沉默,听他言明。 “此番邀请各族首领可汗,除了大比之外,本汗另有一要事,要与诸位商量。” 多罗面容严肃,多半日打杀后,形容已不复之前意气,他发间的银箍已经断开了,卷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他耳侧的两只狼牙也丢了一枚,腕上的护腕亦生了破损。 “坡底虽叛奴众多,但我族中勇士亦不在少数,眼下我等虽被困于此,但最多几日,定能等来援军。” “今日你我等人同甘共苦,尤若当年大越起兵。”^j^sg “我等虽陷困境,然总有天光破晓那日,与其过分忧虑,倒不如约定下未来。” “本汗早有想法,我草原百部联盟,无数英勇儿郎能将大越打得节节退败,凭何要接受他们求和的意见,重新回归草原呢?” “相信诸位都知道,大越地域辽阔,水文地理优渥,更有数不尽的优良耕田,用不完的盐铁木炭,还有那无数的貌美女子。” “倘若我等再次联合起兵,如何就不能攻进大越都城,杀了那皇帝老儿,从此入主中原!” 话到最尾,多罗重现豪情,他的声音扬起,大手一挥,仿佛已经能见到打破望京城门的画面。 就像大越曾觊觎草原领土一样,草原上的这些首领也曾见过大越城池盛景,那是无需游牧动荡的安稳生活。 只分散开的部族实在太过弱小,他们才不得不熄了起兵的心思。 眼下众人所望被多罗提出,在场大半人都起了心思,随着多罗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沉静。 狄霄也终于明白,此次秋祭大比,多罗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和平不过一年,多罗竟又想再起战火。 大比是假,与百部商议联盟才是真。 而多罗想将女儿嫁给他,也无非是看重他带兵遣将的能力,等着他去做那先锋官,好将大越的城门攻破。 至于明窈,一个即将国破的亡国公主,自不得他们看重。 “如何?”多罗问。 过了好久,才听有那务实的:“眼下还是先破叛奴围困之局吧。” 狄霄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东南部的一个小部族,当初大越起兵,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族中百姓也在战争中役了大半。 能将部族发展到这种程度的人,定不是什么傻的。 白日里叛军接连进攻,多罗实在腾不出旁的心思,到了夜里,他却第一时间发现人心浮动。 多罗毫不怀疑,若是再无法突破叛军包围,山坡上的这些外族人,难保不会出现那等背叛的小人,将他俘了,交与叛奴投诚。 也唯有给出足够的利益诱惑,才能叫这些人与他联合在一起,至少多撑几日,等援军到来。 先把人吊住,免了后顾之忧。 多罗点头道:“自是先顾眼下,本汗只是想先告知大家,待破了叛奴围困局势,下一步,当是起兵攻上大越。” 时至今日,多罗仍未把那些奴隶放在眼里。 其余人不知是何想法,只当下是没人发表意见的。 狄霄躲在最后,沉默不语,待会谈结束,又是第一个离开的。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6节 此次密谈之后,肉眼可见的,人心浮动平息了许多。 至少狄霄和明窈再没听见,有谁想把多罗绑了,交给叛奴好换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万字!夸夸我叭qwq 齐齐比齐叛乱会是一个比较大的转折点,后面就是拔都儿部的飞速发展啦! 后面可能会再起战乱,涉及剧情就不多透露了,唯一能肯定的是,草原人不会入主中原,over! 第50章 休整一夜后,众人重新做好迎敌的准备。 然之后一整个上午,坡底静不可闻,若非依稀能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大家差点以为困局已解。 多罗与他手下护卫商量甚久,本想直接冲下去杀出一条血路,但怎么看怎么没有胜算。 那些叛奴再是乌合之众,到底胜在人多势众,而他们山坡上,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过三四千人,真冲下去,才是给人送菜添饭。 商量了一个上午,他们也没得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多罗恼火,抽刀四下乱砍,直将刀刃砍得卷了边,方冷哼一声,将刀扔下。 “罢了,尔等将山上所有食物收拢过来,待本汗看过,再行分配。” 此言一出,齐齐比齐的护卫和族人没什么想法,可那些离得近的外族人忽而变了脸色。 眼看那些护卫直奔残余的食物而去,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敢问多罗可汗是想……这边的食物所剩不多,而我们还剩许多人,可汗是想给大家平均分配吗?” 话落,旁边的许多人也投来质疑的目光。 多罗眼中闪过一瞬的阴森,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冷静说道:“自然是按需分配,本汗也知诸位不容易,但诸如妇孺孩童等,仅需保存体力,像护卫和其他壮年,毕竟要担起反击的重任,吃不饱如何能行?” “本汗现在只是将食物都搜罗起来,定不会独吞,各位尽管放心,这山上勇士众多,就算本汗想做些什么,恐也挡不住这么多勇士。” 他实在没有心思跟人辩论,索性坦言。 问话那人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旁人已赞同地点头。 他虽对妇孺孩童保存体力的话不敢苟同,但眼前局势,多说多错,还是少说话为妙。 他向多罗拱手相拜:“是我狭隘了,还请可汗宽恕。” 多罗不置可否。 没过多久,山坡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收集起来,这些吃食被人们哄抢过,专挑了最肥美的部位,骨肉被撕扯开,留下的也不甚美观。 半山腰上还有炙烤的牛羊,护卫们本想将那些也搜罗过来,谁知才有人往下走,就被从坡底飞来的木箭逼回去。 一群人脸色难堪,却也不得不弃了原本的想法。 “只剩这些了?”望着面前的一堆残羹冷炙,多罗很是不敢置信。 西塞低头:“可汗,只剩这些了。” 西塞乃可汗亲卫统领,手下率上百勇士,这回同被困山坡,也是他手下的人出了大力。 多罗面色几经变化,终是狠狠一甩手臂:“挑出一半来,给没有战斗力的妇孺等人,剩余一半留出来,给有武器能与叛奴交战的勇士。” 他没有交代每人到底分配多少,西塞也是头一回领这样的差事,人群里倒是有人擅俗物,然不被多罗信任,也轮不到他们分配食物。 西塞想了想,直接将地上的食物分成两半,冷声说道:“这便是之后的所有食物,需要的可以自行来取了。” 他没有进行任何分配,便是他手下的护卫,也只能暂时抛去兵甲,一头扎进哄抢食物的人群中去。 多罗听见动静,回头差点被抢疯了的人群冲撞了。 他张口欲要呵斥,但发出的声音全被人们乱哄哄的声音盖过了,喊了几嗓子也不见有效果,只能愤愤地停下。 一时间,山坡上人头涌动,只有狄霄他们没有加入到疯抢的狂潮。 他们本就打着秋祭当日离开的算盘,山坡底下就有他们的马,除了马上绑有大批干粮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也放了四五天的量。 只在人前他们多有遮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定不会拿出那些干粮来招人耳目。 狄霄开始也想分些吃食的,但看现在这种情况,便是抢到了,恐也没什么好东西,他暗暗打量了明窈一眼,看她紧张兮兮地看着前面,苦中作乐般想到—— 小公主挑剔成那样,便是抢来了牛羊肉,恐她也不会吃一口。 “这是我先看见的羊耳朵,你快还给我!” “我先抢到的就是我的,那边有羊肠子和羊肺,你去拿那些……” “林哥儿快把那猪蹄丢给我,我接着呢——” “疯婆娘快起开,这是我先拿到的牛头肉!” 正当众人为一口吃争得面红耳赤之时,狄霄耳尖一动,他忽的拽住明窈的胳膊,又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与此同时,他低呵一声:“戒备!” 话音才落,只见头顶阴云笼罩,人们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阴云,而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几乎将阳光完全盖住。 “啊——”锋利且带倒刺的箭头映入瞳孔,复刺进眼睛,穿透头颅。 新一场的屠戮又开始了。 箭雨从天而降,比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j^sg 也不知那些叛军筹谋了多久,这些木箭仿佛用不完似的,前一波还未落干净,下一波紧跟着袭来了。 狄霄他们附近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叫他们根本没办法从这边离开,而天上落下的箭雨更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狄霄无法,只得将明窈搂在胸前,一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打落箭矢,而背后只能交给族人,或靠他耳力躲闪。^sg 有人眼尖地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看他们一行人数虽少,却个个好手,如此密集的箭雨下还能毫发无伤,定是有大本事的。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边异动,他们无法自行防御,就只能寄希望于外人,很快,狄霄便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j^s 然人数越多,留给他活动的地方就越少。 到最后,他的双脚甚至无法挪动分毫,只一只胳膊左右挥舞着,偶有流矢,擦着他的侧颊飞过。 余光扫见还在往这边涌的人们,他心中难免生恼。 不过一时失神,狄霄没能注意到从侧面飞来的箭,明窈被他带得偏头,正好将那流矢的走向看在眼里。 狄霄只觉胸前一震,始终老实趴在他怀里的人却是挣扎起来。 他手才松,只见明窈侧身挡在了他右手边,电光火石间,狄霄突然意识到什么,然等他将明窈拽回来,流矢还是从明窈肩上擦过。 “唔——”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来了。 明窈却顾不得呼痛,她手脚发软,全身重量都落在了狄霄手臂上,她只咬牙说:“小心流矢。” 狄霄心下大乱,偏偏头顶的飞箭全无减弱的迹象,他只能将满腹担忧压下,专心挡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木箭。 这场箭雨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呼救声,人们自顾不暇,遑论关注其他。 箭雨平息之后,只见才清理干净的山坡上又成了尸山血海。 狄霄似乎听见有人大喊“可汗”,然他记挂着明窈的伤,顾不得回头去看,他箍住明窈的腰肢,稍一用力,就把人腾空提溜起来。 左右的族人们帮他掩护着,狄霄大步走向人最少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尚在哀悼惨死的亲人,听见脚步也不见抬头。 等狄霄将明窈放下,他扶住明窈的下巴,微微抬起,只见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已经糊满泪水,明窈疼得嘴唇惨白,下唇亦被咬出牙印。 狄霄呼吸一窒。 “……我看看。”他哑声道。 侧头看去,明窈左肩肩头的衣裳已经被倒刺勾破了,但还好有衣裳的阻力,才叫箭头擦着肩膀过去。 因旁侧还有旁人,他就没有褪去明窈的衣衫,只用短匕隔开伤口旁边的衣物,再小心露出伤处来。 看清伤势的瞬间,狄霄的心重重落下。 ——还好。 箭头是紧贴着衣物擦过的,虽擦破了皮肤,但箭头没有刺进去,肉眼看着,只有几根断刺扎了进去。 只是明窈少有受伤的时候,再加上过度惊怕,才让她放大了感官。 狄霄嗓音微哑:“……没事了,别哭。” 他擦了擦手上的泥污,想跟明窈要那金疮药来,谁知明窈偏头躲了过去,开口声音还呜囔囔的:“不用了……” “我不严重,养两天就好了。”明窈擦了擦眼泪,“我怕你们再有用到的时候,现在用掉实在太浪费了。” “什么叫浪费。”狄霄沉着脸,很不赞同。 明窈摇头,并不肯听话,她伸出手,勾了勾狄霄的小指,眼里带着点委屈和渴望,看得狄霄眸光一沉。 “能抱抱我吗……算了,还是不要了。”不等狄霄说话,明窈先否决了,“别万一被人看去,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假象盖被戳穿了。” “没事,不用管。”狄霄只觉心口一揪一揪的,半跪在明窈身前,微微前倾,抬手欲要抱住她。 熟料明窈还是躲开了。 “不要了。”明窈小声说,大概是被取悦到了,她眉眼间多了一点高兴,“我已经好了,我害怕出事,还是小心些好了。” 狄霄还想说什么,可明窈又勾住他的指头晃了晃。 明明是狄霄要安慰明窈的,现如今却成了他被安抚。 最后,狄霄只捏了捏她的掌心,歉声说道:“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不用尽快,只要我们都能好好的,多久都好。” 眼看旁边的人都收拾好情绪,两人也该离开了。 狄霄带着明窈回去,等回到族人身边,念桃和青杏第一时间跪坐到明窈身侧,语带哽咽:“公主还好吗?” 明窈只得再继续安慰她们两个。 直到这个时候,狄霄才发现远处似有动乱。 很快,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多罗可汗被木箭伤到了,听说很严重,但我没能亲眼看见。”昨日受了箭上的族人低声说道。 狄霄一怔,旋即皱起了眉。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7节 他没有主动凑过去打探,只之后大半天,始终关注着其他人的交谈,事关可汗状态,无关人等知晓得不多。 只能保证的是,多罗确实受了伤,且一时半会很难出现在人前。 这山坡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便是死了许多,剩下的那些也不是一个少数,在多罗坐下的情况下,很难在人群中找到他。 狄霄扫了一遍,没有找到便作罢。 他叫人拿出了两块干粮,分成巴掌大小的十二块,每人拿了一点,正好能藏在掌心里,遮掩着吃一点。 明窈肩上还疼着,精神萎靡不振的,何况她本就不喜干粮口感,被狄霄哄了半天,也只吃了两小口,之后偏着头,怎么也不肯再吃了。 狄霄拿她无法,只能纵着。 半天过去,山下又恢复了平静,那场箭雨似警告似威慑,箭雨过后,再无其他声响。 却不知齐齐比齐的援军出了什么意外,至今不见踪影,便是山坡底下的叛军也不见半分动乱,明显是不曾受过攻击的。 又过两日,让人心颤的箭雨没再出现,底下的叛军也没有再发起任何进攻,然而一旦有人想下山,即刻就会被大片的木箭赶回来,或是死在半山腰,或是狼狈逃回来。 坡顶的食物只有限那点儿,三四天过去,能供人吃的已经所剩无几,而除了食物之外,更让人忧心的当属水源。 那几缸酒水都被用来处理伤口了,仅存的三两口烈酒不仅不能解渴,反而更叫人口干舌焦,便是祭台两侧盛满水的水缸也在几次箭雨中被人撞倒,扒拉半天碎瓷片,也找不出两口水来。 没有食物还能饿着,这没有了水,可就成了生存的难题。 之前众人还猜测,底下的叛奴可是怕了,才一直守在下面,除了头一天那次进攻,之后再没人往上冲。 现在他们有了答案—— 哪里是怕了,分明是想将他们活活困死在山上。 又或者被饥饿口渴逼得逼得不下山,成为那瓮中之鳖。 就这样,众人已被围困四日之久。 另一边,多罗被护卫团团围在最中央,前两日的箭雨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之下,他漏了流矢,被流矢一箭扎进眼睛里。 那箭头直接刺进了他的眼球,若不是被他抓住了箭尾,恐他也会落得个被刺穿头颅,当场毙命的下场。 虽然他侥幸抱住了性命,但伤及眼睛,于他仍是一大损伤。 尤其是山上没有巫医,几日过去,他的伤口得不到处理,再拖延下去,恐这只眼睛是彻底要不得了。 想到这里,多罗也愈发暴躁起来。 是夜,山坡上漆黑一片,反倒是下面火光攒动,隐约还能听见欢庆胜利的鼓声。 多罗一拳砸了手边的瓷碗,碗片扎进肉里,却比不上眼睛上的痛。 这两天,多罗无时无刻不被眼睛上的刺穿伤折磨着,那痛楚仿佛能贯穿灵魂,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又一日不见援军身影后,多罗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召来西塞:“将所有部族首领或可汗找来,本汗欲寻突围之法。” 西塞领命,当即找了两个部下,于偌大山顶找寻近百人。 等号令传到狄霄那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极晚了,明窈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被呼唤声吓到,猛地弹了起来。 狄霄悄无声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问:“何事?” “可汗有令,请狄首领商议突围之法。”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得了狄霄回话,来者很快离开。 狄霄回头,看明窈还濛濛的,嘴唇因为缺水又白又干,他唤了念桃和青杏来看护一二,临走前实在不放心,又叫醒了两个族人。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敢暂离。 狄霄是有掐着点来的,等到了现场,不出意外又是最后几个,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多罗到底受了什么伤。 看他缠在右眼上的纱布上渗出的血迹,狄霄了然。 只听多罗说话再不复先前冷静,几日没有水喝,他的嗓子也干哑得不行:“今日召大家过来,是想问问诸位,本汗若要突围,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大概是看他受伤,不少人起了轻视之心:“可汗此话怎讲?不是说山下有无数援军,怎至今看不见影子?” 多罗面色一暗:“山下局势,本汗也无从得知,本汗知道诸位心存怨念,然山上什么情况,想必大家也清楚。” “本汗自然耗得起,能等我族中勇士支援,但这山上无数人,各位首领就能眼睁睁看着族人被饿死渴死吗?” 他这话可谓戳到了大家心窝子上。 莫说看着族人被饿死渴死,再这样下去,就是他们也要坚持不下去了,众人面露急色。 只听多罗继续道:“本汗能分出五十护卫,作为突围军,强行破了叛军的拦击,到山下打探情况。” “但这五十人显然不够,本汗便想问问诸位,可能派出人手。” 除了强行突围的人手,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此外,集结众多勇士后,可有谁愿做那指挥,带人冲下去?” 被围在山坡上的诸多人里,数齐齐比齐的人最多。 便是突围军全叫多罗来出,他也能当场征足人手,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当属那指挥者。 以少胜多,这指挥者便尤为重要了。 刚才还说能出人的几个首领登时不言语了。 “可有哪位首领自荐,又或者有推荐的勇士?”多罗又问了许多遍,然不管他如何说,始终不见有人应声。 一遍又一遍,多罗不耐烦了,他沉下声音:“无人愿意的话,这指挥者也叫本汗来寻?或者索性叫本汗带人冲下去?” 说到最后,他的话里明显添了怒气。 众人继续缄默。 就在多罗的耐性即将降到阈值—— “我去。”最后方传出的声响吸引着人们一同回头。 狄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然他身前熟人仍是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足以叫他穿过,走到最前面去。 可狄霄除了刚才那两字,不见任何动作。 多罗眼中蹦现一抹亮光:“可是狄首领在说话?” 狄霄略一点头,问:“我可做那表率,但既是突围,非生即死关头,可汗能召多少人?” 听他再次肯定,旁人终于是信了。 狄霄身边顿时除了窃窃私语:“这是谁?看着怎如此面熟……” “他说他带人冲下去,可真不怕死啊!” “你傻了吧!这是娶了大越公主的首领,之前与大越交战时,属他冲在最前面,人家还不是好生活到现在,区区叛军,怎比得上大越军队?” 还有人在说什么,狄霄听得烦躁,敛目咳了一声。 终于,那些细细碎碎的闲话停下了。 狄霄无意参与进他族内乱中,然数日围困,他的族人为此受了伤,身上明明带着干粮,却因谨慎而被迫忍饥挨饿。 更甚的是,便是他百般护着的小媳妇儿都被流矢擦伤,疼得眼泪直掉,却因为怕给他惹麻烦,连被他抱抱都不敢。 狄霄不知道,再继续被困下去,还会发生多少意外。 他想下山看看情况,最好能寻出一条逃生的路来。 甚至说…… 若那叛军占了绝对优势,他也不介意转身投敌,左右都是草原儿女,便是奴隶身,比之他们,又有什么身份高低尊卑可言。 然他这些心思,是外人怎么也猜不到的,他的主动请缨,落在几十个首领可汗言重,端得大义凛然。 “我记得……那年大越起兵,也是狄霄首领请战的吧。”有人忆及过往,不禁感慨。 其余人也被他这句话勾起数年前的回忆。 那时狄霄年纪更小,他这两年又窜了个头,战时身量也不似当下健壮,偏就是这个谁都不看好的瘦小子,领兵以来,从无败绩。 多罗虽提出突围,但他根本没抱多少希望,就是给西塞的命令里,也是叫他尽可能往下冲,若能看见援军身影,即刻返回山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望进狄霄那双镇定沉稳的眸子里,多罗忽然升了希望。 他大手一挥:“狄首领主动请缨,本汗自当全力配合。” “狄首领尽管说个数,只要本汗能做到,护卫也好,族中勇士也罢,本汗定将你需要的人手凑齐!” 在他之后,刚才还不声不响的人们也陆续开了口。 “我带了几十勇士,皆是族中好手,若狄首领需要,我也能分出数十人来,只希望狄首领多照顾两分。” “我也能出数十勇士……” 刚才要首领出头的时候,这些人没一个言语的,唯恐伤了自己。 可到了推旁人的时候,便是族里难得的勇士,也不能叫他们动容迟疑分毫,乃至由着狄霄挑。 听着耳边纷乱嘈杂,狄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等耳边喧哗渐消,他提出唯一要求:“我既已代表拔都儿部突围,那我族中儿郎,是否能留在山上了?” “这是当然。”多罗不假思索。 狄霄做苦恼状:“我也是那怕死之人,只我族里儿郎被困数日,水粮皆无,只希望能冲出去,好歹在族人饿死渴死前,得两分希望。” 多罗心念一动:“倒是本汗处理不当了,这样,本汗这边还有些酒水和食物,待会狄首领带回去,先叫大家垫垫肚子。” 狄霄道了一声谢,并未拒绝。 其余人尚盼着他突围成功,闻言也未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最终,齐齐比齐加上其余各部共出三百勇士,加上狄霄三百零一人,以打探消息为先,其次便是争夺食物和水。 至于他们这三百多人能跑出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8节 多罗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便是真的能,恐他也不会同意,放任这些人逃了生天,反留他们继续受困。 多罗说:“山坡四面都有齐齐比齐族人,只如今到处是叛奴,本汗也无法保证援军来向,或许还需你们多方探查。” 总归不是他正面迎敌,也就无所谓站着说话腰不腰疼了。 狄霄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曾言语。 随后其余人也提了要求,更有甚者,还大言不惭道:“我愿提供千石弓,只求狄首领能于万军中取下叛奴首领首级!” 狄霄想问,你也知是在万军之中啊。 只想了想,他终归没有说什么,但不论谁提要求,也不见他有任何回应,除了临走时捎上了食物和酒水,其余时间仿佛不存在似的,全然没有众中焦点的自觉。 一群人吵嚷了半个时辰,被狄霄以需养足精力为由,强行结束了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争论。 当然,他也没忘了找多罗要食物和酒水。 狄霄一共带回去半只羊腿,还有两碗烈酒。 那酒水是装在酒坛子里的,只剩下浅浅一层,静止时尚且清澈,这一路走动晃荡后,里面的酒水已经变得浑浊了。 但这种时候,能有一口喝已是难得,谁还管干不干净。 羊腿已经冰凉,多日存放下,最外面那层又是灰尘又是霉斑,普一看着,实在没什么食欲。 等狄霄回去,族人们已睡得差不多了,他便没有分酒肉,随手丢在一边,反手将明窈揽进了怀里。 明窈稍微撩了点眼皮,待看清来人后,很快又陷入沉睡。 第二天大早,随着人们陆续转醒,那羊肉和酒不光被拔都儿部的人看见,离他们不远的两个小族也瞧见了。 他们看得双眼冒光,从见了肉,嘴里的唾液就没停过。 他们倒是想抢,然看看守在旁边的一圈大汉,再看看他们加都起来都不足十人的小队伍,只能咽了觊觎。 片刻,拔都儿部的人们全醒来了。 明窈瞧见放在他们中央的酒肉,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讶:“这是分到的吗?我怎么记得昨天起就没有食物了。” “不是。”狄霄并未过多解释。 他从腰间抽出匕首,起身到了羊腿旁边,先将最外面那层发霉腐败的削去,刀锋一顿,最后只分了十一份份量相同的肉块。 他将羊肉先递到明窈面前:“吃吗?” 这羊肉便是削去了最外面发霉的部位,里面的肉也不新鲜了,甚至还能闻到些许酸臭味,放在平常,是要直接扔掉的。 毫不意外,明窈使劲摇头:“不不不、不了。” 狄霄没有强迫她,只将剩余的分给其他人,又把那酒坛拎到前面,探头望了一眼,说:“酒水也不多,一人喝上一口吧。” “要是夜里冷的,可以等晚上再吃,烈酒暖身。” 他从来没想着靠这两口酒来解渴,不过是不愿处处叫人占了便宜,宁愿把这肉和酒倒了,也要拿回来。 可就是这点腐败的肉和浑浊的酒,也能惹得旁人眼热。 狄霄清晰地听见,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说酸话了。 “凭什么他们就能多分酒肉,这就是和亲公主的优待吗?” “还不知道怎么得来的,旁人都没有,怎就他们有……” 眼看那话越说越离谱,明窈脸上一热,想了想,起身往旁边躲了躲。 也亏了明窈刻意避开,不然她很快就能听见—— “闭上你的臭嘴,你知道些什么!看见他们首领了吗,最晚明日,他就要率突围军冲下去了,山下叛奴那么多,他们也不过二三百人,说是探听情况,说白了还不是送死……” “你要是也愿意去,我立刻就能给你要来酒肉。” 后面还有什么教训,只狄霄去追了明窈,就没听见。 狄霄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从族人那里拿了半块干粮,趁人不注意塞进袖子里,然后才去追的明窈,幸好明窈走得不远,一抬头就能看见。 而他们两个所在的位置正好能被一块巨石挡住,也能叫明窈安心吃些东西。 她也是饿极了,往常百般嫌弃的,现在也不得不接受,她顾不得挑剔,艰难地吃了个干净。 吃完嘴角全是碎渣,她拍了拍,又清了清嗓子,试图免去粗粒干粮带来的擦划感,然嘴里的干渴是怎么也去不掉的。 狄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片刻把人带回去,率先将酒坛拎了过来。 他说:“喝一小口。” 狄霄想了想,他确实没见过明窈饮酒,也不知她酒量如何,又补充道:“稍微喝一点,润润嗓子。” 当下也只能如此。 然两人都低估了酒水的猛烈,明窈舌尖才尝到酒味,就被呛得直咳,不仅没能止了渴,反把自己呛得面色胀红。 吓得狄霄再不敢让她喝了,赶紧将剩余的酒水都给了旁人。 “再忍一忍,我去给你找水来。”狄霄低声安慰道。 明窈听了这话却没当一回事,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羊肉酸苦,酒水浑浊,但几人还是将羊腿和酒都吃喝干净。 狄霄坐在明窈旁边,这时候才说话:“明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明窈没多想:“又要商量什么事情吗?” “……不是。”狄霄说,“是要冲下去看看情况。” 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人都没能明白他在讲什么,直到狄霄摩挲着明窈的指尖,耐心道:“齐齐比齐的援军久久不到,山上断水断粮,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坚持不住了。” “明日将遣突围军强行冲下去,一为探查山下情况,二来若有机会,也能抢些水来。”^s 说着,他冲明窈笑了笑:“说不准还有野鸭野鸡,我也一齐帮你带回来。” 然他的玩笑话并没能叫明窈笑出来,明窈眼眶微红:“可是,山下全是弓箭,不是已经试过了吗,根本下不去。” 狄霄轻叹:“总要再试试的。” “那你们要去多少人?” 狄霄稍作沉默,如实道:“三百左右。” 明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三、三百?” 惊讶到极致,她竟笑了出来,“底下的弓箭不计其数,随随便便一场箭雨,死伤都不止三百,何况你们下去,便是将全部火力都集中在你们身上,如何就能凭三百人冲下去?” 说到最后,她眼尾一热,还好及时用手按住了眼角,才止了眼泪。 狄霄没好告诉她,按照他的想法,这三百人都不会集中在一起。 只当下,他还是要顺着安抚的:“没事的,没事的,公主冷静一点,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 不管从理智还是情感,明窈都没有办法相信他。 不仅是明窈,其余人也多是不赞同的。 “为何偏要首领你去?这不是齐齐比齐的内乱吗,不该多罗可汗想法子吗?” “既然首领要去,是不是其余首领也去,首领能躲在最后面吗?” 狄霄避而不谈,正想转言其他,却听明窈也问:“其余首领也去吗?” “……”狄霄不禁苦笑,“只有我。” “但其余部族皆出勇士,这三百人就是各族选出的好手,我虽也去,但担了领导者的身份,到时便能叫旁人挡在我前。” “公主,早晚都要有人去的。” “可为何就要是你呢?”明窈仍旧不能理解。 来参加秋祭大比的部族里,比拔都儿部更小的也有,便是人微言轻,也不该直接轮到狄霄的。 明窈忽然想到:“刚刚那些酒肉……” 狄霄知道无法瞒过她,只能一五一十地讲清楚,既是面对自己人,他也无所谓私心不私心了。 “铁尔泰就在山下,我想着会不会遇见他,又或者与叛军的首领达成一致,能叫我们离开。” “底下变数太大,我总要下去瞧瞧的,何况经此变故,谁也说不准,齐齐比齐往后到底是谁的部落。”狄霄没有说得太清楚,也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我信不过旁人,唯有自己去看。” “可——”明窈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出什么质问的话来。 剩下那些人自然也不赞同狄霄的选择,但公主都劝不住的,他们说更是没用了。 几人低声说:“首领千万注意安全。” “好。”狄霄道,“待明日我离开,你们注意保护公主,若有意外,安全为先,万事等我回来。” 之后大半天,明窈情绪都不高,不仅是他,拔都儿部的其他人也满是忧心,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没多久又望向狄霄。 明窈心里有怨,并不愿与狄霄亲近,偏她又担心着,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凑到狄霄身边,默不作声的守着他。 狄霄偏头看了她一眼,只笑笑未说话。 一天后,整整三百勇士集结完毕。 众人这时才知道,原来有人要冲下去了。 昨日质疑狄霄有酒有肉的人再不说话了,蔫头蔫脑地缀在人群之后,看狄霄依次齐整队伍,再选出副手,将突围军一分为二。 毕竟真正对敌的是狄霄,多罗等人便是对他的做法有其他意见,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切由着狄霄安排,这也给了他极大便利。 能被送来做突围军的,皆是些本事中等,又性子稳重老实的,换成那性情桀骜不驯的,是怎么也不愿领这送死的差使的。 不论本领高低,狄霄对这些人还算满意,至少肯听话,不满心眼子的小主意,抛下同袍私自行动,省了牵连所有人。 三百零一人分成两队,狄霄和西塞各领一百五,分别从东南两个方向往下冲,其中狄霄所率人马先动,待将所有火力吸引过去后,西塞他们再接续上,两队相隔不算太远,真出了问题,也能及时接应。 与之相对的,底下的叛军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分散兵力。 狄霄并没有如他讲给明窈的那样,将部下安排在最前,而是选了七八身手敏健壮的,同他一起冲在最前面。 狄霄对多罗说:“只有一次机会,还请可汗及时滚下巨石,我们会跟在后面,趁乱冲下去。” 这巨石是用来扰乱叛军视线的,而其滚落的时间也很有讲究。 既不能太早,不然就失去了遮掩的作用。 也不能太晚,不然就会伤到第二批人。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69节 狄霄也是再三计算,才定下了最优的时间间隔,他只希望多罗等人靠谱些,别没死在叛军手下,反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狄首领放心,本汗定会看准时机的。”多罗再三保证。 时间紧迫,狄霄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他从其余人那借来了弓箭,向山下观察许久,弯弓搭箭,伴随着破空声,箭羽飞窜而出。 与此同时,他高呵一声:“放!” 下一刻,轰隆隆的滚石声宛若雷鸣,狄霄纵身一跃,顺着坡道滑下山坡,在他身后,其余百人紧随,巨石遮挡了大部分人的身影,然总有那些被露出的,还是叫底下叛军看了去。 山坡下的营地里出现片刻混乱,直到一个满身横肉的汉子出现,他眸光一凛:“所有人后退,避开滚石!” “带足弓箭,待避到安全位置,即刻放箭,将那些冲下来的家伙通通射死在山上!” 一声令下,营中人皆快速动起来。 那滚石下落的速度极快,最靠前的那批人已是最快后撤的了,却还是有人被波及,好在巨石体积有限,落到平地后的冲势也渐渐慢了下来。 反是后面人的弓箭准备得当,一声令下,纷扬箭雨重现。 狄霄他们果真吸引了叛军所有注意,不仅是他们这一面,便是左右两侧的叛军都包了过来。 狄霄无法再关心西塞他们那边的情况,反手抽出腰间长刀,挥刀打开四面八方飞来的木箭。 在他身侧,刀刃与木箭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更多惨叫声,预示着更多人受了伤,而随他继续往下的身影也越来越少。 叛军只管放箭,并没有冲上来的,这也叫狄霄勉强留了两分余力。js^g 直到他们将至坡底,那满身横肉的汉子才意识到不对。 他面色一沉,几步回到休息的帐子里,再出来则是带了两把弯刀,就在左右勇士准备下一批箭雨时,却见他忽然抬手:“停!” 话音才落,只见他猛地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狄霄的双脚也终于落到平地上。 下一刻,他蓦然抬头,目光紧紧锁住迎面冲来的猛汉。 叛军皆是族中奴隶组成,他们备足了刀枪剑戟,准备了无数弓箭,然于兵甲一道上,却是实在得不来。 就是作为将领的猛汉,也只穿了一件裤裙,赤着上身,浑身肌肉隆起,脑后散发随风而动。 “纳命来——”一声怒吼,将领高举弯刀,用力劈向狄霄。 狄霄瞳孔一缩,闪身避开了刀刃,紧跟着长刀一扬,不偏不倚地打在将领刀背上,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后,两把刀同时蹦出。 狄霄和那将领同时止步,落在身侧的手不住颤动着。 那是用力过猛,反震到了自己。 两人各据一侧,后面的叛军似要涌来,却被那将领高声呵住了:“谁也不许掺和!叫我来!”s 他甩了甩发麻的手,竟将另一把弯刀也丢下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兴意,舔了舔唇角,战意倾巢而出。 不过瞬间,两人又缠斗到一起。 见将领与人缠近身相搏,箭雨也终于停下来。 草原上竞选勇士,骑马射箭摔跤搏斗,便是比试的全部内容,其中尤属搏斗最叫人激动,于搏斗场上获胜者,更叫人心热。 一时间,除了那与敌人交战的,其余人的视线全落在狄霄两人身上。 然这并没能让狄霄得以喘息,他已经许久没有遇见过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人了,不论是招式上,还是力量上。 狄霄自小于野外狩猎,敏捷度和戒备感都属佼佼者。 然他几次偷袭,都叫那将领躲了去,若是与他正面搏击,两人皆属巨力,不仅不能击退对方,反会将力道返还到自己身上,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几次交锋,两人基本将对方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之后他们就不再拳脚相接了,更多还是互相试探,等待时机,好一击毙敌。 叛军将领浑身热汗,兴奋地眸子发红,再又一次交锋无效后,忍不住低吼一声,举拳冲狄霄砸来。 狄霄不避反迎,在拳身交接的瞬间,却是忽然避开了身体,只左胸受了一拳,而他也重重一脚踢在对方膝上。 卡嚓一声响,分不清是腿骨还是胸骨发生了断裂。 狄霄胸口剧痛,喉间涌出一股铁锈气,而叛军将领却轰隆跪倒在地。 下一刻,狄霄从腰后抽出箭羽,锋利的箭尖卡在对方颈上。 他吐出嘴里的血沫儿,说:“你输了。” 将领自然知道,只要狄霄的箭再往前一点,他即刻毙命。j's 然狄霄定定地看了他一瞬,忽得一手刀砍在他后颈上,那顷刻的闷痛叫他眼前一黑,再回神,身前早没了狄霄的影子。 眼见将领落败,叛军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他们就回过神,就近操起了刀剑,高喝一声,持刀向狄霄冲来。 狄霄只踢断了那将领的腿骨,并未伤人要害。 便是那腿伤,只要治疗及时,也不会影响日后的生活。 他趁人行动不便,闪身冲进了人群,同时招呼同行人,随他身影。 他一手弯刀一手长弓,面对蜂拥而至的叛军,再不见留手,或重伤或杀伐,上千人竟拦不住他一个。 就在叛军人数越来越多的时候,却听一阵不同的号声响起。 狄霄神色一怔,抬脚踢飞左手侧的人,紧跟着就听人在喊:“是援军!是齐齐比齐的援军!” 左右叛军迅速散开,迎击从后面出现的援军。 场上变化不过转瞬,而狄霄也立刻有了主意。 “抢上水和粮食,撤!”他并不恋战,见叛奴被后面赶来的援军缠住,当即喊人回撤。 他们已经冲进了叛军的营地里,营里的柴火铁锅还没收,大盆大盆的牛羊肉和软馍散在地上,还有架在火堆上烤的小羊羔。 想他们在山上没吃没喝,一口发霉的羊肉都要靠抢的。 而山下这些本该为奴为婢的叛奴,顿顿有肉吃,时时有水喝,到了夜里还能点燃火把躲进毡帐里,无需遭受夜霜的侵袭。 之前衣暖食足时还不觉如何,现在两方一调转,实在叫人有些接受不能了。 饶是狄霄,也忍不住咒骂一句。 他强忍着胸口的闷痛,随手拎了两筐软馍,余光扫见地上掉落的水袋,也一同抓进了竹筐里。 等双手再抓不住东西,他才回身往山坡的方向跑。 叛军数量实多,就算分了大半去抵抗援军,剩下的一点零散小兵,也能对狄霄他们造成围追堵截。 所幸狄霄无意交战,他看准不远处的马儿,一脚踹开迎面冲来的人,三步并作两步,翻身跃上大马。 到了马上,他就可以把竹筐挂在马侧了,这样腾出双手来,一手驾驭马匹,一手持刀击退敌军。 马儿的嘶鸣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与他同来的那些人眼前一亮,当即就近寻找起马匹,一时间场上全是你追我赶的画面。 狄霄已分不清哪些是叛军哪些是自己人,他只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其余所经,很难分辨出是否要帮上一把。 一路疾驰,终于奔出叛军营地。 狄霄这时才发现,他后面不远处还跟了其他人,那些人虽面生,但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食物或水袋。 只看这些,就能认出是自己人了。 就在狄霄他们才冲出叛军营地,只见一个棕发蓝眸的男人姗姗来迟,他身上多有伤疤,虽狰狞可怖,却不掩他姣好的容貌。 在他身边跟了许多人,看他们的态度,男人在叛军中地位不低。 等部下将与狄霄交战的那个猛汉抬回来,男人才知道事情经过,猛汉断了腿,疼得浑身冒汗,但他还是说:“此人之强悍,远在我之上。” 男人这才微微变了脸色,问:“那人是谁?” 可惜只一个背影,没有人能认出狄霄来。 便是与他接触最多的那个猛汉也摇头:“我没见过,许是哪个外族来的吧。” 男人的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山坡上,数匹骏马疾驰而过。 坡上的人数不少,马儿或前或后,带动着人也在不断变换位置。 然男人还是一眼锁定的狄霄的位置。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极强烈的熟悉感。 …… 许是山下叛军自顾不暇,狄霄他们到了半山腰,后半程就一路畅通无阻了,为他们所忧心的箭雨也没再出现。 此行叛军多有损伤,但顺利回来的,也仅余不到一百人。 西塞肩上胸前都挂了伤,在马上颠了没多久,就软软地趴到马背上,呼吸微弱,只剩一口气。 狄霄回头看了一眼,蓦地调转马头,在与西塞擦肩之际,忽而跃到他马上,又将人扶住,任马儿继续上前。 而他原本的马也被他攥紧了缰绳,背着两筐软馍,被迫随他奔上山坡。 山下嘈杂数许,早引得上面的人不住探看了。 早在援军出现的时候,山上人反是第一个发现的。 多罗大喜过望,当即高声呼唤:“是援军!是本汗的援军!” 随着他们的欢呼,狄霄等人也驾马归来,比起这些多少有负伤的勇士,人们更注意的还是他们马背上的食物。 有那眼尖的,更是尖叫一声:“是水袋!有水!” 几十匹马冲到坡顶,有人精疲力竭,直接摔到马下,马背上的食物也全砸到他身上。 人们蜂拥而上,抢光了吃食,唯有那重伤的汉子,被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连搀扶一把的人都没有。 狄霄是最后一个上来的,他高坐于马上,背后是已昏迷过去的西塞。 回来后,他没有理会喧哗的人群,而是在一片嘈杂中寻找那个最熟悉的人,一圈找寻后,仍不见明窈的存在。 就在狄霄心头起疑时,他视线一下子凝固住了—— 只见明窈并没有在原来的位置,反而和其他族人一起,全到了多罗的护卫那边,不说被团团围住,但左右也都有人。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0节 多罗快步向他走来,张开双臂,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狄首领果然威武,本汗就知道,有狄首领在,区区叛奴,定不足为惧!” 他全然忽略了后面的西塞,亲至狄霄身侧,要接他下来。 狄霄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仿佛要将人刺透。 待他开口,却是冷若寒霜:“敢问可汗,我族中儿郎,怎到了您那边?” 第52章 多罗只愣了一瞬,旋即露了笑,不见半分心虚。 他大义凛然道:“本汗感念狄首领大义,怕对拔都儿部的族人照顾不周,所以才把他们请来,搁在眼皮子底下看护着,就是那大越的公主也没落下,总不会叫狄首领落下埋怨。” 他仿佛全然不知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笑吟吟的,尚等狄霄感谢。 狄霄怒极反笑,他侧身从另一边跳下马,被他护在身后的西塞也被迁怒了,被他不声不响地撤了吃撑,软趴趴地跌下大马。 “……”多罗没想到他这般动作,躲闪不及,被西塞砸了个正着,等他把人推开,回头一看,狄霄已经拿了七八个软馍和四只水袋,大步往明窈他们那边去了。 多罗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生了气,然他面上仍不带一丝悔意,反而眼底荡开了笑意,招呼身后的护卫:“来将西塞带下去,找两个细心的照顾。” 说完,他紧追狄霄而去。 早在狄霄拿了软馍和水袋的时候,周围人的眼睛就全黏在了他身上。 一时间,周围全是口水的吞咽声。 有那自制力差的,更是被勾得几步上前,直到被同伴拽了一把,才懊恼地退回去,又实在耐不住心底渴望,直勾勾盯得狄霄走远。 一直到了齐齐比齐的亲卫旁侧,狄霄才停下。 倒不是他要做什么,只看守的人全站了起来,各个人高马大的,将明窈等人全遮在里面。 狄霄眼中闪过一抹勃然怒意。 但他只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站在这里不动,等着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便是多罗的呵斥:“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快让开!” 众人往左右两侧一挪,让开中间那条小路。 而再往里,明窈和其余人也全站了起来。 突围军离开约莫半日,而狄霄他们才走,明窈就被多罗的亲卫找上来了,亲卫去了足有三十人,拔都儿部的族人们全然不是敌手。 他们牢记狄霄走前的话,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动手,老实被带到这边,像人质一般被看管起来。's 比起害怕,明窈更多的还是担忧,在听见众人大呼援军的时候,她没有多少高兴,只觉得难受。 明窈在想,若这些援军出现得稍早一点,是不是狄霄就不用冒险了?js 可惜没有如果。 直到看见狄霄安然走来,明窈心头滚热,她甚至不敢呼吸,唯恐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叫人看了端倪。 狄霄的视线只在明窈身上落了一瞬,迎着一众打量的目光,大步走到拔都儿部的众人中间,将软馍和水袋都分出去,才重新转身。 狄霄问:“既然我回来了,可汗是否能放我的族人回去了?” 他无心与多周旋,这种被人背刺的感觉,也叫他说不出什么好话。jsg 罗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狄首领言重了,哪有什么放不放的,只要大家愿意,自然是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过——”他说,“狄首领之前选的那片地方,被有些人给占下了,你们现在回去,恐怕也没地方了。” “反是本汗这里有些空地,狄首领要办什么事的时候,本汗也能照应一二,不如就在这里吧?” 狄霄轻笑:“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之后……” 狄霄打断道:“之后什么?之后再麻烦可汗帮忙照看我的族人吗?” 他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饶是多罗也有些绷不住。 周围人全在向这边打量,多罗只得又拉又拽的,先把狄霄带到一边去,等背过人,才能放软语气:“狄首领消消气,倒是本汗的不是了。” “本汗不知道狄首领会生这么大的气,不然这样,我带他们另找地方,这一块就留给狄首领来用。” 便是到了现在,他还在推脱责任,只说狄霄气性大。 狄霄无意与他多做争辩,神色淡淡的,将小臂上的手拂下去,然后冷言问:“可汗对我便是这两分信任都无?” “我又不是那傻子,怎么看不出可汗把我的族人抓来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怕我逃了跑了,又或者起了逆反之心,想用他们牵制我罢了。” 虽然这确实是多罗的想法,但他可从来没想挑明的。 多罗晓得狄霄直脾气,却没没料到他这么不通世故,一时半会的,他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狄霄坦言说:“我并非是恼可汗抓了他们,但这里这么多人,我才走,可汗就急不可耐地把人带来,看在旁人眼里,又该是什么意思?” “可汗在做这些前,可有考虑过我的脸面?”他似是真的气急,话落面色更冷,一句话也不愿多言,转身就走。 多罗在后面招呼了好几声,也没能叫他停下脚步。 狄霄叫上所有族人,宁愿去个既不遮风挡雨,又暴露在叛军眼下的地方,也不肯在此多留。 旁人以为多罗可汗怎么也要怪他不识好歹的,谁知多罗转身就去把占了拔都儿部位置的那群人赶走,又到了狄霄面前,好声好气地说了许久,才叫狄霄面色恢复正常。 此路虽波折,但到最后,狄霄等人还是回了原处。 多罗细问了他要如何处理带回来的那些软馍和水,狄霄神色已经平和了许多,他说:“自然是交给可汗处理。” 多罗压在心底的那口郁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大笑,拍了拍狄霄的肩膀:“好,好,都怪本汗小心眼,还是狄首领大气。” 狄霄微微颔首,最后多要了两个软馍,就再不过问其余食物的去处。 多罗身边的亲卫不解:“不是要留他们做人质的吗?” 多罗笑:“无妨,狄霄确实叫本汗惊讶,什么人质……既然他不高兴,那就算了。” 亲卫虽然还是不明白,但可汗行事,一向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等多罗他们都走了,明窈等人才能真真切切地松一口气。 其余人都晓得首领和公主感情好,这时候也不会去碍眼,主动帮忙挡了旁人打探的目光,又背过身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明窈话不多说,先将狄霄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看男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才悄声问了一句:“没有受伤,是吗?” “……没有。”狄霄点了点头。 明窈愣愣地点了点头,好半晌才听她舒出一口气。 人多眼杂,明窈没有过多追问,她将族人们都叫回来,这时候才看见那虽凉但软的面馍。^j^sg 这面馍和拔都儿部的干粮可不一样,齐齐比齐物资富足,像那掺了麦麸的面粉,向来是只给奴隶和畜生吃的。 叛奴一招得势,当然不会再委屈自己,大把的细面做馍,就这还不得他们喜欢,最后全便宜了明窈他们。 众人顾忌着公主嘴挑,特意留了两个出来。^jsg 按照明窈的胃口,这两个馍够她吃两天了。 而其余人身上还有干粮,此时正好藉着软馍的遮掩,一人掏一个干粮出来,吃得肚子又鼓又胀。 正好几个水袋一分,解了这几日的干渴,也能让肚里的食儿更扎实。 一群人吃饱喝足,旁处才开始分吃的。 狄霄不知多罗是如何处理的,也没兴趣打听。 他坐到明窈身边,看大家都好奇,便简单说了两句叛军的事,听说他们人数众多,明窈叹息不止。 狄霄问:“多罗是何时把你们带过去的?” 不等明窈回答,族人们先说话了:“首领一走我们就被捉去了。” “多罗可汗说什么受您所托,我们受了首领交待,自然不信,但想着不能起冲突,只能先跟他们去了。” 狄霄说:“你们做得对。”j'sg 正说着,明窈突然想到:“不是说不起冲突,你怎与多罗正面争执了?” 狄霄摇了摇头,将仅剩的半袋水塞给她:“他还用得到我,这种时候不会与我们撕破脸的,再说要真一点脾气没有,他也不见的多看重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明窈听得一知半解,虽不知两人争执的潜意,但看狄霄并不在意,也就不再多说了。 她只注意到:“还要再下去吗?” 狄霄说:“还不知道,还要看底下援军的情况,但我今日与叛军将领交锋,其中亦有勇士,只不知他是不是叛军的最高领袖,又或者另有旁人。” 狄霄承认,他对叛军也存了轻视,直到今日对上了,才探得两分实况。 而这些情况不告诉多罗,自然是因他背刺,软禁了明窈等。 至于不说给明窈和族人们,也是怕徒增忧虑。 明窈不知他藏了话,问出至少这两日,狄霄都不会再离开,绷了两天的心弦也松懈下了。 这紧张的情绪一褪,疲惫感汹涌迎来。^js 之后一整个下午,明窈都昏昏沉沉的,狄霄叫她放心睡,可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明窈惊醒。 醒来她总会先找狄霄,看人还在身边,才能收起浑身的小刺,轻喃一声:“我以为你又走了。” 直到夜幕降临,没了四面八方的窥探,明窈的状态才有好转。's 她往狄霄那边凑了凑,一边瞌睡着,一边小声说:“我今天看了笛尔肩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没再说疼,想来倒刺是挑干净的。” 笛尔就是头一天被流矢伤到那人。 虽然山上环境恶劣,但明窈他们随身带着的伤药等,也是难得的佳品,再加上明窈每日一检查,他那伤口也好了大半,不说弯弓射箭,简单用手却是无碍了。 狄霄问:“那你肩上的伤呢?” “当然也没事啦!”明窈弯了弯嘴角,“本来也没什么,是你太紧张。” 狄霄紧了紧她的手腕:“等回了拔都儿部,再找巫医给你看看。” “好哦。”明窈软乎乎地应了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睡吧。”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1节 耳边的声音带着一点寒意,可这是明窈听惯了的声响,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与狄霄贴的更近。 困意袭来,她终跌入黑暗。 明窈不知道的是,这晚她才睡下,就被狄霄悄无声息地挪到一侧,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放在垫高的包袱上。 “怎么了……”明窈意识模糊,嘟囔了一句。 “没什么。”狄霄半跪在一边,不断抚着她的背,直到人睡得安稳了,才起身静悄悄地离开。 直到去了全无光亮的地方,狄霄一张嘴,泛黑的淤血溢出嘴角。 他的呼吸缓慢,用了极大力气,才没跌下去。 刚刚与叛军将领的打斗,到底是给狄霄造成不小的冲击。 他身上没受什么外伤,耳边的一点擦伤也可以忽略不计,唯独受了一记重拳的胸口,却是闷痛不断蔓延,到现在简单呼吸都能牵动到伤口。 他不敢在人前露怯,怕被多罗拿捏,也怕族人们忧心。 但狄霄不知道,胸口的积淤到底能不能自行散开,也不知他到底还能不能坚持到脱困。 …… 狄霄他们人数毕竟太少,带回来的食物仍旧有限,就是水也不够一人一口,只有实在熬不住了,才能分点东西。 山下喧嚷声不断,几日兵戈后,山下的血腥气已泛到坡顶。 在大多数人看来,援军一至,山下叛军恐能瞬间溃败,而他们即将就能别接回家,与家人团聚,将那些不知感恩的贱奴一律处死。 谁知山坡下的争斗持续了几天,底下的叛军似在减少,但没过多有,又会有新的人头补上,偶有颓势,可也未完全落入下风。 众人这时候才想起—— “说起来,咱们族中奴隶的人数,是不是有些多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问上多罗,也被多罗厉声赶跑了,之后更是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讨论有关叛奴的事。 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反坐实奴隶众多的事实,人们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怎么想的。 被围困第七天,天降大雨。 这是今秋的第一场雨,细密的雨丝砸在身上,不仅疼,更冷。 但人们顾不得忧虑秋寒,先仰头跪在雨幕下,张着嘴巴接雨水喝。 待解了干渴,他们又赶忙寻了能接水的容器,水袋也好,酒坛也罢,又或者是那些已经打碎的水缸,实在找不到的,就脱下衣服,让雨水把衣服浸透,等雨停也能坚持两天。 狄霄将水袋都丢给族人,叫他们去接满雨水,而他自己则是脱了外衫,闷头盖在明窈头上。 然而这雨从小及大,开始还能用衣裳遮挡一二,后面将整件衣裳打透,不仅不能挡雨,盖在头顶反成了累赘。 狄霄无法,只能再将那外衫拿下来。 他正想再找些什么,谁知明窈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回头却见她嘴唇不住打着颤,一双透亮的眸子里染了一层阴霾。 “怎么了?”狄霄一愣。 明窈几次张口,半天才抬起右手,指尖将将碰到狄霄胸口时,却又蓦地停下,她问:“这是怎么了?” “什……”狄霄低头去看,入眼的那一大片青黑,连他自己都吓住了。 只见他左胸的位置多了一大团淤血,淤血多日未散,已经变得又黑又紫,黑漆漆的一大团,只是看着都叫人心惊。 狄霄这些天胸口的闷痛不见一点好转,但他一贯能忍,尤其是习惯后,更是能做到一举一动与平常无异。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脱衣裳,也没有检查身上。 谁知就这一点疏忽,反捅了大篓子。 “这是……这是什么……”狄霄难得结巴,“应该没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蹭到……唔!” 明窈的指尖按在他胸前,狄霄当即忍痛。 眼泪混着雨水,登时从明窈的眼尾滑了下来,她猜到了:“是前两天对吗,是你下山的时候受的伤是不是?你明明说没事的……” “不是,我——”狄霄想不出安抚她的法子,只能以恐吓代安慰。 “莫声张。”他屈指落在明窈的嘴巴上,“这伤只是看着恐怖,实际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但我不能叫多罗他们知道,我们只数十人,各方面皆不占优势,若是连我都受了伤,恐更被人欺压。” “窈窈,别害怕,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我不会出事的。” 明窈没被他的甜言蜜语糊弄住,他突围下山时也说了不会出事,然事实看着,远不是他嘴上说的那样。 明窈不肯信他了:“其他地方呢?可还有我不知道的伤。” “没有了没有了,不信你看。”狄霄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还好除了左胸的那一片,其余地方再无伤处。 因他表现得太过自然,明窈便没往严重处想。 即便这样,之后几日,顾忌着狄霄胸前的伤,明窈待他几乎称得上寸步不离。 狄霄受的是内伤,那些金疮药用不到,明窈又不敢贸然给他按压,恐伤了什么经络,就只能让他尽可能减少活动,防止淤血加重。 吃饭喝水,乃至在原地走动一二,明窈都要陪着。 看在旁人眼里,便成了:“狄首领好福气,能叫大越公主这般伺候。” 两人心知肚明,并不管旁人污言秽语。 山坡下的兵甲声断断续续,围困第十天,山下局势终于有了变化。 叛军原是围了整座小山坡,四面八方全都备了箭雨,但十日后,西北两面的叛军都撤退了,只留下剩余两面,瞧着人数也减了不少。 多罗本想搏上一搏,所有人冲下去,但众人对那箭雨生了怯,满嘴说要等援军,多罗动员无果,只能继续等。 狄霄没有参与他们的争执,看一群人在一起吵嚷着,闹得他心头烦闷,索性趁人不注意,闪身躲去了别处。 这些天他被明窈看管着,虽也算舒心,但有透气的时候也不赖。 他倒不是嫌烦,只来自小媳妇儿的关心,有时候也实在太重了。 狄霄靠在背坡的巨石后,看着看着下面,思绪也渐渐放空。 然不等他放松太久,只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脚步轻重,来的不止一人,他们最终停在几步远的位置。 狄霄本想出去的,谁知对方一开口,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只听其中一人说:“叛军围困之局将解,可汗可有其余吩咐?” “内忧已将除,接下来自然该担心外患。”这是多罗的声音。 狄霄心念一动,他微微伏身,将身形彻底隐没在巨石后面。 “前些天他们还唯本汗命是从,如今看本汗受了伤,一个个都不听招呼了,他们想等叛军?那就叫他们等!” 许是刚刚的争执叫他不虞,多罗恼道:“此番叛奴之患,实乃我齐齐比齐大劫,如今又被诸多外族人瞧见,先不说那些小部落有没有异心,只木兰那几个规模甚大的大部族,若是趁人之危,恐不是我们能应对的。” 前些天,他一心想着除去叛奴,便没有心思想旁的。 现如今局势一片大好,他再看那些外族人,尤其是外族首领,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甚至无端猜忌了。 “可汗是想……” “与其等他们兴兵,倒不如本汗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趁着所有人都在,先并了那些小部族。” 多罗很难判断,今年秋祭邀了如此多的部族首领来此是好是坏。 虽说这将齐齐比齐的境遇尽暴露在人前,但—— 若他能将这些首领和带来的勇士尽数斩杀,就算放过那些大部族的可汗,其余中小部落的首领勇士一去,族中必然大乱。 届时他再兴兵,定能省不少力气,就能将其吞并收服,既能填补族中奴隶空缺,也免了被其余部族觊觎。 多罗说:“待本汗再想想,且看此番叛乱影响,尔等提前做好准备,看好各部首领,若有需要,本汗不介意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切忌不要惊扰木兰部落等族,对了,还有那拔都儿部的首领,本汗留他还有用。”^s “那拔都儿部的其余人呢?” “随意。”多罗冷漠道,“还有那大越的公主,也一并处置了吧。” 几人是专门躲着人群来的,现在有了主意,也不好多留。 狄霄侧身躲开,待身侧脚步消失,他才从巨石后露出身形。 望着多罗等人远去的背影,他眸中一片冷然,许久沉默后,只见他将目光投向山坡下,坡下叛军营帐已减了大半,但落在他眼里,反有了其他用处。j'sg 半个时辰后,狄霄回到明窈等人身边。 他的神色与之前无异,见人问起,也只说:“又在讨论叛军被平的时间罢了。” 然当晚,他避开所有人,去寻了多罗。 见他过来,多罗倒是好奇:“狄首领是有什么事吗?” 狄霄说:“可汗所说反攻,其余首领不赞同,我倒是有不同想法。” “哦?”多罗一下子来了兴趣。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狄霄同多罗单独谈了小半个时辰,谈话结束时,多罗望向他的目光已不仅是看一个令他满意的女婿了,要是可以,他甚至想当场认了狄霄做儿子。 多罗说:“明日我点二百亲卫给你,山上巨石皆可为你做掩护,若有其余需要,你也尽可开口,只要是本汗能做到的,一定尽全力满足你。” 说完,他又忍不住道:“也不知索希朵她们如何了,待这次围困解除,本汗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狄霄心说不必,表现在面上,虽面容还是冷淡,但他也微微颔首:“多谢可汗看重。” 两人最后确认了一遍明日流程,多罗要去挑选亲卫,狄霄则是蹑手蹑脚地回去,摇醒其中一个族人,三言两语,说了他又要离开的消息。 “首领——” “噤声。”狄霄嫌他声音太大,低声呵止。 他回头看了眼,见明窈还安睡着,才继续道:“明日清晨我就会离开,届时公主多半还未醒,我就不单独告诉她了,等公主醒来若是问到,你如实说就好。” 族人得了教训,记得压低声音说话:“首领为何又要下山?不是说叛军已显败势,我们安心等支援不就可以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2节 狄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问这么多作甚?” “……” “总之看顾好公主,若一切顺利,当日我就会回来。” 族人只得点头。 第二天天才濛濛亮时,一阵轰鸣声骤然响起,睡梦中的人们皆被惊醒,众人慌张起身,才发现是多罗可汗的亲卫在往山下推滚木和巨石。 “怎么了,是叛军攻上来了吗?” “这是在做什么……哎那是谁又冲下去了!” 一时嘈杂,明窈脸上还带着红印,睡眼惺忪地站起身,跟着众人的视线看了半天,才想起去找狄霄。 可就在她寻了一圈也没看见男人的身影后,明窈的瞌睡一下子全没了,她心头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反手抓住了念桃的手:“首、首领呢?” 念桃和青杏也是才醒,被问到只能摇头。 直到被明窈扫到,昨夜得了狄霄嘱托的族人才开口:“首领……下去了?” 下去? 明窈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在原地愣了半天,回神后却是疯了一般跑向山坡边缘。 这边拥拥嚷嚷挤满了人,或是搬着滚木,或是探头看着热闹,还有那接连不断的可汗亲卫,下饺子一样往下跳着,不过一眨眼,就失了踪迹。 明窈面色惨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坡,然一个又一个,数百人滑下山坡,被身前的滚木和巨石挡住身形,唯独没有她熟悉的那人。 随着最后一块巨石丢下,最后一小队人也跳了下去。 多罗带人来看,问了一句:“狄首领可下去了?” “回可汗,狄首领是第一批滑下的,按着时间来算,应已到了敌营。” “好!”多罗说,“着令所有擅弓擅射者,集合至此处,待滚石停止,立刻放箭。” 此番突袭,是狄霄和多罗一手敲定的,就是那进攻的人手,也全由齐齐比齐来出。 其余部族或同意或不同意,总归没用到他们,自然也容不得他们置喙,如今被一招呼,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叫上携带弓箭者,于边缘处准备好。 一声令下,数箭齐发。 不远处,明窈耳边一阵嗡鸣,她行尸走肉般回到族人身边,脚下一个踉跄,被青杏和念桃慌张扶住。 明窈张了张口:“狄霄,又去了?” “……是。” 与此同时,山下叛军营。s 狄霄与可汗亲卫并非一路,按照他说与多罗的,他此行行的是刺杀职责,藉着亲卫和滚石掩护,他潜进叛军营地,设法寻到叛军首领,再一举刺杀。 到时叛奴们失去指挥,面对乌泱泱的援军,只会溃败得更快,而狄霄取了叛军将领首级,也只会称是可汗所为,再为多罗凝聚民心。 当然,此番说辞,也不过是为了哄骗多罗,叫狄霄顺利下来的。 山下叛军正应对滚木巨石,并未注意到一个身型矫健的男人从他们身边略过,偶有发现的,也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被狄霄拧了脖子。 一路躲闪着,狄霄终顺利进了叛军大营。 营中叛军大半出去迎敌,留守的人甚少,狄霄打晕一个落单的,抢了他肩上系着的红色丝带,冒充成叛军,加入到巡逻的小队中。 两圈巡视下来,他在营地东南角发现一顶小帐,那小帐格外不起眼,周围也没有多余的护卫。 但狄霄意外发现,两圈巡视,巡逻兵皆避开了那里,他故意往那边走了两步,也被领队呵住了。 “你要去哪!”领队不悦道,“你是哪个地方派出的,没人告诉你不要靠近那边吗?” 狄霄低垂着头颅,连声道歉。 待第三圈巡视开始,狄霄借口方便,闪身溜了回去。 越是靠近那顶小帐,狄霄越能发现异样,这边不仅没有巡逻兵,便是用来烧火做饭的柴木都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各方喧嚣皆不会惊扰此处。 狄霄摸出腰间弯刀,闪身钻进帐中。 更叫人意外的还在小帐里,只见帐里只有一个男人,男人披散着头发,伏案翻着一本破旧的书册。 听见脚步声,男人眉心一皱,抬头就要呵斥,谁知入眼所见,叫他瞬间失了言语。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错愕。 片刻沉默后,还是小帐的主人先有了反应。 长桌后蓝眸子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狄霄,半晌才问一句:“将军?” 听见久违的称呼,狄霄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惊讶一点不比对面的人少。 草原与大越停战已有两年之久,狄霄过久了狩猎游牧的生活,对战时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又或者是那段经历实在不叫人欢喜,才被他刻意忽略,不是必要时候,连想都不愿想。 但狄霄清晰记着,他领兵的后两年,有个同样出身小部族的男人做了他的副将。 他身边副将数十人,唯有这人叫他记忆最深。 不单是因他一对碧蓝的眼睛,更是因他长得比谁都昳丽,到了战场上,厮杀却比谁都拚命。 因长相昳丽,他常被人调笑,说他像那大越的姑娘,甚至比大越姑娘还漂亮。 这话听在任何一个草原汉子耳中都是刺耳且侮辱的,但男人全然不理会,充耳不闻,从未因此而恼过。 旁人说他性子软懦,然狄霄几次见他孤身冲进敌军阵地,哪怕身负数箭,一对重锤仍挥得虎虎生威。 大小战役数百场,累在他身上的战功更是数不胜数。 然战后才签署停战协议,男人就从 直到今日,男人不仅出现在齐齐比齐,更成了族中奴隶反叛的领导者。 狄霄想了想,隐约想起男人的名字:“苏格勒?” 苏格勒忽而笑了:“将军还记得我。” 他现在的模样和狄霄记忆中相差无几,便是那双碧蓝的眸子,也一如既往得温润如水。 然只有与他共事过的人才知道,这人看着温和,实际对自己对旁人,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他能面不改色地断掉自己的小指,只为挣脱锁链,而入了他手的敌军,也无一活口。 苏格勒从长桌后走出来,原想与狄霄诉两句过往的,忽然想起这是何时何处,连带着猜出狄霄身份:“将军也是多罗请来的外族来客吧?” 狄霄没有否认。 他不动声色地将人看过,自然也没有漏看他身上狰狞且奇怪的伤疤,那不是战场上的刀伤箭伤,有些像倒刺划过的痕迹,但又比普通倒刺更长更宽。 狄霄想了许久,也没能记起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苏格勒没有错过他的打量,面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甚至还微微颔首,表示对狄霄的敬意。 他好似并不在意,轻笑道:“与大越战争结束后,我回了族里才知,族中勇士战场厮杀,只余妇孺孩童的部族偏被屠戮,而那带人践踏我族的,正是多罗。” “多罗狂妄,却没想到有个四岁稚子藏于雪堆之下,靠雪水草根苟活,直熬到我们回去。” “我不甘心族人惨死,索性也来了齐齐比齐。” 依着苏格勒的本事,他怎么也不该沦落为奴的,若非他自愿,便是真被人擒住,他也能有一百个逃脱的办法。 可他忘不掉族中毁于大火的毡帐,忘不掉族人们至死不能瞑目的惨状,当初草原百部结盟时,各方首领明明说好互不侵犯的,偏那主导了联盟的人先破了戒。 或许在多罗眼里,一个只有三四十人的小族,便是被他屠戮殆尽,也不会流露出半点风声。js 却不想,即便族里壮丁不过数十人,面对强敌侵犯,苏格勒还是带走了所有勇士,他们的满腔热血,换来的不是家园平安,反是一地狼藉,族人尸骨难安。 只要能为族人报仇,苏格勒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将最后四名族人安顿好,转身入了齐齐比齐。 苏格勒因俊美外表,为多罗可汗的二女儿收入帐中,他也是奴身,但因受可汗女儿宠爱,在族中待遇尚可。 外人只能看见他受宠的一面,殊不知,索希朵性情与她那父汗如出一辙,她在人前尚能敛着脾性,回了自己帐里,那折磨人的手段,便是苏格勒都生寒。 后来索希朵在他小指上嵌了一条金链,锁链生生穿透指骨,只为能叫她牵着把玩。 好在索希朵不在帐中的时候,苏格勒便是自由的。 无人限制他外出,也没有人会看守他,这才叫他有了与族中奴隶联络的机会,更是筹谋数年,招揽一众悍将,连那用不尽的木箭,也是他带人通宵积攒下来的。 反叛前夜,苏格勒当着众人的面,挥刀断了小指,他面色如常,只满头冷汗彰显著他的痛苦。 苏格勒笑了笑:“不小心说多了,让将军见笑了。” 在狄霄的印象中,苏格勒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平日里的寡言少语,比起狄霄尤甚。 也不知他多久没同人说过话,难得遇上故人,一时没收住,竟讲了良久。 狄霄沉默片刻,若他记得不错,多罗百般撮合的索希朵,便是排行二。 他没有背后谈论他人的习惯,虽同情苏格勒遭遇,但更关心的,显然还是他们拔都儿部。 狄霄并未过多提及往事,他问:“你可要杀了多罗?” 苏格勒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恨意:“杀了他?整整两年,我便是做梦都想剥了他的皮,将他的躯体喂食给豺狼,只是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只听狄霄继续道:“你我目的一致,倒不如合作。” 苏格勒面上闪过一抹茫然。 狄霄说:“你要杀了多罗为族人报仇,而我对他亦存杀心,只当下并非好时机,才寻了机会,来寻叛军首领。” 换言之,就算组织反叛的人不是苏格勒,狄霄也会说接下来的一番话。 “我与多罗说,此行是为刺杀叛军首领,叫叛军自乱阵脚,好叫援军更快剿敌。” 苏格勒眸光一暗:“将军是想?” “我想请你们配合演一出戏。”狄霄说,“多罗与他手下亲卫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若他知晓叛军首领毙命,定会叫援军绞杀剩余叛军。” “我可提前打探出援军动向,提前与你联络,待援军进攻之时,尔等亦可反将一军。” “作为回报,我可趁多罗松懈时,取了他的性命。” 苏格勒并不满足狄霄所说的回报:“我要亲手杀了他,唯有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才能告慰我族中几十冤死亡灵。” “你没得选择。”狄霄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我承认,仅从数量上讲,叛军人数并不逊色于援军,但你也必须承认,不论是武器装备之精良,还是人员优劣,你们都不是援军的对手。”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3节 以少胜多,这从来不是神话。 再说组成叛军的人皆是族中奴隶,他们夜以继日地劳作,没有时间训练,甚至连吃饱都是奢求。 就算有那力大无穷的奇才,可这到底只是少数。 多罗有一句话说的不错—— 叛军再多,也不过乌合之众。 眼下不过是因叛军人数上占了过大优势,才叫援军一时棘手,但继续僵持下去,还不知鹿死谁手。 战局之关键,被狄霄一语道破。 苏格勒面色暗沉,他虽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狄霄所言极是。 狄霄又问:“你要为族人报仇,那齐齐比齐这几万奴隶呢?你要带着他们生生耗死在这儿吗?” “为何不能?”苏格勒嘴硬道。 狄霄站在他两步远的位置,勾了勾唇,未与他争辩。 良久对视后,苏格勒终是苦笑:“将军说的是,几万人来换多罗的项上人头,倒是抬举了他。” “我答应你。”苏格勒不甘心地应下,转而又问,“我能杀了多罗为族人报仇,将军费了这些功夫,又是为何?” 狄霄没有完全道明实情,他说:“山顶上除我族中勇士外,还有大越公主。” “多罗欲再起兵戈,并不在乎公主性命,甚至想以和亲公主的生死为引,诱大越撕毁合约,但这只是他的想法,我从不愿征伐,更不愿活在尸山血海里。” “更何况,公主自嫁入草原,从未见她流露出半分嫌弃,便是族中过冬的棉花木炭,也多亏了公主援助。” 苏格勒愣了愣:“原来与大越和亲的是您。”他虽不解狄霄为何会这般顾念和亲公主,但看对方眉眼间的温情,恍惚明白了什么。 “除了配合演戏,还有其余需要我做的吗?” 狄霄道:“若是可以,我想送族人提前离开,若起战乱,不知你是否方便,护我族人与公主逃离。” 苏格勒爽快应了:“这倒简单。” “如今齐齐比齐的援军多聚在东南一带,西北方只有我方勇士,将军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将人送去西北面,我提前安排好人接应,定将人安全送离。” 狄霄躬身道谢。 他这一举动反让苏格勒受宠若惊,过了好久才想起要问的:“叛军获胜也好,杀了多罗也罢,这只是你我设想,倘若我们败了呢?若我们没能打过援军,将军可带族人一走了之,我们这些叛奴又该怎么办?” “败了?”狄霄沉吟片刻,“若尔等不嫌拔都儿部贫瘠弱小,我便可接纳你们,拔都儿部不比齐齐比齐,也没有蓄养奴隶的风俗,你们去了,也只需随族人一般,春夏耕种,秋冬狩猎,不保证荣华富贵,总能保衣暖饭饱。” “衣暖饭饱啊……”苏格勒不觉心生向往。 他又问:“将军接纳我等,就不怕被齐齐比齐记恨?” 狄霄奇怪:“你以为,杀了多罗,拔都儿部还能与齐齐比齐交好吗?”不被追到天涯海角,都是草原之神保佑了。 苏格勒笑出声来。 两人不再多言,互相对视一眼,这合作便算定下了。 ——先下手为强。 既然齐齐比齐起了吞并之心,就怨不得他先下手为强,杀了多罗,从源头上湮灭灾患。 狄霄虽不说,可不代表他不懂。 而与叛军合作,也是他思虑良久后做出的抉择。 比起齐齐比齐的平民,狄霄更愿相信叛军秉性,虽说他们担了“奴隶”二字,但往前数上十年,这些人也不过是某些小部族里老实本分的平民。 一个野心勃勃的可汗,和一群争取自由的奴隶,不管怎么看,还是后者更让人放心。 唯一的意外只出在苏格勒身上,但他的出现不仅没坏了狄霄的打算,反更让他信任。 毕竟是曾交付后背的同袍,苏格勒总比多罗可靠。 晌午才过,却听山坡下传来动乱。 多罗一直守在山顶边缘,他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盯着下面,瞧着下面似生了哗变,心中不觉紧张起来。 上午的半日厮杀,他派出去的亲卫只逃回来十几人,没了狄霄的带领,大部分人连坡底都没到,就被射杀在了半山腰上,而侥幸到了敌营的,莫说再抢到食物和水,能囫囵回来的,都是走了大运。 而后的宁静叫多罗心神不定,一会儿猜疑狄霄跑了,一会儿又忧心他被叛奴抓住。 终于,一个黑点从叛军营地里飞窜而出,黑点的移速极快,后面还跟了无数追兵。 然那黑点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路躲过无数箭矢,等到了半山腰,移动速度更快,将追兵远远甩在后面。 又过一刻钟,黑点冲上山顶。 疾驰一路的骏马轰然倒地,狄霄腾空跃起,在地上翻滚两圈,安然落下。 在他落地的瞬间,多罗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只见狄霄侧腹上沾染了血迹,面上也有划痕,不等多罗询问,他先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章出来。 他将印章丢到地上,捂着胸口喘息不知。 多罗的视线被那印章牢牢抓住了。 狄霄断断续续说道:“我已将叛军首领斩杀,此乃自他身上搜出的玉印,只惊扰了叛军,没能将其头颅带回。” 对于他的说辞,多罗没有半分怀疑。 无他,只狄霄带回的这枚印章,正是可汗玉印。 “好!”多罗大喜,他敷衍地夸赞两句,忙唤人扶狄霄去休息,而他转身就去了亲卫那边。 是夜,一只翱鹰落在山坡上,它被多罗喂了生肉,不过片刻,就重新飞离。 而狄霄就在旁边,亲眼见多罗将信纸绑在翱鹰腿上,他面色微白,身上缠了绷带,似乎身负重伤。 直到深夜,众人酣睡之际,一道身影在暗夜中快速前行,一路畅通无阻,再次入了坡底叛军营地。 转日大早,多日未有动静的援军忽然鸣响进攻号角。 只见叛军营中一片混乱,就在援军将要冲进敌军营地中时,本该大乱的叛军忽然有了秩序,背后一阵轰隆,再回神,才发现他们已被叛军包围。 其中上百人立于马上,他们背后皆背长弓,手中或单或双握有武器,尤属最中间握有双锤的男人最为惹眼。 不等众人探出他是何人,只见男人双锤一震,下一刻,喧嚷声震天,叛军率先发起进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可以回族里啦! 即将开启新地图! 第54章 多罗本志高意满,静待援军救驾。 然小一刻钟过去,山下叛军尽被剿灭的现象没有出现,反而是叛军被冲开冲散,本规矩有序的阵型全乱了。 多罗皱了皱眉,尚且能保持两分镇定。 但又过一刻钟,山下响起隆隆战鼓声,惨叫声愈演愈烈,从远处出现了更多人,偏他们并无兵甲,而只有叛军才会这样。 “杀杀杀——”嘶吼声震彻云霄。 多罗忽然慌了:“怎么回事?下面发生了什么?” “可汗好像不太对劲……”旁边的亲卫隐约看出什么,“可汗您看那些马上的人……可汗快看那个拎着双锤的人!” 居高临下望着山底,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很难看出什么,但那个手握双锤的男人,所过之处,叛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就像一个指向标,带着部下将援军压得完全还手不得手。 “那是塔卓木将军!”亲卫惊呼一声。 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挥起长鞭,大步奔着马上的男人而去。 可塔卓木甚至没有苏格勒手下撑过一招,铁锤砸下,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多罗瞳孔一缩,脑中灵光一现:“那是叛军首领!”他不信一个普通将领能指挥全部叛军。 而叛军首领昨日才毙,哪个将领能立即服众,叫所有人为他马首是瞻。 唯一的解释—— 叛军首领根本就没有死! 明白过这些后,多罗的第一反应便是:“来人!快来人,将拔都儿部的族人给本汗抓来!” 他越看越是心惊,怎么也想不出奴隶里何曾出过一个擅舞双锤的人物。 就连被他寄予厚望的援军们,都无法与之匹敌,反被一群乌合之众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而亲卫跑去后面,找了两圈才被人告知:“拔都儿部?我记得他们昨天半夜就不见了。” 亲卫面色一白,战战兢兢地去找多罗覆命,话还未说完,他已被多罗一脚踹出去两丈远。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他顾念狄霄立了大功,看他身受重伤,便遣人下去休息,谁知人家早投敌,他的一时疏忽,如今想找人也找不到了。 多罗目眦欲裂,牙关紧咬,仿佛要将那人生吞:“狄、霄!”而被他恨死的人,早趁乱滑到半山腰上。 昨夜狄霄得了多罗反击安排,立即下山找了苏格勒,与他商定好围歼计划后,又回到山上,一一叫醒族人和明窈。 他来不及多解释,只叫族人护好公主,马不停蹄将人带下山,又与接应的人会和,将这些人交付给对方。 “你去哪——”明窈一把抓了他的衣袖,目光惶惶,再顾不得与他生闷气。 狄霄脚步一顿,抬手帮她敛了敛碎发,头一回没有顾及外人,一把将明窈拽进怀里,低头垂眸,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去吧,我很快就跟上。”说完,他率先转身,唯恐自己会后悔似的,行色匆匆,不过转瞬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明窈张口欲喊,又顾忌着被人听到,只能紧紧的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狄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记忆回笼,狄霄甩了甩头,将脑海里那张惨白的小脸甩出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山顶的人身上。 多罗是个惜命的,尤其是在被流矢伤到后,更是鲜少将自己暴露在最前。 狄霄藉着灌木丛的遮掩,免了被人发现,他背后绑着长弓,始终在找下手的时机。 可多罗只露了一次头,不等他弯弓,又将自己藏回了亲卫身后。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4节 山下战斗愈发激烈,齐齐比齐族外,明窈等人早被人接应到,一路避开战乱,顺顺利利地出了齐齐比齐的领地范围。 接应的也是个熟人,铁尔泰在起叛的第一日就寻到了仇人,手起刀落,他用鲜血祭奠了逝去的同伴。 之后他依旧跟着叛军行动,意外被狄霄找到,叫他带人护送拔都儿部的族人离开。 众人一路奔波,虽跑得气喘吁吁,好歹远离了战场,得一时安稳。 而守在半山腰上的狄霄,已经闲得咬断两根草茎了。 直到山下援军败势愈显,山上的人也待不住了。 要是继续僵持,叛军得胜的机率极小,偏有了狄霄里应外合,今日进攻的这些援军,恐都要折在这里。 多罗恨得牙痒,然眼下局势紧迫,他只能暂时收回对狄霄的记恨。 同在山坡上的人也慌了。 当多罗再次提出:“今日若在不冲下去与叛军一决生死,恐再无一战之力。” “除场上援军外,本汗还有一三千人亲卫队,若诸位愿助本汗剿杀叛奴,本汗即刻传令亲卫队,我等前后夹击,尚有几分胜算。” 往常咬死“不行”的人再不说话了。 一柱香后,翱鹰落于多罗手臂上,他这回没有写什么纸条,而是咬破手指,在在翱鹰身上涂了一行血迹,熬鹰冲上云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又过半个时辰,新的援军冲入战场,而山坡上一阵骚乱,下一刻,便是数不清的人冲了下来。 狄霄神色微动,连忙取了弓箭。 他死死盯住头顶,终于在片刻等待后,寻到了他要找的人。 箭羽拉紧,狄霄面色凝重。 “给本汗冲……啊!”意外袭来的利箭直生生射向他的左胸,多罗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躲避,可也只避开了心脏致命处。 下一瞬,不远处冒出一个人头来。 那人又取出数支箭羽,那还是多罗亲手搜集来的。 狄霄看见了多罗,多罗也望见了他。 多罗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想叫亲卫将那叛徒抓住,可一张口,满嘴全是血腥。 他的亲卫和族人团团拥簇而来,替他挡了其余箭矢,狄霄射光最后一支,可为他锁定的人还踉跄站着。 而旁人也发现了他的踪迹,越来越多的可汗拥护者向她奔来。 狄霄当机立断,手一松,弓箭落地,而他头也不回的,直奔山下而去。 ——山坡上下尽乱了。 叛军和援军厮杀在一起,连马上的将领们也被迫回到地上,近身与人相搏。 多罗受了重伤,被一团人拚死护着,到底是冲出重重包围。 狄霄失了他的踪迹,反手击退杀来的敌人,稍作思虑,转身奔着人少的方向跑去。 人们已经杀疯了。 新仇旧恨,多年积怨蒙住了人们的眼睛,只余杀伐和血仇。 狄霄专挑人少的地方走,人又多又杂,叫他完全无法辨别方向,好在不管是哪一面,人少就意味着逃离的可能大。 说他临阵逃脱也好,说他没有义气也罢,他是失手留了多罗性命,可他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多罗,反把自己赔进去。 他的目标极明确—— 离开齐齐比齐。 狄霄紧着一口气,不时躲开从天而降的折断兵器,若有那朝他冲来的,也不会心软留手。 好在他独一人,一心要跑的情况下,并没有谁能将他拦下。 从清晨到正午,后面的厮杀就没停过,族里所有士兵亲卫全来了,他们身负重甲,各有兵器,往往以一敌二敌三,渐渐压住了叛军的嚣张气焰。 后面战况如何,狄霄就不知道了。 他从齐齐比齐的南面逃出,抢了两匹马,待辨出方向,当即朝着明窈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明窈他们同样是骑马离开的,但念着留下的首领,自离开齐齐比齐,他们就有意放慢速度。 如此,才叫狄霄在半个时辰后将人追上。 挞挞马蹄听的人心慌,一群人正戒备回头,然看清来人面容后,又不约而同拉住了缰绳。 随着狄霄靠近,明窈已下了马。 待狄霄从马上跃下,尚未站稳,就被人扑了个满怀,他张口欲要安慰,却忽觉颈间一凉。 湿乎乎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一点点渗进衣襟里,水珠冰凉,偏让他觉到心头滚烫。 狄霄按住明窈的后脑,让人将脑袋埋下他的肩颈,而后望向其他人。 铁尔泰问:“首领可知哪放得胜?” 见狄霄摇头,几个同为奴隶出身的人皆神色一黯。 狄霄说:“但援军数量远超我等估量,多罗带人冲下了山,又有新增援军入场,情势未可知。” “只我射伤了多罗,他恐无法指挥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们即刻离开,尔等是要与我们同行还是如何?我与苏格勒有约,若有叛军入拔都儿部,我可全盘接纳。” 本以为这些人会随他们离开,谁知几人挣扎后,连游荡逃离都没选,而是全选择回去齐齐比齐。 就连铁尔泰都说:“我要回去。” 狄霄尊重他们的选择,闻言不再多言。 一行人就此分道扬镳,铁尔泰等回齐齐比齐,而狄霄等再次踏上回族之路。 既然狄霄回来,明窈自然与他同骑,黄沙漫天,背后滚烫的身躯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心安。 一行人虽顺利逃脱,可狄霄却无乐观态度。 明窈几次打量,怯懦问了句:“怎么了?” 狄霄没有隐瞒:“多罗没有死。” 没有死,自不会放过他这个叛徒。 只要齐齐比齐一日存在,只要多罗一日还在汗位上,拔都儿部就永无宁日。 狄霄甚至起了再回去的心思,他握紧腰间弯刀,身下马儿不断徘徊,旁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然慎重思虑后,考虑到多罗身边可能有的重兵,狄霄还是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罢了。”他一紧缰绳,“即刻回族,通知族人收整行装,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迁徙离开。” “之后几日,还请各位做好准备,我们将以最快的速度回族,每晚最多休息两个时辰,两人共骑一马,叫马儿有足够的休整时间,若有谁坚持不住再与我说。” 临行前,他最后看了眼身后的满是硝烟的部族,高大围墙已在战火下毁了大半,那些奢华乱人眼的宝石被埋于灰土之下,也没了往日光彩。 之后数日,一行人日夜兼程,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只能保证大家不会在马背上睡趴下。 明窈看着最娇弱,狄霄也怕她生了岔子,谁知三天过去,明窈除了面上略有疲色,其余看着都好。 狄霄问了一句,明窈眸子晶亮,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可是,我们就要回家了。” 前途再灰暗,只眼下回家,足以叫人欢心。 狄霄为她所影响,紧绷的情绪也松懈了几分:“嗯,就要到家了。” 狄霄虽打定主意要迁徙,但此番迁徙的目的地,却让他生了难。 明窈见他眉头紧锁,一直没有松开过,实在忍不住问了句:“首领在忧心什么?” 狄霄心头一动,再回神,竟已将心头难题说了出来,不等他后悔失言,明窈已经在问:“那么大的草原,竟没什么好去处吗?” 狄霄想了想,轻轻摇头:“不管去哪里,总有回来的时候,不然就要忍受贫瘠的耕地,乃至被饿死的厄运,但若是回来了,难保不会被多罗守株待兔。” 明窈对草原的了解实在太少,对于聚居地,本不该她说话的,然看着狄霄眼下青黑,她心念一动。 “那……更远的地方呢?”明窈轻声说着,只觉心跳的声音都比她说话的声音大。 狄霄不觉有异,依言问:“还有哪里?” “大瑜。”明窈的声音越发轻了,风一吹,将最后一点尾音吹散,而她的手心又在发汗了。 大瑜以西亦有草原,然西南一带环境更为恶劣,那边人迹罕至,草原之上游牧民族更为分散。 明窈在大瑜活了十几年,偶有见过从边陲来的行商,听他们说,边陲以西是大片大片的原野,那边生活着一群外族人,素以狩猎为生,居无定所,游牧生活。 那时候明窈还不懂什么叫游牧,如今却是明白了。 狄霄不解:“大瑜?”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国家,只存在于个别言语中,相关交集却是半点都无。 只听明窈沉吟道:“我没有见过那边的游牧族,但我听说,边陲外并没有大部族聚居,便是那些进城贸易的外族,也是三三两两,听他们说,他们少有族居,大多四五人一起,幕天席地,全靠草原供养。” “大瑜少有严寒,便是冬日都可耕种,我虽不了解边外草原,但我想着,同处南方,那边的气候总比现在好吧?” 明窈头一回埋怨自己见识少,说来说去,也没什么肯定的,但她却觉得:“若我们去大瑜边外,是不是就是那里最大的部族?” “大瑜并不禁边关贸易,到时我们也可以出商队,去采买他们的粮种衣用……” “我听说,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西北西南皆是草原,既然西北有强敌,是否可以走得更远些呢?大越和草原多有摩擦,可大瑜没有。” 狄霄静静听她说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明窈声音渐消,他才发现,自己竟也许久没有出声了。 是夜,马儿在草原上疾驰数日,终于能够休息。 它们才被松开缰绳,就屈下前肢,疲惫地趴倒。 族人给它们寻来马草,待马儿吃光才去休息。 等狄霄喂完马后,回头才发现,明窈已靠在包袱上昏昏欲睡了。 便是他坐下时发出些许声响,也没能叫明窈醒来。 天空中繁星点点,狄霄身体是倦怠的,可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满脑子都是明窈说与他的—— 大瑜边外。 毫无疑问,一个罕有人烟的地方,只要环境不是过分恶劣,怎么都比大小部族散落的草原好。 再说他这回将齐齐比齐得罪了彻底,兴许还会为其他部族所记恨。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5节 先不说族间纷争,便是遇上大越再起战乱,他都不知如何挡住铁骑。 理智上讲,他所在的这片草原已不是什么好地方了,若只是远走就能换一片新天地,这也不失为一好去路。 然不管狄霄有多纠结,侧躺在他旁边的人酣睡着。 又一次思绪断开后,狄霄终于看向明窈。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忽然凑过去,抬手按了按明窈的眼角,轻声问了句:“公主是如何知晓大瑜边外的情况的呢?” 被他问到的人双眼紧闭,看似已经睡熟了。 但狄霄一偏头,却看见一对不住颤动的手,那双白皙透亮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紧紧绞在一起,连骨节都因用力而泛了白。 狄霄沉默片刻,抬手将那双手覆于掌下。 …… 对于迁去大瑜边外一事,狄霄没有多谈,明窈心中有虚,更是不会主动提及。 再加上之后始终赶路,迁徙地的选择也只得暂放。 七日后,一行人顺利抵达拔都儿部。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狄霄等人离族大半个月,族里本是要等他们回来的,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收不到首领来信,偏天气渐冷,今年的第二次迁徙也要开始了。 迁徙目的地的选定暂且不提,便是迁徙前的诸多准备,也非一朝一夕能准备齐全的。 阿玛尔专门去找了莫拉阿嬷和其余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先准备好迁徙事宜,一月之期一到,便是首领不回来,族人也要拔帐迁地。 族人们一边忙忙碌碌地收拾行装,一边嘀咕着:“可惜了首领不在,不然今年这样好的收成,咱们也该办秋祭的……不过也没关系,等明年定能更大丰收。” “秋祭倒是次要,这不转眼就到月底了,往年等不到十月底就要迁徙了,这回晚了好些天,也不知首领他们能不能赶得上。” “首领和公主走了大半月了,咱们首领可不像那会照顾人的,也不知公主在外习不习惯……” 几个阿婶凑在一起收整毛线团,罕见得编排了狄霄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多说,却听围栏那边传来阵阵呼声。 “是谁在大喊大叫呢?” “好像是在喊什么什么回来了,等等——” 几人团毛线的动作一顿,眼中迸发出惊喜:“可是首领和公主回来了?” 回应她的,是更清晰高亢的呼喊:“首领回来了!公主回来了!大家快来啊——” 毛线团也好,编了一半的竹筐也好,皆被随手丢弃在地上,族人们目标明确,大跑小跑地全奔着族外去。 连在上学的孩子们听见声响都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宁湘和陈梦,她们端着身份,没能跑动,但面上也带了笑意,急促促地跟着人流而行。 明窈虽见过族人迎接首领归族的场面,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作为被迎接的,都是熟人,她仍手心汗涔涔的,紧张地笑着,直到接二连三的公主声响起,她才寻回几分熟悉感。 “公主这一路辛苦了……” “我怎么瞧着公主又瘦了,可是首领没照顾好?” “可怜见的,我这就叫姑娘去炖肉,刚巧她阿哈逮了两只鸭子,我全拿来给公主炖了吃。” 阿婶和姑娘们将明窈团团围住,也将她与狄霄分开,她甚至没能回头望一眼,就被族人们的声音淹没了。 狄霄见状不禁促狭一笑,而后收回目光,点头表示对族人的回应,等见了阿玛尔的影子,便拨开人群,招呼阿玛尔去旁边谈。 还有那些同行的族人,也各自被家人接了回去。 就连青杏和念桃都被宁湘她们围住了,好奇地打听她们这一路见闻,等听说起了战乱,又讶然地呼出声。 因狄霄他们回来的突然,族人们也没提前准备什么,只能匆忙煮些牛羊肉,再蒸两屉羊肉包。 自见识到了羊肉包的顶饿程度后,族人们对羊肉包的喜爱一度超过了干馍,一个有肉有面,一个没滋没味,想也知道哪个更好吃。 几个阿婶在捏包子,宁湘带着两个小姑娘也进来了。 “阿婶,我们来给公主做些吃的,您知道哪儿有鸭肉吗?我给公主炸个香酥鸭,再做两道小炒素菜,我记着厨房这边是不是还有鸡鸭蛋,正好蒸个蛋羹……” 一听这是给公主做的,阿婶们赶紧让开位子,金花阿姑感慨道:“还好有你们在,你瞧我们笨手笨脚的,学了好几次,也没学会那什么酥鸭。” “公主精贵,就该仔细照顾着。” “可不是,你就看公主出去了半个多月,回来瘦成了什么样子,脸蛋都小了一圈,首领果然是个不会照顾人的。” “也不能这么说,还不是齐齐比齐出了内乱……说起这个我就后怕,要不是首领本事大,族里的勇士们岂不都要折损在他们族里了。” 战乱一向为百姓所厌恶,拔都儿部的族人也不例外。 几人浅聊了几句,很快将话题转移到旁处去。 有个阿婶看见宁湘手脚娴熟地将鸭子拔毛剁碎,那双纤长的手仿佛有什么魔力,一举一动,都带着旁人没有的秀丽,好像不是在做家务,而是在摆弄什么工艺品似的。 “湘丫头也是个好的,又认字又会做饭,来拔都儿部这么久,可有看上的小伙子?” “没有呢,这不净忙着教孩子们识字了嘛。”宁湘道。 “阿婶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小伙儿,阿婶给你们介绍介绍?”果然,不论关内关外,总少不了喜做媒的。 宁湘笑了,她落落大方道:“那感情好,阿婶你可帮我相看着,要是有那合适的,我可要提前把人占下了!” “哎呦呦不知羞喽!” 一群人笑做一团,手上动作却依旧利落。 午膳极尽丰盛,各家都有准备菜肴,先给首领公主送去,剩下的再分给同行的勇士,当然,念桃和青杏也没被落下,羊肉包炖小羊排送了满满两大碗。 明窈抱着刚出锅的老鸭汤,好喝得差点哭出来。 就连她向来不喜欢的羊肉也被她添了一层滤镜,连吃了三次口,砸么砸么嘴:“还是咱们族里的羊肉好吃。” 听得狄霄不住闷笑,又给她添了一筷子。 许是因为首领和公主都回来了,主心骨一在,笼罩在族里的低落气氛一扫而空,就算还要忙碌着迁徙的准备,也能到处走走转转,问一嘴公主去哪了。 公主小睡了两个时辰,见狄霄还没回来,索性收拾了一番行装,跑去莫拉阿嬷那坐了许久。 先前他们回来,莫拉阿嬷没能出去看,但也找人给送了一小碟腌菜,配着热腾腾的面糊正好吃。 大半月不见,莫拉阿嬷瞧着又老态了许多。 明窈看着心疼,忙搀着老人坐回去,摸摸她的手,再按按她的膝盖:“阿嬷这段日子可还有手脚疼痛过?” “没有了,完全没有了。” “没有就好。”明窈歉然道,“怪我,对阿嬷关心少了,等这回安定下来,我一定常来陪陪您。” “阿嬷要是没有事,也可以来学堂看看呀,孩子们虽然闹腾了些,但也灵动,我猜您一定会喜欢的。” 莫拉阿嬷笑得更温柔了,但她没有应声,只细细听明窈讲着。 等说完族里的事,明窈忽然顿了顿。 “阿嬷,您说,要是……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在外面惹了强敌,强敌早晚会来寻仇,您觉得我们是一直躲避好,还是找个强敌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好呢?” 莫拉阿嬷也不知信没信她的假设,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慢慢道:“依我拙见,自然是让强敌不再强大,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不是还没有办法与强敌对抗。”明窈晃了晃莫拉阿嬷的手,“阿嬷您在躲和跑两个里面选呢?” “那便跑吧。”莫拉阿嬷依她,“躲得再好,总有被找到的时候,还不如跑得远远的,叫人再也找不到。” “唔……我也这么觉着。”明窈说。 但她同样深知,逃跑仅适用于个人,若一二百人在一起,逃跑也会变成一件极具困难的事情。 她没有在这上面过多纠结,怕惹得莫拉阿嬷伤神,转眼又道:“对了阿嬷,您见过大部族的秋祭吗?” 莫拉阿嬷摇头:“没有呢,我只在拔都儿部待过。” “那阿嬷我给您讲,齐齐比齐的秋祭可盛大了,好多好多的牛羊,还有好多野猪,蔬果酒水更是数不胜数,他们甚至不会食用贡品……” 明窈略过了那些让人不悦的见闻,只挑着欢喜的讲。 她全然是在分享,说话也没什么逻辑条理:“我还见到了他们的城墙,就跟边城的围墙似的,可真厉害……” 莫拉阿嬷十分捧场,恰到好处的露出惊讶的表情,哄得明窈越说越是开心,一会儿讲齐齐比齐,一会儿又说大越大瑜,但不管是哪里,都比不过拔都儿部好。 她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仿佛前些天的灾难全不存在似的。 直到莫拉阿嬷实在疲乏了,明窈才从她这边出去。 等一出毡帐,她才发现,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厨房那边燃起炊烟,下学的孩子们也开始四处乱窜。 明窈面上全是笑意,随手挡下一个撞过来的孩子,吓唬他说:“千字文都背过了吗?我过两天可是要检查的哦。” 吓得孩子慌不择路地逃窜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公主要检查功课啦!”叫得其他人也大惊失色。 明窈一路走走停停,不时会被人拦下说话,还有给她塞吃的的,最后回到毡帐,她怀里全是刚做好的吃食,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这回,狄霄先她一步回来了。 狄霄才将碗筷准备好,桌上的吃食都是午膳剩下的,用土炉热了热,味道上尚没有太大变化。 两人吃饭时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音。 饭后,明窈用最后今年年初存下的最后一瓶雪水煎了茶,那茶只是最普通的碎茶叶,连茶具都不全,好在雪水还透着点清甜,煎出的茶水也不次名品。 她这边的茶水才斟好,狄霄就回来了。 狄霄并非那等会品茶的,不及他巴掌大的茶杯在他眼里毫无用处,所谓饮茶,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明窈没有笑他,继续替他倒满。 就这样来来回回四五次,狄霄才勉强解了嘴里的干渴。 “公主再给我讲讲大瑜边外吧。”狄霄说。 被两人逃避了许久的问题重新摊开在了明面上。 明窈煎茶的动作一顿,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停下所有。 她呐呐,终颓然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狄霄没有催促她,只静静地坐在对面,若抬头,不难发现他眼中的鼓励和包容。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6节 终于,明窈说:“我没有去过大瑜边外,对塞外草原的了解也仅限于道听途说。” “那些从边塞来的行商说法不一,有人说塞外的游牧族凶悍如修罗,以一敌百,轻轻松松就能猎得猛兽,也有人说他们也不过寻常人,只不入大瑜,被百姓了解得少罢了。” “常被他们带去交易的野兽皮毛,件件精良,向来受皮毛商人的青睐。” “我记得……有年冬天,有个商队带了一个番外人,只那时我被管得严,没能亲自见一见。” 比起与大越接壤的草原部族,大瑜边外的游牧族更神秘,他们出没时间不定,因语言不通,与人交流更少。 “出了大瑜边关,再往南走一些,便是连绵山脉了,相传那些高山之上积雪常年不化,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探寻过真貌,大瑜朝廷曾派出少年将军,却也无功而返。” “再多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了。” 狄霄点点头,在她手背上点了点:“已经很多了。” 他问:“依你所言,大瑜与草原上的人并无嫌隙对吗?大瑜并不禁止双方贸易,甚至还欢迎游牧族入关。” “自是欢迎的。”明窈笑了笑,“大瑜疆域内多平原河川,少有山林,自然也少了许多大型野兽,连带着皮毛一类也稀缺,贵人们最喜欢狼皮袄等,全靠与大越采买。”s^g “首领应该知道,大越不仅对草原虎视眈眈,便是大瑜也在他们侵占的范围内,他们现在未起兵戈,不过是还没从上一次的战役中修养过来,但最近几年,大越收紧了与大瑜的商贸,不仅铁矿这些,连皮毛等衣用也是。” 听她说着这话,狄霄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有人形容起自己的家国时,会用虎视眈眈这个词吗? 何况还是皇室之女。 有那么一瞬间,狄霄甚至觉得,明窈是从大瑜出来的了,但很快,他就压下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狄霄点头:“那要是从在大瑜边外安定下来,至少不用担心贸易对吗?只可惜不知那边情况,更多还要亲自去看看。” 好与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 狄霄看重那边的自由和机遇,要是只有他自己,定是想也不想,上马就走的。 难就难在族人众多,只这一路都是未知。 最后,狄霄只问了一句:“若是叫你来选择,你是更愿意留在熟悉的土地上,还是更愿远走赌一把呢?” 这是明窈才问过莫拉阿嬷的问题,然到她被问及的时候,明窈面露迷茫:“……我不知道。” 即便只有她自己,明窈也不知道。 她垂下头,有些丧气:“我不敢留下,却也不敢走远,但我相信首领,我以为,首领会带我们做出最好的选择。” 话出口的那一刻,明窈感觉到的不是轻松,而是心口的一阵气闷与沉重。 ——首领会带着我们。 这不仅是明窈的想法,恐也是绝大部分族人的想法。 他们做不出的选择可以交给首领去想,他们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可以交给首领去解决,曾几何时,明窈也曾心疼过狄霄背负了太多,谁知没过多久,她也成了被背负的。 她惶惶抬头,却见狄霄面色毫无变化,仿佛再习惯不过,不论是被人依靠,还是独一人承担。^js^g “我——”明窈失声。 狄霄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对面的人忽然落了泪,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怯怯地蹭到他身边,又一头扎了进来。 “怎么了?”狄霄愣了。 明窈悄无声息地落着泪,开口带着鼻音:“对不起,狄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没用的,我不能帮你。” “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的,对不起,只要你需要的,我什么都可以做……狄霄对不起。” 狄霄这才隐约明白她是怎么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无法否认顷刻的暖意,索性捏了捏明窈的耳尖,等人完全软在他怀里,才低头在她后颈上蹭了蹭:“公主有句话说错了。” “公主帮了我许多,从来不是无用之人。” 回家的第一天晚上,不论是明窈还是狄霄,全睡了个安稳觉,秋天天凉,他们直接添了一条被子,再互相依偎在一起,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 而在这儿,也没有了战乱,不用担心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箭雨,也不用担心被人再劫持了去。 转天明窈醒来时,狄霄还没有离开。 她昨夜才哭过,眼睛周围红红的,虽然没有肿起来,但一眼就能看出她哭过。 狄霄穿戴整齐后,招手把明窈叫过来。 然后他用帕子沾上热水,仔细在她眼周蹭了一圈,又忍不住训斥两句:“怎越发娇气了,一点小事都能叫你伤神。” “亏得我提前看见,不然等到了外面,我岂不是又要被人误会,说我不会照顾人,苛待了公主。” “哦——”明窈不满地拉长声调,哼哼两声,直接坐到了狄霄腿上。 两人一同用过早膳,明窈要去学堂那边看看,狄霄则是要去召集族人,商议迁徙一事。 等族内族外的人全回来,又到了指定地点,已经过去小半天了。 族人不管男女老少,便是腿脚不便的老人们也被背了过来,包括宁湘等人,还有一头扎在牛棚的谷辛,一个不落。 人们看见如此大规模,少不得讨论两句。 直到狄霄抬高声音,将那些议论压下:“今日我叫大家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与大家,也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可是迁徙之事?”有人喊道。 “是,但也不完全是。”狄霄没有责怪他的打断,说完还叫族人们讨论了一小会儿。 随后才听他继续道:“想必各位也听说了,齐齐比齐起了内乱,我等于秋祭场上被困数日,最后得叛军相助,方在大乱前逃离。” “想必大家都会好奇,为何是在叛军的帮助下逃离的,这也是今日商议的关键。” 狄霄说出多罗意图吞并的想法,毫不意外激起众怒,等听他说射伤多罗,才换了阵阵叫好声。 “但很遗憾,多罗虽受重伤,但有族人拚死相护,未必会因此丧命,更大的可能是,待他修养好,就会第一时间,先找我来寻仇。” 喧杂的讨论声退去,四周一片静谧。 明窈也是才知道,在他们被围困山上的时候,还有多少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她无法想像,狄霄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冷静寻出破局之法,又与叛军联系上的。 狄霄说:“针对齐齐比齐寻仇之事,如今我只能想到两种解决办法。” “其一,迁徙至最西北一带,往后只在西北地带活动,借此避开与齐齐比齐会面,优点是我们对这片土地再熟悉不过,缺点是西北贫瘠,除了要为温饱发难,还要时刻提防着,避免被多罗的人找到。” 他将优劣全摊开,甚至留出足够的时间叫人理解。 半天才听人问:“第二个办法呢?” “远走。”狄霄果断道,“我们不去西北,也不去任何一个为我们所熟知的地方,而去寻一片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众所周知,草原以东有大越大瑜两国……”他将明窈说与他的,又重新复述给族人,最后同样加上了优劣,乃至更详细地点明劣处。 从头到尾,狄霄都没有说这是明窈的主意,便是明窈几次想开口,也全被他打断压下了。 最后,他坦言道:“我承认,远走风险更大,不确定因素更是无法计数,可能更多人会觉得,太远的虚无缥缈的未来不足以抵抗即将面临的危险。”s “但眼下看着,再没有比大瑜边外更好的选择了,便是我们躲去了西北贫瘠之地,没有齐齐比齐,也有铁铁塔尔之流,族内战力如何,我清楚,大家也清楚。” “战争所带来的,从来都是灾难。” “与其在群狼之中苟且,倒不如搏一片新天地。” 最后几字被他说得掷地有声,众人听后久久无法回神。 狄霄并非那墨守成规、安于现状之人,人对未知事物总是怀有畏怯的,但哪怕能有三分希望,他也想赌上一把,将这三分变成十分。 可事关族居,这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小事。 他一人自是什么也不怕,坏就坏在,还有更多体质没那么好的,胸襟也没那么大的,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豪赌。 迁徙对草原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尤其是拔都儿部的族人,迁徙于他们更像家常便饭,每年都要有那么一两次。 唯独这回不同了—— 这分明是将原本只有三步的迁徙路途,生生延长至百步,便是行至终途,谁也不能保证终点等着的是什么。 狄霄想了想,道:“我给大家一晚的时间考虑,明日午时,还请各位再来此集合,不论是去西北还是去大瑜边外,最晚明日,我们也该有定论了。” 首领归来的喜悦尽被这未知冲淡,之后半日,族里静得有些死寂,连最调皮的孩子都老实待在毡帐里,听大人们一脸凝重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眼睛眨巴又眨巴。 孩子喊了好几回饿,都被大人不耐烦地哄走。's 夜幕降临后,饿过头的小孩终于等来阿爹阿妈准备吃食,瞌睡中,他只隐约听见一句什么相信首领,然后头一歪,先睡过去了。 而狄霄帐中,两人回去后也没交谈太多。 明窈张了张嘴,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默默坐在狄霄身边,过一会儿凑近一点,最后和狄霄贴到一起。 “?” 迎着男人不解的目光,明窈笑笑:“我陪着首领。” 狄霄眸色一暗,将她的手按在掌心下,之后才收回视线,继续之前的思绪。 直到睡前,明窈才见他愁眉渐展,好像已有了主意。 转天,狄霄一整个上午都留在帐子里,四处翻看着,也不知在做什么。 但听帐外的动静,已经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好不容易挨到正午,明窈和狄霄同时起身,明窈起得急,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但她没心思等痛感过去,招招手:“首领快走。” 待他们两人抵达约定的地方后,族人们已经到了大半,又等了小一刻钟,最后一部分人也零零散散到了。 一夜思虑后,狄霄已寻出最优解。 他没等族人发表看法,而是首先开口:“大迁徙一事确实不可草率,我又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先将此时暂且搁置了。” 话落,只觉无数惊讶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狄霄话语不停,继续说:“我们这回到更偏西北一带的地方去,不怕环境恶劣,只要能避开其余部族就好,待置办好过冬之物,待今冬大雪降临,我便带三五族人先去大瑜边外打探。” “因前路未知,我也无法保证归期,但我算着,族里的物资至少能支撑两年,这两年间大家少出行,尽量不要与外族人有接触。” “待我等回来,若是大瑜边外是好的落脚地,我们再迁往那边,若是不宜,也不会耽搁了所有人。” 这是狄霄能想出的最周全的法子了,而凭着族里现有的资产,还能支撑大家两年的生活。 他只要能在两年内回来,就能商定下一步。 然狄霄怎么也没想到,他才说完,底下先有人不耐地害了一声:“首领你这法子可不行!”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7节 “?”狄霄露出迷惑表情。 谁知旁人不仅没苛责男人失礼,反而先后附和起来。 这般反应是怎么也不在狄霄预知内的,他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为什么不行。 “停停停。”他几次抬手,终于止住了纷嚷,“一个个说,你们一起我听不清。” “首领都走了,留我们东躲西藏的算什么事儿。”最开始喊话那人又跳起来高喊,“要我说,要走一起走。” “对,一起走!” 狄霄以为他们是不放心,只能安抚:“并非置大家于不顾,何况族里还留了足够的勇士,只要不是……” “族里留足了勇士,那首领呢?谁跟着首领,保护首领啊?”猝不及防响起的质问叫狄霄哑然。 不知何时,场内静了下来。 一阵咚咚的拐杖声响起,只见莫拉阿嬷被阿玛尔搀扶着,慢吞吞地从后面走到最前。 两边的族人全让开了路,好叫莫拉阿嬷走到狄霄身前。 “您老有什么见解吗?”狄霄问。 莫拉阿嬷咳了两声,微微抬高了声音,让后面的人也能听见:“首领所言,我们许多人都想过了。” “那大瑜路途遥远,环境亦未可知,或许都比不上西北,只胜在地广人稀。” “您也不赞同……”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吗?”不等狄霄说完,莫拉阿嬷打断他,“首领,您想岔了一件事。” “大家怕的从来不是环境苛刻,也不怕意外频发,我们只怕没了首领,从此成为一盘散沙,那时,拔都儿部就不再是我们所熟知的拔都儿部了。” “首领啊——”莫拉阿嬷长叹一声,“从您担任可汗之位起,族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们便是不说,也知这好日子是怎么过起来的。” “如今族里遇上难事,既然早晚都要迁徙,为何就不能是我们陪着首领一起,反要首领来回奔波呢?” “首领说路上多有坎坷,我们却想着,有首领在,再大的坎坷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没有我们,首领才少了许多麻烦,既然首领不嫌我们是累赘,我们又有什么道理,挑挑拣拣难以抉择,叫首领为难呢?” “首领,我们信你,我们跟你走。” 莫拉阿嬷说的多了,声音也变得嘶哑无力,最后只最前面的两圈人才能听见。 许久沉默后,狄霄问:“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吗?”他垂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无需莫拉阿嬷再说,后面响起连绵不断的肯定声。 这般发展是狄霄和明窈都没有想到的。 明窈眼眶通红,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抓住了狄霄的衣袖,而男人却久久未曾抬头,直至族人声音渐熄,才见他重新有了动作。 只从面上看着,狄霄的面容更冷厉了几分,他最后问:“迁徙一途漫长,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可能,我最后问一遍,诸位,可确定要远行?” “是,我们相信首领。”坚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最后凝聚成一双双真挚而诚恳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向狄霄。 狄霄闭了闭眼:“好,那便远行。” 既然定下要大迁徙,狄霄就不再迟疑了。 他快速收拾好情绪,转头便命族人尽快收整行装,并尽可能轻装简行,除必要物品外,像那泥土砌成的土炉、手工编织的竹筐,全被留下。 还有用了许久的围栏木桩等物,此次也不再携带了。 “衣物,粮食,皮毛,或者其他珍贵物品,这些可以带上,总之除了必要物品,其余一律留下,此行遥远,我们要考虑到路上所有会出现的意外,若是遇上了狼群,东西越多,恐折损越多。” “明日我将选三十人随我去往边城,采买粮食购入更多板车,大家尽管顾好自己,路上其余所需,我会安排好。” 言毕,狄霄再不耽搁。 他随手点了三十人,里面有高有矮,有胖又瘦,因为他还想着将族里残余的皮毛和其他东西卖一部分,又挑了三五个嘴皮子利索的。 等他看向明窈,明窈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摆着手:“我就不去了,我留在族里吧。” “等我找弟弟清点一遍仓储,再带大家多做些肉干和羊肉包,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缺少的,我再查点一二。” 狄霄说:“好。” “那这样,大家尽快回去清点,看有没有需要出售的东西,吃食一类就不必了,留在路上吃,其余竹筐羊毛织物等可以带去边城售卖。” “对了还有狼皮,我的建议是可以出售一部分,但最好也留下一些,等到了大瑜边外,也留些生存的资本。” 对于狄霄的话,族人可谓言听计从。 集会才散,大家全回了帐里,挑出那些随处可做,但又能卖一两个铜板的东西,全拿到围栏边,方便首领带走。 临行前,狄霄惯例问了族人所需。 大家倒是务实,不是要面粉就是要耐放的蔬菜,还有人在喊:“首领买些酒水来!等天冷了,喝上一口热酒驱寒。” 狄霄叫人一一记下。 第二日天才濛濛亮,已经可以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明窈和狄霄几乎是同时醒来的,明窈稍稍贪了会儿床,等狄霄洗漱完才起。 而后她帮狄霄束好腰带,又替他寻来短匕弯刀等物,最后道一声:“一路平安。” 天光破晓,足有三十一人的商队从拔都儿部出发。 人们目送离开后,紧跟着又跑回各家,或是抓紧收拾行装,或是准备些耐放的吃食,总归没有闲下的。 明窈去学堂把狄宇找来,又同他拿上账目,挨个检查过仓房,看着字迹微乱但账目整齐的账簿,她称赞一句:“不错,弟弟做的越来越好了。” 狄宇两颊微红,又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他也得知了大迁徙一事,骄傲过后,又主动说:“嫂嫂你说要做什么,我这就开始。” “这样,我们先将粮种检查一番,然后是值钱的……”明窈絮絮说着,狄宇更是听得认真。 整个拔都儿部都活了起来,所有人无论老少,皆在为不久之后的大迁徙做准备。 医官去年从明窈那讨要来的药材才培育出一点头绪,如今全拔了,可叫她心疼的不行,只能尽可能多的收集药种,等下次定居后再继续。 宁湘她们帐中东西不多,把纺车和羊毛织物收拾好,衣物再收整收整,就可以去帮族人了。 明窈用了四天时间将仓房清点完毕,最重要的粮种单独收拾起来,然后就是皮毛和肉类。 当然,她也没忘了王帐里的东西,其余倒是次要,主要是陪嫁来的那些首饰,便是成色再差,也能卖上几两银子。 做完这些,她又找了四五十个妇人,没日没夜地守在厨房里,做肉干做奶酪,还有干馍馍和羊肉包。 因不知何时才能停下休整,她们就尽可能的多准备,族里专门宰了五十头羊,全用来做吃食。 风干肉干最耗费时间,眼看肉干风干的时间太长,有人直接去拿了大蒲扇,没事儿就去外面忽扇。 十天后,狄霄带着三十一架板车回来。 这么多板车,他是寻了好几个熟人才凑齐的,顺便也将裁缝铺的债款全部拿回,其中大半都换成了面粮,剩余的则换成现银,装了足足七个大箱子。 除此之外,他还购置了大量棉花和布匹,待冬日严寒时用以避寒。 再之后就是一些零散的药材、酒水,以及一些给人甜嘴儿的糖块之类,东西买得太多太杂,最后也堆了十来辆板车,远远看着,叫人安全感十足。 十一月中,万事皆备。 族里将冬祭的时间提前,启程前最后一次祈求草原之神和祖先保佑,在夜色和酒意的催发下,一群人围抱在一起,一会儿喊首领,一会儿喊公主,整整闹腾了一夜。 冬祭之后,族人又用了两天时间将要带上的东西安置到板车上,衣用粮食等占了三十架车,剩余的还有不到三十架,则用来给族人乘坐休息。 板车拉到围栏外,畜棚里的牛羊马也全被赶出去。 狄霄拿着火把,将残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大火被控制在拔都儿部领地范围内,人们在外围等了足足半天,才用水将火势浇灭。 望着那漆黑一片的领地,已有人哭出声。 此行遥远,再无归途。 十一月十三,大迁徙启程。 踏上迁徙之行的共一百九十八人,另有二十几人不愿承受迁徙途中的意外,主动离开拔都儿部,另寻去路。 明窈特意看了一眼,那些离开的全是今年来的灾民,而原本的拔都儿部族人,从始至终都坚定不移地信任着狄霄。 从一开始,便是他们举旗说—— 首领在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家。 载着族人的板车在最前,然后是牛羊,最后则是装有行装的板车,另有轮值的汉子,从前到后巡视。s 前方原野一片碧绿,高空青透,皆一望无垠。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为了避开齐齐比齐,狄霄选了一条更偏僻的路。 说偏僻也不尽然,毕竟草原上到处都是原野,偏僻与否,说白了都是一样的景象。 只他们所行的这条路,因常有野兽出没,方圆百里并无部族聚居,唯一一条从北到南的河流,近几年也隐现干涸之态,连来此饮水的野马野鹿都少了。^s 而这也方便了拔都儿部的人们,一路沿着河流走,随时能取到干净的水源,吃饭喝水都便利极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队伍太过庞大,偶有落单的野狼经过,遥遥望了一会儿,又灰溜溜地跑开。 便是行程疲惫,左右皆是族人,也打散了许多对未知的恐惧,闲暇之余,还能聊一聊对未来的憧憬。 就这样,远行近十日,随着族人们适应了行程,狄霄也开始逐渐加快脚程,同时派出人员先行,提前探查前方情况。 这天傍晚,浩浩荡荡的一族人皆在河沿岸休息。 在这种水源充足的情况下,众人多是自己做饭,省着干粮,用来预防不时之需。 跟在队伍中央的牛羊遭了难,隔三差五就有一个幸运羊,被人捉去宰杀剥皮,鲜美的羊肉供全族人享用。 今天便是如此,一整只羊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炖羊汤,一部分切成肉丁爆炒,就连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的心肝脏肠之类,也被宁湘她们几个拿去。 “公主跟您借一借调味料,我们来做些卤煮。” “卤煮?那是什么?”明窈带人去板车后寻调味料,听了一个她没有接触过的吃食,不觉多问了一嘴。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8节 “来来,张娴你来给公主讲讲……公主你听张娴说,她家便是靠卤煮起家的,后来成了富商,这起家的手艺也没落下。” 明窈很快就听了满耳朵卤煮为何,虽听她们吹得天花乱坠,但她还是对动物内脏存着极大的怀疑态度。 花椒姜片盐巴辣椒等等,杂七杂八的调料抓了一大把。 几人捧着调味料去热锅,还有人到上游清洗内脏,留下明窈小站片刻,也寻着狄霄的身影找过去。 凑近了才发现,狄霄正捏着一只炭笔,在一张薄纸上写写画画。 “首领在看什么?”明窈问。 狄霄抬头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等明窈坐下才说:“很多年前我随阿爹在草原游历过,我们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走过大半个草原。” “我在凭着记忆辨别方向,若我记得不错,沿着这条河走到尽头,就已经走过大半个大越了,再往南的话,我们稍稍往东面偏移,尽量寻到大越的城池,借用他们的城池来辨别方向。” “唔——”明窈沉吟片刻,接过炭笔,“我记得大越和大瑜的边界轮廓线,照首领所说,河尽往南,应该就是宿明关,宿明关往南再过十二三城,就入了大瑜疆域。” “大越我了解不多诶……但等到了大瑜,我们可以试试到城中请当地人指路,听说边城常有镖局,可押送货物,也能为人指路,只要给足银子,叫他们陪我们一路也未尝不可。” 明窈仔细画好两国边界轮廓,又标注好沿路可能会遇到的城池,一直标注到大瑜北疆界限,方才停止。 狄霄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窈奇怪地望向他:“怎么了?” 半晌才停狄霄痴痴笑出声:“公主啊……” “怎么了嘛?”明窈被他笑得越发奇怪了。 随着对面的男人往左一偏,明窈被他箍进怀里,而后耳垂一热,只听狄霄呢喃道:“我何德何能,才能娶到公主。” 明窈被他夸得耳尖又红又烫,直到听见族人在喊,才心虚地挣出去,揉了揉脸,头也不回地奔着族人们去了。 河边架了五口锅,三口炖羊汤,两口炒羊肉粒。 羊肉汤煮熟后,四散着坐着的人们每人端着一个碗,在铁锅前排队领饭,半碗羊汤半碗肉,再来两个干馍泡汤喝。 羊汤里除了盐巴还放了黄酒去腥,还有一点七七八八的调料,也是明窈贡献出来的,以至做好的羊汤又鲜又香,香气飘出去好远。 虽然干馍被放得冷硬,但放进汤里,不一会儿就会吸满汤汁,变得又暖又软,伴着羊肉片吞进肚子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盛饭的阿姑招呼道:“羊汤无限续,有不够的再来盛。” 看到人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阿姑又说:“不过也留着点肚子,还有爆炒羊肉粒呢,喝汤喝饱了,小心就吃不下肉去勒。” 话一出,逗得一群人捧腹大笑。 随着月亮升上夜空,周围燃起了柴木堆,族人们都凑在一起,在外围撒上一圈驱兽粉,身上再戴上一枚能驱虫的香囊,安心入睡。 夜里有安排人巡逻,每十人为一组,每晚安排三组,不间断地注意着周围环境,若是遇上兽群等,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狄霄不在巡逻人员之中,但他每晚都会醒来四五次,每个地方都看看,看见有熄灭的火堆再燃上。 凭着这份警惕,众人至今都没遇上什么意外。 一夜酣睡后,大多数人都恢复了精神。 驱赶牛羊马群的族人先带牲畜们去吃草,留下的族人收拾清洗锅碗,再将剩余的食材搬上板车。 等所有物件都收拾好,便是族人上车了。 首先是腿脚不便的老人,然后是年岁较小的孩子,接着是妇孺和其余身有不便的族人,最后才是正值壮年的汉子们。 而除了板车,还有几十匹马,也能给不少人提供载具。 一切准备完毕,狄霄正待扬声喊一句启程,谁知众人尚未来得及再次踏上远行,先等到了到前面探查的族人回来,这次带队的是阿玛尔,一行五人,回得又赶又急。 隔得甚远,就能听见阿玛尔在喊了:“首领等等!前方有情况!” 呼喊声传来,引来所有族人的注目,刚躺下的人们也全坐了起来,追着阿玛尔的身影,直到人前才停下。 “前面有人,前面有好多人……”阿玛尔等人赶了一路,胸口像要炸开一般,不得不喘息两声,再继续说,“前面足有万人。” “多少人?”狄霄失声。 阿玛尔摇头:“不知道,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们粗略顾及着,至少要有上万人。” “我们没敢太靠近,只看见大批人前有十几人驾马领队,其中有个拿双锤的最显眼,但那人格外警惕,我们险些被发现,只能先回来告知首领。” 听见“双锤”二字,狄霄忽然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是谁了。”他没有解释太多,转头吩咐,“所有人原地等待,我带人上前接洽,若有意外,再见机行事。” 说完,他旋身上马,指了阿玛尔和另外一人,一紧缰绳,策马向前面赶去。 留下的族人面面相觑,终有人忍不住,向才回来的族人问:“你们还看见了什么,可是齐齐比齐的人来寻仇了?” “不知道,我也不认识齐齐比齐的人,但那些人看着都有伤,就算不是齐齐比齐的,肯定也是刚经历过战争的。” 明窈心头一动,隐约有了猜测。 众人在原地等了许久,因不知情况如何,他们也不敢贸然下车,板车上东西也安稳放着,谁也没去乱动。 数十里外,狄霄驭马立于小山坡上。 向下望去,只见无数人蹒跚走在原野之中,最前有十几匹马领队,后面才是乌泱泱的人群。 阿玛尔皱着眉:“首领你瞧见那个拿双锤的人了吗?我总觉得他很让人熟悉,只实在想不起来……” “当然熟悉。”狄霄敛目,不待阿玛尔反应,率先驾马冲下去。 马蹄声在死寂的人群中格外刺耳,人们麻木地看过去,待看清出现的仅三人后,才后知后觉起了骚乱。 最前的几人同时望来,有人眯起眼睛:“叫我把他们射杀。”说着,他欲举弓。 还好被人及时阻了:“别动!”厉呵惊得他手一抖,弓箭都差点掉下去,不明所以地望着首领。 随着山坡上的人逼近,已经有人认出狄霄来。 “那不是……之前跟我对打的人?” 不待旁人回答,狄霄三人到了队伍最前,狄霄说:“苏格勒。” 这乌泱泱的人群,可不正是从齐齐比齐逃出的叛军。 听他直呼首领大名,苏格勒旁边的人先不乐意了,然不等他表达不满,他就被苏格勒派人去后面安抚百姓。 最后苏格勒身边只留了七八人,他淡淡唤了一声:“将军。” 不过半月未见,苏格勒变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薄衫,薄衫料子甚好,但在深秋却不怎么合时宜了,从他裂开的衣襟可以看到,他身上缠了许多绷带,绷带外面已经渗出血迹来。 他侧颊上也带了伤,伤口周围起了水泡,看着像是被烧过的。 狄霄念着被他留下的族人,默不作声向后看了一眼,开门见山问道:“我可否能知道,诸位是要去哪里?” 当初他与苏格勒合作时就提过,若叛军投靠,拔都儿部可尽数接收,眼下叛军人数虽远超狄霄预料,但他也没有反悔的意思。 狄霄带足了诚意,不然也不会只带两人。 苏格勒眸光微动,声音都弱了几分:“将军是何意?” “之前你我曾约定,战后若有人愿加入拔都儿部,拔都儿部可尽数接收,族内无需奴隶,不论是谁,入族后与旁人无异。” “哪怕……是这上万人?” 狄霄面色不变:“哪怕上万人。” 众人皆被他的言语震住了。 苏格勒等人单纯是为他的果断所震惊,而阿玛尔和另一个族人则是被这神发展所吓到,闻言忍不住望向后面看不见尾巴的人群,想想族里那简单二百人,不觉咽了口口水。 许久后,只听苏格勒问:“将军就不怕我夺权?” 狄霄反问道:“你会吗?” 苏格勒不做声,一双蓝眸与狄霄直直对视着,瞬息间,他脑海中闪现过诸多画面,最后又定格在一个为救麾下小兵、不惜以身挡箭的将领身上。 他从未与人说过,在他成为狄霄副将前,他不过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兵,有战便冲,战停便歇,成日等着停战回家。 直到有次大越军偷袭,他未来得及拿上兵器,就被卷入战场,后因失神,险些死在侧面飞来的箭上。 生死之际,一人跃下战马,替他挡了流矢,又反手砸在他肩上:“集中精神!” 过了很久之后,苏格勒才从旁人嘴中得知—— 那是带兵的将军。 将军,苏格勒将这个词念了好几遍,搏杀一年,终成了副将。 后来苏格勒才知,被狄霄救下的,从来不只他一个。 他不过是众多恩情中的一个,在狄霄眼里,微乎其微,甚至此生都不会再想起。 这些经历,他从未与人说过,便是后来成为狄霄副将,也不过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只狄霄远比他想像中要强悍,向来只有他救别人的时候,从未有过他遇绝境。 苏格勒于权势从无贪恋,从小到大,他惟愿族人衣暖食足,待他到了年纪,就娶上一个爽朗的姑娘,生两个娃娃,一男一女,男孩教他狩猎,女孩教她骑马,仅此而已。 只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后半生,尽被仇恨占据。 苏格勒笑了笑:“我说不会,将军就信吗?” 狄霄点了点头。 这回,便轮到苏格勒发愣了。 过了许久,却听他振臂一呼:“所有人听令!”他的声音不高,也只有前面的有数人能听到。 “此乃拔都儿部可汗,可汗高义,愿接纳我等,即日起,我当加入拔都儿部,从此受可汗调度。” “诸位若要另寻出路,可自此离开,若无去处,也可入拔都儿部,往后衣食,与旁人无异。” 说完,他向狄霄拱手:“苏格勒,必不负将军信任。” 狄霄淡淡点头,策马行去侧面。 等与苏格勒等人拉开距离,才听阿玛尔紧张兮兮地问:“首领,这可是上万人啊……我们真的要将他们带回去吗?” 阿玛尔已想起了苏格勒身份,但他与苏格勒并无交集,自然也没多少信任。 他几乎不敢想像,要是这里面有人生了异心,稍微联合起来,就能让他们拔都儿部永无翻身之日。 狄霄对苏格勒了解不多,但他却记得,当年战后论功,他手下副将或多或少得了奖励,或是获得大部族的赏识,或是一跃成为族中首领,唯有苏格勒什么也没要,战争一结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便是狄霄都做不到这般无欲无求,粮草也好金银也好,该属于他的一样都不能少,便是逼他与大越和亲,也要拿出足够的权势来换。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79节 是人总有贪,他却愿相信苏格勒一回。 没过多久,所有叛军整合完毕。 听首领说要并入拔都儿部,后面当即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他们做惯了奴隶,被人训得早没了自我,便是喧嚷,也没人提出反驳。 他们更多还是在讨论拔都儿部是哪个部族,害怕是不是又要去给人做奴隶,然首领都下了令,讨论过后,也认命听从了。 整合到最后,近万人竟没有一个要离开的。 苏格勒行至狄霄身前,他一跃下马,将双锤丢到地上,头颅深垂,双手交叉,抚在胸前,屈膝向狄霄行了大礼。 那是全然臣服的姿态。 旁人虽不似他这般,但也在狄霄过来时低下头。 因族人还在后面,狄霄就没多言,他和阿玛尔等在前引路,后面是苏格勒等人,然后便是徒步的新族人。 这些人行动缓慢,本一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走了近三个时辰。 而在原地等待的族人们早等的心焦了,连明窈都几次站起又坐下,若非对狄霄由着十足的信任,恐早过去找人。 直到轰隆马蹄声响起,马蹄声中还伴着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狄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人们来不及高兴,先被后面乌泱泱的人头吓住了。 “啊这?”人们都呆了。 狄霄叫苏格勒带人慢慢走,他则先行一步,快马回到族人身边,不待旁人发问,他先解释:“此乃齐齐比齐叛军。” 原来是叛军啊……等等,叛军! “先前我与叛军首领合作,其中条件便包括,若叛军投靠,我拔都儿部可尽数接纳,眼下叛军落败,与我们同是逃亡之人,他们愿加入拔都儿部,我可守前约,只不知诸位如何?” 话落,四周一片沉默。 许久,有人问:“首领是想接纳他们吗?” 见狄霄点头,人群里又是一阵沉默。 狄霄没有催促,慢慢等人们接受,好在虽接受时间长了些,但最终,族人还是说:“我们愿相信首领所有决定。” 大迁徙也好,接纳近万人也好,首领说了要,他们便接受。 便是有那不愿的,也颓然想着,这可是上万人啊,要是将他们惹不高兴了,就他们这一二百人,拿什么与人抗衡。 倒不如想开点,既然大迁徙都有了,族里再添上万号人,也没什么不好,人多力量大嘛。 有人已经隐约感觉到—— 此番变动后,拔都儿部恐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得了族人赞同,狄霄并未多说,他将明窈找来,捏了捏她发凉的掌心:“麻烦公主点点余粮,给大家煮些吃的好吗?” “但人也太多了……”明窈咋舌,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便是把所有东西都煮了,也根本不够这么多人吃呀。” 她对这些叛军的加入倒没什么意见,只想到这么多张嘴,便是吃饭喝水都成问题。 狄霄同样头疼,但他有注意到,这些人身上什么都没有,要靠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等着饿死。 “我叫人宰五只羊,全都煮成羊汤吧,肉可以少些,多放些水,有点滋味就行,也不用放什么香料,抓一把盐巴就够了。” “吃的的话……把干粮全拿来吧。” 之前还不觉什么,但说出这句话,狄霄就有些肉疼了。 在明窈面前,他眉眼一耷,小声念了句:“我是不是不该接纳这么多人?族里好不容易存下这么多粮食,他们一来,岂不是一顿就没了。” “噗。”明窈忍俊不禁,“首领养不起吗?” 狄霄竟真的认真想了想,诚恳道:“养不起。” 养不起也是要养的。 两人说了三两句小话,见新的族人们快到了,只得赶紧忙起来。 就在族人们抓紧时间架锅烧火之际,苏格勒也带着众人赶了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拔都儿部到底有多小。 但无人升起轻视之心,或是为苏格勒的态度所影响,或是多年奴隶生涯的压迫,叫他们下意识仰望着普通人。 狄霄说:“我叫人准备了吃食,东西不多,只能暖暖身子,今日暂且休整,等明日再继续。” 见众人踌躇在原地,狄霄没有过分关注他们,而是示意苏格勒等能管事的人来。 待狄霄他们都走了,而拔都儿部的族人们更是忙得火热朝天,全然没有打量与探究,剩余这些人才慢慢坐下。 近万人,坐下后亦是一大壮观景象。 迁徙带着的所有铁锅都用上了,烧火的烧火,杀羊的杀羊,挑水的挑水,众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吃食,没多久,香气就溢出来了。 无奈族里的碗筷实在有限,羊肉汤也只能分批次的喝。 待第一批人分到汤饼,闻着鼻翼间的肉香,他们再也顾不上猜忌汤里有没有毒了,脸一埋,只余吞咽声。 咕噜咕噜—— 吃到的吃不到的,嘴巴里只剩下不停分泌的唾液。 而烧过做饭的人们终于能得两分歇,明窈累的手酸,正要找个地方歇一歇,却见狄霄向她招手,她迟疑一瞬,还是颠颠跑了过去。 狄霄附近还有很多人,除了叛军的那些将领外,还有阿玛尔等人,另有几个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团团围在一起。 有人也给这边送来了羊肉汤和干馍,狄霄挥手拒绝了,其余人也才吃过午膳,一时不饿。 只有敌军的将领们,各个五大三粗,如今全站起来,弯着腰再三道谢,复端起汤碗,喝得珍惜且满足。 吃喝间,众人少不得聊几句旁的。 四五万叛军,到最后逃出来的,却仅剩不到一万,而这一万人中,负伤者占了大半,只有那些被护了一路的妇孺损伤小些,但奔波了数日,没有食物没有水,也快到了极限。 狄霄不明白:“为何损伤会如此惨重?” 苏格勒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多罗彻底疯了。” 叛军再是乌合之众,在人数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怎么也能和可汗亲卫军僵持上一段时日。j's 谁知多罗醒后,不顾族中无数族人,连为他征战的勇士都放弃了,叫人准备了扎满稻草的箭矢,待稻草点燃,漫天箭矢冲向族内。 人们在火箭雨中彻底失了控。 无论叛军还是亲卫兵,又或者是那些被留下的贫民,疯了一般往外跑,然人们到了围墙口才发现,城门外堆满了巨石,堵死生路。 最后,围墙被蛮力破开,幸存的人们仓皇逃出。 万万没想到,多罗在族外还安排了人手,持弓箭对逃出的人进行射杀,无论敌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逃出后,太多人受了重伤,我们无力与其厮杀,只得以逃生为先,以命换命,生生杀出一条生路。” “我们的人大多折在漫天火光中,出逃之际,救下的妇孺也不多,总之将军所见到的,就是所有人了。” 狄霄先前就有注意到,队伍中的人特点很明显。 那些能有一战之力的男人们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伤,而妇孺之辈,脚手上则缚有锁链,想来是逃亡匆忙,还没来得及拆卸。 逃离齐齐比齐后,苏格勒粗略统计了一番—— 随他逃出的仅九千三百多人,其中五千多人是受了不同程度伤的,还有三千多的妇孺和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也有被火舌燎到的,而那些未成年的孩子,只有不到一千。 这些人若是放到哪个部族里,已经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了。 但对比死去的人们,生还者不足两成。 听他说完,狄霄等人一时缄默,明窈抿了抿唇,望向大片新族人时,眼中全是沉痛。 囫囵吞了一碗羊肉汤后,苏格勒一抹嘴:“将军怎不问问,多罗对拔都儿部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无非是派兵绞杀罢了,但齐齐比齐族中内乱未定,他还能腾出手管外敌吗?”狄霄并未放在心上。 苏格勒忍不住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咧嘴,这才收敛了两分。 狄霄被他的反应弄得很奇怪,不觉盯住他。 苏格勒说:“我们出逃时,正好碰见了多罗的亲卫,远远看着有三四千人,我们截下两人,才知他们就是奔着拔都儿部去的,多罗没死,清醒后连叛军都来不及处置,先遣兵去讨伐你们了。” “三四千人啊,那大概是多罗手下仅存的亲卫了吧,如今全派去讨伐拔都儿部,将军,多罗对你恨得可是真情实感。” 话落,周围瞬间出现一片死寂。 ——还好跑得快。 一时间,周围人满心只剩这一个念头。 狄霄没有理会他的挪逾,将新的来的消息在嘴里含了许久,半晌才嗤笑一声:“他对我倒是看得起。” 三四千亲卫来对付一个仅二百多人的小部族,便是一人踩上一脚,恐拔都儿部都会被踩的稀巴烂。 狄霄没办法理解多罗的想法。 而正常人和疯子的思想,永远都无法保持在一个层次上。 片刻沉默后,狄霄问:“你可注意到亲卫军的方向,是否会和我们撞上?” 苏格勒说:“撞上倒不会,他们是沿着东边走的,就算发现拔都儿部没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寻。” “再说了,来便来了,三四千人……”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看了看被他带来的叛军。 三四千与万人对上,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那也要避着。”狄霄不赞同,坚决道,“没有必要为了他们,反损伤自己人。” “嗯,我明白。”苏格勒也只是说说,能不起战戈,自然是最好。 关于多罗,不管对谁都觉得晦气,提一嘴也就算了。 苏格勒说:“我还没问,将军这是要带族人们去哪儿?” “去大瑜关外。” “哪儿?”苏格勒愣了。 “去大瑜。”狄霄这些天解释了太多次,早就不耐烦了,提出个引子,就将解释的工作交给旁人。 阿玛尔说两句,再有人说两句,明窈最后补充两句。 说到最后,叛军的这些人几乎都傻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0节 过了许久,才见苏格勒竖起大拇指:“将军高见,果然非我等俗人可比拟。” 狄霄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的恭维。 等将那近万人的吃食解决完,这一天也差不多过完了。 做饭的人们累了整日,可算能彻底坐下,他们也没另外做吃的,看看锅里剩余的汤底,洒了一把面粉进去,做两锅面糊就算裹腹了。 是夜,火堆圈起的范围扩大了数倍,巡逻的人手也添了无数,其中多半都是苏格勒找的人。 他习惯唤狄霄将军,旁人听了总是侧目,他只好问问其余人怎么喊的,跟着改口唤首领。 “首领若是信得过我,往后的巡逻就交给我吧。” 听他这话,狄霄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都叫你们来了,你还揪着信不信得过?” “哈哈!”苏格勒大笑。 这一日的变化实在太大,到了睡觉的时候,便是劳累一日,还是因为这些变化扰得睡不着。 不仅是族人们,连明窈都是。 明窈时不时碰碰狄霄,偏她又说不出什么,仿佛只是因为她自己睡不下,也不许狄霄睡。 狄霄忍了她三四回,终于在她又一次伸手时,将她两只手都按在胳膊下,轻呵一声:“睡觉!” “我睡不……”明窈唇角忽然一热,惊得地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干甚——”唇角又是一热。 只要明窈开口,狄霄就凑过去亲亲她,一来一回,终于叫明窈紧紧闭上嘴,连眼睛都羞得睁不开了。 更是再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迷迷糊糊间,意识陷入混沌。 …… 原本只有二百来人的队伍,一下子扩大了五十倍。 族人们先前准备的食物完全不够看了,便是把剩余的银两都换成面粮,恐也不足供给所有人两天。 此等难题自然是交给狄霄等人去解决,其余人只需要考虑如何在最短时间适应对方,并融合在一起。 贸然并入其他部族,这叫做惯了奴隶的人们百般不适,他们对拔都儿部的人带着天然的戒备,却耐不住对方无处不在的关心。 “娃娃你过来,我这里还有半个羊肉包,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姑娘我看看你腿上的伤?阿嬷这有巫医给的药,能止疼的,剩的不多了,你先将就着用……” “妹子你多大了?我瞧着我俩年纪差不多,我跟你讲噢,咱们拔都儿部可好了,你别看有点穷,但其实也不差……” 他们最怕被人看轻,又或者被人以异样的目光对待,然而几天过去,那些穿着整齐的人待他们就像熟识的老友似的。 不仅吃食上与他们一样,就连自己的衣服也愿意分给他们。 他们这才真切感知到—— 他们已不再被当做奴隶了。 认知一旦清晰,他们心底的壁垒也很快被瓦解,渐渐的,他们不再被动享受族人的亲近,也开始给了回应。 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率先伸出试探的触角:“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吗?我之前是给可汗帐里做饭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妹子你来教教我,怎么才能把羊肉炖的又软又烂啊?” 热情的回应叫她再无担忧,虽声音含怯,举止上却寻回了自我。 新来的族人们以为这是大家天生善良,殊不知,拔都儿部原本的族人自然也不是莫名与人亲近的。 无非是被明窈挨个提点过,明窈的理由倒也简单—— “大家以后是要一直生活在一起的,阿姑阿嬷们瞧,他们被人奴役了这么久,都不会与人相处了,好阿姑好阿嬷,你们帮帮他们。” “阿姑你看那些孩子,瘦巴巴的全是骨头,我看着都心疼。” 人们实在抵不住明窈持之以恒的洗脑,看见那些受苦的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也就愿意多几分照顾。 族人们缓慢地熟悉起来,剩下的,便是长久的生存难题了。 衣食住行,除了住不用担忧,其余都很艰难。 眼下天气渐冷,人们靠抱团取暖尚能坚持着,但等天再冷些,恐就不是单纯人能抵抗的了。 还有吃食上,正如狄霄所料,他们准备的那些面粮坚持了不过三四天,就全部被消耗殆尽。 牛羊并非一次性消耗品,偶尔救急还行,要是全宰杀了,别说族人们不同意,就是狄霄也是不允的。 实在无法,他们只能派出四五十人,带着族里所有银两,专程又去大越边城走了一趟。 这一趟只买了粗面,上百辆车的面粉,便是万人吃,也能撑上一些时日。 有了粗面做保障,再添上路上遇到的猎物,人们的吃食勉强能维持日常,只没有之前那样滋润了。 偶有人有怨言,却不等抱怨,先受了新来族人恩惠。 这还是因为板车不够用,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人,妇孺和孩子们只能轮着搭车,有那没轮上的孩子哭闹着不肯往前,阿爹正要生气,侧面却冲来了人。 “我帮忙背着。”来的是个肩膀受了点伤的新族人,他直接把孩子背到背上,颠了颠,“小勇士快别闹了,我背你可好?” “哎呦可真是!”阿爹忍不住骂孩子混账,然后就是止不住的感谢。 一万人宛若蝗虫过境,所过之处,所有凑上来的兽类无一幸免。 两人高的野猪进了人们的肚子,獠牙被收到板车上;硕大的棕熊成了砧板上的肉,从熊掌到皮毛,全是能叫得上价的珍品;由十几只马鹿组成的鹿群,被人团团围住,全卸了鹿角才被放生。 至于那些野兔野鸭野狼,能吃则吃,能用则用,绝不浪费一点。 到后来,人们尝到了甜头,甚至想主动出击。 幸好狄霄和苏格勒理智尚在,再三明令禁止,狩猎需适量,绝不可因一己之私,破坏了整个草原的生态。 不知不觉中,庞大的队伍走到河流尽头,今冬第一场雪也来了。 自入了冬,队伍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存了许久的皮毛派上了大用场,粗野地裹在身上,除了美观度欠佳,实用性却是极好的。 虽说这些皮毛要是卖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但人都没了,要钱又有什么用。 在这一方面,几个能主事的人持相同立场,毫不吝啬地将皮毛下发过去,还有在拔都儿部准备下的那些棉花,缝成厚实的棉被,夜里搭在身上御寒。 一路虽艰难,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浩荡的迁徙大军到了大瑜边外。 听从明窈的建议,他们到城里请了一队镖师,用皮毛做抵押,请他们带路,引他们去往西南草原。 来了大瑜,众人才发现,原来大越话和大瑜话也有差别。 正当人们因语言不通而为难时,还好明窈站了出来,她充当了翻译的绝色,好歹能与镖师正常交流了。 只涉及到他们来历的时候,皆被她含糊了过去。 七月中,历时八个月,众人终于抵达大瑜西部草原。 遥远的南面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山脉,或高或低,最高的山峰耸入云霄,飞鹤从云雾间穿梭而行。 仰头望着,依稀能看见山顶的积雪,雪间青松屹然伫立,偶有秃鹫雄鹰落在松枝上,带着松枝不住颤动,同时威吓了展翅飞来的鸟儿。 此处久无人烟,动物们便是唯一的主宰。 即便与山脉相隔甚远,仍能感觉到人类的渺小。 人们望着这堪称神迹的景象,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在第一个人跪地祈祷后,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跪拜下去,这些人来历不同,信仰亦不同。 但所有草原的子民都信奉着草原之神。 这边的原野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入目所见,皆是大片绿原,为人们所熟悉的野鹿在溪边啜饮,却不知后面早有狼群虎视眈眈。 草原之神保佑,保佑他们皆有新生。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大迁徙结束的前两天,族人们没有进行任何安家行动。 人们不约而同地仰躺在草地上,板车被丢弃在一边,牛羊马也被放开肆意觅食,享受着远行后彻底放松的时光。 便是明窈都赖在地上不肯动弹,夜里嫌地上凉,就把狄霄拽过来,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鼻翼间全是青草的潮香,还有男人身上独有的宛若太阳般的气息。 就这样摆了两天,人们从长途奔袭后的疲乏中缓过来,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原野,胸口无限徜徉。 他们在大越边外的草原上生活了十年、二十年乃至几十年,世世代代生存的家园,在他们眼中是自带滤镜的。 但再怎么有失偏颇,也无法说出此地不如原来的话。 这片土地上因少人类足迹,百年来还维持着最原始、最天然的生态,青草久无人打理,有些地方已有半人高,再往南走一走,一条四五丈宽的河道滚着水花,一路延伸入深山。 河道两侧常有动物饮水,因没有受过人类侵扰的缘故,对于难得一见的人类,全无惧怕避让,哪怕脚步声到了跟前,仍不能叫它们动弹分毫,该吃草就吃草,该喝水就喝水,一派怡然。 还有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色野兔,带着一家数口蹦到人群中,耸动着小鼻子在人们的靴上嗅闻,被人提溜起耳朵,前爪才蹬了两下,便温顺地自然垂下。 狄宇伸手去戳它的肚子,却被野兔四爪抱住,软乎乎的爪垫蹭在指肚上,爪尖的一点粗粒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看着这无比亲人的野兔,狄宇顿生不忍。 然半个时辰后,他就地架起柴堆,脚底下踩着一根细绳,细绳的另一端绑在灰兔子的后爪上,任它怎么蹦跶,都逃不出牵制。 明窈一脸难言:“不是说都不忍吃它了吗?” 狄宇低头摆弄着柴火,指了指肚子:“饿了。” “……”很好,有理有据,叫人难以反驳。 明窈不再多说,贡献出最后一点调味料,等兔子烤熟了,先分了一整只兔腿,带回去和狄霄一起当晚膳。 是夜,草原上燃起旺盛篝火。 篝火堆外层层叠叠围坐了几十圈人,全部族人都在这里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1节 拔都儿部的大迁徙历时八月之久,先后经历了严冬、食荒,更有经久不去的疲惫缠身,一路行来,难免会出现人员上的减少。 还有因起叛而受伤的那批人,由于路上草药稀缺,除了实在严重的那一批,其余人只能靠自身抵抗力挨过去。 诸多因素混合到一起,亡于路上的人亦不在少数,昨日狄霄粗略统计了族内人口,仅余不足九千人。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狄霄没有说太多哀悼之言,他直接举了酒坛,敬逝者,敬新生,敬过往如烟散。 此番集会,一为庆祝大迁徙的胜利,二来也是为日后部族新建做准备,无论基本的衣食住行,还是更复杂的中原商贸。 随着大只肥羊大碗黄酒送入人们手中,狄霄也絮絮说起日后。 这当务之急的,当属住处和吃食。 如今已经七月,现在再开始耕种显然是晚了,但这么多族人,口粮上疏忽不得,狄霄当下能想到的法子,也无非就是买。 “还有毡帐也不够。”明窈接话,她寻来了账簿,对着账目说道,“我们带着的毡帐不到一百五十座,路上新做的毡布也只能添二百座左右,这些是远远不够满足所有族人的需求的。” “前几个月剃下的羊毛还没用,但就是全用来纺毡帐,也是根本不够的,到底差多少我还没来的及统计,但……”明窈抬头,“九千族人,少说也要两三千顶帐子。” 如此,他们的那点东西,几乎可以当做没有。 明窈之后,苏格勒等人也先后提出了问题,水源衣用等等,人数一多,一根针线的事情也会变得难上加难。 商议持续了很久,中间不乏有族人想办法。 有人说可以靠狩猎维生,狄霄虽然没有说不可,但也没明确应下,最后只道:“这两日我们去大瑜城内看看,其余回来再说吧。” 月上中天,最后一簇篝火也燃尽了。 狄霄带着明窈去找地方休息,后面也有跟着的族人,但更多人席地睡在原处,远远望去,青翠的草地皆被族人覆盖。 一夜安眠后,早起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到南面的河道中取水,又或者单纯四处走走看看,珍惜最后几日的清闲。 果然,等狄霄等人都醒后,很快就说起入城一事。 几人将这半年来存下的皮毛收拢到一起,虽今冬时用掉了不少,但天暖后,他们遇见的新猎物也不在少数,攒了小半年,也存下将近两辆板车,此外还有鹿角鹿茸熊掌等物,都是稀品。 明窈和狄宇守在旁边,明窈简单估价,狄宇拿册子记下来。 将这些东西统计好后,明窈接过册子,快速做了加和,点了点被她写下的小字:“保底能卖到三万两银。” 说完,她又补充:“不过也要看城里有没有大商队,那些小行商是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的,要是这回卖不完,就要再去一趟了。” 曾几何时,三五千两都能叫狄霄暗中高兴许久,现在听说能卖几万两银,只要一想到还有九千族人等饭吃,他完全调动不起情绪。 “我记得宁湘她们之前做了些羊毛衫是吗?那些衣物能不能同人交换?”狄霄可谓是绞尽脑汁,能售卖的全想到的。 明窈说:“能,我一会儿去找湘湘问问。” “我记得有人还带了些金件儿,我也去找他们问问。”苏格勒道。 阿玛尔又说:“之前不还留了许多铁锁铁链吗?那东西拿去城里融了,不也可以做铁锅农具之类的。” 铁锁铁链留了许多,融做他用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处置方法。 金件儿则是一些女奴带着的,原本是要被她们丢掉的,不知怎么被苏格勒捡到了,才叫人留一留,说不准哪天能救命。 狄霄虽觉不大好,但想到他们的穷困,也只得先点头:“且看她们的想法吧,若是不愿也无需强求。” 几人定了主意,便抓紧时间去做。 狄霄说:“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大早就出发。” “是。” 半晌时候,明窈从宁湘她们那要来了几十件羊毛衫,这些短衫都是纯羊毛制品,没有掺杂一点杂线,袖口和衣领的位置还勾了许多精致的小花,缝合针脚更是工整细密。 宁湘说:“里面有三十几件是我们做的,主要还是迎合了大越的审美,还有二十多件是金花阿姑她们勾的,草原风格强烈些。” “好,我晓得了。”明窈点头,“且看能卖多少钱,要是销路好,以后我也跟你们一起,赚些米面钱。” 宁湘笑她:“公主且别说笑了,有首领在,还能缺了大家伙的一口饭吃?公主倒不如教教我们大瑜话,好不容易会了草原话,这换了个地方,竟又成哑巴了。” “嘿嘿。”明窈腼腆一笑,“会的会的,等我们安定下来嘛。” 拿上羊毛衫,明窈赶紧去寻狄霄。 而这时,苏格勒也带着一身粗细不一的金链回来了,隔得很远的时候,明窈就被他身上的亮光闪得睁不开眼。 等苏格勒把身上乱七八糟的金件儿都摘下,才听他笑说:“一听说首领要去大瑜城内卖东西买粮食,都不等我开口,他们就把值钱的都捧来了,我这儿有些,还有好多拿不上了呢。” “日后——”狄霄一顿,“日后我再还给她们。” “这有什么,要不是首领收留了我们,我们如今还不知在哪儿漂泊呢,再说这一路要不是首领带我们打猎买粮,怕不是早饿死了。” 便是再多的金件儿,在苏格勒眼中也是应当。 他哼笑一声:“这些玩意儿也就能卖俩钱了,留给大家也是晦气,再说首领收这些东西,不也是为了族人。” “哪有什么还不还的。”sg 几人望着满地皮毛金物,不禁对明日的入关生了两分期待。 去往大瑜关内的共二十人,主事的去了四个,剩下十六人全是在一众跃跃欲试的族人间随机挑选的。 其中狄霄和苏格勒是必去的,明窈更要充当翻译的角色,然后就是维安斯,当初和狄霄打得不相上下的那位,他那一身腱子肉,不论去哪,往人前一站,定能免去不少麻烦。 剩余十六人无所谓健硕与否,只要会走路会骑马就好了,要是回到族里能给族人讲一讲见闻,那就再好不过了。 皮毛和其余要售卖的东西装了四辆板车,铁链等没有带着,狄霄怕惹是非,还是想等下回再处置。 临行前夜,明窈特意叫狄霄把装有她行装的那个大木匣子搬下来,然后挽起衣袖,全无矜持地跪坐在箱子旁。 “这是要找什么?”狄霄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答。 只见明窈在箱子中翻找半天,不断拿出亮闪闪的东西。 狄霄仔细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一些大越的首饰。 明窈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念着:“这把珍珠按一两银子一颗,也能卖上小一百两,买香料做调味品的钱就够了。” “这凤钗倒是好东西,要是遇上识货的,三五百两也成,我去买些麻黄草,回来给大家熬药喝,能预防封寒呢。”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公主都送来和亲了,也不知陪嫁些好的,这破簪,也不知典当铺子收不收。” 狄霄在旁看得心酸,忍不住说了句:“我有钱。” 谁知明窈看也不看他,轻哼一声,转头又去挑好耳饰。 “我……” “哎呀你什么你呀,首领快别闹了,你那点钱,先把族人们要吃的米面买全再说吧。”明窈不耐道。 又闹又穷的狄霄:“……” 就这样,明窈把她那些首饰全带上了,只留了几根成色极差的钗子,其余稍微能卖上价格的,都没留。 转日清晨,二十人牵了十九匹马,马鞭一挥,迎着朝霞踏上入关的道路。 快马行过广袤原野后,在草原和大瑜边城中间有一大片戈壁滩,戈壁之上黄沙遍布,怪石嶙峋,偶有胡杨生长在黄土地上,枝叶被风沙吹得簌簌作响。 因道路坎坷,众人只得下马,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石,同时还要防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断枝残叶。 幸好戈壁滩范围不大,一行人小心行了两日,终于走出戈壁。 一路向东,他们能选择的城池有两个,偏北一些的是安石城,偏南一些的是风锦关,两城与拔都儿部距离相当。 “首领,接下来去哪?”一行人出了戈壁滩,停在分叉口处。 狄霄被问到,却也不了解这两座城有什么区别,之前他们请的镖师倒有介绍过两句,但也什么实质内容。 就在一行人踌躇不前时,忽然响起明窈弱弱的声音。 “那个——” “安石城是大瑜边军主要驻扎地,城内以盐铁重工为主,安石城是大瑜境内唯一一个允许盐铁交易的城池,虽有限量,但只要不是大肆豢养私兵,基本都不会触及上限,另有陶瓷制品、木艺制品等售卖,城内物品多物美价廉。” “风锦关则素以绸缎闻名,城内织娘绣女无数,闻名天下的鲛纱锦就出自这里,城内所出多供御用,每年有无数的行商来此进货,随随便便一点边角料,都能叫富绅趋之若鹜,若是要做皮毛交易,风锦关是首选。” 明窈翻找着遥远的记忆,她记得风锦关内最大的两家商行,其中就有明家,只她刻意避着,自然也就没提。 直到她说完,抬头却发现,前后所有十几人全是一副惊讶到不行的表情,更有那表情夸张的,嘴巴长大到都能塞下一枚鸡蛋。 “……”明窈肩膀一动,忍不住往狄霄怀里凑了凑。 狄霄先是失笑,随后才护了她一把。 维安斯感叹:“这就是大越的公主吗?了解大越也就罢了,竟连大瑜城池都一清二楚,这般渊博的都能送来和亲,也不知能叫皇帝老儿留下的会是何等人才。” 明窈尚未说话,狄霄先不悦道:“怎么,和亲公主就一定是最差的那个?” “不不不。”维安斯恍然惊醒,忙不迭给明窈赔罪,“公主对不住,看我说什么屁话呢,肯定是那皇帝老儿有眼无珠,错把明珠当鱼目了,皇帝呃……” 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那皇帝老儿再不好,不也是公主的阿爹,他这样说话,是不是仍会叫公主不喜? 一时间,他面上全是纠结。 直到明窈噗嗤一笑,拽了拽狄霄的袖口,又对维安斯笑笑,算是将这事揭过了。 笑过后,苏格勒问:“首领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 “去风锦关。”狄霄很快做出选择。 初来乍到,他还不想太过惹人眼,安石城内多有边将,蓦然出现大批边外人,少不得引人注目,何况他们所需的盐铁等物都属敏感品,一个不小心,怕不是要成了边军的重点关注对象。 风锦关虽买不到盐铁,但能出手大量皮毛,换得的银钱先买了面粮和其他生活必需品,也能解一时窘迫。 对于狄霄的决定,其余人并无异议,众人喝干净水袋里的最后两口水,相继上了马,又奔着远方高大的城墙而去。 又过两日,他们终于见了风锦关城门。 同行的大多数人是没有出过草原的,偶有入过大越的,那边的建筑风格与大瑜也全然不同。 大越建筑多粗犷恢宏,而大瑜就偏秀气典雅些。 便是边关城池里,除了城墙建得又高又大,城内多以青砖白墙为主,两侧摊贩上也挂有各色精致小巧的摆件,还有段段石阶,从街头深入巷尾,阶上长满青苔。 一行人下马,忍不住向里张望,露出全无见识的神色。 临近城门,明窈忽然感觉到一股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 狄霄敏锐地发现她情绪不高,低声问了两句。 然明窈只低着头,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半天才答应一声,却听她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2节 狄霄眸光一动,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叫人抬起头来。 只见明窈眼眶红红的,虽没落泪,但仍能看出一点委屈。 “……公主怎么了?”狄霄只得再问。 明窈摇摇头,用袖摆在脸上蹭了蹭,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我没事,我们进城吧。”说着,她又拽了拽狄霄的衣角。 看她实在不愿说,狄霄只好依她。 他把明窈紧紧牵在身边,侧身挡住族人们打量的视线,微微扬头:“走吧,进城。” 大瑜关外并无外族,守城的士兵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看见人,他们已习惯了轮值即休假,正靠在城门处闲聊,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车轮声,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这一看,他们的脑袋就低不下了。 只见一群以兽皮做衣的人牵着马匹驾着板车,由远及近。 一个身量单薄的女子出来,微微欠身道:“我等来自草原,在草原上狩了皮毛,想入城与行商交易,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守城士兵这才明白他们的目的。 明窈出来时批了一件杏色外衫,这外衫能从胸口覆到脚髁,但因袖摆宽大不太方便,她很少在族里穿着。 这回是为了防止路上风沙,才被她寻出的。 外衫披在外面,隐约还能看见里面色彩明丽的上袄下裙。 外衫在大瑜倒是常见,上袄下裙就不了,何况还是蓝白色的短袄,士兵们还是头一回见。 他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也因这点异样,排除了明窈是被拐出的大瑜百姓的可能。 他们查点过板车上的物品,见没有违禁的兵器,一挥手,就放他们入城了。 风锦关之行的顺利,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没有受到守城士兵的百般盘查,更没有因衣着打扮差异被拒之门外,一行人才入了城,尚未决定去向,先被两边的走商拦下了。 “诸位可是关外来的游牧族?” “各位兄弟可要出手动物皮毛?我家给价最是公道,小兄弟们不妨来我家瞧瞧……” “诶几位看着很是面生啊,可是第一回来风锦关?” 狄霄能人只能听见嗡嗡的喧嚷声,入耳更是嘈杂,偏没一句是能听懂的,无端被人拦下,忍不住往坏处想。 明窈也是头一回遇见这般热情的场面,忍不住往后面退,直至被狄霄撑住双肩,方能凝神听两句。 片刻后,只见她的眼睛刷的亮了。 “狄霄!”她轻唤一声,踮着脚凑到狄霄耳边,“这些都是走商,都是在蹲守关外皮毛的!” 明窈说的是草原话,虽是凑在狄霄耳边说的,但因周围环境嘈杂,不得不放高声音,也就叫其余人多多少少听了些。 待她话落,离得最近的维安斯当即惊呼:“还有蹲守的吗!” 眼见他们自顾自说起话来,围在旁边的行商狐疑:“各位在说什么?你们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明窈将最前几人的话翻译给大家听,狄霄想了想道:“我们也不知如何与人商贸,公主决定吧。” “那——”明窈看了看前面的人,吐出一口气,“我们确从草原而来,今日也是为了出售一些狼皮之物……” 听见狼皮二字,人群喧嚣更甚。 “卖我卖我,不管多少我都收,价格一定叫你满意!” “不论他们出价多少,我们都能多加二两银子,与我们家各定不会叫你们亏的……” 明窈无法,只能先将后面的话压下,再往后挪了挪,等兴奋的人群平静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大概是看这些外族人始终不说话,终于有人站出来了:“哎大家静一静,大家静静,先让这位姑娘说!” 待人群渐歇,明窈可算能将剩下的话说出:“但这些货物并非今日出售,我们要先去寻客栈落脚,各位若有兴趣,不妨明日午时,再到此处,届时我等再商交易之事。” 说完,明窈偏头将她的说法解释给族人。 那些行商自是不愿放他们离开的,却架不住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往前一站,维安斯一跺脚,人们恍惚觉得地面都在颤抖。 “……明、明天可一定要来啊。” 维安斯在前开路,中间是狄霄和明窈,以及装有货物的板车,最后则是苏格勒带人戒备着。 那些闻讯而来的行商只得眼巴巴瞅着他们走远,下意识要跟两步,却被蓝眸的外族人一瞪,生生止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到底是吃了言语不通的亏,一行人在城中多有不便。 明窈又要问族人们的想法,又要不住找路人问路,看她实在仓忙,狄霄赶紧将她拉住:“不用管我们,只管寻一处客栈就好。” “你是知道我们所带银两的,便是不够的,也可以卖两张狼皮应急,不用处处周全,能落脚就可。” 这话便是点明了明窈,挑客栈不用选位置又好行动又便利价格还便宜的,便是三样都不占也无妨。 明窈嘴上应了,实际找人问路还是多有用心。 沿街大小商贩皆在打量这一行外族人,有那怕生的,自然也有好事自来熟的,行了一条街,已有陆陆续续有三五人朝明窈搭话了。 像那绣坊的伙计,揣着手凑来:“娘子可是关外来的?小店主营绣品织品,娘子要是出售皮毛也可来小店。” 明窈微微颔首,反问了句:“伙计可知哪里有便宜的客栈?” “客栈啊,娘子可以去西大街瞧瞧,那边多酒楼客栈,便宜些的贵些的都有,不过现在正是行商采买的时节,不定有空房。” “娘子你先这样走,再那样那样……” 伙计指了路,还不忘再说一句:“娘子要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衣物也可交待小人,小店支持送货□□。” “好,我记下了,等落下脚就来。”明窈仔细记下了绣坊的位置,约定了一个店里不忙的时间,等着日后再来。 得了伙计的指点,明窈换了个方向,谁知还没走两步,又被一个不及膝盖高的奶娃娃撞上来。 奶娃娃带着一顶圆帽,帽顶挂着一簇红绒团,肉嘟嘟的小脖子费力仰着,紫葡萄般的眼睛直盯着明窈不放。 看他穿着,一件外袍都用的最柔软的蚕丝锦,脖间还佩着一枚小金长命锁,虽不知怎一个人跑出来,想必也出身富贵人家。 明窈先是一愣,眉眼间很快染了笑意,她蹲下来,与奶娃娃平时,声音更是温柔:“你好呀,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啊啊……”奶娃娃话还说不利索,嘴巴一咧,口水都顺着嘴角滑了下来,他哼哧半天,终于抬起小手,“吃!糖糖……漂亮姐姐,吃!” 垂眸一看,他手心里抓了一块被□□得早看不出形状的麦芽糖,糖面上还沾着亮晶晶的水渍,黏糊糊地粘在手上。 明窈哑然失笑。 她毫无嫌弃的意思,将那麦芽糖收进手中,从袖里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一枚干奶酪,轻轻放在奶娃娃手上。 “咦?” “是很好吃的奶酪哦。”明窈笑说道。 “奶奶——”娃娃重复道。 再一次得了明窈的鼓励后,奶娃娃试探着将奶酪塞进嘴里,奶酪偏硬,他那口嫩生生的小牙很难咬碎,只能鼓着腮帮,一点点含化。 “宝贝儿你家大人呢?” “唔呐……” 明窈陪这娃娃在道路一侧蹲了许久,狄霄等人就守在旁边,全无催赶之意。 狄霄颇感兴趣的看着,不知想到什么,眸中闪过柔情。 没过多久,街头赶来一个神色焦急的老妇,老妇头发已花白,一边跑着一边喊:“乖孙,乖孙孙——” “呀!”喊着奶酪的娃娃忽然挥起双手来。 明窈心念一动,赶紧站起身,扬声招呼两句:“阿嬷来这儿!” 老妇怔愣一瞬,待寻到明窈方向,下一刻就发现小孙孙,她面上一喜,快步奔着这边过来。 “乖娃乖娃,你可跑去哪里了……”老妇抱起孙孙,本生气他乱跑的,抬手才发现根本落不下去,只能把娃娃紧紧抱住。 片刻,老妇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明窈等人身上。 随着余光扫见狄霄等人,老妇很是吓了一跳:“霍!” 明窈眉眼一弯:“阿嬷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话要是说明窈,老妇是信的,可要是包括上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其中还有人脸带刀疤……老妇牵强一笑。 “既然娃娃的家人找来了,那我们便不多留了,阿嬷再见。” “哎等等——”眼看明窈要走,老妇忽然把人叫住。 “谢谢你、你们帮我看住了乖孙,我瞧着你们面生的很,可是初来风锦关?” 明窈没有隐瞒:“是,我们从关外来,来城里见识见识,如今正在寻落脚的客栈。” “客栈?”老妇面露纠结,大概是感激明窈帮她照顾了小孙,半晌后说,“不知你们要找什么样的客栈,我从小长在这里,对城里的客栈酒楼等等了若指掌,若你们需要,我倒可推荐一二。” 明窈哪回拒绝,面上一喜:“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阿嬷帮帮我们,我们此行所带银两不多,就想找些价格没那么昂贵的,您看我们还带着货物,如果治安能好一点就更棒了,要是还能方便去城门……嘿嘿。” 要求太多,说到最后,连明窈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老妇并无不耐,反而喜欢她的坦诚,她拍了拍乱动的小孙孙,说:“便宜、安全、方便对不对?” “我知道西大街有家春来驿馆,价格算不上最便宜,可他家后面就是商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摆摊,还有士兵巡逻维持治安。” 明窈眼前一亮:“阿嬷能详细说下位置吗?” “罢了罢了,我带你们过去吧,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说着,老妇将小孙子背起来,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托着他的后颈。 “那可真是太感谢阿嬷了。”明窈再三感谢,“不然我们帮您背着小孙孙吧。” 老妇婉言拒绝:“没事,我腿脚还好着。”说完,她率先走起。 明窈只好招呼人赶紧跟上。 老妇听见她用叽里咕噜的语言说了一通,又看到狄霄等人眼中的迷茫,大概也猜到其余人不会大瑜话。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3节 有了这个认知,她再说话也少了几分紧张。 老妇背着小孙子,一边陪着去找客栈,一边好奇道:“姑娘说是从关外来的?难怪我看他们不似大瑜人,可是草原上的游牧族?” “是呢,阿嬷知道?” “倒有听说过。”老妇不欲多言,转而问道,“我看你后面跟了这么多人,可是保护你的护卫?” “不是护卫,我们是同族人,阿嬷您看那个额前有狼牙坠子的,那是我夫君。”仗着狄霄他们都听不懂,明窈也抛了矜持,再说不过表明关系,怎么也算不得出格。 此话一出,老妇惊得直接停下了脚步:“夫、夫君?姑娘我瞧你跟他们长得不大一样,倒跟我们大瑜姑娘似的。” 明窈笑笑没有反驳,但也没说太清楚:“此行我同夫君便是来了解大瑜的,我们常年长在草原,竟都不知大瑜之繁盛。” “是是,是该了解了解,夫君好啊,夫君好……”老妇忍不住向狄霄投去复杂的目光,似不可思议,又似一言难尽。 狄霄被看得一头雾水,望向明窈,连明窈也抿唇窃笑着。 “在说什么?”他终归没耐住好奇,沉声问道。 明窈晃晃脑袋,露出白花花的牙齿:“不告诉你诶!” “……”不等狄霄动作,明窈已经一溜烟跑到老妇身边,帮忙扶着她背后的小孙孙,复又说起旁的。 之后小半个时辰里,明窈一直在同老妇说话,脸上或惊或喜,表情颇为丰富,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唯独吐出的话叫人听不懂。 狄霄头一回体会到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他有瞬间的彷徨,等再回神,竟是走到了明窈身侧,将她的手腕牢牢包进手掌中,这样握了一路,方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感。 老妇生于此长于此,说对风锦关大小商户了如指掌的确不只虚言,一路走来,她都是挑的最近的道路,最后顺利停在一间三层驿馆前。 “这就是我给你讲的春来驿馆了。”老妇只送到这里就不继续了,临走前说,“日后你们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可到东大街找我,就说找唐家小少爷,会有人带你来寻我的。” “好,我记下了,还是要多谢阿嬷带路。”明窈再次道谢,又到板车里抓了一把奶酪来,放进随身佩戴的小钱袋里,“这奶酪您拿着,是用新鲜羊奶做的,给孩子当零嘴儿吃。” 老妇没推辞,收下奶酪,便同明窈一行人告别了。 另一边,明窈先去驿馆里问了是否有足够的空房间,然后才叫狄霄他们卸货,整筐整筐的皮毛羊毛衫往驿馆里搬。 店小二这时才知道,原来这是一行边外人,而他们所带的无数皮毛,更是看得他眼都大了。 或许这就是有壮汉随行的好处吧,店小二再怎么眼热,也没敢生出觊觎之心,老老实实给他们开好房间,五间天字号房五间地字号房,每日十二两银,包一顿饭。 店小二将房牌递来,又说:“店面后面就是商街,诸位若要交易,可到商街看看,每日十文钱的摊位费,会有衙吏专管此事。” “多谢告知,我们晓得了。”明窈道。 店小二虽疑惑怎是一个姑娘出面说话,但他也不是那等多说少道的,收好房间押金,便引他们上去。 他们所带的皮货仍是分开保存的,两人一间屋子,每间房里放一些,夜里轮流守夜。 一行人在客栈中住下,因是头一天过来,众人对城内各处不熟悉,明窈赶了几天路更是疲乏,索性都在房间里歇一歇,等转天上午再去熟悉周围情况。 念及一路风餐露宿,他们提前要了午膳,不拘菜色,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然而—— “这、这白花花的是什么?” “我知道!这叫大米,不过怎么没有水啊?”说话的是个拔都儿部的原住民,曾见过明窈煮粥。 其余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试探着夹了一筷子蒸米,入嘴先是香,而后就能察觉到丝丝甜意。 明窈笑吟吟地说:“这是大米饭,水稻成熟后的果实,也是大瑜的主要粮食之一,另一就是小麦了。” “也不知咱们族里能不能种水稻,临走前可以买些稻种尝试一番。” “水稻……长在水里的吗?” “就是长在水田里的。” 一个大米饭,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叫他们讨论了许久。 众人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半天才抬一回头,连桌上的大盘炖鸡都没什么吸引力了。 一轮吃过,趁着店小二去续米饭的间隙,有人问到今日遇见的那些行商:“今日这么多人要买皮货,依公主看,咱们明日能卖光吗?”sg “兴许用不到明日了。”明窈温声道,“我们来时引了许多注意,城里的大商行消息灵通,定是早知道我们的落脚处了,若是他们有意收购,恐用不到明日,就会派人来谈合作。” 许多人不懂这其中的头头道道,听明窈一说,便直接信了。 苏格勒问:“我们可要准备些什么,用不用把带来的货物拿出来,又或者要提前做些什么吗?” 他少有进中原的机会,上回还是攻打大越城池,至于与中原人商贸,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难免露了两分紧张。 明窈笑:“便是准备了,大家能听懂他们在讲什么吗?” “……”直击要害。 苏格勒不禁扶额:“这回也就罢了,等回到族里,一定要尽快学会大瑜话,不说多精通,好歹能听懂对方在讲什么吧。” 而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明窈说:“这是自然,此行过分仓促了些,这才没做好准备,等我们回去了,一定将大瑜话提上日程。” “今天大家就好好休息吧,若是有大商行的人找来,我和首领就能应对了,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js 说完,狄霄也点了点头。 既然公主和首领包揽了所有,其余人就不再操心了。 众人简单用了午膳,连粘在碗沿上的米粒都没放过,个个吃得肚子鼓鼓,这才相继回房休息。js 狄霄和明窈走在最后,明窈找小二记了账,这才上楼。 回房间后,两人没有多言,稍微聊了两句,便也躺下了。 明窈只猜到会有大商行的人找上来,却没想到他们来的这样快,甚至还不止一家两家,城里数得上的几大商行都来了。 这也得益于他们带来的板车,几辆车上都堆得高高满满的,就算全用毡布遮挡住了,但人们对外族人根深蒂固的印象摆在那,理所当然地以为车上全是皮货,当得尽快占下。 “这不是龚老板吗?龚老板怎来这了?” “呵呵……明掌柜不也来了。” “哎龚老板明掌柜近来可好?我带家里不成器的小辈来风锦关历练,还不曾上门拜见二位,失礼失礼。” “曹大人言重了……” 七八人全挤在客栈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寒暄着,等最后一人话落,场面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瞬息后,龚老板一甩袖摆,率先走进客栈里。 在他之后,其余人也迈开了步子,不料挤在一起,在入门时撞了个正着,一时哎哎呦呦个不停,可往里抢的趋势却是没有改变的。 店小二早被门口的动静引过来,待看清来人,手里的抹布都差点儿被吓掉。 这风锦关里,有谁不认得这几位大老板,随便一个都能叫风锦关商贸震一震,何况是所有老板聚在一起。 店小二诚惶诚恐地作着揖:“不知几位老板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小人这就去叫掌柜,还请几位老板通融片刻。” “不用。”明掌柜止住了他去后面的步伐,“听说今日来了一行关外人,小二哥可见过他们?” 听他们道明来意,小二恍然大悟:“见过见过,他们就在驿馆内,可要小人去请他们?” “小二哥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这……他们前不久才叫了膳食,想来是回房休息了吧。” 龚老板说:“那就不用叫了,左右我们也没什么事,等他们休息好再说吧,小二来给我上两壶茶,有什么茶点也端来。” 店小二看向其余几位,惊讶的是,其余老板也是这般想法。 “哎哎这就来!”小二挤出笑,把本就干净的桌椅擦了又擦,请几位坐下,然后赶紧去后面准备茶点。 几人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若非看见狄霄和明窈下来,看他们那架势,甚至是要留下过夜了。 狄霄两人是要出去寻一寻当铺的,谁知才下楼,就被等了许久的老板们堵住了去路。 明掌柜打量着两人与大瑜百姓不大一样的打扮,试探问:“二位可是关外来的商人?” 狄霄看向明窈,明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赶紧回了明掌柜,然后低声翻译给狄霄听。 “我是……” “我是龚家商行的掌柜,此行特来拜见各位。” “我是扬威镖局的镖头,特带家中小辈来与各位结实一二。” 明掌柜尚未说完,就被后面的同行挤了个踉跄,等他再站稳,前面早没了他的位子,其余人也大声介绍起来。 明掌柜被气得双目充血,眼神像刀子似的,不住往他们身上甩。 明窈和狄霄对视一眼,明窈出面,止了众人的嘈杂。 她依着大瑜的礼节,行了一个福身礼,然后道:“多谢各位掌柜看重,不然我们坐下谈?” 一行人落座,十来个人围坐在一个圆桌旁,略显拥簇。 明窈虽未接触过商事,可毕竟生于皇商之家,从小耳濡目染的,也略通与商贩打交道的精髓。 大瑜重农轻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便是一城豪绅,上至官府下至仕人,皆要对其恭恭敬敬,始终低人一头。 可他们的恭谨不仅换不来仕人平等相待,更传出商籍卑贱之言,久而久之,商贾之辈越发忌讳旁人轻视,尤其是那些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最受他们厌烦。 明窈虽不知能否与他们达成合作,但也做足了姿态。 她亲自给各位老板斟了茶水,然后是狄霄,最后才轮到自己。 几杯茶水斟下来,几人面上的满意之色更甚。 各位掌柜先后道了谢,龚老板问:“二位怎么称呼?” “我姓明,我身边这位是族中首领,姓狄单名一个霄字,因言语不便,便由我与各位交谈,我会将各位来意如实转达给首领的。” 几位老板表示了解。 几人寒暄几句,稍微打探了一些草原上的情况,龚老板就有些耐不住了,他问:“明姑娘是否方便告知……诸位此行所售为何?” 明窈说:“说来惭愧,也没什么值钱的,多是些狼皮鹿皮,还有一张剥得甚好的虎皮,粗略加起来有四五百张吧。” “多少?”一声惊呵,龚老板直接站了起来。 明窈眨眨眼:“四五百张啊。”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4节 她好像全然不知这些皮毛的价值,表情天真无辜。 龚老板急不可耐道:“明姑娘,我也不骗你,皮货在大瑜甚是稀有,我龚家世代专精皮货,无奈原材料稀少,明姑娘若愿将这些货物尽数售卖给我龚家,我家定给出最公道的价格。” “我……” “可去你的吧。”曹镖头不甘示弱,“明姑娘,我们扬威镖局虽不做皮毛生意,但能将这些货物护送至冠京城,到时在冠京拍卖售出,价高者得,我们只收取其中一成作为押镖费用。” “明姑娘我家有着风锦关最大的锦绣坊,若你愿与我家长期合作,我们可以让利更多……” 明窈被他们争先恐后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忍不住看向狄霄,然狄霄根本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在此除了镇场子,实在没旁的用处。 但看着他平静依旧的面孔,明窈心中的那点惶惶也跟着消失了。 城里诸多商行大动干戈,还是因狄霄他们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j's 往常城里也会出现关外游牧族,但他们最多带上两三件皮货,当做散货收下便是。 可狄霄他们不一样,那样多车的东西,要是全是动物皮毛,不管转手还是自加工,其中利润都是一笔无法估量的数字。 若能持续大量供货,说能叫各大商贾世家重新洗牌也非妄言。 明掌柜一咬槽牙,也抛出筹码:“说来明姑娘与我倒是本家,我乃明家商行掌柜,明姑娘可能不了解,明家乃大瑜皇商,去岁主家四小姐更是嫁了当朝大皇子,明家底蕴深厚,当为合作的不二人选。” “明姑娘和狄首领若是选择了明家,除了价钱上公道,日后若要入大瑜皇城,也可由主家牵线办路引,方便诸位入冠京。” 明掌柜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明窈耳边全是嗡鸣,眼前也是模糊的。 她张了张口:“您说……明家四小姐嫁了大皇子?” 作者有话说: 指路第一章,窈窈在明家排行四,精心培养就是为了嫁大皇子的 然后,部族现处的位置可以当做云贵川一带,可能再偏点西南,但没到西藏,同样疯狂架空,与现实有大大大差异,如果有冒犯到云贵川小伙伴的地方我先跪(扑通.jpg 第59章 “是啊……”明掌柜先是迷茫,而后眼底浮现起狂喜,他以为这是明窈为他们商行的雄厚背景所吸引,忍不住多说几句。 “明姑娘不知道,主家四小姐少时多难,被那粗鄙仆婢抱走调换,幸得大皇子殿下帮助,揭露假小姐面目,方得被认回主家。” “而四小姐同大皇子相识多年,托大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无奈为身份差距所困扰,幸好四小姐本就出身皇商之家,回到明家后,和大皇子的最后一点身份隔阂也没了。” “后大皇子请陛下赐婚,迎四小姐做了皇子妃,明姑娘是不知道,大婚那日,冠京城内红妆千里,更有陛下亲至。” “大皇子同皇子妃感情甚笃,主家作为皇子妃娘家,少不得更受皇家重视,大瑜皇商五年一换,明家已连续十四年为皇商了,想必来年皇商竞选,亦有明家一席之地。” 当初真假四小姐在冠京引起轩然大波,人们只知假小姐被赶出家门,却不知真小姐身在何处,直至大皇子亲自将人送来,才找回真正的明家四小姐。 然而,外人只知表面,却不知内中诸多隐情。 明窈至今不知她亲生父母是谁,当初指认她身份有假的,也不过一个从未见过的接生婆子,只当时正值大宴,众目睽睽之下,由不得明家低调处理。 明窈依稀记得,接生婆子说得言之凿凿:“她绝对不是四小姐,老爷夫人您们且看,她同你们长得全无相似处,若是亲生,怎么这样?” 一众宾客又是打量又是小声讨论的,最后得出一致结论:确实是不一样。 说来讽刺,幼时明窈常被人夸赞,一双眼睛长得像极了明老爷,而那翘鼻小耳,则跟明夫人如出一辙。 后来事情发展之快,叫人全无反应时间。 接生婆子、十几年前的门房、厨娘、丫鬟小厮,早被发卖出去的人全出现了,他们口供无二,皆在言说明窈并非明家亲生,而是一个柴房仆婢的私生女。 恰逢明家与大皇子接触,出了这等丑事,又被无数人知晓,明老爷只得尽快将明窈赶出去,撇清关系,以免叫大皇子以为明家在戏弄他。 等等—— 明窈心口一跳,蓦然想到明掌柜刚说了一句:“您说,四小姐是在大皇子的帮助下,才揭露假小姐真面目的?” “可不是,大皇子慧眼,早发现了不对,按理说大皇子天潢贵胄,本不该理会这等市井小事的,还不是为了咱家四小姐,才插了一手。” “明姑娘,咱们明家商行在整个大瑜都是数一数二的,您选了咱家合作,旁的不说,只各官方文书文牒,是再不用担心了。” 不知为何,明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这时,她忽然发现其余人皆是捏着茶点,像听戏文一般,兴致勃勃地听着八卦,听到兴起处,还会挑挑眉。 随便哪家的贵女,会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主角,供人说道呢? 她蓦然感到一阵难堪。 唯一能叫她庆幸的,还好狄霄听不懂大瑜话,不然这些话少不得叫男人起疑,再联系上她之前露出的诸多马脚,还不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明窈笑了笑,敛目掩去诸多神思:“原来还有这般缘故。” “那明姑娘——” “各位掌柜的看重我已全部知晓了,只到底与哪位老板合作,恐还要请首领定夺,这样,我今晚就将各位的话转达给首领。” 明窈在狄霄耳边嘀咕了几句,狄霄很快起身,转而往楼上去了。 “狄首领这是?”龚老板不解。 明窈说:“有劳各位老板跑这一趟,还请各位稍等片刻,首领去去就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余人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所幸狄霄来回很快,再出现时,臂上搭了数匹黑灰狼皮,狼皮出现刹那,整个堂厅都安静了。^s “这这这……”明掌柜磕巴不停。 明窈将狼皮接过,给在场每位都分了一匹,像那带了家中子侄的曹镖头,同样人人有份。 这些狼皮品质相似,专挑了处理仔细的来,背部有一条切割的缝隙,最珍贵的狼腹没有半分损伤。 约莫半丈的柔软狼皮入手,几位老板先是惊喜,然后就是后悔了。 看老曹多有先见之明,知道带着家里小辈来占便宜,怎他们就没想到呢! “这是给各位老板的礼物,还望各位老板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明姑娘是否方便透露一二,这般质量的皮货,明姑娘和狄首领带了多少呢?”喜悦过后,龚老板忍不住打探。 明窈但笑不语。 追问无解,众人只得放弃。 眼看他们在驿馆耗费多时,也是时候离开了。 临走前,明掌柜再三邀请:“商行名下亦有客栈在营,明姑娘和狄首领要是不嫌弃,不如来明家客栈一住。” 明窈自不会平白受人恩惠,婉言拒绝了。 送走各大商行的老板,短短一个时辰,却叫明窈满心疲惫。 她先前还想着出门看看,现在也不愿动弹了,勾了勾狄霄的手指:“我们回房间吧。”言语间,带了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狄霄点头,两人一同回房。 回到楼上房间后,明窈直接坐回床上,摆弄了片刻手指,不觉想起刚才听到的许多纷扰闲话,眼睛不知不觉间放了空。 直到隔壁房间不知碰到什么,发出一声剧响,明窈猛地惊醒,一抬头,却发现狄霄半蹲在他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你……”明窈一愣,“首领在做什么?” “看你。”狄霄直白道。 明窈心底闪过一丝慌乱:“看、看我做什么,不是都看过许久了,还有什么好看的。”js 心虚之下,她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忍不住捏住自己的小指,起身欲要离开,谁知她才站起来,又被狄霄一指头戳回去。 “你们在说什么?”狄霄问,“刚刚,在楼下。” “……不是在说皮货交易的事吗?”明窈偏头躲开他的凝视。 “你不高兴。”狄霄笃定道。 狄霄虽听不懂大瑜话,但对明窈的情绪感知一向敏锐,早在明掌柜提及四小姐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明窈情绪的波动。 他以为这只是意外,谁知那胖老头说的越多,明窈心绪越乱,最后更是浑身弥漫起一股哀伤。 想到这里,狄霄眸中不悦更甚。 明窈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了。 片刻,她说:“只有一点点,现在已经好了。” 狄霄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好。”说着,他将明窈的脑袋拨回来,食指和中指卡在她下巴上,稍稍用了点力气,他指尖下很快印出红痕。 “公主,你们刚刚在谈什么,为什么不高兴?” “我——”明窈根本无法道明实情,被狄霄这么一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堪重新浮到心头。 她不知那些丫鬟婆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也不知她挡了谁的路,偏在众目睽睽之下揪出她的身世。 更甚至两年过去了,真小姐假小姐,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 她用了晃了晃脑袋,将眼尾的一点晶莹甩下去。 狄霄正要继续问,谁知他腰间一紧,明窈竟抱了过来。 明窈闷头抵在狄霄肩上,半晌不语,然肩头湿濡,却叫狄霄眉峰一厉,拢在她腰后的手不觉收紧两分。 明窈咬死了不开口,狄霄心知绝对不止交易之事,然他听不懂他们交谈,也无法逼迫,只好先将这事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追究。 明窈很快收拾好情绪,她从狄霄怀里挣出来,蓦然听见肚里发出咕噜声,愣了一瞬后,面上染了一抹薄红。 狄霄看着她,很快会意:“我有些饿了,叫晚膳吗?” 自然是要的。 明窈只好再次下楼,给他们这十间房都叫了晚膳,膳食要送到房间里,两荤两素和不限量的米饭馒头,能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 晚膳时,明窈提起那几个商行的事。 “风锦关大商贾主要是龚明贾三家,三家涉猎不同,优势也不同。” “龚家于绣工皮货一道最为精通,优势在于能将皮毛利用到极致,若是打出名声,连带着草原皮毛也能闻名大瑜,缺点在于加工所耗时间工钱不是少数,收购价格可能会比旁家低一些。” “明家于官途有优势,日后我们若是要到大瑜内地,选明家最为方便,但明家涉猎又广又杂,皮货这等珍贵东西,大概率会交于官家,于市场恐难有流通。”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5节 “曹家则是主营镖局,曹镖头所说的拍卖我倒觉得不错,能将这些皮毛以最高的价钱售出,虽分一成利,但我们所得的银两绝不会比直接售出少,缺点的话,拍卖讲究物以稀为贵,前几次或许还可行,次数一多了,恐拍卖也非长久之道。” 她不仅说了几位老板的承诺,还添了一点自己的见解,也叫狄霄更容易明白。 “你想选哪家?”狄霄问。 明窈咬了咬筷子尖,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怕选错了。” 这样说,她心底大概有了成算,只是因为胆小慎微,又怕耽搁了族人们的生活,方不敢草率决定。 狄霄抬头看了她一眼,将龚明曹三家的优缺点又想了一遍,忽然想到:“为何不能同时与三家合作?” “我倒是想,可他们肯定不愿啊。”明窈紧了紧眉,“他们各个想着独吞,占据最大利润,而我们带来的这些货物,也只能满足一家大商行的需求,两家就有些不够看了。” 而且…… 明窈点了点盘中的香醋,蘸了一点放到舌尖上,酸涩感叫她不适地吐了吐舌头。 说她小气也好,说她目光短浅也好,私人原因,总之她有些想将明家剔出合作对像去。 讨论无果,狄霄止了话头:“算了,左右还要留几天,先不急,等过两日同其余人商量一二,到时再做决定吧。” “好。”明窈应声,“正好这两天还能打探打探,看看这三家在城中名声如何,若有那仗势欺人的,大概就可以直接放弃了。” 用过晚膳,天字号房会送浴桶和热水来。^j^s 明窈已经两年多没享受过热水浴了,忙将小二招呼进来,待浴桶准备完毕,小二留了香片,又快步退下。 浴桶前后皆有屏风遮挡,然人在其后,仍能映出影子。 狄霄看着屏风后不住动弹的身影,眸色越来越暗沉,好不容易将注意力转移,想着回族前也要打一个浴桶。 然明窈出浴,浑身只着一件单薄里衣,雪白里衣被水打湿,细腻的纱绢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型。 缓步经过,带过一阵清香。 狄霄心底才压下去的邪火猛地窜了出来,他一把抓住圆桌边缘,竭力遏制着不往后看,就这样忍了许久,方有回头的定力。 明窈跪坐在床上,笑颜莞尔,向他招手:“狄霄快来帮我擦头发!” “……”沉默片刻后,狄霄认命地走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上午,驿馆里还有人找,但基本都是些小商行或者消息灵通的散商了,明窈和狄霄全部见了,但都没有给准话,也没再跟昨日似的,以狼皮作为礼物。 就这样一耽搁,时间很快到了晌午。 众人抓紧时间用了午膳,然后将货物做了番规整,最后挑出三十几匹瑕疵较重的狼皮,如约往城门那边去。 驿馆里留了以苏格勒为首的十人,城门那边则是狄霄和明窈带队,当然还有维安斯,做那威吓人的门面。 由于所带皮货较少,他们就没再用板车,背上背三两竹篓,所有狼皮就都能放进去了。^sg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正午之前赶到了。j^s 城门左右多有摊贩,尤以家中农作物为主,还有些卖小摆件的,零零碎碎也别有一番风趣。 几人根本没能寻到空位摆摊,十人才一出现,就被早早等在城门边的行商拦下了。 “姑娘姑娘,我是昨天的……” 场面一度混乱,还好有维安斯几人帮着维持秩序,用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总算让场面平复下来。 明窈怕再引动乱,赶紧道:“我们今日确是带了狼皮,约莫三十张左右,但这些狼皮多有瑕疵,比不得上等品。” 说着,维安斯扯出一匹来,抖开给众人观看。 他长得高大,将狼皮高高举过头顶,就能让附近的人全部看个清楚,只见那皮子背面染了许多血迹,狼腹的位置也被利刃霍穿了,其余四肢头颅等位置,也各有瑕疵。 明窈说:“这些皮毛虽无法做成大髦之类,但也能缝成厚靴底等小件儿,成狼皮统一一百五十百两一匹,幼狼皮只要一百两。” 她是参考了大越边城的价格,因皮毛在大瑜更稀罕些,即便皮毛多有瑕疵,也没降太多。 “霍!”围观的人惊呼一声,这个价格可算不得低。sg 因这些皮毛上瑕疵太多,卖的价格又不算低,许多人生了退却的心思,就是还想买的,也拿不出太多钱来。 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开,也给明窈他们腾出摆摊的地方来,两个背篓就放在地上,想买的随意挑选。 最后,他们在城门附近等了小一个时辰,三十多匹狼皮卖了二十多人,最后两匹破损实在太多,明窈将价格改成六十六两,图个吉利。 不管时间长短,总归东西是全部卖出去了。 明窈粗略算了算,三十多匹狼皮,总共卖了小四千两,银子和银票混着收,也算小有赚头。 看他们收拾背篓要走,旁边另有行商在喊:“你们要是还出售成色好些的来找我,我家收好皮子!” “一定一定。”明窈赔着笑,跟在狄霄身后,赶着人少的地方离开。 他们没有直接回驿馆,而是转身去了城门往里一些的集市,集市上仍是以摊贩为主,偶尔有什么铺面,也都是酒楼之类的。 几人并没有打算买什么,走走看看,全当长见识了。 明窈边走边给族人们介绍:“……那个黄色的圆乎乎的是土豆,能做主食,也能做菜吃,十分耐放,秋冬贮存尤佳。” “那是冬菜,同样是秋冬蔬菜,冬天和羊肉炖在一起,又香又甜。” “诶那边的小摊上是甜菜、萝卜还有竹笋……” 族人们听得多,忘得也快,一路走下来,等明窈再问,全是一脸蒙:“啊……公主你刚才说了啥?” 气得明窈失笑:“要是在学堂里,你们这些不认真的,都是要被打手板罚抄写的。” 众人讪讪地摸着脑袋,维安斯祸水一引:“那、那首领还记得吗?” 狄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土豆、冬菜、萝卜……” 虽有遗落,但也将明窈说过的记了个七七八八。 他甚至还会举一反三:“土豆和冬菜不错,价格便宜还易种植,或许能带回族里,冬日也不缺绿菜吃了。”一看就是深受夫子喜欢的好学生。 明窈不禁鼓掌:“果然还是首领更聪敏些。” 直到日落时,一行十人才回驿馆。 谁知回去了才知道,曹镖头下午就把家中几个子侄送了来,两男一女,美名其曰陪着各位贵客逛逛风锦关。 当然另外两家也不甘落后,明家客栈的掌柜候了两个时辰,龚家食肆送了二十多道菜。 “……”明窈一时无措,只能求助地望向狄霄。 “叫他们都回吧。”狄霄说。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尤其是那身从沙场历练来的杀伐之气,对于外人来说,还是颇有威吓力的。 对面几人听不懂,眼巴巴瞅着明窈。 明窈笑:“不好意思了,首领今日心情不佳,恐无法招待各位,各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慢待之处,还请海涵,各位请回吧。” 她才说完,狄霄抬步就往楼上走,其余人也紧随其后,将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明窈歉意地笑了笑,也跟着上去了。 三家人无法,除了龚家食肆把菜肴留了下来,其余两家皆灰溜溜离开了。 房间内,明窈等人没有过多谈及楼下人,先将今日收到的银两银票清点收拢好,明窈又找小二要了纸墨。 “公主在记些什么?”苏格勒探头看了一眼,看不懂又缩回去。 “将这几日的收支记一下,回去后也好入账。”明窈说,“还有今日看见的许多好东西,土豆冬菜……说不准哪天就能用上了。” 入夜,明窈和狄霄并苏格勒三人又出了驿馆,这回他们是要去后面的商街瞧瞧的。 据驿馆小二说,商街上铺面摊贩皆有,无论米面粮种,还是医药裁衣,当然还有他们要找的当铺,只有他们想不到的,绝对没有他们找不到的。 提起商街,作为风锦关的特色,小二亦与有荣焉。 因没打算采买,三人只抱了明窈的三个首饰匣子,又各自装了两块碎银,轻装去了后头商街。 此时已到酉时三刻,商街之繁华,比之白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足有十丈宽的街道两侧,无数彩色灯笼高挂,红的红,黄的黄,还有更多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映得整条商街宛若白昼。 灯笼底下是大大小小的摊贩,卖吃食的,卖首饰摆件的,卖鸡鸭鹅等家畜的,甚至还有杂耍套圈等玩杂。 摊贩往后一丈,则是两侧店铺,同样涉猎繁多,各类铺面皆有。 无论男女老少,即便到了深夜,商街热闹依旧。 相传风锦关乃大瑜十二边城中最富庶繁华的一城,果然名不虚传。 三人才到街头,便被里面的场景迷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明窈说:“我们进去吧。” 进到商街里面,人们更易被其中喧嚣气氛所感染,好在几人还记着此行主要目的,强行将眼睛从左右收回来,转去寻里面的当铺。 走了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们就看见了挂在外面的招幌,狂草当铺二字印在上面,叫人一眼清晰。 三人不再迟疑,直接进到当铺中。 当铺里的人比之外面算得上冷情了,三五个人在内,其中还有两个是当铺伙计,又见客人进门,一个伙计赶忙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汇源典当行,几位是要典出还是赎回?”伙计之前也曾见过外族人,稍稍打量了两眼,很快恢复了往常态度。 明窈说:“我们带了些首饰,贵店可收?” “自然是收的,娘子要典什么?” 后面,狄霄和苏格勒将首饰匣子拿出来,伙计愣了:“这些……都是要典出的?” 待明窈点头,伙计忙说:“贵客稍等,小人这就去叫掌柜的!” 作者有话说: 窈窈之前的身份还有些问题,但短期内不会涉及,小伙伴们有个大概印象就好,等我慢慢挑明>o< 商街可以理解成北宋夜市 第60章 首饰虽多,能称得上极品的却没几件。 明窈对这些首饰的品质门清,听掌柜说恐卖不得高价,也有心理预期。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6节 她说:“掌柜只管看,您说这些大概能卖多少?” 掌柜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留了两簇八字胡,头戴一顶灰色小毡帽,身穿对襟长褂,右眼上还挂了一只琉璃镜。 他一一拿出各类金银饰品,小心地放到手侧丝绢上,同时拨动着算盘,叮叮当当一时响作一团。 便是那几颗最是廉价的小珍珠,也不见他半分慢待,一定要颗颗稳定在丝绢上,才见他松手。 明窈虽未言语,但也一直观察着,这越看越是满意,对掌柜的信任也跟着暴涨。 “合计三千八百二十七两六吊,给姑娘凑个整,计三千八百二十八两。”说完,掌柜将算盘推到明窈面前。 计算价格的时候,明窈每一件都曾看到过,像那小破珍珠一两银子三枚,成色中等的金钗八十两,高高低低,总归都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想着还想去旁出看看,明窈爽快道:“没有问题,就按掌柜说的来吧。” “好勒。”掌柜的笑容更真挚了几分,“姑娘是收银票还是现银?” “可否三千五百两的银票,剩余三百二十八两给现银?” 掌柜爽快应了,他招呼伙计去旁边钱庄换银票,自己则是去了后面取现银,趁着店里人都不在,明窈凑到狄霄身边,快活地晃了晃手指:“一共三千八百多两银子哦。” 无论是买调味料还是什么小零碎儿,这些银两都够她花一阵子了。 狄霄眼尾露出一丝笑,手心一痒,在她头上轻拍两下。 很快,掌柜和伙计先后回来,三百多两现银有零有整,整银都收进小匣里,碎银则放在钱袋中随时使用,还有四张银票,则叫狄霄装着。 清点过数目,双方又做几句寒暄,就此别过。 直到三人离开当铺,掌柜才腾出手收拾满桌珠钗。 “咦?”忽然,掌柜停下动作,食指指肚在一串璎珞后摩挲不止,转头见伙计过来,忙喊他,“快来给我举盏灯,叫我看看这后面刻的什么?” 掌柜正了正他的琉璃镜,眯着眼睛,终于将璎珞后的小字看清楚。 只见他面色大变,快中带慌地将其余金饰一一看过,毫无意外,其余物件后米也刻了相同的字迹—— 越。 掌柜没有声张,将东西收进丝绒袋中,正色嘱咐伙计:“我要去禀明大人些许要事,你们看好铺子,若是刚才那些外族人再来,寻些理由把他们留下。” “是,掌柜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该问的少问。”掌柜呵斥一声,行色匆匆,转瞬就消失在了人流中。 当铺里的事情,明窈等人无从得知。 她们正沿着商街慢慢往里走,看见一些稀奇的,或是驻足观赏一二,或是掏出碎银买下,还有些明窈觉得有用的,无论价值几何,都会捎带上。 在她又收了一包种子后,苏格勒问:“公主买的都是什么种子?” 明窈将油纸包小心放好,边点边说:“这是油菜,这个是辣椒,这个是冬菜……然后这几个是土豆玉米蕃薯。” 狄霄心念一动:“土豆玉米蕃薯?” “对!”明窈弯着嘴角,“都可以作为主食,尤其是土豆和蕃薯,八九月份种下也来得及,除了对环境适应力强,产量尤其高,能解决不小的粮食问题呢。” “不过我没敢多买,怕惹人猜疑。” 毕竟有着外族人的身份在,做什么事都要多两分小心,明窈不禁叹了口气。 而她对面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苏格勒喜于言表,搓了搓手,忍不住把刚买来的背篓抱在怀里,低头看了又看,不住说:“要不是公主,我们恐到死都不知道这些,好东西,都是好东西。” 狄霄虽没这般喜形于色,但也心头一阵火热,两步到了明窈身边,偏要牵着她的手才肯继续前行。 不过到了后半段,就没能再遇见菜种粮种这些了,水稻倒是有,但此时已不是水稻的种植季节,明窈就没多上心。 几人并肩行在商街上,过了前面灯火阑珊处,后面的灯笼就稀疏了起来,连商贩的叫卖声也时隐时现,直至彻底消失。 然街上还有人,也就打消了明窈的疑虑,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但不知为何,之后所见皆是男子,更是不住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明窈一开始还没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直到走到商街尽头。 只见接连五六座高楼,楼外彩带纷飞飘扬,门窗处皆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窗口中的人探出头来,衣着轻简的女子挥着手中香帕,捂嘴笑着。 楼中老妈妈扭着灵活的腰肢,老爷公子甜甜唤着,带着手下人招呼客人入内。 浓郁的脂粉气游散在空气里,一派诡异的热闹。 明窈恍惚想到什么,但因眼前画面冲击太过,让她总是抓不住关键那点。 路人经过:“这年头,还有带着姑娘来花楼的……”过路人嘟喃两声,转身进了高楼里。 “……”明窈脸上顿时被升腾起的热气笼罩,她反手握住了狄霄的手腕,羞愤道一声,“快走。” 说完,她转身就往回跑。 苏格勒在原地愣了片刻,见首领和公主都跑远了,只能赶紧追上去。 从花街到商街距离甚短,可明窈只觉过了很久很久,待重新听见商贩叫卖声,才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逃出来。 她努力想把刚才见到的忘掉,偏身后两人还在追问:“怎么了?刚刚那是什么地方?” 明窈回头一看,狄霄和苏格勒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苏格勒也就罢了,狄霄一个成了亲的,还这好奇那好奇的。 明窈忽然有点不高兴,忍不住踮起脚,抬手捂住了狄霄的眼睛。 然后她转头,笑吟吟地对苏格勒道:“你要是想同一二大瑜姑娘度一夜春宵,刚才那处倒是好地方,不过要是想把人带回家,恐还要多准备些银子。” 她已经说得很清晰明了,无奈苏格勒不曾去过风月场所,很是琢磨了一会儿。 而狄霄反应快了一步,等苏格勒回过味儿来,狄霄已经在正经道:“原来是那种地方,怪不得,自靠近我就觉得不舒服。” “是吗?”明窈轻哼一声,将手伸回来。 狄霄郑重点头:“自然是的。”说着,他重新把明窈的手攥进手心。 “走吧,我们绕回去,时间不早了,也该回驿馆了。” 说完,狄霄牵着明窈走在前面,苏格勒木木地看了一会儿,莫名心头一梗。 回程路上悠闲了许多,他们走了许久,晚上吃的东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碰巧遇上了香气扑鼻的馄饨摊,旁边就是刚出锅的香酥烧饼。 明窈说:“我们尝一尝吧。” 以前她被家里管束着,街上的东西都吃不得,唯有一回去寺里上香晚了回去,才得以在寺前的混沌摊上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此时想来,竟有些怀念了。 其余两人亦无异议,寻了个空桌坐下,除了馄饨和旁边的香酥烧饼外,明窈还带着狄霄去买了其余吃食。 又软又糯的柿子饼,炒得爆壳的油栗子,加了香料的煎土豆,还有各色又小巧又精致的点心,大包小包挂了满身。 饶是狄霄和苏格勒胃口大,最后也剩了许多。 回驿馆前,他们又多买了些,等着带回去给族人们分享。 这一天众人多有疲乏,好在收获颇多,除了肉眼可见的银两,明窈买来的那些种子更是宝贝,等再买够粮食和毡布,此行便也圆满了。 待真正清点完收支,窗外天色已隐约见了亮色。 明窈打了个哈欠,连洗漱都顾不上,才上了床,下一刻就睡着了,狄霄只好用温水浸透软帕,帮她擦净面上浮沉。 第二日大早,明窈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她睡眼婆娑,努力睁开眼睛,却被狄霄挡住了光线,男人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睡吧,我去看看。” “唔——”明窈混沌中应了一声,终没能抵住困意,歪头又睡了过去。 而狄霄打开房门,只见是店里的小二。 小二冲他躬身又作揖,张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又躬身作揖。 “……”忘了,听不懂。 狄霄满脑蒙,然面上不显分毫,沉默半晌,他点点头。 小二得了回应,也不留下讨人嫌了,喜气洋洋地下楼,找等在下面的商行老板们覆命。 然之后一个多时辰,楼上仍不见任何动静。 明掌柜:“你真的跟他们说了吗?” “说了啊。”小二也觉惶恐,“我是跟那个额前有狼牙坠的男人说的,他还点头了呢,不应该还没来啊。” “他身边可跟着那位姑娘?” 小二摇头:“这倒没有,我没见到第二个人。” 话落,龚老板呵呵两声:“你不知道吗,他们一行人里,除了明姑娘外,其余人都听不懂大瑜话,明姑娘不在,你指望谁听懂呢?” “……”小二额头滑落一滴冷汗,“我我我、小人再上去一趟?” “算了算了,等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会了。”龚老板摆手,又把跟来的小厮叫到跟前来,“你去咱家酒楼叫些好酒好菜,尽快送过来。” 龚老板的做法也给其余人提了个醒,明掌柜和曹镖头相继叫了人。 明掌柜:“我记得年前主家送了些宫里的首饰来,你快回府上取来,一会儿送给明姑娘做礼。” 曹镖头:“他们草原人尤擅骑射,这样,你把我新淘来的弓|弩取五把来,再牵两匹白玉狮子马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弓|弩和白玉狮子马,随便哪个拿出都算难得的宝贝,尤其是那弓|弩,乃是真正的铁器,只需操控着瞄准,就可自行发射,其威力更是骇人。 听了曹镖头的话,其余二位皆是讶然。 就在几人为一会儿的礼物做准备时,二楼天字号房内,明窈终于还是被窗外格外刺眼的阳光闹醒了。 房间里是时刻备着热水的,也方便了她洗漱清醒。 明窈正在梳妆台前打理碎发,忽然想到:“刚刚是不是有人来了?” “嗯。”狄霄坐在圆桌前,“店小二,说了很多。” “……”明窈沉默,“那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话虽如此,明窈却没想着狄霄能记多少,谁知男人一点头,紧跟着复述起来。 狄霄磕磕绊绊地说着,其中虽有遗漏,但大概意思差不多:“底下商行……老板们等着,很早就在了。” 听到最后,明窈都惊呆了:“你、你听懂了吗?” 还好,狄霄尚未天才到这种程度,他摇了摇头。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7节 不知怎的,明窈吐出一口气,莫名觉得轻松许多。 “小二在说什么?” “他说楼下有商行老板在等着了,等了很久,大概是叫我们下去的吧。”明窈说着,转身去了床边,开窗探头,正好能看见驿馆门口的车马。 等她回来,已经确定了来者身份:“是龚明曹三家。” “来谈皮毛交易的?” “八九不离十。”明窈皱了皱眉,“应该是听说我们昨日在城门卖东西等不及了,就是不知怎的,又一来来了三家。” 狄霄问:“可要继续拖延?” 明窈沉思,反问:“首领有主意了吗?” “三家皆卖。”狄霄张口直言,看他神色,仿佛早有了论断。 明窈张了张口:“三……首领可确定?” 狄霄点头:“若你能说服他们,那便由你同他们接洽,若是不便,只管将他们的话转述给我,我来处理,大不了下回换个城池就是。” 总归他们也不在大瑜常驻,就算真惹恼了他们,也不怕被人找上门来。 只和气生财,不到最后关头,狄霄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明窈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竟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了……我们才是主方,他们便是占了地主之宜,可我们的行踪更难定。” 她心胸开阔,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轻快:“那便先由我跟他们谈判,要是实在不行,再由首领出面,还用跟其他族人商量一二吗?” “不用。”狄霄一言定断。^js 两人抓紧时间收拾好,匆匆下楼,果然才下去就见到龚明曹三家,还有他们旁边的丰盛菜肴和其他用红纸包着的礼盒。 见明窈和狄霄露面,等得全无脾气的几人迎上来。 “不知各位掌柜到来,实是怠慢了,昨日在商街逗留的时间长了些,今早便睡过头了,小二只见了首领,无奈首领没听懂,倒耽搁了各位。”明窈简单解释两句,又赔了不是。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反正表面上,几位老板都没追究。 他们忙邀两人落座,不等多说,先把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 龚老板说:“可巧快到午时了,我叫酒楼准备了些酒菜,明姑娘不如把其余人也叫下来,先用午膳?” “不急。”明窈笑了笑,婉拒。 明掌柜得意上前:“明姑娘且看,这些乃宫廷饰品,鄙人有幸得了些,无奈家中也用不到,不如送给明姑娘, 明窈依旧婉拒:“明掌柜客气了。” 接连被拒了,剩下的曹镖头心里也开始打鼓,但他还是说:“我带了几把弓|弩,外面还有两匹白玉狮子马,想到草原多骑射,想必能用得上。” 五把弓|弩被献上前,铁光泠泠,从弩身到箭矢,皆用铁制作。 莫说是经历过部族内乱的明窈,随便一人,也晓得这等神弩的珍贵。 “……”这回,明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仔细看过弩身,越看眼睛越亮,虽不知曹镖头怎舍得拿出这种神器,可还是喜欢得紧,半天说不出拒绝的话来。s 她看向狄霄,见男人摇头,只能忍痛:“曹镖头……不如先说商事吧。” 三家全都拒了,也没什么偏颇的。 何况明窈所言,正是他们所心急的,众人寻了一张圆桌坐下,除了三个主事的老板,其余家中小辈或账房都靠后另坐。 明窈问:“首领想问,几位老板最多能吃下多少货?” “自然是有多少吃多少!”明掌柜说道,其余两家也表示认同。 明窈只是微笑:“那也总有个大概数量吧?首领还是想多了解一二,才好尽快做决定,不瞒诸位,我们在风锦关待了三天,最多再留四五天,也该回去了。” 说完,对面的几位沉吟许久。 龚老板第一个说:“我们最多能吃下二百匹上品皮毛,中品翻倍,下品无数。” 曹老板紧随其后:“我家可以吃下一百上品,三百中品,无数下品。” 听他们皆有定数,明掌柜自觉胜算更大:“明家商行铺面遍布大瑜,便是再多,我们也可包揽,更有那贡给皇家的,自是越多越好。”^js 明窈将他们的话重复给狄霄,而后便看他下决定。 狄霄说:“我们带了四百上品,二百中品,二百下品,便是分给三家,也能满足他们的大部分需求,就按之前说的那般,分卖吧。” “那我叫人把皮货都抬下来,今日就定下?”j^s^g “好。”狄霄点头,“我在下面陪着。” 两人谈了许久,中间表情几次变化,把对面人看得无限焦虑,偏一句听不懂,只能在心里各种猜测。 终于,明窈回过头来:“实在抱歉,我们恐不能跟某位掌柜合作了。” 此话一出,对面人皆面色大变。 不过片刻,明掌柜就面带怒意:“明姑娘这是在耍我等?” “不是不是,明掌柜误会了。”明窈不慌不忙道,“我们只是不想将手中皮货全部交给一人,而是想同时跟三位掌柜合作。” “实不相瞒,我们毕竟是外人,在这风锦关更无依靠,我们只怕选了哪位掌柜,反被另外两家记恨。” “买卖不成仁义在,明姑娘和首领多虑了。” 明窈却不信他们的说辞,只道一声“稍候”,然后就按照她和狄霄约定的那般,起身去了楼上,独留狄霄面对几家商行。 对着明窈时,几人尚能夸夸其谈,可换成狄霄—— “……” “……” “……哈,哈哈。” 在狄霄的冷脸下,最善言谈的商行老板们,也只剩沉默。 连带着刚才以为被戏耍的气愤也在这种沉默中被迫消弭,最后皆是一脸的无奈,冲狄霄拱拱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 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明掌柜已经去了两回茅厕,终于把明窈等来了。 不仅明窈,还有其余十几族人。 他们每人搬着一个篮筐,筐面上覆着一层毡布,前前后后送了两趟,才把两板车计四十一篮筐搬下来。 “这这……明姑娘这是何意?”在场众人,除了狄霄全站起来了。 明窈不语,只叫人将毡布撤下,露出里面黑白灰三色的皮毛,还有一筐中是熊皮鹿皮等,成色一点不差。 这些东西,看得几位老板双眼赤红,下意识就要过去。 然族人比他们更快,直接挡在前面,那高大身形,说句难听的,甚至能将几人凭空提溜起来。 几人这才止步,讪讪地转过身。 明窈说:“此处共四百上品,二百中品,二百下品,另有四张鹿皮,两张棕熊皮,一张斑虎皮。” “若三位掌柜愿意,我们可将这些皮货分成三份,均匀售给三家。” “不行,明家能全部收购!”明掌柜第一个不同意。 然这回,另外两家无人附和了。 这一批皮货的数量实在超出他们想像,除了明家底蕴深厚,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两,龚曹两家若是硬凑也能凑足,可之后周转恐有大问题。 两家不约而同想到,平分倒也不错。s 看其余两家不说话,明掌柜不喜反忧:“明姑娘,你若选了我们明家商行,我们今日就可签契书,最多半月,一定能付清款项。” 明窈不为所动:“实在抱歉,首领还是坚持平分给三家。” “或者明掌柜能说服其余两位,那我们也可以将全部货物交给您。” 这不放屁! 明掌柜心里忍不住爆粗,余光扫见龚曹两家,根本不报任何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明姑娘确定,要同时与三家合作?” 明窈也不完全强硬:“明掌柜说错了,这等大事,实非我能决定的,首领心意已决,我自不敢随意更改。” “不过首领说了,这回的皮毛只是少数,才攒了半年就有这些,这还是因为不了解销路,才没敢多打,若是此行合作顺利,我们也知以后如何做了,下回再来风锦关,所带皮货只多不少。” “再说,物以稀为贵,几大商行各有专精,就算分售,恐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也不知是被她说服了,还是有其他考量,许久沉默后,明掌柜终于点头:“分便分,还希望明姑娘和狄首领所言为实,日后再有更多皮货。” “其余二位掌柜呢?” “我们也同意平分。” 明窈将他们的想法转述给狄霄等人,很快,其余族人将身后篮筐露出。 明窈又道:“择日不如撞日,各位掌柜若无异议,可今日验货,签订契书。” 对面三人拱手,转头便叫小厮回去叫账房。 合作达成,双方还算满意,而他们之前准备的礼物,又一次给明窈送去。 这回,明窈没再拒绝,先招呼所有人坐下吃饭,然后又把首饰和弓|弩收起来。 苏格勒上去放东西,明窈小声说:“这几把弩千万放好,都是好东西。” “是,公主放心。” 饭后不久,各家账房带人来了,按照约定,所有货物皆平分,多出的两三匹给了明掌柜,也算卖他一个好。 而那些熊皮鹿皮虎皮,龚曹两家用不到,也给了明掌柜。 商议后的价格比当初再大越时又高出许多,饶是明窈早有预料,还是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 “上品皮毛九百两,中等六百两,下等四百两,其余皮毛另算。” “日后再有皮货出售,当由龚明曹三家为先,三家平分,多余另议。” 由账房起契,各家掌柜和狄霄依次按下手印,等到官府盖上章,契书即生效。 明窈再次为三位掌柜斟了茶,以茶代酒:“合作愉快。” 饮尽茶水后,曹镖头发出邀请:“若明姑娘和狄首领日后有意入内地商贸,我扬威镖局可提供免费护镖。”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8节 “明家可为各位办理路引,期待诸位入冠京。” “龚家祖地即在风锦关,每年年末族中人皆会回来,明姑娘若有空,不妨来祖地,届时定扫榻相迎。” 明窈福身:“多谢各位掌柜好意,我会如实转述给首领。” 作者有话说: 皮毛生意是与大瑜商贸的一个开端,后面还会有其他物品,或许会逐渐将皮毛完全替代,毕竟,保护动物人人有责orz 第61章 近六十万两纹银,分摊到每家头上便是二十万两,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底蕴深厚的行商世家来说,不过一两个月的盈利。 但哪家也不会留那么多现银,临时去钱庄支取,也要一定时间。 他们带着四纸契书去了衙门,请专管契约的衙吏扣上官印,再分给四方,只要契书在,合作就一直生效。 “还请狄首领宽限两日,最迟后日申时,我等定将银两送上。” 明窈将他们的话转达,狄霄点头,算是应允了。 从衙门出来后,龚老板说:“能与各位做成这等大生意,也算我等缘分,不知明姑娘和狄首领是否有空,不如来龚家酒楼一叙。” “还有明掌柜和曹镖头,酒楼里新请来了两个厨子,尤擅大越菜,二位可愿拔冗,也叫我一尽地主之谊。” 龚老板有意联系各方感情,可明掌柜急着给主家送信,曹镖头手下正有一单急镖要送,便是明窈和狄霄,也想去找找城中粮铺。 明窈开口拒绝后,明掌柜和曹镖头也先后婉拒。 龚老板感到遗憾,也只能就此作罢。 众人互相拱手,又约定好两日后再到驿馆,就此别过。 然明窈二人尚未从官府附近离开,转街时却与当铺掌柜撞了个正着。 明窈先看见了当铺掌柜,但念及两方不过一面之缘,就想省了寒暄。 谁知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时,掌柜似心有所感,一抬头,正好撞进狄霄那双泛冷的眸子里。 “……”掌柜下意识止住脚步,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赶在明窈二人彻底离开前,掌柜终于有了动作,他正着急,一把抓在了狄霄小臂上,待觉到手下肌肉隆动,才宛若被烫到一般甩开。 “等等等……等等!”掌柜恬颜一笑,搓了搓手,“是这样,我家主人见了姑娘典卖的饰品,甚喜其精湛做工,百般叮嘱我,若是能再见到姑娘,一定请您去府上做做。” “说来也巧,我这才从主人家出来,就碰上了您二位,不知姑娘可否能到我主人府上小坐?我家夫人实在喜欢,就想跟姑娘见上一面。” 掌柜言辞表情实在诚恳,明窈虽不愿,可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但她更是不解,一些成色一般的发簪镯子一类,怎会引得大家主母关注,她可不觉得,能让一家当铺掌柜称作主人的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明窈踌躇一二,终究还是想拒了:“抱歉,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多谢夫人喜欢,既然那些首饰到了夫人手里,能得夫人两分喜欢,也是它们的造化。” “还请掌柜带我表达对夫人的感谢,小坐就不必了。” 说完,她向狄霄示意,继而转身。 眼看明窈二人转身欲走,掌柜一咬牙,冲到两人身前把人拦住:“等等!姑娘……您那些首饰,您可知,每件上面都有大越官印。” 明窈神色一怔,多了两分警惕:“掌柜这话何意?” 掌柜拱手:“姑娘见谅,实在是主人家下了令,若有机会,一定请姑娘去府上小坐,小人也是替人办事,还请姑娘体谅一二。” “但小人可以保证,主人家的人都很好,请姑娘真不会发生什么坏事,再说姑娘和这位……”他看了看狄霄,“终有出城的时候,到时再被主人请到府上,恐生不愉。” 这话已算得上威胁了,偏掌柜将姿态放得极低,始终弓着腰,叫明窈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最终只剩无奈。 “非去不可吗?” “还请姑娘移步。”掌柜又是躬身大拜。 他们所处的位置虽算不得闹市,但也常有路人经过,见到此景不觉侧目,甚至还有那好事儿的,索性等在旁边不走了。 明窈沉默片刻:“那便去吧。” 掌柜的游说被卡在嘴边,回过神来,更是欣喜:“是是是,这边请——” 掌柜在前带路,明窈和狄霄跟在后面,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这话,因说的草原话,也不用担心旁人听见。 明窈这时候才体会到掌握多种语言的好处。 她三言两语道明掌柜来意:“我想着,既然掌柜说他那主人家没有恶意,倒不如卖掌柜一个好,只可惜了今日空闲,不然还能把剩下两条街转完。” 狄霄说:“你决定就好,不急,等商行送来银两,我们还能多留两日,倒是你看看有什么缺的,我们一起去买。” “说起要买的可就多了,医官还叫我替她寻些草药,不拘品种,她自己试着培养,还有孩子们的笔墨,湘湘她们要的彩色丝线……” “说起来,秋祭是不是也快到了?” 狄霄一算:“确实快到了,不过今年要紧着营建新领地,秋祭便罢了。” 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嘀嘀咕咕个不停。 掌柜在前听着,只以为他们是在商谋什么大计,殊不知,不过三两家常,跟大瑜全无关系。 走了大约两刻钟后,街上行人渐稀,而两侧建筑也变得规整起来。 明窈见狄霄多有观察他们的建筑,便停了言语,每过一处,都能说出一点相关的渊源:“那种尖顶房和毡帐的作用差不多,只大瑜少雪,斜面屋顶是为了及时排水,省得让屋顶积聚太多雨水。” “那种小巷叫雨燕巷子,相传每年春天,都会有雨燕在其中打窝……” 这都是狄霄不曾了解过的,听着耳边温温柔柔的声音,不觉入了神。 直到掌柜打扰:“二位……咱们到了。” 抬头一看,只见正前方两只巍峨石狮伫立在门口,高大红门两侧另有士兵值守,府匾上书右将军府四个大字。 早在掌柜说出城会被拦下的时候,明窈就有两分猜测,如今见了威严肃穆的右将军府,虽有意外,但尚在预料之中。 “请二位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通传。” 待掌柜去找士兵通报,明窈赶紧凑到狄霄身边:“是右将军府,风锦关的右将军……我记不得是哪位了,但应该是这座城的守城主将。” 狄霄只关心:“可有麻烦?” 明窈摇摇头,很难给出准确答案。 没过多久,将军府大门敞开,里面出来两个打扮端庄的丫鬟,梳着垂头髻,每个步子的间距都是相同的。 “夫人有请,还请二位入内一叙。” 掌柜被拦在府外,他冲明窈歉疚的笑笑:“姑娘见谅,夫人会客,小人就不跟着了,小人等在外面,等二位出来。” “……”行吧。 进了将军府内,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并未避讳狄霄男子身份,一路将他们带去专门会客的旁厅。 明窈虽多有谨慎,但坦白讲,并无多少恐惧。 便是和狄霄单独入内,见着空无一人的旁厅,也没生半分胆怯,她目不斜视,静静等在旁厅正中央。 原以为这将军府的夫人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谁知一炷香后,伴着一阵孩提的哭闹声,一位衣衫华贵的妇人进来。 “抱歉抱歉,家中小二哭闹,叫二位久等了。” “阿梅阿兰,快把小少爷抱走,我已叫奶娘过来了,把小少爷给奶娘带一会儿吧。”妇人匆匆吩咐着,不经意侧头,露出半面面容。 看清妇人面容的瞬间,明窈面上不觉闪过一抹错愕。 不待她细思,只听耳边的哭闹声顿止,随之响起一声:“漂亮姐姐?” 被丫鬟抱在怀里的富贵小公子吐出一个口水泡泡,微微仰着头,视线皆落在明窈身上,很快又挣扎起来:“姐姐、漂亮姐姐——” “这不是前两天遇上的小公子?”明窈愣了一下,然后就止不住笑了,“这里可是唐小公子家?” 唐夫人很快过来:“你们就是母亲说的外族人吧?” “前两日峥儿被母亲带出去玩,却趁母亲不注意时跑丢了,幸好被你们拦下,不然要是叫他跑远,还不知惹出什么祸事。” “母亲回来后还说呢,遇上一对很好心的外族人,还带了羊奶酪。” 有了唐峥做引,本全然陌生的两方多了几分熟稔。 许是因为家中只一小辈,唐峥自小就是蜜罐罐里长大的,又调皮又捣蛋,一言不和就是哭。 唐夫人哄了一上午孩子,连鬓边的发丝都乱了,她理了理碎发,招呼明窈他们坐下:“光顾着说话了,二位快坐,阿梅阿兰去准备些小食,再给二位准备些茶水和蜂蜜水。” 她做了个表率,首先在首位坐下。 既然主人都落了坐,明窈就不再推辞了,转头快速说了一声,便和狄霄同坐在左下首的地方。 然她还没坐稳,刚被放到地上的小胖娃娃踉踉跄跄向她扑来,双臂一张,不偏不倚地撞在明窈的腿上。 “姐姐,漂酿!”奶娃娃抱住明窈的腿再不肯松手,任凭后面的丫鬟怎么哄他,连眼神都不带偏移的。 唐夫人甚是尴尬,正要把孩子强行抱起来,只见明窈快了一步。 她弯腰把唐峥抱进怀里,小孩长得不大,却很是有些肉肉在身上的,浑身胖乎乎沉甸甸的,还好是坐着,不然要不了多久,恐她手臂就要酸麻了。 明窈笑笑:“无妨,我抱他好了。” “这……麻烦姑娘了。”唐夫人轻叹一声,又问,“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我姓明。”明窈只说了个姓氏便作罢。 唐夫人沉思片刻,说:“明啊……这是大越的国姓吧?” 这话说的实在奇怪,在大瑜领土范围内,提起明家,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当是皇商明家,何况风锦关内亦有明家商行,存在感怎么也不低。 唐夫人作为风锦关守将之妻,竟先想到了邻国去。 想到掌柜所言,明窈的笑容浅了两分:“确是。” 唐夫人仿佛没看见她的情绪变化,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明说:“此番请明姑娘来,到时我唐突了,主要是前日汇源当铺的掌柜送来两匣首饰,其中多有大越官家的印记。”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这些出自大越皇庭的首饰,姑娘是从何处寻来的呢?”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露出紧张和在意。 “这……很重要吗?” “不瞒明姑娘,于我很重要。” 明窈沉默良久,摸了摸怀里小肉墩的脑袋:“唐夫人不是猜到了吗?大越官家的首饰,除了从皇庭出来,恐无其他出处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89节 “可你们不是关外人吗?你们怎会有这些?” 涉及族内秘事,明窈闭口不言。 唐夫人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紧迫,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抱歉,是我冒失了。” “也罢,不过陈年旧事,没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 很快,明窈听了一桩旧闻—— 唐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她那一代只她与妹妹两人,然随着姐妹两人及笄,两人往后人生截然不同。 唐夫人和当初还是羽林军副将的唐家公子定下亲事,妹妹却因被大越来朝使臣看上,为结两国之好,无奈嫁入大越皇庭,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随着唐夫人将旧事缓缓道来,明窈脑海中闪现过什么,再想到她刚刚见过的,唐夫人与她格外相似的眉眼,心头惊诧更甚。 只听唐夫人哀求道:“我们联系不到大越皇室的人,我更是与妹妹失去联系二十几年,意外见了大越宫廷的首饰,才想找主人打探一二。” “明姑娘,你可了解大越后宫?” 很是凑巧,明窈不仅了解大越皇庭,便是对唐夫人口中的妹妹,恐也知晓一二,甚至整个大越皇庭,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明窈垂下眸子,脑海中念头几番闪现,或是隐瞒或是坦白,在她抬头看见唐夫人眼中的哀忸后,终究还是坦白占了上风。 “敢问夫人,您所说的妹妹,可是姓庄,名雨烟?” 话音刚落,唐夫人直接失手打翻了手边茶盏。 “明姑娘知道!是雨烟,就是雨烟,她还好吗?她怎的……再未给家中寄过信?”唐夫人情绪波动甚大,声音里全是颤意。 明窈说:“我不知您说的是哪位,但我只知宫中庄嫔是这个名字,庄嫔娘娘……正是我的母妃,早十几年前便染病去世了。” 小公主对母妃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以至明窈对她也没有太多印象。 只记得那个女子入宫以来,不争不抢,无论是居一偏僻小筑,还是入主一宫,始终精心守己,若非意外入了皇上眼,怕是要一辈子无声无息的,直至老死深宫。 唯一一次承宠,因榻上无趣失欢于圣上,谁知只这一次,就叫她怀了身孕,并于十月后诞下一女婴,便是安远小公主。 不料没过两年,她意外染病,重病弥留之际,除了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女儿,便是瞑目那时的一声爹娘。 随着明窈话落,旁听里只余奶娃娃舔手指的声音。 唐夫人甚至不知是痛于妹妹早逝,还是喜于外甥女的出现。 许久静寂后,她偏头擦曲眼角泪花,故作笑意,胡乱寻着话题:“怎不见这位公子说话?还不知公子贵姓,也是大越人吗?” “夫人抱歉,首领生长于草原,并不懂大瑜话。” “首、首领?”唐夫人一怔,本是要转移情绪的,谁知这一句话,反引出其他问题来。 “我记着,前两年大越与北部草原开战,战败后送了和亲公主。”说这话时,唐夫人神色小心,唯恐惹了明窈不悦。 明窈微微一笑:“夫人好记性。” 这时候的不拒绝,恐怕就是变相承认了。 得了答案后,唐夫人的表情不仅没有变轻松,反是更多了几分哀伤和怜惜,明窈太久没被这样的目光看过了,一时有些不自在。 唐夫人垂着头,低声喃喃:“我早该想到的,妹妹每年都会寄信回来,突然没了音讯,定是遇了不测,只我们不知道,她竟诞下一女儿。” “那大越的皇帝荒淫无度,于亲情更是漠视,能叫他达成目的,不过一个公主,自是能随意送出的。”说着说着,她眼尾落下泪来。 先是妹妹早逝,后是外甥女以和亲身份入了荒蛮之地,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唐夫人彻底崩溃:“都怪我,我早该打听的,不然……呜!” 唐夫人并非那不懂察言观色的,自进来后,明窈和狄霄虽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每每说话时,明窈总会似有若无地往他那看一眼。 若不是恐惧,那就只能是信任了。 她不知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能叫北方的部族来到大瑜关外,更不知是什么经历,能叫堂堂公主对一个敌族首领信任有加,只想到这一路艰辛,就叫她心口一阵闷痛。 “唐夫人节哀。”明窈呐呐道,“母妃在天之灵,定是不愿您难过的。” “我的话……首领待我很好,我从不后悔嫁入草原,若说我有什么要感激父皇的,怕只有他将我作为战败品,献给草原首领了。” 她的神色温柔,面上并不见悲苦之色,便是观她衣着行貌,也不似受过苦的,只唐夫人先入为主,打心眼儿里不觉得草原好罢了。 唐夫人情绪实在失控,说不得两句话,就会因伤心而悲泣。 本坐在明窈腿上的奶娃娃见娘亲在哭,很是懵懂地瞪着眼睛,半晌不见娘亲好转,嘴巴一抽一抽,终于:“哇——” 孩童的哭声向来恼人,那等洪亮之音,于不喜幼儿的人来说不亚于魔音灌耳,显然,狄霄就在此列。sg 旁厅中场面太过混乱,不一会儿就把外面的丫鬟婆子引进来,她们戒备地看着明窈二人,直到被唐夫人提醒:“不关她们,不关她们的事……” 唐夫人哭到几乎昏厥,被下人们先扶回去。 主人不在,明窈也不好再留,倒是有人要留她和狄霄过夜,却被明窈直言拒绝了。 从将军府出来后,当铺掌柜竟真的等在外面,甚至还备了许多点心和精致摆件儿,说是给明窈赔罪的礼物。 明窈推拒不得,只能收下,眼看天色不早,他们也该准备回驿馆。 回去的路上,她又将将军府内的见闻讲给狄霄说,谈及那位早逝在深宫的温婉女子,她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明窈轻敛眉眼:“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到母妃坟前尽孝。” 狄霄攥紧了她的手,手臂一抬,将人带进怀里。 将军府之行虽有意外,但坦白讲,对明窈的生活造不成不了太大影响。 转日,狄霄一行人早早醒了过来,按照计划,他们今日要确定下城内粮铺数量及储量,还有后续购买,都要在今日定下。 明窈怕太多人打听引人注意,索性免去族人们打听:“雇些人吧,城里的乞丐,还有包打听,只要给足银子,他们能打听到的只比我们全面。” 而包打听和乞丐都很好找,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就雇了二十多人,每人负责一条商街,等傍晚来驿馆覆命。 作为回报,明窈将付给他们每人一钱定金,若消息打探得好,还会再给五两的赏钱。 重金之下,这些人哪有不卖力的道理。 而明窈则和族人们一起,到各处走走看看,买了些调味料,又买了医官要的草药,还有笔墨纸砚等等,基本他们所需的闲杂都备齐了。 一日奔波后,明窈带着满身疲惫回来,谁知才进驿馆,就被堂厅里大大小小的箱匣堵住了去路。 不等她绕路,柜台后的小二慌慌张张迎上来,冲他们再三作揖:“这些是右将军府送来的,说是给明姑娘,小人有眼无珠,近日若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明窈止了小二的道歉,打开箱匣查看,除了其中一个小箱匣里装着几件首饰外,其余箱里全是衣物和日用,不算贵重,但甚是用心。 明窈一一查看过,到底没有拒绝,而是转日去买了茶点,送去将军府的门房,叫他们转交给唐夫人。 又过一日,龚明曹三家准时送来现银,又请狄霄一行人用了膳,各自友好地离开。 拿到银子后,狄霄等人也忙碌起来。 从米面采买,到毡布订购,他们除了自己出面外,还请了一些小镖局帮忙,只需将东西运出风锦关,后续押送由他们自己负责。 等三大商行得到一群外族人在多家粮铺收购粮食的消息后,明窈等人早载着满车米面和毡布踏上归途。 风锦关数日,收获不可谓不丰。 回程路上,众人心情格外明朗。 他们又多置办了三十几辆板车和十几匹马,还有两匹格外悠哉的白玉狮子马,穿过戈壁,重回草原。 明窈背靠高高的毡布堆,手里记录收支的册子已记了厚厚一沓。 再往后面一看,数辆板车上已装满了米面,粗略算着,这些粮食已经能满足族人们一两个月的需求了。 而米粮之下,还藏着几箱的现银,沉甸甸的银子让车辙都变深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是原身身世哦~ 第62章 首领回来了! 虽说没有狄霄在,族人们也不至于慌不择路,但能有个能主导一切的定心针,总比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的好。 随着大批板车驶入,早有接应的族人上前,帮着卸下上面大批米面和毡布,又六七个人合力把装着银两的箱匣抬下来。 明窈又找人帮忙搬其他零碎:“这些都是调味料,和碗筷一起搬去厨房用具那边,这些纸笔就暂时先留在车上吧……” 光是规整这些东西,就用了大半天。 其中大米买了一千斤,粗精面粉合三千斤,另有毡布近千丈,碗筷百套,能一解食住急迫 风锦关买来的毡布并不如族人们自己织得好,厚度不如,连针线功夫都一般,搭建毡帐前,狄霄只得先跟族人们承诺:“先将就用着,等日后防出新毡布,再一一替换掉。” 一日休整后,明窈和狄霄也各自带人忙碌起来。 当务之急的,当属搭建毡帐,先让族人们有个住的地方。 至于部族的领属,则以西边的一座小山丘为界限,从山丘脚下一路向东延伸,直至能满足全部族人的用地要求,再划定部族边界线。 明窈带着族中女眷将他们所有的全部物资重新收拢到一起,分门别类地做好记录和储存,等毡帐搭好了,才好第一时间分配到各家。 狄霄则带五百人丈量土地,一边测量着,一边将地上的草皮清理出来。 而苏格勒和阿玛尔各带一队,将剩余全部壮年男子,到南面云杉林里砍伐梁木,一为做帐,二为筑栏。 当然还有饲喂牛羊的、负责一日三餐的、四处送水的…… 小一万人四散着活动起来,从小山丘的丘顶向下看,只见山丘脚下一派热火朝天画面,其间还有无数半大孩童,背着竹篓抱着杂草,将割下的草茎规矩摆放在不碍事的地方。 “湘湘,你们那边的面糊煮好了吗?”明窈喊道。 为了满足大家的吃饭需求,他们在山丘脚下支了三十几口铁锅,所有锅一起用起来,做饭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还差两锅,就快了!”宁湘高声回应,“公主先去送饭菜吧,我们很快就跟上!” “好,我们先去了。”说完,明窈叫上一起做菜蒸馒头的阿姑们,每两个人抬一筐,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去。 东面是狄霄他们在丈量尺寸,人数少一些,西边就是伐木的族人们了,他们耗得力气更多,准备的饭菜也更多一点。 一阵轰隆声响起,远处驶来七八辆板车,每辆车都用三匹马驾着,车上横竖摆放着二十几根粗壮树干。 明窈正好在他们身边路过,打了声招呼,又说:“等运完这一批先去吃饭,今年是白面馒头和土豆烩羊肉,汤是加了肉丁的面糊。” 大家本就累了一上午,饥肠辘辘的,随便来个干馍都觉好,何况是有汤有水又有肉,光听着就受不得了:“多谢公主,我们一会儿就去。” “云杉林还有多少人?我们带的这些够吗?”明窈指了指后面送饭的长队,得了对面人肯定后,才继续往云杉林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0节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她们已经能看见在林中挥洒热汗的族人了。 “就在这里停吧。”明窈说着,带人停在林外。 等她们将筐里的食物分好,云杉林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离得很远时,就听阿玛尔问:“公主今日做了些什么?可还有甜甜的蕃薯?” 做活总是让人受累的。 哪怕此时的辛苦都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生活,人们心里没什么怨,却也无法克制身体上的疲乏。 直到公主接管了大家伙的膳食—— 又甜又糯的烤蕃薯,又香又脆的土豆丝,又绵又软的大米粥,还有各种做起来粗糙偏味道一点不差的铁锅烩菜。 原来除了干馍和烤羊,还有那样多能吃的东西。 再怎么不在意口腹之欲的,也少不得对每天的膳食期待不已,就算不是为了吃,也能长长见识。 做工之余,人们有了新的议论话题:“公主今天会做什么?” 早膳有蛋羹和奶酪,午膳有饭菜,晚上有羊肉包牛肉包猪肉包,很难想像,睡前睡后,他们竟能依靠对膳食的期待,让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今天是土豆呀!”阿玛尔和苏格勒一同到了明窈跟前,领了他们的饭菜,深嗅一口,“这次的土豆是不是面面的那种?” “是呢,面土豆烩菜最香,菜汁都渗进了土豆里去。”明窈说完,又给他们碗里添了半勺菜汤。 “香,是真的香。”阿玛尔夸赞不止。 苏格勒想起:“我记着公主是不是还买了玉米种子什么的回来,土豆呢?”^js “土豆哪里用得到种子,把土豆切块,在水里泡些时日就能发芽了,到时再埋进土里,没多久就能自行生根。” 明窈把后面两人的饭菜递过去,一回头,却见阿玛尔瞪圆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碗里的土豆块看。 “……”明窈意识到什么,顿时哭笑不得,“熟土豆是不行的。” “原来不行啊。”阿尔玛难掩语气中的失落。 明窈笑说:“生土豆还剩了许多,不妨碍种植的,大家尽管吃好喝好,实在不够了,再去风锦关采买就是。” 阿玛尔只好暂时歇了心思,让开前面的位置,好叫后来者领饭。 没过多久,宁湘也带人过来了,他们是直接用板车把整只锅都搬来的,谁吃完了菜,就用吃菜的碗盛粥。 有那不愿串味儿的,就去找水刷一刷。 吃过饭后,大家更是自觉,将自己用的碗筷冲洗干净,再整齐摆放到板车上,跟明窈打声招呼,撸起袖子,又元气满满地走进林子里。 很快,斧头劈砍柴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结束送饭任务的人们则推着板车,回去休息一个时辰,又该准备晚膳了。 接连数日,拔都儿部都沉浸在伐木开地中。 今天中午谈及的土豆块发芽,倒是提醒道了明窈。 这天夜里等狄霄回来,明窈跟他提了一嘴:“王帐的位置确定下了吗?我能不能在旁边开一小块耕田呀,之前从风锦关带回来不少种子,我想先小面积地试种一下。” “王帐旁边?”狄霄神色一顿。 明窈点头。 谁知狄霄忽然问:“你可还记得,当初在齐齐比齐看到的,他们的耕田并非聚在一起,而是围着毡帐开垦的,族人们一出家门,就能下地。”^j^s^g 听他提起,明窈也记起来,她想了想,跑去她的箱匣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抚平一看,全是对齐齐比齐见闻的记载。 “城墙修筑,族内巡逻……这里,耕田分布!”明窈指着中间那排字,正想给狄霄看,忽然记起他不识大越文字,只好念给他。 但明窈觉得:“耕田和居住的地方混在一起确实方便,但我们耕种时要用到粪肥,春冬季节还好,等到了夏天,岂不是整个族里都是臭气?” 这样一想,莫说明窈,便是狄霄都绿了脸色:“我觉得耕田统一也挺好。” 明窈赞同的点点头,随后她又说:“不过我觉得在毡帐旁留一小块耕田挺好,万一我带回的这些种子能成活,以后大家在门口种些土豆蕃薯冬菜,也能自给自足了嘛。” “还有耕田,拔都儿部的春耕秋种讲究统一行动,大家一起干活,收成一起分享,但那时人少,争端也少,也不用担心偏颇了谁。” “如今□□千人,再这样做,是不是容易出问题?” 狄霄想了想,问:“公主有什么好建议吗?” 他已经习惯了集体劳作的生活习性,蓦然要做出大改变,倒叫他脑中一片空白,很难想出什么好主意。 明窈说:“首领可知,大瑜的耕田都是按人头分配的,比如一家五口人,男子每人两亩田,妇孺每人一亩,年逾五十不满十岁者每人半亩,耕田分得了,朝廷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之后无论粮种还是种植,皆由各家安排,而秋日粮食收成也归个人所有。“ “耕种所收归个人所有……那若是遇到天灾人祸,族里如何能接济?”狄霄提出关键问题。 这便涉及到更复杂的赋税问题了。 明窈打了个哈欠,抬了抬脑袋,枕在狄霄手臂上:“税收呀……三十税一,二十税一,甚至十税一,具体比例恐要首领同人商量,我就不大懂了。” “我只记得前两年,大瑜的税率是十五税一,近年不晓得了,总归是随时变动的,遇上大旱年就减税,丰收年就增税。” 狄霄听得一知半解,想着短时间内不考虑耕种,便将这事先压在心里。 他拍了拍明窈的背脊,凑近贴了帖她的额头:“睡吧。” 明窈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作为回应,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睡,头顶星光依旧,宽广草原上,仍是人数众多的万人大族。 第二天清早,明窈先一步醒来,她蹑手蹑脚地从狄霄怀里钻出去,到不远处的河边洗了把脸,就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这天开始清理草皮前,狄霄把几个能主事的族人喊了过来,言语间谈及的,竟是他昨晚和明窈商量过的耕田问题。 他只提了耕田位置,又问:“是否有必要在毡帐旁留小面积的耕田?” “小面积是指?” “半亩地,或者更小。”狄霄说。^jsg 对面几人沉思许久,苏格勒说:“诚如公主所言,若是真能种出土豆蕃薯之类的,大家再不用担心口粮了,便是到了冬天,也能随时在家门口采摘到绿叶,反正我们的土地面积无限大,多出半亩耕田也无妨。” “其余人呢?” 狄霄要听所有人的意见,最后六人赞同两人不赞同,赞同的是期待明窈所说的那种自给自足,不赞同的也无非习惯了固有思维,不愿改变罢了。 苏格勒反问:“从大越边外迁徙到大瑜关外,这就不算大变了吗?” 反对的两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又改了主意。 商议数时,最终决定选择一半的毡帐附带小耕田,日后分给家中人口较多的人家,像那只一老人寡居的,就无需多此一举了。 因这变动,之前划好的范围只能作废。 狄霄把苏格勒也喊了回来,跟他一人占左一人占右,同时测绘。 十日后,部族所需领地范围终于确定出来了。 因面积实在太大,到最后,狄霄已经算不清了,只记得按照地上划定的界限,就能安排好近四千座毡帐,另有两千帐旁分有小耕田。 从部族最外围望去,连开始的那座小山丘都变得模糊。 狄霄前后左右都有族人在,不知谁说了一声:“眼看着,咱们拔都儿部也算万人大族了。” 话音一落,哄笑乍起。 然这笑中是不带任何讽刺的,笑完了,便是心中无限畅意,眺望远方,只觉偌大草原尽属拔都儿部,尽属拔都儿部的族人。 正巧明窈她们也找来,见状问了一句:“这是在笑什么?” 阿玛尔大声重复了一遍:“这不,在骄傲咱们拔都儿部变成万人大族了!” “噗!”明窈失笑,可仔细一想,这话还真没有错。 如今领地范围丈量好了,搭建毡帐的梁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当是大规模地搭帐子围护栏。 狄霄清点了人数,每十人为一组,就算一天只能起一座毡帐,最多五天,全族的住处也能搭好了。 明窈在旁怂恿:“先搭厨房吧,搭一个大大大的厨房,正好大家搭帐子,我们也能把新厨房沾沾火。”sg 不过先后问题,族人们自然没有异议。 从风锦关买来的毡布虽然质量一般,但好在每匹毡布都足够大,就算想搭一个极长极大的厨房,也只用衔接四五处就够了。 厨房建好后,明窈赶紧带着一起做饭的妇人们去收拾,再把在板车上堆积了大半年的锅碗瓢盆和各类米面肉菜搬进去。 明窈还找了几个小盒子,把各类调味料放进去,若是谁要用,只要打开盒盖,就能很方便地取用。 同一时间,无数毡帐出现在无垠草原上,各种敲砸锤打声不绝。 五日后,毡帐搭建工作彻底结束。 族内毡帐规整整齐,次序井然,规规矩矩地对齐着,从最前向后望,第一座能将后面无数全部挡住,偏头才能瞧见其余帐子。 部族最北是大片空地,那是来年用作耕田的,一时还未来得及处理。 部族最东是畜棚,牛羊马仍旧分开饲养,另选了八九十擅长饲喂的人,日夜精心照看着,争取能在来年将牲畜的数目增加一倍。 谷辛一门心思扑在畜棚中,这回寻人,他也被任命为小组长,手下八九十人,一律听他调度。 谷辛窘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摆手:“不行,我不行……” “哈哈哈怎么不行!”周围大汉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人拍的踉跄,“要不是有谷小兄弟,咱们迁徙这一路,还不知要死多少牛羊,如今看着,吃了一路的羊肉,咱们族里的羊不仅没少,还多了几十只小羊羔。” “要是旁人管牲畜我可能信不过,但要是谷辛你,我服!” 众望所归,谷辛只得应下这门重差。 再往南则是公用厨房和仓房,厨房的面积比之原来扩大了近百倍,单这个厨房里就砌了五十几口土灶,再将铁锅固定在上面,烧菜煮粥都不在话下。 当然若是有不愿在公用厨房做饭的,也能在自己帐中垒一小灶台,反正各家家用都发下去了,之后如何,就不在明窈和狄霄操心范围内了。 仓房的主管事仍是明窈和狄宇,因明窈要顾着学堂里的事,她有意另寻接班人,同狄宇一起,把仓房的仓储记录完善起来。 而那学堂和之前也不一样了,之前的学堂是为了叫族中幼童识字,现在的学堂除了孩子们,还多了许多大人,识字写字先放一旁,首当其冲的,自是能听懂会说大瑜话。 在教大瑜话这一方面,实在无人能替明窈分担。 她连续四五日给人讲课,上午教孩子,下午教大人,晚上还要陪狄宇清点仓储,一天下来,连狄霄都比不得她忙。 王帐搭在部族最中央,左右有两座空帐用来存放弓|弩等兵器,后面是一块足有一亩的耕田,只有前面是大片空地,在两面夹道上竖起彩色旗帜。 毕竟是万人大族的首领,这王帐怎么也不能寒酸。 狄霄被族人们架起来,唯独在自己的王帐上没了话语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王帐建得又高又大,大到卧房会客堂,小到厨房储物处,一应俱全,仗着土地足够大,最后的王帐甚至不必齐齐比齐的小。 帐内。 “我觉得不行。”明窈眼底一片青黑,半趴在桌上,蓦地开口。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1节 狄霄正在给她数金珠,这些金珠是唐夫人送的,各个米粒大小,散在手心里,来来回回滚动不停,是难得一见的小玩意儿。 他抬眸:“什么不行?” “我觉得,学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窈直起腰板,掰着手指头数,“如今在学堂学字的有小三千人,孩子们才不过七八百,其余全是大人。” “就算咱们把学堂建得极大,一下子挤进去一千多人,根本就是人挤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无,我每次都要扯着嗓子喊,才能叫所有人听见。” “而且只要有人说话,整个帐里都是嘈杂的,又热又乱,单是维持秩序,都要用上很长时间。” 狄霄想了想:“我找人帮你看着?” “……”明窈恼,“什么呀,我是说不能叫这么多人上学了!” 当初说要建学堂的就是明窈,之后一应讲学或纸笔,也都是明窈自己准备的,狄霄想让她在学堂中树立起独一无二的威信,便从未插手这些。 此回他仍是这般想法:“你决定就好,若你不方便出面,也可由我代替,你不想叫谁来了,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倒也不是不想叫谁来……”明窈一脸纠结,“我是想着,能不能先挑一批聪敏的,我没隔两日给他们讲一次学,等他们学会了,再在接下来的两天教给其余人,大概就类似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这样。” 狄霄问:“你怎知谁聪敏?” “……我要考察。”明窈磨磨牙,“等我现在就出一份试卷,先把前几天教过的考察一番,通过的就是聪敏的,不通过的,哼哼。” 她前一刻还心烦着,这一转眼,竟寻到了解决的法子。 狄霄心中暗叹,要论聪敏,有谁能比得过公主呢? 表现在面上,便是毫不犹豫的支持了:“听起来不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现在没有,明天就有了。”明窈当即起身,去准备纸笔,“首领明日若是有空,不如来学堂待一会儿,我怕有人交头接耳,自己不会去抄旁人的。” “好,我明天跟你一起过去。”狄霄爽快答应。 转天,学堂里难得一见的安静。 只见狄霄百无聊赖地坐在明窈身边,听她不缓不慢地念着考题。 明窈说大越话和大瑜话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调子,她讲大越话时,语速更快更轻一些,而讲大瑜话时,便慢了许多,轻轻软软的,听在狄霄耳中,莫名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s 狄霄的注意力似乎全不在底下,然随意有谁在动,都能听他低声问一句:“那是谁又在动了?” “……”才起了心思的人赶紧缩回脑袋,再不敢动弹分毫。 虽说批阅试卷也是个大难题,只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差点儿看瞎了明窈了眼睛,尤其到了晚上,就是点了满桌蜡烛,眼前也是一片花。 “不许看了。”狄霄强制性的捂住她的眼睛,“明早再看。” “早点看完早点……” “既然非要看,不如看我这个吧。”狄霄打断道。 不等明窈拒绝,他几步走去内里卧房,窸窸窣窣半晌,卷着一册书出来。 在看清书卷颜色的瞬间,明窈弹跳而起。 ——如果我有罪,请让律法来制裁我,而不是被一本春宫册子反覆折磨! 明窈转身就往外跑,然不管多少次,就她那细胳膊细腿儿的,稍稍用力都能印下一片红,如何能从狄霄手里逃出去。 明窈欲哭无泪:“我不看了行吗?我现在就去睡觉,首领……狄霄,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永远找不到这册子的藏处,偏每当她快要忘记的时候,狄霄总会拿它出来刷存在感。 “好。”狄霄答应,然才松了她的手,转头又捏住了她的腰。 很快,明窈就体会到新床榻之大,那是怎么爬也爬不下的范围,就连近在眼前的床头,都是她伸直胳膊都够不到的。 这晚之后,明窈再不敢夜里批改试卷了,吃完晚膳立刻上床,闭眼装睡也好,真的劳累睡下也罢,总之不能再叫狄霄捏住把柄。s 好在几日辛苦下,苍天不负有心人,明窈终于找出三十几个字写得还算工整,答案也比较准确的。 打眼一看,其中半数都是从大越边城救来的公子小姐。 “大概,可能,或许……大越话和大瑜话有那么些许相似吧。”明窈没什么底气的说道,虽觉惊奇,但也没暗箱操作。 就按着试卷排名,将这三十几人挑了出来。 等明窈一公布她最近的讲学制度,无疑引来阵阵哀嚎,有人质疑除了公主还有谁能教好,明窈也不辩驳,直接寻出他的试卷。 “来来来,你说我教的好,你瞅瞅,这上面有哪个字是我讲过的吗?”她指着满纸蚯蚓,笑眯眯问道。 “公主的想法真挺好。”族人藏起他的试卷,再不敢言语,灰溜溜离开了。 不论其余人是否愿意,总之这套讲学制度就这样定下了。 明窈一下子有了两日空闲,前几回都歇在帐里,然才歇了不过半月,就有些坐不住了。 但再怎么坐不住,她也不愿成日待在学堂里。 明窈四处转了转,目光落在了王帐后的那片小耕田上。 是夜,王帐桌上空无一物,狄霄回来后找了许久,才在床上寻到明窈。 他有些奇怪:“今日怎这么早歇了?” 明窈眨眨眼,从被角处伸出一根手指头,勾了勾指,示意狄霄过来。 待狄霄靠近,他眼前一暗,再回神,竟是明窈跪坐起来,单手勾住在他腰带,一点点将他拽过来。 只见明窈穿了一件轻薄纱裙,隐约能看出裙下曲线分明的身体轮廓,随她一动,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狄霄垂眸一看,只见她两只脚腕上都缠了铃铛,红绳金铃,带着莫名的冲击感。 可怜狄霄最大的见识也不过那本春宫册子,何曾见过这般场景。 “公主……这是何意?”他喉咙干哑,强迫自己偏过头去。 “首领最近可有闲?”明窈问。 坦白讲,狄霄最近还是挺忙的,他这几天都带着族人在部族周围巡视,要是看见成群野兽,还会主动出击将他们赶跑。 可面对这时的明窈,他哪里说得出忙来:“不。” “我想把王帐后的那片田种上东西,缺一个帮忙翻耕施肥浇水播种的,前些天大概比较忙,要整日守着,也不知谁能有这个闲。” 狄霄问:“你在贿赂我吗?” “首领接受我的贿赂吗?” 狄霄眸色一暗,喉结一动。 半晌沉默后,他猛地把明窈拽进怀里,手下肌肤泛着点凉意,指尖上滑,一点点略过腰肢雪颈,最终停在那抹艳红的唇上。 狄霄说:“公主该知道的,就算没有这些,我也能被贿赂。” 明窈哪里不知道,只要是她提出的,狄霄基本都会答应,今日种种,不过她起了坏心思,想逗逗男人是真,求帮忙只是顺带。 她笑吟吟的,抬头在狄霄下巴上亲了一下。 下一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帐外还有族人们经过时的交谈声,然一帐之隔内,床头帷帐被放下,明窈死死捂住嘴巴,唯恐自己发出些许不雅声音来。 …… 毡帐旁的小耕地都是闲置着的,只有王帐旁的那片地种了东西,一列土豆,一列蕃薯,一列冬菜,一列辣椒。 与其说是耕田,倒不如叫试验田。 明窈把她买到的那些种子都种了个遍,无所谓能不能种出来,先瞧瞧它们对这片土地的适应性,也好尽快做出调整。 一眨眼进了十月,草原上气候渐冷。 这天下午,明窈惯例去试验田上查看,土豆和蕃薯都发了芽,最近长势良好,弯弯扭扭的小茎伏在地上,指盖儿大小的叶片颤巍巍地动着。 明窈尤喜这两列植株,只那小叶片就叫她看得欢喜。 她略微洒了点水,又把旁边才冒头的杂草掐去,继续去看剩余几列。 然并非所有植株都像土豆蕃薯这样好养活的,冬菜的叶子才出来就显蔫,辣椒和油菜更是至今只一小芽芽。 明窈蹲在旁边很是发愁:“我这也没偏着向着吧,都是喝了一样多的水,怎就有的长势好,有的依旧不争气呢?” 说着,她在不争气的辣椒芽芽上戳了戳,长长叹息一声。 待将这一小片试验田检查好,明窈起身回帐。 然她才到了王帐前面,就听背后有人在大声喊:“公主公主,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面容憨厚的族人找来,一边跑着一边挥这着手里的东西。 远远看着,那东西好像是一节麦穗。 直到族人跑近,侧面又有狄霄和苏格勒等四五人走来,族人站定后很是平复了一番呼吸,半晌才能完整说出一句话:“首领,公主,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s 他将手里的植物举起:“是小麦!” 明窈刚才就这样猜着,如今听他一说,心中更觉惊喜,忍不住将那东西接过来,正要揪两粒麦粒瞅瞅,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等等——” 细看下去,这东西好像并非小麦。 这是一种和小麦长得很像的东西,只小麦每节只生一个穗子,而这种植物会有分叉,每节上都有两三小穗。 细看其果实,也有不小差异,小麦麦粒被外壳包裹着,更扁平一些,而这种植物的粒穗皆裸露在外,果粒更大,还泛着点青。 族人发现时只以为这是大片麦田,大喜之下,并未多做检查。 直到此时被明窈指出了,他才一脸茫然:“好像是哦。” “那、那这还能吃吗?”族人有些紧张,“山丘后好大一片,要是能吃,能够大家吃好久了,可要是不能吃……” 他不禁哭丧起脸:“那多可惜啊。”^jsg 不仅他觉得可惜,便是明窈听了,都不觉起了异样心思:“要不然……我们试试?万一就能吃呢。” 她小声嘟囔着:“虽跟小麦不大像,但要是不仔细看,也没什么差别。” 几人一合计,索性试试吧。 两三簇的穗子被丢进小缸里,再寻个石碾来,用力将其碾碎,随着青粒边城粉末儿,阵阵清香飘出。 “这个味道……”几人对视一眼,“和小麦也好像啊。” 要是非要挑差别还是有的,但这点滴差异,在此时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狄霄问:“做什么?”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2节 “羊肉包?”明窈说。 说干就干,狄霄去拿羊肉,明窈端着一小盅粉末去加水和面,不知是她技术问题还是这像小麦的东西有问题,和出的面团松松散散,实在无法,只能再添一点面粉,大约十比一的比例,才让面团成型。 面团只巴掌大,做出羊肉包也才两个,就为了两个羊肉包,他们又专门生了火,五六个人围在灶台前,愣是等了小半个时辰。 锅盖掀开,麦香混着肉香,不知是不是蒸的时间太久,羊肉包最上面起了一层脆脆的皮,轻轻一磕,还能掉出碎渣。 “我怎么闻着,还挺香的?”又一族人说道。 而他无疑道出了所有人心声。 明窈去旁边取了菜刀,横竖一切,将两只羊肉包分成八快,每人一块:“都尝尝吧。” 羊肉包入嘴,开始尝着与纯面粉做的并无差别。 可要是细嚼,很快就能发现,它比普通羊肉包更多了一股韧劲儿,麦香尤甚,就连上面酥脆的部分,香气更胜一筹。 一小块羊肉包很快入肚,明窈说:“我觉得能吃,还很好吃。” 族人表示赞同:“就连上面脆脆的东西也很香,而且吃了也没什么不适,这就是小麦吧?” 明窈笑笑:“小麦肯定不是了,说不定是什么其他品种,只我们不知道罢了。” “那现在怎么做?”苏格勒又问。 狄霄看向发现这东西的族人:“这样,你可还记得发现这像小麦东西的位置?” “记得记得,就在山丘后,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族人忙点头。 如此,几人索性寻过去看个仔细。 从厨房到山丘后是一段不近的路程,为了尽量缩短来回时间,他们去牵了马,又山丘底部绕过去,再按着族人的记忆,向长有大片像小麦那东西的地方奔去。 这些日子狄霄还在探索周遭环境,只山丘后毕竟隔了一座小山丘,就被他放在探索的最后,没想到先被族人寻到,还找到这样一片宝地。 几人几经周转,终于找到了族人所说的地方。 众人拉紧缰绳,叫马儿停留在大片田地之外。 从远处看,前面一片黄橙橙,与草原的翠绿截然不同。 可这黄橙橙的作物并不是小麦植株那般高大,基本只能到人们膝盖偏上一点的位置,然穗子是从植株中央就有的,以至一株的产量并不见得比改良麦少。 在看见这片田地后,在场数人,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只要吃不死人,他们就决不能放弃这样多的粮食。 “下去看看。”狄霄一声令下,众人下马。 走近再看,这些植株和族人带回去的并无差别,捏下一粒放进嘴里,明窈琢磨半天:“空口尝着,也没什么苦涩感。”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总觉得这些植株并不似他们担心的那般。 他们路上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提早吃下的羊肉包早该消化了,可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异样,反而是嘴中余香还弥散着。 只从这点看,这东西就没有毒。 紧接着,其余人也陆续说话,说来说去,都觉得这片耕田上的植株是可食用的,而且就像族人说的那样:“要是能吃,真的可以吃很久了。” 至少从他们现在的方向看,整片田地一望无际,偶有野兔从其间穿梭,嘴角还沾着带着青色的粒穗儿。 而野兔的出现,更是叫明窈坚定了想法:“快看那兔子!” “田里一定还有其他野兔,既然野兔吃了都没事,那就说明人吃也无妨。”她喜不自胜,“能吃的东西,一律可以归做粮食。” 这样多的粮食凭空出现,还是在他们才迁徙来后。 苏格勒眺望远方,喃喃道:“首领,我觉得这片田地一定是草原之神对我们的馈赠,草原之神保佑,佑我拔都儿部长盛无衰。” 四周一时寂静,微风拂过,田里植株摩擦,发出阵阵簌簌声。 万物总该有个名字,这样大一片植株,总像小麦那东西的叫着也不合适。 族人问:“那这东西该叫什么呢?” “它既与小麦甚似,偏又带着青,不如就叫青麦吧。”明窈道。 “青麦、青麦……”几人将这两次念了好几遍,“这名字好!” “青色的小麦,同小麦一般能食用,又多了小麦所没有的青色,简单又好懂,是个好名字!”在场数人皆表示了赞同。 等他们再次回到族中,狄霄叫了大半族人,当场宣布:“多尔摩吉发现了一种新作物,其可做面食,与面粉口感相似,但比面粉更具劲道感,表面亦容易起酥皮。” “经验证发现,这种作物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代替小麦,因其形似小麦,麦粒又多青色,故称青麦,大片青麦田就在山丘后,粗略看着,能满足大越数月吃食需求。”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 狄霄又说:“明日我将带上三百族人去后面收割青麦,因青麦是头一次见,我也不知具体处理方法,只先依照小麦,将麦粒晒干碾磨,再行研究。” 说完,他点了七八信得过的汉子,叫他们再寻剩余二百多人,明日一早,带足镰刀竹筐,赶着马匹板车,随他到山丘之后打青麦。 作者有话说: 青麦就是青稞 因为我也没有真正尝过青稞馒头青稞饼,口感这些都是从网上搜集来的,如有误区还请小伙伴们指正qwq 第63章 按照大家的预想,三百多人收割青麦,就算路上耗费的时间会长一些,也不过从早到晚,定能全部完工了。 谁知一日收割结束,回来的族人个个在说:“还要去还要去,还有好大一片哩,根本看不见尽头。” 第二天又召集了五百人,浩浩荡荡八百人一起出发,从清早到深夜,才见人举着火把回来。 “都收割完了?” “还没,还要再来一天,不过能看见边缘了,好家伙,可大一片麦田,我们忙活了两天,也才收了一半多一点。” 这回,便是留在族里的人们也觉震撼了,他们还想多问几句,但顾念着大家累了一天,就先接过板车,牵到规定好的地方,将一簇簇的青麦穗卸下。 割青麦的族人被引去吃饭喝粥,而规整青麦穗的族人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把所有板车空出来,马儿也被带回畜棚喝水吃草。 一直到近子时,族里才真正安静下来。 明窈困得不行,却还是等狄霄回来,侧躺在床的里侧,含糊着问了一句:“我听说,青麦还有很多吗……岂不是够大家吃到明年求收了。” 而明年秋天除了族里的收成,其他原野处或许还有野青麦,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明窈都不敢想,族里能存下多少口粮。 狄霄没想那么多。 他脱掉外衫,赤膊钻到被子里,摸了摸明窈的后颈,慢慢说道:“具体有多少还不知道,等把麦粒全打下来才能清楚,不过我今天探查了一番,那片青麦田周围并无人的足迹,野麦田都能长得那样好,想必……公主?” 垂眸一看,只见明窈双眼半睁半合,两手抓在被角上,迷迷糊糊地点着头,却不难发现,她眼中早没了神采,完全是瞌睡懵了,全凭本能撑着呢。 狄霄失笑,止住后面的言语,转而道:“睡吧。” “唔——”耳侧传来细细的呢喃,明窈眼睑微颤,终于合上眸子。 一夜好眠。^j^s 第三天,收割的队伍又添了二百号人,他们赶着晨光就发出了,身上只带了两个水袋和一个干馍,又是一夜辛劳,终于将视线所及的青麦全部收完。 连续三日的劳动成果全部堆积在仓房周围的空地上,麦穗堆得半人高,拥拥簇簇挤作一团,放眼望去,连仓房都被麦穗遮掩了大半。 单看这些,大家已经能预料到之后几日的繁忙,但没有任何人说丧气话,反而嘴巴咧着,白花花的牙齿露出来。 “好,可真好,那么多青麦,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首领!我之前就专管打麦晒麦的,我瞧着天色,之后两天全是大晴天,正好能把青麦都晒了, 狄霄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能看天象。 他眯着眼睛找了半天,终于找出说话的人来,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看着有一定年岁了,前几天收割时也没有他。 “你你什么名字,你会看天象?”狄霄把人喊出来,问道。 “我叫图其耳,我会看天象!”图其耳指了指天,“首领您看,这天上群星璀璨,星光周围亦无光团,且天上无云,一看明日就是个大晴天。” “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图其耳肯定地点了点头。 “……”狄霄沉默片刻,莫名有些不太信任。 说起来预断天气变化,狄霄也略通一二,但他都是通过草原上的动物来判断的,对于观天辨天气,还是头一回了解。 他没有直接论断,而是看向喧嚷人群:“还有谁能通过天空预断天气吗?” 底下仍是一片嘈杂,但过了一会儿,两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从人群里挤出来,狄霄对他们又印象,这两人是从大越边城救来的。 “首领,我们也懂一点。”两人一个叫郭文一个叫席光。 往上数三代,郭文家还出过钦天监,只不小心开罪了贵人,被问责夺了官位,打发出宫了。 狄霄问:”图其耳说的对吗?” 郭文竟也点了头:“图其耳大哥说的没错,但除了夜观星象,也可以通过白日云团来预断天气,若云团又白又高,未来一段时间皆是晴天。” “古语有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席光补充说,“首领可还记得今日漫天晚霞,不就是好天气的兆头。” 说完,席光又道:“这许多奇妙的智慧都是古之先贤总结出来的,不光我们知道,公主兴许也了解一二。” 听他提及明窈,狄霄一顿:“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不敢当不敢当,能帮到首领就好。”两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直到退回到人群里,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模样,半天回不过神来。 图其耳被质疑了也不生气,只搓了搓手:“首领您看,我能帮着打麦吗?” 狄霄说:“自无不可。” 不光图其耳,就是有其他想帮忙的,他也一律应允,只丑话说在前头:“明天我会安排人带着大家一起,并非是不信任大家的本事,但族里的空地有限,肯定要合理利用起来。” “理解理解,都听首领安排!” 等族人们的兴奋劲儿过去,疲惫感后知后觉的出现,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先后回帐休息。 狄霄几人走在最后,他们也累了一天,实在没有精力安排明日之事,只约定好明早提前见一面,再做商议。 回了王帐,明窈还在伏案清点仓房账目。 今天有族人在外猎了七八只野兔,野兔皮毛纯白无一点杂色,不管是家里自用,还是卖给大瑜人,都是很好的料子。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3节 狩猎的族人分得两只野兔,其余都收归仓房,此时明窈就是在记录。 狄霄打了热水回来,放在一侧等明窈使用。 而他自己却端了两盆凉水出去,从头浇下,一天的热气就这样散了。 等他再回来,明窈已收拾好账目,看他发梢还在嘀嗒水珠,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首领又用凉水冲凉了?” “……不小心忘了。”狄霄稍有心虚。 现在天气转凉,族里有不少身体较弱的老人孩子都染了风寒,医官和巫医也再三强调过,换季之际千万注意保暖,莫要贪凉。 先前明窈就说过他乱冲凉的问题,只一眼没看见,狄霄又故态重萌。 看她隐有发火的迹象,狄霄赶紧弥补:“我先去擦头发,麻烦公主给我煮一壶热水吧,我睡前多喝些热水,总行嗯……会好一点吗?” 这般,明窈脸色才好一些。 她就在帐里点了小灶,不一会儿就听到水壶的嗡鸣,热水被转移到茶壶里,想了想,她又在里面撒了一点赤糖。 等她将赤糖水递过去,狄霄已经在老实擦头发了。 狄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抓着布巾胡乱擦着,一边问:“我听族人说,有人总结了许多预断天气的规律?” “是啊。”明窈歪了歪头,“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看云看霞光这些?” 得了狄霄的点头后,她又说:“那我记得一些,还有蚯蚓蚂蚁春雀……”她絮絮说着,说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还会忍不住笑笑。 狄霄把头发擦净也不动弹,就坐在她身边,小心听着。 就这样讲了半个时辰,明窈嘴中干渴,停下喝了口水,又看时辰不早了,便说休息。 一晚上下来,狄霄又涨了许多见识。 看着他求知的模样,明窈有些窃喜,转头又想到:“首领就不跟着学学大瑜话吗?之前不还说要尽早学会大瑜话,以后去关内也方便吗?” “你是说,这样说话吗?”狄霄问。 “是呀,说得还挺好……嗯?”明窈猛地回神,不敢置信地望向狄霄,“首、首领,你刚才在讲大瑜话对不对?我听到了!” 她无法表达这一刻的感情,有点奇妙,又有些奇怪的感动。 明窈是以大越公主的身份出嫁不假,可她根本没有在大越生活过,即便有着某些血缘,对大越皇庭也没什么归属感。 相反,在大瑜的记忆再不好再不妙,终究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现在,她最在乎的人,说着她的家乡话。 她反手扒在狄霄手臂上,仰着头,不停追着:“你再说一句,狄霄你再说一句嘛,我想听一听。” 狄霄笑笑,闭口不再言语。 明窈不解:“我明明没见过你去族学的,你怎么突然会讲大瑜话的……说得可真好听,首领是不是在学堂外偷听我讲课了?” 实话实说,狄霄的大瑜话也就能听懂听清罢了,真要说好听,到底还带了一点草原的调子,也就是明窈情人眼里出西施,滤镜过深罢了。 明窈缠了好久,才听狄霄再开尊口:“想听什么?”他仍在说大瑜话。 “什么都好……”明窈痴痴地望着他,“你喊我的名字可以吗?我叫明窈,狄霄你喊喊我。” 她略有羞赧,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改口道:“你要是不愿也没事,随便什么都好,我——” “窈窈。”狄霄蓦然开口,看着明窈怔愣的模样,又重复一遍。 本以为明窈听了会更高兴,然几息过去,却见小媳妇儿眼尾滑过一抹亮光,晶莹剔透的水珠一闪而过。 狄霄心头一紧:“怎么哭了?” 明窈慢吞吞地摇着头:“没有哦,我没有哭。”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哑掉了,配着那双泛着红意的眸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她弯了弯眉眼,哪怕眼尾泪光不断,但整个人都是高兴的,连眼泪都是欢喜的泪珠。 狄霄不知她是怎的,但只要不是难过,随便如何都好,他将桌上的最后一点赤糖水一饮而尽,反身将明窈抱起来。 “走了,去睡觉。”他已恢复了草原话,垂眸在明窈耳尖亲了亲。 明窈虽被满足了心愿,但直到睡着都有个未解的难题—— 狄霄是怎么学会将大瑜话的? 却不知,狄霄虽没有去族学,但经常在族里听见其余人练习学堂上的所学,或许一人学的不好,但许多人零零散散地拼凑到一起,也能凑出一句正确的话来。 再加上他无事还能总结一二,一来二去的,也能说些简单用语了。 像苏格勒阿玛尔等人,都是老实在学堂待过的,只他们身上的琐事也不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头来也没学进去多少。 弄到现在,反而是狄霄这个一次没去过学堂的,对大瑜话掌握得最精。 狄霄享受着明窈的崇拜,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就无足道也了。 转过天来,明窈醒后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才发现被褥已经凉了,而帐外也比平时更喧杂些。 她昨晚不小心落了泪,此时眼眶还有些酸涩,只好用温水帕子敷了敷,这才换好衣服出去。 出帐一看,原来是族人们在打麦晒麦。 大家都是打麦的熟手,只是在速度上有些差异,索性也不急,大家乐得参与,狄霄也就没阻止,就连他安排的人也只管晾晒的位置,到底怎么麦粒打下的,则是全然不管的。 一路走过,许多人都在同明窈打招呼。 还有那心急的在问:“公主可知这青麦怎么吃,也跟小麦似的吗?” “差不多吧,不过火候有些诧异,要是用青麦蒸馒头什么的,多半还要加一点小麦粉,我也是第一回遇见这种青麦,了解不多。” 明窈笑说道:“阿姑你们在吃食上更厉害,快些研究出新吃食吧。” 阿姑们被她夸得笑个不停,闻言只觉动力更足,不管有没有信心,当下只管应着:“好!就看我们的吧!” 青麦因没有外壳,就少了挑拣麦麸的步骤,这样在晾晒上能少不少时间。 幸好之后两三天,天气一直清朗,万里无云,连太阳都高高挂着。 负责看管麦粒的族人定时翻晒,终于在第三天傍晚能将晒干的麦粒收起。 族人们一边称重一边将晒好的麦粒装进竹篓里,为了这些青麦,他们还提前腾出三座毡帐,底部和四周都搭好架子,防止久放受潮。 前一天的晚上,加上第二天的上午,小二百个人一起行动,共收出四十万斤青麦,抛去碾压过程中的磨损,最后至少能出三十万斤青麦面粉。 望着被堆积得满满当当的仓房,明窈长长舒出一口气。 “要开始碾磨面粉吗?”明窈问。 狄霄思虑片刻:“开始吧,先抬出去五十筐,每家派一个代表来,各家分两捧,先看看大家对青麦的适应度。” 明窈了然,很快喊了狄宇过来,她和阿玛尔在前分发,狄宇记录。 其中有一家派好几个人来的,因人数实在太多,狄宇记着记着也忘了,还是后来查账的时候才发现,但左右不过两捧青麦,到底没过分追究。 又过两日,各家的青麦差不多都碾磨好了。 厨房里全是在用青麦粉做吃食的,或是做馒头或是蒸羊肉包,或者也有简单粗暴做干馍的,无一例外,全要加一点小麦粉才能让面团成型更好。 直到这天晌午,明窈突然被金花阿姑喊来厨房。 “到底是怎么了?”一路上不管明窈怎么问,金花阿姑都闭口不言,硬是把明窈的好奇心引了出来。 来到厨房才发现,好多人都围在一起,手里抓着一点似面团的东西,一张口,生面团就进了嘴里。 预想中的呕吐没有出现,族人的表现甚至还带着喜欢。 “?”明窈懵了。 她被金花阿姑带到前面去,才发现原来是宁湘弄出来的新吃食。 明窈也被分了一小块,她本是很抗拒的,被周围族人再三鼓动,只能试探着将面团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咦?”明窈面上出现一点惊喜,“这是什么?好香!” 这乳白带着点灰色的面团没有一点生粉的味道,牛乳的香成了主色调,再细嚼,就只剩青麦粉的甘甜,格外耐吃。 “这是炒青麦面?”宁湘说的也不大确定。 随后明窈才了解到,这和面团很像的东西,其实是熟的。 “我原本也是想蒸馒头的,忽然想到望京有家点心铺子,他家的奶香小馒头最是出名,我想着咱们族里也有羊奶牛乳,就找人要了小半碗牛乳。” “我是直接用的牛乳和面,没有加一点面粉,谁知这青麦面竟成团了。” 宁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主可别笑话我,这用牛乳团出来的面团实在是太香了,我没忍住,就尝了尝。” “公主想必也想到了,生面团可不好吃,就算加了牛乳也不怎么样。”她吐了吐舌头,面上流露出一点嫌弃。 明窈问:“那现在怎这样好吃了?” “因为青麦粉被炒熟了呀!”金花阿姑一拍手,抢答道。 宁湘又说:“金花阿姑也瞧见我弄坏了,一问才知怎么回事,我们两人合计了许久,想着不然先把青麦粉炒熟,然后再用牛乳搅拌。” 然后就出了大家现在所见到的模样。 明窈叹为观止:“倒也算阴差阳错了,果然,我于厨艺上实在不精,还是要靠大家才能寻出新吃食。” 她们也试着只用小麦面粉来做,但比起青麦粉,小麦面粉少了劲道的口感,能吃是能吃,但滋味上总是差了点儿。 明窈说:“那岂不是正好,青麦面不好做馒头,小麦面粉不好炒着吃,各有优劣,才不会被大家嫌弃嘛。” 众人一想,确是这个道理。 族人们还要做午膳,把炒青麦面的步骤记下来,便又散去忙自家的饭。 明窈留下跟宁湘说了会儿话,又问:“湘湘,你方便把这法子告诉所有族人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公主随便说就行。”宁湘利落地起锅烧油,把提前焯水的牛肉倒进去翻炒,又撒一把冬菜,顿时香气扑鼻。 “我瞧着首领是不是又带人出去了,公主中午吃什么,不然跟我一起吧,正好炒了牛肉,我们两人也够了。”宁湘邀请道。 可惜明窈没有办法去了:“我跟狄宇约好了一起吃饭,晚些还要去仓房一趟,今天怕是没机会了。” “那好吧,公主先忙着。”宁湘表示遗憾,说什么也要把冬菜炒肉分给她一半,又现场给她炒了一份青麦面,才叫明窈离开。 而后续关于青麦面粉的吃法根本等不及明窈宣传,厨房里最不缺的就是妇人,口口相传,不过两日,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草原上没有君子远包厨一说,只是男人们大多在外奔波,鲜少有时间留在厨房里,但这也不是绝对,偶尔还是能在厨房看见他们的影子,随便谁来上一趟,一定会被普及青麦面的新吃法。 族里有各位阿姑阿嬷宣传,汉子们之间也慢慢得了消息,不知不觉中,整个拔都儿部的人都知道了—— 青麦面可以炒着吃,加牛乳加羊奶,香!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4节 族人们得了青麦粉的新吃法后,竟又衍生出许多旁的吃式。 有把牛乳换成羊奶酪的,这样做出的炒青麦面就多了点酸甜,再在表面撒一层糖粉,其口感上就很偏零食了,只这零食实在顶饱,不宜多食。 还有在炒青麦面里裹一条肉干的,咸香咸香的,尤其受汉子们的喜欢。 总之各有各的吃法,明窈打听了几种,不禁对大家的奇思妙想所折服,带得她也几次尝试,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她不一定能吃下,好在狄霄不挑嘴。 时间一天天过去,族里的生活也迈入正轨。 明窈这两天得了闲,意外听人说家里的姑娘想做两件冬衣,却不知道族里的纺车去了哪儿。 听到这,明窈忽然想起,前不久她还跟宁湘他们要了许多羊毛衫呢。 前不久在风锦关时,他们带去的羊毛衫根本没用的上特意叫卖,只每回出去采买时,随便寻个街角放下,一二十件羊毛衫衣,最多超不过半个时辰,就会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抢购一空。 说的再好听,也比不过亲自穿上试试。 这羊毛衫一上身,周身再察觉不到半分风息,浑身热腾腾的,不过几息身上就冒满汗水,哪怕那时天气还暖,可这羊毛衫的效果,已经甚是明显了。 想到这里,明窈赶紧回帐,从大箱匣里数出一定的银两,又用两只小匣子装起来,直奔宁湘的毡帐而去。 过去后才发现,帐里不仅有宁湘,念桃青杏和陈梦也在。 自打来了大瑜关外,明窈一直没再叫念桃两人到身边伺候,一开始是没有住的地方,万事都不方便。 后来则是她常在外面忙碌,等回去了,狄霄也回帐了,更是不方便念桃她们两个小姑娘进去。 明窈索性放她们自己住,有什么需要的,她再帮衬些。 这一转眼,她和两个小姑娘也有些天没见了。 众人打了招呼,问及明窈所来为何,明窈说:“这是之前卖羊毛衫的银子,这些天我实在忙昏了头,都忘了把银两给你们了。” 她把抱了一路的小匣子放下:“一共是一千三百两,你们数数。” 话落,对面几人却无一上前。 宁湘更是当场质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这羊毛衫是大家伙一起做的,便是所用到的羊毛纺车针线等等,都是靠族里的阿姑们接济的,我们不过占了个加工的名头,可单是之前受大家的帮助,也不是一点加工能抵得上的。” “公主说,我们能心安理得拿这个钱吗?” 明窈难得没有被她们带偏,她摇摇头:“自然可以。” “而且这些钱也不仅是给你们的,还有其他帮忙做羊毛衫的阿姑,肯定也要分一些,我只是不清楚你们的分工,没办法挨个给到每个人罢了。” 她把匣子推向宁湘那边,又道:“我知道湘湘你办事周全,我就把这些银两交给你,不管是分给族里的,还是你们和阿姑们分得的,总归我是不管的。” “那也——” 不等宁湘反驳,明窈速度说:“反正你们要是都不要,下回我也不找你们要羊毛衫去卖了。” “……”话落,众人半晌无言。 明窈实在是有恃无恐,不管谁说,双手往背后一藏,什么也不肯接。 最后宁湘实在无法,只能把匣子接过去:“但是我先跟公主说好,银子我们收下了,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单纯是公主心善,赏给我们的。” 明窈一听顿时不同意:“什么赏不赏的,明明是劳动所得,清清白白!” 众人一笑,不再与她争辩。 “既然这些银两依我分配,那就拿出一半来,算是我们购买了族里的羊毛的,剩下一半再由我们均分,公主看这样可好?” 明窈算了算:“族里只收三百两,其余不要,反正我在首领旁边还是能吹吹枕边风的,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连这三百两都不要了。” 她说得好听,银两处置全凭宁湘决定,可到头来,大部分还是被她牵着。 宁湘实在说不过她,只能无奈应下。 等宁湘把剩余一千两银子收好,她回来跟陈梦几人说:“也挺不错,从家里出来那么久,我们也挣到第一笔钱了。” 陈梦也是笑,不觉说起明窈和狄霄的好话。 而明窈也说起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第二笔第三笔以及更多更多呢。” “我来其实就是想问问你们,你们可有意将羊毛衫发展成一个长期营当?” 宁湘几人对视一眼:“麻烦公主细说。” 明窈道:“羊毛衫在风锦关很受欢迎,大瑜冬日没有大越那般刺骨,真正会穿厚实冬衣的只是少数,尤其到了冠京一带,百姓更重美感。” “我们的羊毛衫比之棉衣更轻便,保暖效果也很好,若是能将羊毛衫发展成我们族里的特色,更能添一大收入。” 她只提了一个头,宁湘脑子活泛,很快就完善了后续。 “我们姐妹中许多人都擅女红,不论是学大瑜的针绣,还是以大越绣法为主,都能在羊毛衫上添不少新意。” 再多的比如羊毛衫的质量、大小、数量等,还要等真正做起来才好商定。 “那你们就是愿意了?”明窈问。 “我本人还是很愿意的。”宁湘之后,陈梦也是,念桃和青杏同样。 明窈笑了:“那好,麻烦湘湘再问问其他人,要是想做羊毛衫的人数够多,我就请首领在南面再搭一片绣房出来。” 宁湘答应:“好,最晚明天,我一定给公主准话。” 几人又商量几句,眼看天色不早,明窈只得先告辞。 第二天,宁湘把一起做羊毛衫的族人都找来了,先是展示了那一千两银子,又按人头平均分下,然后才说起绣房之事。 能有一个长久稳定又赚钱的营生,这是多少草原人想都不敢想的,金花阿姑性子最急,尚未听完就说:“要做要做,这种大好事怎么能不做!” 其余人更是同样想法,还有想推荐家里女儿或邻居的,宁湘说:“我也不知到底需要多少人,不然我先找公主问问,我们稍后再定?” “没问题,一切听公主的。” 当天下午,宁湘就找去王帐,气喘吁吁道:“公主,我们想开绣房!” 她跑了一路,鬓角全被汗水浸透了,然面上喜悦,那是如何都掩不住的。 明窈给她递了条帕子:“可巧,我昨晚就跟首领说了。” “首领说不用搭新帐,南面本来就有很多空毡帐,当初搭建时就做得大,如今里面又没人住,稍微一改,就是我们的绣房了。” 这些毡帐里不仅没人,连家具摆件也没有,就一个空荡荡的帐子,现转做绣房,少了再费心腾置的麻烦。 明窈挑了连着五座大毡帐,就在厨房不远处,这边走动族人多,也不怕有歹人或野兽作乱。 她又去仓房最里把纺车找出来,在账簿上作好记录,挪进绣房里。 每座帐里放两架纺车,其余地方再按需堆放羊毛和针线。 羊毛是从仓房调出来的,针线则是上回托明窈在风锦关买来的,整整两大匣子针线,针大小粗细皆有,线也黑白彩色各异。 “我喜欢这粉色的线,粉线白衫,我都想好怎么做了。” “我喜欢这青绿色,我最喜竹,现下也能绣竹叶青葱了……” “好姐姐把这杏红送给我吧,分给我一小半也好,我可真的太喜欢这种艳艳的颜色了,做什么都好看……” 一群年虽不大的小姑娘凑在一起,在针线团中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见她们讨论得欢,金花阿姑她们也受到感染,抿了抿发鬓,两步上前。 “给我也瞧瞧……还有这种颜色,可真漂亮!” “我还不会绣东西呀,梦丫头能不能教教我?” 不一会儿,更多的赞叹声响起,看人们相谈甚欢,明窈轻轻笑着,跟对面的宁湘使了个眼色,先从绣房里退出去。 宁湘感慨:“以后我们也是有差使的人了。”不光有活儿干,还能有银子赚,不管在哪里,这都是许多平头百姓的毕生所求。 明窈点点头,将她晚了两日的思量说出:“湘湘,关于绣房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方不方便?” 宁湘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事,当即道:“公主尽管说就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定不会推辞。” “眼下绣房有了,之后做羊毛衫这些我倒不担心,只日后去大瑜售卖,却是个不小的问题,尤其是我们想将这做长久,定是不能再随便找个角落叫卖了。” “公主的意思是?”宁湘好像懂了什么。 果然,只听明窈说:“我想在族里找些能言善辩的,专门负责族里的生意,不论是兽皮还是羊毛衫,又或者以后还有更多,都由专人负责。” 宁湘问:“首领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明窈摇了摇头,“首领现在不仅要负责部族周围的探查,还要安排族人狩猎,日后耕种也缺不得他,要是还要管着采买和售卖生意……”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事单是听着,都叫宁湘头大。 她忽然明白了明窈的想法,便是不合时宜,也忍不住打趣两句:“我晓得了,公主这是心疼首领了。” 谁知明窈并不否认,反而郑重地点点头:“是,我心疼他。” “所以我想把一些族人能做到的慢慢分出去,族里的事我了解还不够,但对于大瑜,我自认还算了解,不如从商贸出发,先替首领分担一些压力。” 宁湘问:“公主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叫你主管绣房,不论是做工人员还是什么,所有事皆由你决断。” 话音才落,宁湘哑然。 明窈这分明是将绣房的权利完全交了出去,而绣房可以说是族里除了皮毛最赚钱的行当,宁湘甚至无法想像,她何德何能,能叫公主这般信任。 明窈只问:“湘湘愿意帮帮我吗?” 宁湘感到恐惧,她怕辜负了公主的期待,可被明窈那双澄透的眸子盯着,她喉口一阵堵塞,脑袋不受控制地上下点动着。 “只要公主信任……我能。” 明窈灿然一笑:“我就知道,湘湘肯定可以,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 “没有……不。”宁湘心口扑通扑通直跳,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怎的,她用残存的理智问,“若下次再去风锦关,我们,哪怕只有两三个人,能带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宁湘也知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大瑜鲛纱锦可谓天下闻名,她们如今又靠羊毛手艺赚钱,除了最基本的羊毛衫纺织,其上装饰也不可怠慢。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宁湘补充道。 明窈说:“这可能还要看首领的意思,但短期内族里肯定不会再去大瑜了,等下回,我一定帮你问问,不过你们千万要学一学大瑜话,不然真的很麻烦。” “好。”宁湘莞尔。 两人在外站了许久,被念桃找来,正招呼她们进去。 眼下绣房的管事已定,明窈自认后面就没有需要她多余操心的了,当下心底一片轻松,转头钻进毡帐里,又加入到大家喜悦的海洋中。 眼看着绣房收拾好了,许多妇人也寻了活计。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5节 绣房伊始,对人手的需求还是比较大的,宁湘做主又招了一批人进来,说好等赚了钱会分银子,叫大家更是干劲儿十足。 绣房中,除了羊毛衣物外,她们还要兼顾毡布的纺织,其中毡布还要占大头,毕竟族里还有那么多顶毡帐等着换毡布。 之后小半个月时间里,绣房里的姑娘和阿姑们都在磨合。 她们甚至做了上工下工的时间表,每月轮休三次,每天在绣房待足三个时辰,其余时间才是自由支配的时间。 明窈去看过几次,见里面有条不紊,也彻底放下心,继续专心她的学堂和仓房了。 转眼又过了一月,天气冷得明显了些。 虽然明窈几次说过,大瑜少冬雪,就算真的下雪,也很少会有大雪时候。 但遥远山巅上的积雪依稀可见,族里只得两手准备着,该备下的冬衣和木炭一样不能少。 只可惜今年大半时间都在建设部落,族人们少有时间出去狩猎,动物皮毛也没存下多少。 准备过冬物件的闲余,狄霄召人将北面的空地做了翻耕。 这片土地还是第一次迎来人类居住,狄霄摸不清土壤脾性,但保守起见,还是对土地做了翻耕,又施了一些农家肥,再拔出耕田里的杂草。 等把这些耕田收整好,他难免想到来年春耕的法子。 如明窈所言,族里人数太多,事事求平均就不太现实了,不知哪里没注意到,可能就会失了公允,长久以往,难保不会有人心生怨怼。 明窈有句话说得好:“多劳多得,过分追求公平反倒不妙了。” 想到这里,狄霄不觉屈指敲了敲桌案。 正巧明窈从外面回来,看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首领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 狄霄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能再给我讲讲,大瑜耕田的分配和税收吗?” 明窈脚步一顿,想起族里这些天一直在忙耕田翻耕之事,心底有了猜测:“首领是想改变之前的耕作方式?” 作者有话说: 炒青麦面=炒面=糌粑 然后拔都儿部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都偏向于共|产共用,不是说不好,但显然不太适合生产力创造力都极落后的大型草原部族 第64章 耕田及税收,这些几乎能算得上一个王朝的根本。 明窈由浅及深,从各朝各带的土地制演化,到田产税及各类税收的出现,只要是她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说道:“相传数百年前,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大瑜大越的存在,人们亦共享土地共享劳动果实,只随着人越来越多,更多人不再劳作,只享用成果,太多的不公终引发动乱。” “于是出现了井田制,土地由最高统治者所有,层层分封于贵族诸侯,再由贵族诸侯雇佣百姓耕种,但由于土地非个人所获,雇佣所得更是寥寥,百姓参与度不高且备受剥削,井田制亦被淘汰。” “后来还有私有制,直到最近一二百年,大瑜开始了均田制度,按户口人数分得土地,再由百姓按期给朝廷缴纳田税,既能保障百姓个人生活,又能维持朝廷稳定,虽亦有弊端,但至少最近百年内,朝中安稳无虞。” 那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用血泪试验出的制度,明窈没有参与过太多,也无权说好与不好,她所了解最多的,无疑就是均田法。 “而税收——”明窈顿了顿,捏了捏有些干哑的喉咙。 正这时,她眼前多了一杯温水,狄霄叫她暂等,转身出了王帐,没一会儿,又端了一碗热牛乳和一小勺糖粉回来。 他在毡门旁拍打着身子,将满身寒气散了散,小心将糖粉撒到牛乳中,剩下一点加进温水里,再全部推到明窈跟前。 “甜牛奶还热着,喝这个吧。” 明窈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在碗边抿了一口,蹭得双唇上下全添了一抹白,剩下大半碗被她抱在怀里,余温沾在掌心上,连身上都暖和了许多。 狄霄说:“给我说说田税吧。” “所谓田税,更多还是为了保证朝廷稳定,朝廷所收粮食一方面是给朝中官员的俸禄,毕竟官员无需亲自耕种,吃喝全靠朝廷供养。” “但另一方面,每年各地收上的粮食不在少数,朝廷取用后还能剩下许多,这剩下的就在各地粮仓内存储,遇上灾年可开仓放粮,一地不足,甚至还能从周围城池调度,偶有县衙施粥的情况,也是从粮仓出粮的。” 狄霄消化良久,将均田法和田产税的利弊再三琢磨。 他不得不承认,这两者其一大大调动了族人的积极性,其二最大程度保证了部族遭遇天灾人祸时的抵抗水平。 原本他对改变耕田方法还存了两分疑惑,直到此刻,终于动摇更甚。 明窈又说:“至于田税比重,我还是更倾向于首领自定,像这头一年收田税的,可以为了照顾族人,将田税适当降低,但又不能降得太低,不然族里存不下粮,以后谁家有难,连帮衬都做不到。” “好,此时我再与其他人商议。”狄霄说着,又望向她,“或者公主可方便给我一些建议?” “啊……”明窈轻叹,“我这两天再到仓房看看吧,我大概算下族内余粮,以及到明年秋所剩,或许能给税收比例做个参考。” “不急。”狄霄按了按额角,“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更具体的,恐还要同族人商议一二,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 狄霄替她准备了温水和帕子,看她把最后一点热牛奶喝完,又把碗送去厨房刷洗干净,然后两人才相继上了床。 帐内烛火被熄灭,帐子里黑压压一片,只远处的圆桌上留了一点光亮。 以往这个时辰,明窈大多半都是歇了的,今日困过了头,反而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动弹个不停,渐渐的连手也不老实,一点点将冰凉的双手塞进狄霄怀里,妄图叫他用体温温着。 狄霄一时没有反应。 就在明窈又试探着往他那边靠的时候,却见身侧的男人忽然动了。 “诶!”明窈眼前一黑,不觉轻呼一声。 再回神,她整个人都被狄霄揽进了怀里,连双脚都被他压在了腿下,男人身上的暖热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从头暖到脚。 “嘿嘿嘿。”明窈忍不住笑了,用额头蹭了蹭狄霄的下巴,微微一点胡茬,存在感不低,但又不会叫人觉得疼。 她鼓秋了许久,终于准备沉下心睡觉,却觉耳边一热,下一刻就听狄霄说:“前些天我在山丘以北发现了一条小溪,里面有许多小鱼,虽然小刺有点多,但炸酥炸脆后能一口吞下,很香,要一起去摸鱼吗?” 仔细一想,他们两人已经许久没单独出去过了,每年睁眼闭眼全是族里,最清闲的时候,也不过能腾出小半日歇着,但也少有两人都有闲的时候。 狄霄心中有愧,不禁说:“明天出去转转吧,我带你去摸鱼,再往南还有一片花海,可惜这个时节落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小花,也很好看。” 明窈听他这样说着,心里很是跃动,但又怕耽误了他的事,便问:“首领后面几天没事了吗?会不会耽误了正事?” “没事,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明窈言语里多了欢喜:“那要去!” 黑暗中,狄霄也勾起了嘴角,他抚了抚明窈的后脊:“睡吧,睡个好觉,明日不用早起,睡足就好。” “嗯……”明窈低声应着,又往他怀里凑了凑,安心闭上眼睛。 然明窈得了安然,狄霄此夜却注定无法安眠。 狄霄太阳穴都在发胀,阖目试图休息,然满脑子都是耕田,根本睡不着。 最后无法,他只能瞪着眼睛,硬生生熬了一夜。 待到第二天清早,他怕被明窈看出异样,提前出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将下巴和颈间的水珠拭去,换了身轻便的兽衣兽皮裙,守在王帐外。 狄霄说好叫明窈睡到饱,就真没叫外面的喧杂吵到她。 有他在王帐前坐镇,有些胆小的自然会避开,便是有大声朝他打招呼的,首领二字还未喊出,先给他冷眼制住了。 狄霄扬了扬下巴,示意族人可以走了。 就这样在外面守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听帐内出现声响,进去一瞧,果然是明窈睡醒了,她跪坐在床上,看样子还没清醒。 见到狄霄,她第一句竟是:“首领昨天说……要去摸鱼吗?” 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狄霄失笑,因他身上太凉,就没凑得太近,只说:“是,现在就去。” 才得他答案,明窈顿时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利落地爬下床,又拨开狄霄,脚步匆匆地去箱匣里找衣裳。 她一边翻找一边碎碎念着:“早知道就不睡那么久了,本来就离得远,等到了小溪那边岂不是直接到了晌午,还有时间去看花海吗……” “有时间。”狄霄说,“带足东西,我们晚上不回来了。” “不回……啊?”明窈猛地转头,“不回来了?” “是,露宿荒野,怕不怕?”狄霄有意逗她,又恐吓道,“寻个能挡风的大树,我睡在树下,你睡在树上,要是遇上狼群,我就爬上树找你。” “不过我见过好多草原狼都会爬树,再不济还能合力撞击树干,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我们两个撞下来。” 听他越说越是离谱,明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决定要在族外宿一晚,他们要捎带的东西就要多一些。 吃食上无需过分担忧,但清水是要带足的,还要准备一床被子,用来在夜里御寒,其余的零零碎碎,像烤鱼的调料,一小罐蜂蜜。 狄霄看明窈越装越多,哭笑不得:“公主这是打算在野外定居了?” 明窈脸上一红,呐呐半晌,嘴上没说什么,但收拾零碎的动作慢了许多。 赶在晌午前,两人骑着乌兰木,不急不缓地离开拔都儿部,碰上族人问,狄霄更是坦诚:“我与公主出去游玩,过两日再回来。” 等苏格勒他们得到消息,狄霄早驾马跑出去很远,没过多久,连最后一点背影都消失在了连绵的小山丘中。 阿玛尔一拍脑袋:“首领怎说走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他耕田的事呢!” 苏格勒也无法:“罢了,等首领他们回来把。” 好在族里一切运转正常,莫说狄霄只是两日不在,就是走上个十天半个月,族里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因这,狄霄和明窈这一路也算安心。 竟然说了是出来玩的,有再多的烦心事,狄霄也不会表露在面上。 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狄霄从来不怕长途跋涉,只要明窈受得住,便是纵马两日也无妨,尤其是如今不用再顾忌其余族人了,自由更甚。 他们直奔有着小鱼的溪流而去,只见小溪又细又长,溪水清透,掬一捧轻尝,还能尝到溪水的甘甜,而溪流中的的小鱼也不怕人。 明窈手指才进了溪水中,就觉指尖一痒,竟是两只小鱼在她指尖轻吻。 “咯咯咯。”她忍不住笑起来,连着另一只手也伸进去,半跪半蹲,一直盯着小溪中的鱼儿,满心稀奇。 可惜狄霄没她那么好的兴致,他就地找了一根长木棍,在上面绑了一大块布片,然后就走到溪边。 他脚边就是在玩水的明窈,偏他目不斜视,手腕一抖,布兜没入溪水中。s^g 溪面溅起一片水花,还有许多落在了明窈头上,然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只见溪底的小鱼儿少了一半,抬头一看,全进了狄霄的简易渔网里。 “……行吧。”明窈将到了嘴边的埋怨咽了回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6节 狄霄把刚捞来的小鱼放在一边,四处寻了寻,找足了生火的柴木,等他将火堆点起来,明窈也凑过来了。 他问:“可饿了?” 明窈并不觉多饿,但看着他手法娴熟地用树枝架起烤架,仿佛已经可以嗅到烤鱼的鲜香,不觉吞了吞口水:“饿了。” 狄霄轻笑,从腰间取出短匕,快速将小鱼的内脏分出,然后串到另一支较细的树枝上,直接递给明窈:“试试吧,这鱼儿太小,小心不要烤焦。” 明窈应了,将细枝小心固定好,然后又去包裹里翻找一通,将里面的一应小罐摆好:“我带了调味料,还有一小罐蜂蜜,这蜂蜜打买来就没舍得用,正好拿来烤小鱼吃……” 狄霄没有任何异议,全凭她的喜好。 这溪水未收任何侵染,连溪水都是甘甜的,生在里面的小鱼自然不差。 就算只是简单撒一把粗盐,烤出的小鱼都又鲜又甜,再涂上一点蜂蜜,风味更觉,香甜味道占据了主味调。 “真的很好吃!”明窈被鲜得直眯眼睛。 经过足够长时间的烤制,这小鱼里的细刺也开始软化了,露在外面的部分更是变得又焦又脆,除了一根主刺,其余部分能直接吞进嘴里。 一开始还是明窈在烤小鱼,后面就被狄霄接受,明窈只负责品尝,从粗盐烤鱼到蜂蜜烤鱼,还有多种调味料腌制过的,各有滋味。 狄霄问:“可要再捉一些?” 明窈侧头看了一眼,发现布兜里还剩了七八条,她摸了摸愈发圆润的肚子,心里还不够满足,但还是说:“不要了吧,我吃的差不多了。” “那便算了。”狄霄道。^s 狄霄于口腹欲上并没有太多要求,这些小鱼确实足够好吃,但在他眼里,或许还比不上一个干馍,好歹干馍能顶饿,这小鱼……算了,公主喜欢就好。 狄霄把最后几条小鱼烤完,又把他们带着的羊肉包丢到火堆上。 明窈也去盛了两勺炒青麦面,用溪水冲泡着,等成了团,往里面塞进去几只才烤好的小鱼,麦香和烤鱼的咸香混杂在一起,引得人胃口大开。 族人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炒青麦面并不需要次次现做,完全可以将大量的青麦粉炒熟,放置在不会受潮的瓦罐里,不论什么时候吃,只要加一碗水或奶就行了,口感一点不比现炒的差。 这般轻便之食,已经有了成为族人早膳主流的趋势。 两碗炒青麦面,明窈才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了,剩下的全进了狄霄肚里,等他再把两个羊肉包吃完,两人全都饱了。 只是从溪边离开后,他们并没有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去花海。 明窈瞧上了远处的云雾,更是对高山之巅的积雪生了莫大兴致,忍不住哀求:“我们去南边吧,一路向南,去追云雾。” 狄霄定定地望着她,并没有同她讲现实与否,而是又确定了一遍:“真的要去?” 明窈点头:“想的,我想去看看……” 她并非真觉得能追到云雾,又或者能抵达高山之巅,不过兴致来了,心底的渴望怎么都压不下去罢了。 狄霄没有再多说,捏了捏她的耳尖,转身带她去了乌木兰旁边。 “那便去吧,我们一直往南,夜里浅浅休息两个时辰,只要看见天光就继续前行,一直到明日晌午再回程。” 哪怕不知结果,但有狄霄这句话,明窈已然满足。 她莞尔笑着:“好。” 因明窈这突如其来的执念,他们夜里也没休息太久,只浅浅睡了一个半时辰,待看见远方朝霞,就立即踏上了行程。 只一日过去,他们到底没能走到高山山脚下,远方的云雾仿佛触手可及,可跑了一天,它们仍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若非周围环境多有变化,明窈甚至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到了回程的时间,她神色怔然,遥遥望着远方。 狄霄站在她身边,看她神情落寞,不觉心口颤动,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嗯?”明窈回头。 狄霄说:“我们以后再来好不好?等明天开春,在春耕前,我们再出来一次,我们一路向南,直至触及云雾再返。” “你想去山巅看积雪,我们就去爬山,你要与云雾相触,我们就站到最高的地方,窈窈,我们还会再来的。”'s 随着他话音落下,明窈面上的惺忪也一点点褪去,最后只余笑意。 她微微倾身,与狄霄抱在一起,半晌道:“好,等明年开春。” 晌午过后,两人一马踏上归程,赶在天黑前,回到拔都儿部。 族人们尚在准备晚膳,族里来往族人如织,见首领和公主回来,不约而同地打声招呼,还有见他们才回的,当即分了一半晚膳给他们。 这也省了他们再准备晚膳的时间,王帐桌上摆了七八碟,每碟的份量都不多,但加起来也足够两人吃了。 从外面回来没两天,狄霄就把族里几个管事的人召集到王帐里。 明窈早早就出去了,带着狄宇一起,要去仓房里清点余粮,她自有一套算法,不仅算得快,数目也尤为准确,就连每月的粮食消耗也能算得大差不差。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被狄霄喊到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老老少少一共不到四十人,来者或是自身本事大,或是年岁高了,在族里有一定的威望,总归能叫许多族人追随。 他们并不知狄霄这次召集为何,有人问,狄霄并不作答。 直到所有人来齐了,才听他说:“眼看翻耕结束,等过了今冬,我们就要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第一次耕种了。” 其余人点了点头,却还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狄霄闭了闭眼:“如今拔都儿部族人近万,抛去无法劳作的老人和孩童,能参与春耕的还有近七千人,七千人啊……诸位对此可有一个概念?” 阿玛尔不解:“有什么概念……播种两天就能播完?” 他说完,莫名觉得有理,又道:“首领是不是想说,咱们族里的劳动力多了,干活也会快上许多?” 狄霄表情不变,不肯定,也不否认。 随后又有一两人发表了看法,大多还是觉得,人多好,人多就代表着有足够的劳动力,不论做什么,都能又快又好。 听着他们的话,狄霄的表情愈发浅淡。 半晌,他敲了敲桌面,示意众人安静:“很久之前,我在大越边城听了一个小故事——” “说是一个村子里,开始只有一个人,这人每天在村里打水,后来变成两个人,两人一起到村外挑水做饭,后来又来了一人,可挑水只需要两人,三人互相推脱,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多付出的,最终只得耗在家中,无人肯外出。” “一人打水,两人挑水,三人无水。” 狄霄话毕,给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 底下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苏格勒开口:“首领是担心,当劳动力足够多的时候,族中活计却有限,就会出现懒惰者逃避,能者多劳,而最后所得却一样的情况?”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 有人迟疑:“苏格勒是不是理解差了,首领的意思不……”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狄霄蓦然开口,断了众人最后一丝念想。 他不再隐瞒,将这两日的思考和盘托出:“长久以来,族中耕作也好,生活也好,基本都是共|产共用,以往族中只百八十人,这种方式自无什么不好,但我想问,当族里有了上万人,这种方法真的还合适吗?” 他说话从来不会有的放矢,既然提出了,明显是有了不满意的地方。 但底下人想了半天,连苏格勒都说:“但就算齐齐比齐,也还是这种生活方式……不,他们用不到自己耕作,族中奴隶就够了。” 离开齐齐比齐许久,再提起,他已没了之前的满腔仇懑。 狄霄问:“是,草原大部分部族都是这种生活方式,大家或许不了解,只要出了草原,不论是大越还是大瑜,这般同劳同得的分配方式早被废除了。” “又或者说的功利些,同样是壮年汉子,苏格勒你一日可翻耕五亩田,有人嫌累,一日只耕三亩,但等到秋日收成时,你们都分得十斤面粉,苏格勒你的饭量更大,粮食不够只能外出狩猎,而懒惰那人因消耗少,十斤面粉足够。” “苏格勒,你会觉得不公吗?” “我——”苏格勒开口欲要否认,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竟是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同是族人,互有帮扶也是应该。 在场的几十号人,若说愿不愿意帮帮体弱多病的妇孺老少,恐没有一个会说不,就算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也不过想着怎么再搞更多,而非怨言无数。 可要是这帮扶对像换成和自己相差无几,只身体懒散的汉子们……一群人沉默良久,在第一个说不的人之后,相继摇了摇头。 狄霄说:“再者,诸位就不想拥有一片只属于自己家的耕田吗?” 拔都儿部的一应日用都由仓房统计分配,大到床榻铁锅,小到米面菜肉,因是所有人劳动所得,就不会论及归谁不归谁。 要真论什么是个人所有,汉子们在外狩到的猎物粗略能算,但这也是将大部分交给部族后才能得到的。 ——独属于自家的东西。 很难说,这不叫人心动。 “会不会太冒险了,首领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现在族内并无不妥,或者等以后出现问题再变呢?”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可惜狄霄并不想等羔羊丢了再弥补,一成不变并不一定不好,但他是经历过被人逼得连夜迁徙的,既然有时间有机会更好,何不冲上一把。 他们争论到晌午,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许是狄霄积威甚深的缘故,虽然没有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但也极少有人表露出极强烈的反对来,更多是含糊着,不赞许的意味更强些。 狄霄没有逼迫太紧,只叫各位回去再想想,谁要是有新想法了,随时能来寻他,正好他要准备冬祭节,之后一段时日基本不会离开部族。 听他提起,众人恍然:“是了,冬祭节也到时候了。” 冬祭之后再有四五个月,眼眨眼的,可不就要开始春耕了,不怪首领问得急,要是真打算大变,实在是拖不得了。 狄霄摆手示意大家可以离开了,阿玛尔和苏格勒坐在最靠里的位置,要等最后才能动,然而等所有人都走干净了,也不见他俩动弹。 “有事?”狄霄问。 阿玛尔捶了锤因久坐而发木的肩膀:“首领为何想改变耕作方式了?” “是。”狄霄再次点头。 苏格勒问:“首领一直没说,到底是想改成哪种新法子。” 只见狄霄沉默稍许,将在他脑子里转了许久的均田法缓缓道来,从耕地归族人似有,到按照人头均分土地,还有田税粮税等等。 眼下只他们三人,狄霄对阿玛尔和苏格勒的信任度更高,也无所谓隐瞒了。 听他讲完,这般颠覆了认知的制度叫两人久久不能回神。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7节 刚才议事的这些人里,属阿玛尔跟着狄霄的时间最长,他们两个算是一起长大的,后来与大越交战,两人也是一起入了联盟军。 在阿玛尔的记忆中,这个比他还小两岁的首领,不论做什么决定,鲜少会有失误的时候,就算是他不能理解的某些决断,也多半是他的错,而非首领的。 许久,阿玛尔问:“首领是觉得我们现在的耕作方式不好吗?可你说的……均田?我记得是叫这个吧,真的有那么好吗?” 本以为狄霄会很肯定地说是,谁知狄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啊……”阿玛尔一下子愣了。 狄霄说:“就像之前决定迁徙之大瑜关外时一样,我并不知这边情况,也不知放弃就近,而选择大迁徙是好还是坏。” “如今我想改变耕田方式,尝试均田制,亦是如此。” 阿玛尔呢喃:“可是,大迁徙是好的,这里一点不比原来的部族差,就连大瑜对我们的态度也多是包容接纳,比大越好了太多。” “那,均田制也会这样吗?”苏格勒忽然问。 在场三人里,属狄霄了解的最多,但他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听着好的,真正实践起来,谁也没法保证结果。 看着阿玛尔和苏格勒,狄霄问:“你们可知大迁徙一事,是谁提出来的吗?” 阿玛尔天真道:“不是首领吗,还能有谁啊?” 既然狄霄问出这话来,明显就不是他了。 苏格勒神色一怔,迟疑半晌:“是……公主对吗?” 狄霄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想来也是,大多数草原游牧族只知大越,对南部根本连听都没听过,若非从其他渠道有了了解,狄霄又如何能知大瑜关外之合适。 阿玛尔长大了嘴巴:“首领当初,可没有说这是公主的主意。” “是为了保护公主吧。”苏格勒很快想明白缘由,“毕竟涉及一族生死大事,若是首领的决定,就算真的出了事,念在与首领的多年情谊上,族人们也不会过分呵责,但要是提出大迁徙的人是大越公主……” 也就是明窈在族中声望好些,要是来个与族人不亲的,恐在她才提出来的时候,就会被族人们认作不怀好意,生生撕了她。 苏格勒看着狄霄:“所以这均田法,也是公主提出的吗?” “是我问的。”狄霄揽了一部分责任,“眼下拔都儿部近万人,之前收割青麦时我就觉出两分不对,后来翻耕更是如此。” “族中土地就北面那些,便是再多,真的能用得上六七千人吗?” “有那勤恳老实认干的,难保不会有懒散懈怠的,就算前两年没有,更久之后呢?等族里的生活稳定下来,春耕,狩猎,便是人们生活的全部了。” 说的更难听一些,人都是有劣根性的,既然干活与否都有得吃,为何要多费这把子力气,给自己徒增烦恼。 这些道理,随便谁都懂,只是一直没有人提,就被大家忽略去了。 狄霄话音微顿:“均田法……苏格勒你是见过风锦关盛景的,大瑜已推行了百年的均田法,你觉得,能在拔都儿部同样适用吗?” 王帐内一时缄默,狄霄去旁边烧水,等明窈回来才好有现成的热水用。 而阿玛尔和苏格勒还坐在桌边,不时侧头,小声嘀咕着什么,阿玛尔上回没能跟着一起去风锦关,听去过的族人说了许多,又是遗憾又是羡慕。 如今又听苏格勒说:“风锦关的百姓啊,我们还请乞丐办过事,可就算是城里的乞丐们,都个个有衣穿,听说每月月中月末,朝廷还会施粥放粮。” “首领不也说,可以征收粮税,到时候族里有吃不上饭的,就可以由族里分发米面粮食,就算不如其他人过的滋润,也不会受饿受冻。”阿玛尔道。 然他说着说着,对上苏格勒似笑非笑的表情,猛地回过味来—— 等等,他在说什么! 苏格勒笑:“如此说来,你是支持均田法了?” “……”阿玛尔不吭声了,偷偷往狄霄那里看了一眼,只能瞧见男人守在小炉前的宽厚背影,他的一头乌发散在背后,只用一根彩绳半束着。 没过多久,炉上的热水烧开了,狄霄又往小炉里添了一把柴,小火温着,擦净手上的煤灰,这才往回走。 他斜眼问:“还不走?我帐里没准备什么吃的,也就够我和公主两人吃。” “首领赶人也不用这样直白吧。”苏格勒开了个玩笑。 见狄霄实在没有留人的意思,两人也不留下讨嫌了,只临走前,苏格勒说:“若真如首领所言,耕种方式改革,我持支持态度。”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完全改了看法。 阿玛尔仍有些不清楚,但看对面两人都说了好,也跟着说了句:“那我也支持,首领决定就好,不管首领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狄霄神色淡淡:“再说吧。” 偌大一个部族,小一万号人,若只他们三个愿意,也不顶什么用。 两人走后没多久,明窈带着厚厚两沓黄纸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狄宇,狄宇怀里的账簿更多,足足堆满王帐一角,才把所有账簿放下。 “这些?” “这是我跟嫂嫂新统计出的粮食余量,按照米面肉菜四个种类做的合计,今天只做了记录,后面我们再算总量。” 自掌管了仓房后,狄宇眼见着成熟了许多,虽然偶尔还会跟同龄的孩子们打闹,但只要一进到仓房,身上的顽皮就会全部收回去,一本正经的,瞧着可靠了许多。 狄霄问了两句,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先坐,我去拿午膳。” “我一起吧。”狄宇刚坐下,闻言又站了起来。 狄霄却没同意,几步走出王帐,等明窈他们洗好手,他也带着午膳和碗筷回来了。 今天的午膳还是托了族人帮忙,一份小炒鸭肉,一份土豆炖羊肉,然后就是三碗冲泡好的炒青麦面,上面分别洒了糖粉、羊肉碎。 明窈要了那份甜口的炒青麦面,剩余两份分给了狄霄和狄宇。 饭时,明窈问起今日商议结果。 狄霄摇了摇头:“变动实在太大,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的。” “这是有什么顾虑吗?”明窈问。 “无非怕动荡罢了,大迁徙时那是迫不得已,非生即死,这才叫族人们不得不选择生面更大的一个,现在大家衣食不缺,自然不想再有什么变化,平平稳稳的,何必忧心那么久之后的。” 好在族人的反对都在他们两人意料之中,一次不成,倒也没生什么沮丧。 他们两人说话时,狄宇也一直在听着,他到底年纪小,听得一知半解,只听出阿哈想做的,族人们似乎不大愿意。 “用不用我帮忙?我认识许多以后的勇士,我可以找他们,叫他们跟阿爹阿妈说一说,支持阿哈你。”狄宇道。 以后的勇士? 明窈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是在说他的小伙伴,不觉失笑。 “不用了。”她笑着拒绝,“许多事首领还没拿定主意,知道的人也不多,就不用请以后的勇士们帮忙了,不过也谢谢弟弟。” 被拒绝了,狄宇也不纠结,他点了点头,爽快应了声好,然后继续埋头吃饭,桌上一大叠的土豆炖羊肉,其中一半都进了他肚子。 狄宇吃东西极快,稀里糊涂就饱了。 他见阿哈和嫂嫂还有话说,吃饱很快就离开了。 反是明窈吃饭一向细嚼慢咽,连那小半碗炒青麦面都没吃下去多少,跟狄宇说了声再见,转头又在碗里拨动着,挑出一小块沾满糖粉的吞进嘴里。 “首领是否考虑过……耕种方式要改,但不一次性改那么多呢?” 狄霄筷子尖一顿:“公主是说?” “我们完全可以将这事告诉给所有族人,愿意尝试的,就分给他们耕田,因是头一年,族里可以提供粮种,后面种植的过程中若是遇见麻烦,也可以找首领或者是谁寻求帮助,秋收时粮税也少收些,算是对他们接受变革的奖励。”s “新的土地法好与不好,等明年秋收后就知道了。” “一起同劳同得的族人,还是按照之前的分发办法来,而接受均田制的族人,交完粮税所得就全归他家所有,到时哪一种分得的粮食更多,不是一眼就知?” 明窈就不信,还有人宁愿少粮食,也偏要守着旧耕作方法过活。 她一边吃东西一边说着话,不时还要停一停。 而狄霄听得连筷子都停下了,半晌没有动弹,终于等到明窈话落,却见他将筷子直接拍到桌上,眼中隐有亮色。 “怎、怎么了?”明窈被吓了一跳。 然下一刻,她就被狄霄捏住了后颈,男人油乎乎的嘴贴在她额头上,满是珍惜地亲了两三下,随之响起感慨:“公主实乃大智。” “……你把油水都蹭在我头上了。”明窈不愿破坏这刻的氛围,无奈实在忍不住,只能推了推狄霄的胸膛,试图叫他后退一些。 用过午膳,明窈惯例要午休一会儿的。 狄霄才得了灵感,急于找人落实,快速将碗筷收拾好,转身又出了王帐。 彼时阿玛尔和苏格勒尚在吃饭,莫名被狄霄闯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带去了耕田那边。 “首领首领……再大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啊。”阿玛尔手里还捏了半个干馍,里面加了薄薄一层羊肉片,一边走一边吃,还能腾出时间抱怨来。 狄霄不语,偏到了地方才开口:“我想最晚明日,将均田法告知族人。” “告知……啊?”阿玛尔一惊,差点被呛到。 苏格勒还算淡定:“首领是有什么新想法了吗?”^jsg “公主说了,说得再好听,也不如叫人亲眼瞧见好处。”狄霄缓了两口气,“我打算将新的耕种方法全部告知族人,彼时愿意接受的,当场划分耕田,不愿意的也可以继续共|产共用,两种方式可同时进行。” 他虽然没有说的太详细,可对面两人也不是憨的傻的,稍微一思量,就明白了狄霄和明窈打的什么主意。 尤其是苏格勒,连叹几声:“妙啊,确实绝妙。” “眼下只差均分的数量以及粮税田税的确定。”狄霄说,“再有两日,公主他们就能算出族中余量了,倒是可参考着确定粮税,剩余两种,你二人可有什么建议?” 难得阿玛尔聪明了一回:“我记得去年族里改良麦的亩产大概是四百斤,按照每家每年分得的粮食来算,一年大概要吃嗯……”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一个数字:“五口之家,一年要吃七八百斤面,需要至少两亩地才够吃。” “等等等等,什么改良麦,哪来的亩产四百斤?”苏格勒被他随口说出的数字砸得头晕,不禁质疑。 阿玛尔想起来了:“哦哦哦你们还不知道,去年公主拿出了陪嫁里的大越改良麦,在族里种了两亩地,仅这两亩田,种出的小麦就有八百斤。” “虽然不知道那改良麦在这边适不适用,总之也不能差太多吧?” 苏格勒咽了咽口水,转头望向狄霄。 等到狄霄也点了头,他才终于相信,亩产四百斤,还真不是他在白日做梦。 “首领,首领你看这样,我愿意第一年就单独耕种,我特别支持均田制,首领您看能不能照顾照顾我们,能不能分给我们一点改良麦种?” 苏格勒家里只他一个人,他完全用不着为吃喝发愁,但他就是想瞧瞧能亩产四百斤的改良麦,这般神迹,能瞧上一眼,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见识了。 “对,这也是我想说的,改良麦是去年才有的,族里有存粮种,但肯定不够所有耕田,若有那愿意尝试均田法的,改良麦会优先他们使用。” 这回不仅是苏格勒了,连阿玛尔都忙不迭说:“首领我也支持呢,我可是第二个支持的人,首领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家!” 他们两人这般积极的表现,终于扫清狄霄心头的最后一点阴霾。 狄霄失笑:“少不了你们的,那就这样,初步按照成年男人每人一亩田,老妇幼每人半亩,先试行一年,若有什么差错,等明年求收后再改。”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8节 “还要找其他人再商量吗?”苏格勒问了句。 狄霄说:“不用了,我意已决,也叫我独断专裁一回。” 这话不觉惹笑了苏格勒他们,阿玛尔更是说:“独断的好,要是其他族人都不愿意尝试,正好改良麦就都归我俩了。” 他们三人定下了最简陋的试行方法,等转天明窈他们统计出仓房余量,粮税暂时定为二十税一,田税暂免。 又过一日,族中所有人都被通知到—— 各家派出能主事的一人,到耕田那边集合。 对于这样重大的集会,族人猜测不一,像那前些天被叫去议事的,他们隐约有了猜测,但又不信首领会这么快下决定。 是与不是,且待一个时辰后就能揭晓了。 随着众人在耕田附近集合,狄霄粗略估计着人数,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剩余迟到的就不等了。 明窈和狄宇昨天算账熬到很晚,今日就在帐里休息了,只来了狄霄一人。 狄霄抬手下压,等了许久,才等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因这片地域实在开阔,过来的人数也不少,单凭他一人,很难将话语传达到所有人耳中,于是就一批一批来,前面的听完退后,让后面的上前。 “此番集会,是我要改变族中传统耕种方式……” 后面的人听不见首领所言,却能看见随着首领嘴巴开合,前面渐起喧嚣,便是等狄霄将所有话说完,前面一部分的议论声尤甚。 “够了,有什么要讨论的,尽管去后面先说着。”狄霄冷色道,“现在所有人后退,叫后面的人再往前来。” 族人们快速交换着位置,却听退下来的人不住念着:“胡闹,简直太胡闹!” “什么胡闹啊?”族人问了句,还没听见答案,就被涌动的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和狄霄面对面对上,顿时闭上了嘴。 这一幕发生了数次,直到最后一批人也听说了均田法,场上已不是简单喧嚣了,叫嚷声几乎要炸破天。sg 然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在狄霄讲述均田制度和优待时,始终有那么一小拨人,一直没有往后退,狄霄说了多少遍,他们就听了多少遍。 在其余人都在说着不好的时候,他们也小声讨论起来—— “独属于自己的耕田,首领是这样说的没错吧?我家有七口人,三个成年男人,也就是能分到五亩地,还有那能产二百斤的改良麦,这一年下来……” 他想算能得多少粮食,可惜算数不佳,半天也算不出来。 因还没有在此地试过改良麦的效果,狄霄刻意将亩产减少了一半,到时能达到就是意外之喜,达不到也不至于差太多。 算数的族人放弃:“算了,反正首领肯定不会亏了咱们。” 等大家讨论了小半个时辰后,狄霄再次开口:“我知许多人并不接受均田法,但我也说了,接受者上前登记,不日将分予尔等耕田,等春耕开始,尔等可凭记录去仓房领取改良麦。” “不接受的只当没有这回事就行,春耕时我还会陪着大家一起,到时一起耕种,收成大家共享。” “总归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在明年春耕前,有改变主意的,随时可以来找我登记或取消登记,明年冬天我还会再统计一回,给大家足够的反悔时间。” “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今年因是头一回尝试,才有免费提供改良种,降低粮税,减免田税等优待,过两年有人见了好再想均田,恐就没那么多好处了。” 首领在草原部族里向来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族人中或许有极不满的,但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反驳狄霄。 狄霄说:“有愿意尝试均田法的,现在就可以来登记了,其余人可以散了。” 话音才落,只见挤在人群里的阿玛尔和苏格勒一马当前,先冲到狄霄跟前:“首领我们俩!” 苏格勒在族人中也甚有威望,见他这般态度,当即有举棋不定的,心中的那杆秤又多了几分偏向。 从早到晚,狄霄发出去的临时木牌将近一千份,太多人被那独属于自家的耕田吸引了,宁愿冒一点风险,也想有些独属于自家的东西,何况还是尤为珍贵的耕田。 族人凭借木牌可以去仓房找公主登记,那时才能知道到底能分得多少耕田。 还有那听得不甚明白的,追在狄霄后面问:“首领能再讲一讲粮税是个什么意思吗?万一我们没种出东西来,那可怎么办啊。” 狄霄解释了好几遍,后来实在忙不过来,随手一捞,把旁边看热闹的阿玛尔和苏格勒也抓来做壮丁。 “问他们,他们也清楚。” 不过片刻,阿玛尔两人也被人海淹没。 狄霄倒也没想着一次性推翻百年来的生活方式,有不愿意的,肯定会有愿意的,今天能有小一千人支持,已经很叫他满足了。 第66章 小一千口人里,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一家人,只家里来了两三口,全挤到前面报名去了,好在后续还要重新登记核查,该添的添该减的减,于耕田划分上并无什么大碍。 只叫狄霄意外的是,里面还有几十个上了年纪腿脚没那么方便的老人,或是一人寡居,或是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非是对他们有什么偏见,只田里的事实在繁重,就怕哪里没看顾到,到时出了点什么事,反而不美了。 狄霄不会说什么软话,对上拍着胸膛说“我还能干”的老人们,更是不知怎么劝,思来想去,这事还是求到了明窈头上。 明窈正给排队的族人记录家中人口数,闻言不觉笑出声,轻声打趣了两句:“原来还有首领也不会的呀……” 狄霄不声不响地站在她侧后方,不答应,也不催促。 明窈尽快将手下这一笔记好,然后挥手招呼狄宇过来,侧头跟他交待两句:“问清楚毡帐位置,家中所有人员名姓,再选一主事人。” “最后别忘再问一句对均田制有什么想法,你觉得有用的可以单独记下来。” 她在旁看狄宇记了两家,瞧着没有问题,便先随狄霄离开了。 两人走出去很远,狄霄忽然开口:“不会的还有很多。” “啊?”明窈愣了半天,在后面喊了好几声,也不见狄霄停下脚步,她提起裙摆追上去,蓦地想起刚才的打趣,这才晓得,原来是在回答她。 那些领了临时木牌的老人都被叫去一旁了,好不容易把首领等回来,才知公主也来了,他们仍坚持原先想法—— “首领,我们还没老得动弹不得,之前一直靠首领和大家接济,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今能自力更生,倒也不必处处求人了。” 明窈问:“可是有人说闲话了?” “那是没有的,族人们对我们很照顾,都是我们自己,不愿一直依赖别人。” 几个年纪最长的阿嬷站出来:“我们也商量过了,我们不比年轻人有力,一人领半亩田,虽也能做完,但恐吃力,不怪首领和公主不放心,不然我们四人领一亩田,首领看这样可好?” 狄霄皱了皱眉:“不是。” “什么?”阿嬷不明白。 明窈接过话来:“阿嬷阿爷你们实在想岔了,我和首领并不是嫌弃你们,我们大瑜……大越有句话说,老宝贝老宝贝,这人越老啊,越是家里最珍贵的宝贝。” “族里是春祭、秋祭和冬祭全靠你们为族人祈福,下田耕地是小事,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不是叫我和首领心里都过意不去?” 一群阿嬷阿爷们,被明窈一口一个老宝贝的叫着,再怎么顽固的脾气不好的,也忍不住捏了捏脸,有些不好意思了。 眼看他们有些动摇,明窈再接再厉:“不然这样吧,我记着好多阿嬷都擅纺布,正好南边绣房那边还缺人,阿嬷们要是不嫌弃,不如去绣房帮帮忙。”sg “阿爷们也有要麻烦你们的,我一直想编一册拔都儿部的族史,你们见识多,对拔都儿部也最是了解,不知能不能给我讲讲拔都儿部的发展,也好编书。” 这些老人们本意就是想找些活儿做,如今有更适合的,自没有反对的。 “又要麻烦首领和公主了,只希望我们这些老家伙别拖后腿,趁着还能动弹,能帮上大家才好……” 有人问:“那均田?” “用不到的。”狄霄开口,“不说有粮税,就算只我自己,也能养得起大家。” “是是是,首领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明窈好说歹说,可算把这些老人们劝回去了。 好在他们是一起来的,回时也能做个伴,互相搀扶着,也不怕摔倒什么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狄霄忽然拽了拽明窈的袖角:“族史?” “哦哦!”明窈恍然,“我也就是随口说的,实在想不到阿爷们能做什么,忽然想到的,不过也没什么,把这事交给弟弟,没准儿过两年,真能出一册咱们族里的史书呢。” 她向来乐观,随口一提的事,盘算着还有可为,就真的起了心思。 “哎我觉得可以诶,等忙完了这阵子,或者是等冬天,我就挨家挨户去问,尤其是自小长在拔都儿部的老人们,他们肯定知道许多。” 明窈说着,神采飞扬,发鬓的两根丝带迎风而动,与背后的散发混到一起。 她和狄霄一起回了登记的那边,明窈和狄宇一人一个小桌,两人一起记录,效率又提高了不少,等到傍晚时分,最后一个族人也记下。 明窈这时还不歇,硬是把需要的耕田数目算出来:“……总共需要四百二十亩,大概占了族里耕田的三成。” 狄霄接过她手里的簿册,叫明窈和狄宇先去休息,而他则还要拿着册子去寻阿玛尔等人瞧瞧,看是否需要再扩大族中耕地范围。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前脚刚走,明窈三言两语把狄宇打发去,自己紧跟着去找宁湘她们了。 待明窈道明来意,她略有愧疚:“对不起呀湘湘,说好绣房里的事全听你调度的,我却招了那么多阿嬷进来。” “你看看要是实在不方便,便来找我说,或者我单独出一部分材料,阿嬷们纺出的毡布算你们的。” 宁湘笑:“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这算什么,正好我们缺人手,还要谢谢公主又给我们找了人来,再说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我可要生气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没再过分客气。 把阿嬷阿爷们安排好还不算完,过了两天,等明窈把均田的事忙完,她又特意回访了一遍,整四十六个老人,她一家没落,全带着礼物上门探望一番。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两只鸭蛋一点点心,这点心还是前些日子从大瑜关内买来的,有些塌软了,您千万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劳烦公主记挂,是我们的福分啊……” 从提出均田制到族里的议论渐落帷幕,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等把各家土地划分出去,又用细小围栏做好分割,已经是十一月末了。 南面气候却是要比北方暖一些,但多了几分阴潮,一早一晚也要注意保暖。 均田制暂落后,冬祭节也要开始准备了。 这是是大迁徙后的第一个大庆典,不管是狄霄还是明窈,包括其他管事人,一律认为该大办。 再说族里余银不少,大办就大办吧。 除了牛羊这等必备品,有的族人还想出去猎野猪。 考虑到族中人数众多,狄霄便没有多加阻拦:“野猪,野鹿,又或者其他大小动物,大家外出狩猎莫要走远,安全为重。” “另外注意莫要狩猎过度,我们尚不知这片土地的承受能力,总不能初来乍到,反破坏了这片草原千百年来的生息。” 要外出狩猎的族人们得了首领训话,高声应下,然后该牵马的牵马,该磨刀的磨刀,弓箭更是狩猎中的最佳利器。 苏格勒这回也跟着族人出去了,临走前,狄霄给了他一把弓|弩。 这弩还是上回从风锦关得来的,只可惜一直没有试试它的威力,这回给了苏格勒一把弩二十支铁矢,也是想瞧瞧这神弩到底如何。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99节 送走了出去狩猎的族人,狄霄还打算再去大瑜一趟。 他和明窈盘算着:“眼看就要进入凛冬,族里的御寒之物还没准备多少,木炭可以现用现烧,棉衣也能将就着用,不过我怕有不够的,还想再买些棉花。” “再买些耐存放的菜吗?土豆南瓜这些正是当季,城里卖的应该挺便宜。” 两人想到什么就说上一嘴,明窈拿着只炭笔记录着,小半个时辰下来,一张薄纸已经记满了大半。 明窈:“还可以买一些糕点瓜果做贡品,中原的好多人家在祭祀先祖时都会摆些特制的糕点,好看又好吃……甚至从城里做些菜回来也不是不行。” 只要钱到位,什么都不是问题。 狄霄又说:“若有时间,我还想去趟安石城。” “去安石城?”明窈笔尖一顿。 “是,除了买盐外,我还想看看安石城的铁器,不管是在族外设陷阱,还是分给族人们做防卫,铁器这种东西,向来是不嫌多的。” “那我们先去风锦关,待个三五天,然后去安石城。” 明窈改动了一下路线,算了算时间,两个城池走下来,回来还不算完。 正说着呢,明窈想到:“这回方便带上湘湘她们吗?这些日子她们又做了不少羊毛衫,只是一直没有做样式,就是想先去大瑜看看。” 狄霄沉吟片刻:“如果去的人不多,就可以一起。” “不多不多,七八个人行吗?”明窈喜道。 “她们可会骑马?” “大多数都是会的,这回只叫会骑马的行吗?” 少了路上的不便,其他安全方便就无需担心了,狄霄最后给了七个名额,到底让谁跟着,就不管他的事了。 两日后,去往大瑜的队伍准备完毕。 这回去大瑜,随行的人更多了些,阿玛尔替代了苏格勒的位置。 除了二十多壮年汉子,还有宁湘一行六人,金花阿姑也被喊上了,她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出族,一路都惴惴不安,不住搓着手上的死皮。 明窈这两年多次往返关内关外,倒也算轻车熟路。 她看金花阿姑实在紧张,便凑过去跟她讲小话:“阿姑可知,风锦关内有好多漂亮的花灯,每到夜里,华灯初上,整条商街都会变得繁华绚烂。” “上回我们不仅吃到了很好吃的大瑜美食,还看见了杂耍的艺人们,阿姑你可能想像,艺人们喝口水,就能从嘴里喷出火来呢!” 金花阿姑被她所描绘的盛景吸引住了,不觉失神。 之后一路,明窈喊着宁湘她们一起,或是说说大瑜,或是讲讲大越,毕竟都是去过中原京城的人,她们所见,对族人无一不是奇遇。 说说笑笑着,拔都儿部的小商队又一次抵达风锦关。 说来也巧,今日在城门检查的,其中一个正是上回遇上的士兵。 士兵对狄霄和明窈他们印象深刻,见他们又来,第一句竟是问:“又有许多上好的皮毛了吗?” 狄霄摇头:“没有许多,主要是来买些东西。” 听他说话,士兵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不免笑他:“这才多久,你也会说大瑜话了啊?” 士兵嘴上说笑,手下检查的动作也没有耽搁,他不知被谁提前过,此番检查也没太过苛刻,查着没有携利器进城,就轻松放行了。 大概是因为太多中原面孔的缘故,这回他们进来,虽然也有行商拦路,可比起上回被包围得寸步难行的场面,这次的人实在尔尔。 阿玛尔带着两个人在前开道,中间另有勇士护着女眷,一路走走停停的,直奔春来驿馆而去。 店里客人仍旧寥寥,柜台后的小二看见狄霄后,很是惊讶了一番。 他很快给众人安排好房间,转身却被明窈叫住了。 “我们这回停留的时间不长,小哥儿就不用通知城里的几大商行老板了。”说着,她又给店小二塞了两块碎银。 明窈还真猜中了店小二的去向,这两块碎银叫他拿的烫手:“可是……老板们说了,要是贵客们再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没事,这回不用告诉了。”明窈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我们这回也没带皮毛,就在城里住两天,买足东西就走了。” “我们也赶时间,等老板们来了,恐要扑个空,小哥儿就别麻烦这趟了。” “那那、那你们真的不卖皮毛?” “不卖。” 小二只好妥协:“那好吧,我这回就不通知几位老板了,贵客们要是真打算卖皮毛,可千万告诉小人一声,小人全家都在风锦关,要是办坏了差事,怕被老板们记恨上。” 明窈点点头:“好,一定不叫小哥儿为难。” 按照计划,他们最多在风锦关停留三日,第一日用来休整,歇好的族人互相约定个时间,就可以结伴去城里闲逛,不管是否买东西, 大家的大瑜话都磕磕巴巴,好在凑在一起,也能理解个大概。 宁湘她们想去各家绣坊看看,狄霄就拨给她们十个汉子,阿玛尔带队,再捎上足够的银两,只要看上的,尽管可以买回来。js 他们晌午出去,一直到子时三刻才回来。 他们一共带了两架板车,去时空荡荡的,回来毫无意外全堆满了,车上摆放着各色绢布,还有大小不一的绣绷,另有几匣子彩色珠子,用来做勾嵌的。 幸好风锦关没有宵禁,不然还不知她们能不能买全想要的。 宁湘几人满足极了:“有了这些参照,我们就能瞧出大瑜百姓喜欢的花色,到时绣在我们的羊毛衫上,又能提高些价钱。” 金花阿姑跟着走了一圈,可谓大开眼界,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惧早没了,回来还兴奋着:“太厉害了,原来这就是中原……” “公主我可见你说的杂耍艺人了,我们还吃了非常有名的棋子烧饼,对了对了,我们除了去绣坊,还去了裁缝铺,我看好他们是怎么测量尺寸的了,等回去我也给公主量一身新衣!” 她们见了太多新奇玩意,就连长在望京城里的宁湘,也是第一次看见夜里还繁华依旧的商街,更别提那大小绣坊里的精妙布匹,无一不叫她大开眼界。 明窈耐心听着,直到最后才问一句:“那明日你们可要再去逛逛?” 情感上讲,宁湘她们自是没有看够,但她们也明白,此行不仅是为了叫她们长见识的,更有冬祭采买,这才是要紧事。 宁湘摇头:“不去了,我们明日歇在驿馆里,首领和公主去忙吧,要是有用的到我们的地方,公主尽管说。” “好。”明窈笑说,“那你们早些休息,明日我们离得早,就不叫你们用早膳了,等醒了去找店小二就行,我们提前交付银两。” “晓得了。”宁湘几人起身,要亲自送明窈回去。 谁知出门却见狄霄等在门外,姐妹几个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同时驻足,跟狄霄问了声好,便不再相送。 一夜好眠后,转天大早,以狄霄为首的七八个人又出了驿馆。 这番出门,他们特意带了一定蓑笠,虽然有些奇怪,但好歹遮住了面容,省去许多麻烦。 他们用了大半天时间,先后买了棉花和各种蔬菜,最后又去城里有名的点心铺子,订上了足足五百两的点心。 原本他们还想到酒楼订菜的,后来想着实在浪费,索性算了,只自己买上调味料和中药材,等回族里再自行调配。 半晌午的时候,他们带出来的板车也装满了。 除了采买冬祭所需,狄霄此行还有一事。 他给了街上的百事通十枚铜板,问:“你可知城里的耕田在哪儿?” “耕田?”百事通没料到会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城里的耕田分散在各个地方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但主要还是分布在城东,城西最少,官人可用小人再细细打听?” “如何去城东耕田?” “官人您一直往东走就成,遇上小巷就穿过去,不管怎么走,都能到。” 问好了耕田的位置,狄霄又赏了他两枚桐柏,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s 这时,后面的族人问:“首领这是要去做什么?” 狄霄没有隐瞒:“我和公主想去看看大瑜的均田制,你们可还记得回驿馆的路?” 得了他们肯定的回答后,狄霄说:“那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公主不定什么时候回去,不用等我们,要是有人饿了,自行去找小二要晚膳就好。” “是,首领公主一路小心。” 几人没有多言,领了命,前后两人护着板车,循着回驿馆的方向去了。 而狄霄和明窈也没浪费时间,他们一路向东,进了不知多少个小巷,眼前豁然开朗,终于到了百事通所说的地方。 此时田里已经没有了庄稼,但还是能看见有人在地里蹒跚走着。 明窈和狄霄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只明窈一人上前。 “婆婆您这是在捡麦粒吗?”明窈的出现叫阿婆吓了一跳。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阿婆神色戒备,一边往后退,一边护住腰间的小包袱,而方才她捡到的所有麦粒,都是放进小包袱里的。s 明窈没有与她绕圈子,直接从钱袋里数出十几枚铜板来:“婆婆你别怕,我是其他地方来的,受家中长辈所托,特来了解风锦关的土地政策。” “婆婆您要是有空,能稍微给我介绍一下吗?”明窈放缓了声音,温柔道,“这点铜板您拿着,不多,但也能买两个肉包吃。”s “或者婆婆您有什么想要的吗,要是合适,我就给您寻来。” 明窈长相本就和善,如今弯着眉眼,更是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阿婆没有狮子大开口,收了铜板反有些不安:“打听……我只知道粮税,这个行吗?” “当然可以。”明窈道,“随便什么都行,或者婆婆您知道这些耕田是怎么分的吗?我家有五口人,三男两女,两位老人,三个壮年,我们要是搬来风锦关,您知道我们能分得多少耕田吗?” “分耕田?不分了不分了,早七八年前就不分了,百姓的耕田要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不就是花钱买来的,大瑜百姓越来越多,哪那么多田地可分。” 阿婆所知道的,确实不是特别多,但只一些表面,也足够明窈消化的了。 两人谈了许久,等到交谈结束,明窈又摸了两小块碎银出来:“谢谢婆婆了,我大概晓得了,这是给您的报酬,您可千万收好。” 她怕给太多钱反引来觊觎,索性也没给太多。 不等阿婆推辞,明窈转身跑出田里,快步到了狄霄身边,两人凑在一起,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因均田制这些太过杂乱,他们也没在路上多谈,只说等回到族里再讲。 在风锦关的最后一日,他们在城里转了大半天,又补了些货物,赶在日落前,从城门离开。 从风锦关到安石城约莫两日路程,只中途要绕开一小片戈壁滩,又多耽搁了半日时间。 抵达安石城后,队伍里的大半人都被留在城外,只有狄霄和明窈,另有其他四个族人进去了,他们驾了三辆板车,计划是要在天黑前出城的。 安石城的守备较风锦关要森严许多,对外族人的盘问也多了些。 “我们是要进城卖狼皮的,还想买些铁器做陷阱……”狄霄亲自应付盘查,敛目神色哀伤,“我们不小心惹到了一群草原狼,族人损失严重,听说大瑜多铁器,就想用狼皮换些,对上狼群也能多些胜算。” “族人?”士兵问,“你们族中人很多吗?” 狄霄摇头:“官爷所见,就是所有族人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0节 士兵侧头去看,对后面四个体型威武的汉子很是忌惮,但见了明窈,还是多问一句:“这个也是你的族人吗?” “是,我自幼流落关外,幸被族人所救,后来就一直生活在关外了。” 早在抵达安石城前,狄霄他们就商量好了一套说辞,士兵盘问着没发觉破绽,又见了他们所带的七八匹狼皮,稍微迟疑,抬手放他们进了去。 进城前,狄霄他们又带上了蓑笠,连明窈也添了一面面纱,绕过人流最大的城门,往里面去,路上的百姓明显变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他们才从风锦关出来,对两城的风格变化尤为敏感。 若说风锦关属繁华富庶之地,这安石城就多了两分肃正和冰冷。 除了街上的百姓不似风锦关亲和,就连两侧建筑都多是用青石垒筑的,走过城门范围,紧接着就是边城城主府,沿街巡逻士兵不绝,三步一岗,五步一桩。 安石城乃大瑜八大军事重地之一,早大瑜初建国的时候,这里甚至没有普通百姓居住,只后来连年和平,朝廷一再降低安石城税收,才渐渐有百姓迁入。 即便如此,此地仍以兵将为主,负责售卖盐铁的,也多是从京中派来的官家子弟,城中百姓只能保证温饱,真正想富裕的,早早迁出去了。 面对沿街无数巡逻兵,街上百姓皆是行色匆匆,狄霄等人也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直到过了三四条街,才能看见零散的小摊小贩。 然而就是百姓摆设的摊贩,也没有什么叫卖声,人们揣着手蹲在小摊边,见有人买,手脚麻利地过称收钱,中途鲜少有什么交流。 “……”明窈没料到会是这般情景,早预设的画面一个没出现,她甚至不知找谁问路,遑论打听盐铁这样敏感的话题。 直到她微凉的手被抓进一个暖烘烘的掌心里,狄霄轻声说:“我来。” 只一瞬间,她那颗上下不定的心就稳住了。 他们没有在此停留,而是随着大多数百姓的方向往东面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能听见一点喧嚷声,细听下去,原来是左右邻居在说话。 绕过一条暗沉沉的弯巷,只见一片民宅坐落在此。 在狄霄他们出现的刹那,只见刚刚还在话家常的两个妇人忽然停下,互相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家里跑去。 这般情况并非少数,整条街上能看见的人不超过二十,这一眨眼就少了一半,剩下那些虽然没躲回家,但行为上还是有些闪避的。 狄霄偏头低语几句,其余人等在原地,只他一人上前。 “打扰。”狄霄拦了一个在井边打水的男人,不经意侧了侧身,正好挡住了男人的退路。 他头上的蓑笠只能遮住一半面容,离得近了,很容易叫人看清他的容貌。 男人本来就警惕,等看清他的长相,更是吓了一跳,连打水的木桶都扔回了井里:“你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狄霄摇摇头:“我乃外族人,听闻大瑜安石城有售粗盐,特来采买,只寻了一路,也没能找到贩盐的地方,误打误撞找来这边,不知您是否方便给指个路。”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但很快敛了神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你快走,我什么都不……” 驱赶推拒的话终止在一整个银锭上。 狄霄手心里多了一枚银锭,藉着高大身形的遮掩,只有男人能看见。 狄霄神色浅浅:“我只为问路,还请您行个方便,若是实在不便,也请您提点两句,我该去哪里问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不论在哪儿,都一贯适用。 男人喉咙微动,几次吞咽口水,眼睛完全黏在了银锭上,连对外族人的恐惧都没那么重要了:“我我……你真的只问路?” 狄霄颔首:“是。” 男人纠结甚久,终于耐不住银子的诱惑:“你跟我来。” 说完,他重新将水桶拉上来,双手拎着水桶,快步往民宅街深处走去。 一直到再无旁人的地方,男人才停下脚步,他左右环顾许久,半天才开口:“我知道贩盐的地方……但要是有人问起,你决不能提到我!” 他尚未被银钱勾走神智,得了狄霄再三保证,才含含糊糊地说:“你在街上仔细看,应该能发现一些暗红色的小木桩,沿着木桩走,最尽头就是盐坊。” 狄霄细细回忆,在刚进城的时候,好像真的见过一些藏得极荫蔽的小桩子。 他又问:“那铁器呢?安石城不禁盐铁,可是真?” “是真的,确实不禁,但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染指的。”男人开了个头,后面说起就顺畅了许多,“……那是朝廷的事,不许百姓私底下谈论,反正你就是找去了盐坊,没有门路恐也买不到。” “售卖铁器的地方和盐坊紧挨着,找到盐坊你就能看见了。” 狄霄问:“若我一定要买到粗盐呢,您可知有什么法子?”说着,他手腕一转,又一枚银锭出现在掌心。 “……盐坊外有专门管事的中间人,你再给他钱,他能给你办好。”男人毕竟没有过这种私盐交易,只略知皮毛,更多的便不知道了。 狄霄又套了两次话,见男人确实不知,便把说好的两只银锭给了他。 转弯时,他隐约还能听见男人嘀咕:“怎最近那么多关外人来买盐铁,大越的也就算了,连草原上的都来了……” 狄霄脚步微顿,到底没有再找回去,到外面看见明窈他们还在原地,心底稍安,大步过去,快速跟他们讲明从男人那里问到的消息。 “我们不能买吗?”明窈有些惊讶。 狄霄摇摇头:“过去看看再说吧。” 明窈只知安石城有盐铁售卖,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内情。 还好狄霄打探到了,不然他们昏头昏脑地撞进去,还不知会吃多少暗亏。 “若是当真不便行事,我们就找中间人。”狄霄打定了主意,“这回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恐连其中实情都探不到,先买些盐铁看看,要是合适,过些时候我再单独过来。” 明窈对他独身来此的想法不敢苟同,但那都是许久以后的事了,眼下先去盐坊附近瞧瞧,能买就买,不能就先作罢。 按照男人的指示,他们一路循着暗红色小木桩走,终于在一座四层小阁楼外看见一块写着“盐”字的牌子。 阁楼再往后,则是一些搭建粗陋的棚户,棚户都是用稻草搭的,偏偏外面围了一层铁板,挡住了里面的光景。 狄霄他们远远看着,就知道这是找对地方了。 只见不时有掩住面容的人出入其中,比起他们,狄霄他们的遮掩反而不够了。 明窈当机立断:“先去买帷帽。” 在安石城生活的百姓胆小慎微是真,但也总有胆大的,知道来这儿的大多不愿暴露身份,好几个人背着竹筐,在附近售卖帷帽。 那帽纱是漆黑的,里外都看不清晰,好在遮掩效果一流,销量还算不错。 考虑到不知内处情况,最后只有狄霄和另一个族人凑近,剩余三人和明窈在不远处找了一家茶馆,在临窗的位置坐下。 他们开始还能看见狄霄两人的动向,可在他们和一中间人碰头后,就绕去了后面看不见身影的地方。 明窈心下一惊,又怕去了也不过徒惹麻烦,只能按下满怀担忧,继续等在茶馆,一壶接一壶的温茶下肚,她却毫无所觉。 就这样等了近三个时辰,窗外的日头都有了西斜的趋势,要不是他们桌上一直在添钱续点心续茶水,掌柜怕不是都要赶人了。 “那是不是首领?”耳边响起的低语叫明窈猛地抬头。 果然,只见狄霄和族人一起出现,他们身边还跟了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只依稀能看见他们在拱手拜别,不似起了冲突的样子。 再等片刻,狄霄带着族人找来茶馆。 他们没有过多言语,又要了一壶茶,咕咚咕咚灌了一整壶后,才听狄霄说:“走吧,我们出城。” 临近城门,狄霄把车上带的几匹狼皮贱卖掉,一共得了不到一千两银子。 而在他们空车出城门时,前不久检查过的士兵一脸的了然,仿佛早料到他们会空手而归,道了句好,检查着车上没有违禁品,痛快放行。 然而,狄霄他们并没有去和其余人汇合。 狄霄驱马走在最前,出城后一路向南,最后在一处明显有破损的城墙处停下。 “这是?”明窈不解。 狄霄说:“再等等。” 其余人这时还不知等什么,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却听一墙之隔的位置,蓦然响起夜鹰的鸣叫,狄霄屈指发出相似的声音,三长一短,复归于平静。 下一刻,只见城墙上出现几个黑漆漆的影子。 吓得族人们当即后退,摸出藏在靴中的短匕,作势要冲上去。 “自己人,别动。”狄霄低声呵了一声,方免了这场无畏的冲突。 那几个黑影从城墙上跳下,身上还绑着数根粗麻绳,他们应是熟练工,落地后第一时间把麻绳固定在不远处的卡槽处,又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不过片刻,麻绳尽头滑下数个编织袋子,袋子砸落在地的瞬间,发出重重闷响。sg 这场从天而降的传送维续了近半个时辰,等把最后一麻袋东西送达,负责押送的几人说:“这是所有货物了,明老板清点一下数量吧。” 狄霄没有检查:“我信得过张先生,辛苦各位。”说完,他从另外取了十两银子,给这几人做酒钱。 送货的几人反身回城,而狄霄等人也拉着板车往关外走去。 一直到彻底走出安石城的地界,才听狄霄将这大半日的见闻缓缓道来。 原来他今天找的中间人姓张,是城里专做盐铁生意的,原本他还不愿接狄霄这一单,嫌他要买的盐铁太少,但意外见了狄霄真容,另起了旁的心思。 “他听说前几月风锦关来了一伙游牧商人,带去许多上好的皮货,便问我是否知道,我未标明身份,但也说能寻到些许皮毛。” “姓张的那位有意交好,便行了个方便,帮忙采买了三百斤粗盐,和大小二百件铁器,兵器农具等混着来的。” 狄霄顿了顿,又说:“我随他们进去盐坊铁坊看了,里面都是官兵在把手,真正管事的人不曾见到,但底下的小管事,长相也跟旁人不太一样……” 狄霄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面上闪过一丝纠结:“我看他们年纪不小,但面白无须,声音亦见习刺耳,作态更是奇怪,张先生称他们为公公。” “啊……”明窈一愣,“可是宫里来的内侍?” 狄霄不知内侍为何,明窈只好又多解释了两句,听她说完,狄霄半晌无法回神,仿佛不能明白,怎会有人不惜残害自身,也要入宫伺候人。 明窈轻声道:“许多内侍都是贫寒家庭送来的,一人十两银子,以一人身换全家活路,还有许多犯官之子,免去死刑,入宫为奴。” “但他们自入宫就再无出宫之日,能派来安石城的公公们……”她想了想,道,“大概是得了贵人的指示。” 两人稍作谈论,又转回盐铁上去。 “按照正规流程,采买盐铁是要到官府办手续的,写明为何要购买,购买多少,送去何处,还有许多许多,要走好几处衙门。” 狄霄说:“张先生说,正常一套流程下来,就算处处顺利无人阻拦,也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而他们跟官家略有私交,可以先采买了,后续再补上手续。” 不过这种方便也不是白来的,走正规流程一斤盐只要八钱,而通过中间人快速采买,就要付出十倍价格,铁器尤甚。 “这……”明窈讶然,“这是走私盐铁吗?” 不怪她这样问,按照大瑜律令,只要不是以官价购买的盐铁,都算走私,被官府抓到,那是要诛九族的。 狄霄摇摇头:“不算,因为他们后续还会补流程,只要不是正好被人查到,就不算走私。”当然,要是有那倒霉蛋被查了个正着,只能算自己时运不济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1节 盐铁一途实乃暴利,安石城的盐铁买卖更有宫中人参与,其内种种,远非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外族人能探查到的。 明窈更是不曾参与到政途中来,思虑半晌想不出缘由,也只好放弃。 明窈拍了拍手:“算了,反正东西也买到了,这么多东西,就算多花些银子,只要人安全,就是值得的。” “而且我们出了大瑜,就算有天东窗事发,也威胁不到我们。” 可巧,狄霄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相视一笑,将安石城一行所遇暂抛脑后。 很快,他们与等在外面的族人汇合,将板车上的各种货物又做了一遍加固,一路赶着夜露,直奔拔都儿部而去。 此行要论收获,无疑是那一车的盐铁最为珍贵。 那些盐巴能够族人吃上一些时日了,等过一两个月,再派人去采买,这样接续不断着,倒是没了后顾之忧。 而铁器里除了铁刀外,更多的还是农具和厨具,农具留用,厨具有些多余,但族里也有会打铁的匠人,等把这些厨具熔了,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车上的铁器过重,导致他们回程的时间又延长了两天。 回到族里却发现,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族人们早将整个拔都儿部装饰得五彩绚烂,还有新宰的牛羊猪,妥善保存在背阴的地方。 “这里的米面送去仓房,这些糕点留在外面,这些菜肉一部分送去厨房,一部分送去仓房,这些调味品也送去厨房……” 在附近的族人帮着将采买回来的东西安置到各处,先用不到的运去仓房,冬祭需要的就近安放,各类布匹送去绣房,再有些零碎的,找公主问过再处理。 收整到最后一车,狄霄拦了一把:“剩下这些不用管了,我自己处置。” “是!”族人并不多问,转身就走了。 最后这车盐铁被送去王帐后面,狄霄不急处理,就暂时放在帐后了。 他们一行奔波多日,身上早被风尘侵染,其余人各自回帐,狄霄和明窈也不例外,念桃和青杏听说公主和首领回来了,早早备下热水,把水送去王帐外,见了明窈两人,转身作别。 “诶你们等等!”明窈忽然把人叫住,从袖中摸索半天,终于寻出在风锦关随手买来的一包粉珍珠,珍珠不大,胜在颜色好看。 “你们拿着去做簪子,或者做成项链也好,不许拒绝。” 她三言两句把粉珍珠送出去,急着回帐洗漱,闪身就从外面消失了。 留下三人目光交汇,念桃和青杏先生了惧,匆匆告退。 回到部族的第一天,归家的族人们还是以休息为主,但不少人被外面欢快的节日气氛所感染,稍稍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跑去和族人布置场地了。 早前些天冬祭的主祭场就定下了,就在拔都儿部以南不远处,那边有一大片草原,东临山川,西有密林,再往南还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山林河草皆备,被许多族人认作宝地。 狄霄于祭场上没有过多研究,被族人通知一声后,又去找莫拉阿嬷请教一二,等莫拉阿嬷也说了好,他便把地方定下了。js 而如今的拔都儿部,汇聚了各个不同部族的人,各部冬祭习惯不同,布置起部族来也各有特色。 有人在毡帐上系满了彩带,还有人在毡门两侧立起高大的火把,还有换上新衣的,又或者用花草树叶编一花环,戴在头上和臂上。 人们摒弃部族差异,看着欢喜的,就凑过去问两句,学着对方,也把自己和家人打扮得漂漂亮亮。 于是,等明窈睡足再出来,先是被族里的花花绿绿闪了眼。 不等她回神,只听侧面传来呼唤声,转头一看,竟是宁湘和念桃她们找来了,一群正值芳华的小姑娘穿着一身五彩裙衫,头发也用彩带编织成麻花模样。 也不知她们从哪学来的,露出的一点锁骨上用绿染料涂了一抹亮色,右脸脸颊上也画了花纹。 “公主瞧我们好看吗?”宁湘笑着,将带来的花环戴在明窈头上,“这是我们才编出的花环,送给公主,愿公主长安。” 明窈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是从哪寻来这么多花?” “是阿玛尔大哥帮我们寻来的,在离部族很远很远的地方,听说虔诚编出的花环是能被草原之神看到的,会保佑带花环的人永远健康快乐。” 这是很好很好的祝福了,明窈摸了摸头顶依旧清脆的花草,更觉珍惜。 但她尤觉好笑:“可距离冬祭不还有四五天时间,你们怎也跟着凑热闹?” 陈梦抿嘴笑:“还不是大家都太积极了,我们在帐里听着,心都飞出来了。” 这是原先的拔都儿部族人来到新聚居地的一年,也是无数备受压迫的奴隶重获新生的一年,族中第一次庆典,不怪大家早早张罗起来。 既然大家的心思全落在了冬祭上,明窈也不磨蹭了。 “我有些小忙,想麻烦你们一些时日诶。” “公主尽管说就是!” 明窈说:“我们在风锦关买来了许多菜肉,还有鸡蛋和调味品,想仿着中原庆典的样式,做一些色香味俱全的菜,不仅是为了祭祀神明,过后还想给族人们分着吃一吃,这事湘湘应该听过几句。” “是,我知道!”宁湘答到。 这是在风锦关采买时就定下的,宁湘早有准备,也很愿意帮忙。 “我记着前些年春节宫宴上的好多菜色,虽没法做的跟御膳想比,但怎么也比普通厨子来得好吧?” 不仅宁湘如此,就是其余几个小姑娘,也甚精厨艺。 明窈笑得更灿烂了:“那就说好了,等冬祭前两天,我们先把要准备的材料分好处理好,冬祭那天也好快快做出来。” 宁湘主动揽下这个活:“公主要是放心,不如全权交给我们吧!” 明窈当然放心,但她又不忍全叫宁湘她们操劳,索性道:“那这样,我这两天要去莫拉阿嬷那待一会儿,等后天我去寻你们,我们一起备菜。” 她们约定好时间,又简单讨论了几个菜色。 宁湘她们还想去装饰毡帐,明窈也有其余事要做,只好先告别。 同宁湘她们分开后,明窈径直去了莫拉阿嬷帐里。 莫拉阿嬷喜静,她的毡帐特意选在族人少的地方,但两边又有人家,遇上什么事,也方便找人帮忙。 看见明窈过来,莫拉阿嬷很是欢喜。 两人互问安好后,莫拉阿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腿,忽然说:“公主可想过,由公主来主持这冬祭大典?”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明窈到最后也没能跟着族里的姑娘阿姑们一起准备冬祭的菜品。 她被莫拉阿嬷留在了帐里,直到冬祭当日,也没能寻到空闲,便是王帐也没回一趟,连狄霄都是他自己找来才见了明窈一面。 明窈有些不安:“莫拉阿嬷说叫我主持冬祭,还说从这回开始。”她并非不愿,然距离冬祭只剩几日,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速成。 狄霄虽有惊讶,但等缓过神,竟与莫拉阿嬷持相同看法:“没什么好怕的,就当一次普普通通的经历就好,万事有我。” 有了他的安慰,明窈心里的忐忑削了不少,却又忍不住挑刺:“万一出了差错,难不成首领还能上去替我?” 谁料狄霄挑了挑眉:“也不是不可以。” 明窈忍不住笑出声。 两人在帐外站了许久,不时说一两句闲话,后来经过的族人实在太多,这才暂时话别。 之后几日,族里热闹气氛依旧,只这与明窈没甚干系。 她整日整夜的跟莫拉阿嬷待在一起,学祭典的过程,学古老草原话组成的祭文,学各路神明的尊号,还有象征着虔诚圣洁的祈福舞。 莫拉阿嬷这两年腿脚越发不灵便,跳了大半辈子的祈福舞也显了老态,她步履蹒跚,抬手踢腿的动作变得迟钝而缓慢,唯有那双透着混沌的眼睛,还一如既往地露着真挚和恭谨。 等真到了冬祭那天,明窈已将一干礼数学得七七八八的,只因不熟练,自身信心不足,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不管明窈心里怎想,莫拉阿嬷将祭袍传给她,也算卸下了这大半辈子的重任。 明窈跪坐在莫拉阿嬷身前,额头上用朱砂点了莲花印记,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移向头顶的苍老双手。 黑色祭袍被莫拉阿嬷举过胸口,她闭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睁眼的刹那,眼中浑浊有了一瞬的清明,只见她将祭袍送到明窈手上,又举起右手,在她额头鼻尖及双耳上依次点过,每点一次,就会有一句祝福的话。 整套仪式结束,莫拉阿嬷脚下一个踉跄。 “阿嬷!”明窈心口一跳,顾不得祭袍,忙不迭起身将人扶住。j^sg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莫拉阿嬷眼尾的皱纹更深了,呼吸也粗重了许多,她闭着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 “公主去吧。”她缓缓说道,“冬祭就要开始了,我今天就不去了,让我歇一歇就好了。” 明窈看着莫拉阿嬷满身疲态,根本无法放心离开。 她搀扶着老人回到床上,又给她喂了小半杯温水,想了想说:“阿嬷您等等,我叫念桃来陪您好吗?” “我没事,公主放心去吧……” “我这就去喊念桃,阿嬷等我一会儿!”明窈并不听她的拒绝,转身跑了出去。 念桃和青杏她们亦为冬祭准备了许多,然公主有求,她们连迟疑都没迟疑,将头上腕上的花环取下,紧跟着就随明窈去了莫拉阿嬷那。^js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莫拉阿嬷已经闭上了眼睛。 进帐的刹那,明窈差点被她起伏微弱的胸脯吓到,还好在她喊了几声后,莫拉阿嬷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老人笑了笑,仍是那副慈祥面容:“公主放心去吧,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两个丫头也跟着,这可是公主头一回主持冬祭呢。” 冬祭的吉时是早早定下的,不可能因为一两人耽搁了全族,明窈无法,只得先走一步,但不管莫拉阿嬷怎么说,念桃和青杏坚持留下了。 等明窈收拾好形妆,匆匆赶去祭场时,方圆数十里已成了彩旗的海洋。 族人们用砖木垒砌了新祭台,比平地高出三五尺去,祭台上摆了长桌,桌上依次摆放着牛羊猪肉,烩菜小炒和点心。 整个祭台周围点满了火把,再往外则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们,他们跪坐在祭台下,双手抚肩,头颅半垂。 顺着祭台向四周扩散,熙熙攘攘的族人和各种祭品混在一起,或许左边还是族人,右边就成了尚在炙烤的肥羊。 还有无数半人高的酒坛伫立在空地上,酒旗与彩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打眼一看,竟有了几分齐齐比齐秋祭的规模。 公主主持冬祭,在场所有人皆添了两分期待。 伴着鼓号声响起,只见明窈缓步踏上祭台,她穿着庄严肃穆的祭袍,全身都被笼在祭袍中,唯有一双眼睛精亮,还有额间一点红艳得刺眼。 擂鼓乍响,她仰天长拜,再随着鼓点直起腰身,黄酒碗碎地,是向神明祈福的正吉时。^sg 明窈的祈福舞多了年轻人的轻快和力道,抬手甩腿间,却不显半分轻浮。 台下族人屏住呼吸,只觉全部注意力全落在祭台上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上,心神随舞姿而动,再伴着一声带有哑意的“拜”,同时跪地祭拜神明。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2节 祭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窈只在最开始时紧张,到后面几乎全身心都沉浸到了仪式里,有那么片刻时间,她的灵魂仿佛飘出躯壳,伴着微风,在草原上空翱翔,看辽远草域,看大小生灵。 相传许多古老部族中的祭祀有沟通天地神明的本事,明窈没那么大能耐,也不知沟通天地神明是何种体验,但至少从站上祭台那一刻起,总什么不一样了。 这回的冬祭仍是三天,祭拜结束后,族人们直接在旁边堆起火柴,因此地距离部族很近,今晚的篝火会上,年轻男女们就算彻夜歌舞,恐也不会被家人说骂了。 就在族人们欢庆节日时,明窈已避开族人,先拽着狄霄去了莫拉阿嬷帐里。 她大早离开时,老人还气息微弱,然这半天过去,莫拉阿嬷竟恢复了几分精神,如今已经能自己站起坐下了,有人搀扶着,还能到外面走两步。 见到莫拉阿嬷和蔼的笑容,明窈提了一整天的心落下大半。 但她又不能完全放心,硬是把巫医和医官全请来了,先后给莫拉阿嬷看过。 医官说:“阿嬷近日略有操劳,注意休息,暂无大碍。” 巫医配了一碗黑漆漆泛红的药汁,放到桌上后,默念一句:“草原之神会保佑福泽深厚之人的。” 族里最权威的两位医者都没看出问题,饶是明窈心底不安,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思来想去,索性把念桃和青杏留下。 莫拉阿嬷睡得早,他们探望后,先后退出毡帐。 明窈拉着念桃和青杏在一旁说话:“麻烦你们多看顾阿嬷一段时日,我记着仓房有两根人参,是之前陪嫁来的,等明日我取来,你们给阿嬷煮些参汤。” “或者有什么其他补身子的,缺什么找我要。”说完,明窈有些愧意,“可惜耽误你们参加冬祭了,等明日典礼之后,我来替换你们可好?” 两人并无怨言,笑着说了不用:“冬祭年年都有,不缺这一回的,公主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莫拉阿嬷的。” 她们两人做事最是细心,明窈略微心安,轻叹一声,各自回去休息。 之后两日冬祭举行得依旧顺利,明窈虽是第一回主持,但三日冬祭结束,不曾出现半分纰漏,连最严苛最挑剔的族人也说不出半点不好来。 而祭典上用过的牛羊猪肉、各类炒菜炖菜,还有叫很多人觉得新奇的点心,则在祭拜结束后分给了大家,其中点心最受欢迎,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用一整条羊腿换两块点心的画面。 明窈看得哭笑不得,只得承诺:“等下回再去大瑜,我一定嘱托首领多买些回来,好歹叫大家都尝尝。” “或者等过些日子,我叫上几个人一起研究研究,宁湘她们好多人都会做点心,比在点心铺子买来的更精细更美味,只是不知道材料够不够……” 一听有人会做糕点,当即有那等不及的,跳着脚喊:“公主缺什么尽管说,大家伙儿一起帮着找!”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冬祭过后,族人们很是过了几天兴奋日子。 狄霄和明窈歇了半天,又有族人找来想分耕田。 明窈仔细询问过家中人口,给他划分好了田地,又给了他一个刻好字的木牌,等明年春可凭木牌领种子。 送走了族人,两人这才想起来—— “之前在风锦关,是不是还询问了大瑜的均田制度?”狄霄问。 明窈点点头:“大瑜现下的土地制度还是以均田为主,但因现实制约,很多地方又没有完全落实。” “因大瑜有皇族有官员,为彰显皇亲和官吏的尊贵,他们所分得的田地是不依照均田制的,而是有礼部另起新法,或者说全凭当权者喜好。” 明窈开了个玩笑:“比如说首领你就是喜欢阿玛尔,偏要分给他一百亩田,因首领地位至高无上,族人不得反抗,这一百亩田就全是阿玛尔家的,甚至在阿玛尔死后无需归还,还能继续传给后代。” “拔都儿部并无地位高低之说,此处可以忽略?”狄霄问。 “是,只要族里不出现王公贵族,就不会与均田制起冲突,但还有第二点制约,恐是所有国家都避不开的。” 明窈不乐观道:“眼下族中人口数远不及草原面积,但几百年后呢?” “总有一天,按照人头所需要的耕田远远超出了族人所需,就像现在的风锦关,那日我问的阿婆就说,风锦关的外来人口已不能分得土地了,非是官府不愿,而是根本就没有田地可分,或经商或租田,总归没有免费的田地了。” “这个时候就涉及到了另一土地法,即土地归百姓私有。” “私有……”狄霄稍一思考,很快找出关键所在,“既是私有,岂不是可以随意处置,不再受律令管束?” “是,私有就代表着耕田可以随意买卖,像那经商的人家,可以把田地卖给农户,以佃户交租为生的地主,也可以不断买入耕田,再分给贫苦劳工。” “长此以往,耕田难保不会出现集中在某一人或某些人手中的局面。” 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无缺的,而大瑜建国多年,各类制度和律令更是维系了许久,有好的,自然也有不好的,更有无数弊端暴露出来。 拔都儿部唯一幸运的,便是能追在他们后面,只挑好的学,实在避不开的坏处,也能提前改进。 狄霄沉默良久:“我会再想办法的。” 明窈对他向来信任,闻言便不再多说,只添了一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变得冷起来,族人们进入到最熟悉也最繁琐的备冬过程中。 有了那一大片青麦,今冬的口粮已不成问题,畜棚的牛羊这半年又繁育了不少,虽然不至于数不胜数,但也比先前多了一倍不止。 听谷辛说,等到明年秋天,族里的牛羊还能再添两倍。 能饱腹的食物充足了,大家就忍不住想寻些稀罕的,像那爽口的冬菜,软糯的土豆,香甜的蕃薯,族人们四处搜寻不得,不经意发现了王帐后的试验田。 “公主呀。”几个人蹲在试验田边,喊着明窈,视线却落在田地里,“您这蔬菜都种了好些时日了,看这大片大片的叶子,可是成熟了?” 说来惭愧,这一小片试验田,明窈只开始两三个月上心,后头要不忙着分耕田,要不准备冬祭,已经好些日子没打理了。 要不是有狄霄记着,隔三差五就来浇浇水除除草,这片试验田还不定会成什么样子,此刻的翠绿叶片,多半是狄霄的功劳。 明窈算了算日子,这些菜是八月种下的,如今是十二月底,土豆和蕃薯应该差不多成熟了,冬菜还要再等一两月,而辣椒早蔫死了。 她说:“不然,挖出来瞧瞧?” 守在旁边的族人的好奇心不比她少,闻言更是跃跃欲试,撸起袖子,起身就要下田,还好被明窈喊住:“等等等等,下去一个人就行了!” “多骨力你挖边上这一株,我怕没有成熟,先别碰深处的。” 大家能理解她的顾虑,多骨力赶紧靠到田边上,弓着身,撅着屁股,双手沿着根茎往下挖,一直到半个手掌都进到土壤中,他才惊呼一声:“摸到了摸到了,有个圆圆的东西!” “顺着果实向外面蔓延,小心不要压断根茎,这一株上可能不止一个。” 依着明窈的指点,多骨力的动作更是小心,他小心地将表层土壤挖开,终于看见一点黄色,再往周围挖一挖,果然如明窈所说,一株的果实不止一个。 七八个人守了将近一刻钟时间,这一株土豆才算挖出来。 而挖出的土豆有大有小,大的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要大,小的甚至比不上一粒碎石子。 “这算成熟了吗?” 明窈一时愣了,只能先回王帐取了一把短匕,把土豆切开,里面的果肉是乳白色的,泛着一点点微红,仅从外观看,确实与成熟时无疑。 但这一株上有五个果实,两个都是小的。 明窈纠结半天:“要不再让它们多长半个月吧。” 其余人对土豆的种植也没什么了解,听公主这样说,只能失望地应是。 明窈又说:“再挖一株蕃薯出来,看看蕃薯怎么样了。” 有了挖土豆的经验,多骨力很快把一整株蕃薯挖出来,他选的这株果实尤其多,大大小小结了七个蕃薯,虽然没有个头特别大的,但长度粗细都格外均匀。 他又问:“蕃薯可算成熟了?” 蕃薯是否成熟,只要尝上一口就知道了。 看见明窈直接把蕃薯削了皮,切下一小块放进族里,族人被吓了一跳:“公主这蕃薯还没煮呢!” 然一股甜丝丝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明窈眼睛一弯:“是甜的,熟了!” “啊?” 明窈说:“蕃薯是可以生吃的,生蕃薯也是甜丝丝的,只是没有蒸熟后的软糯,大家可以尝尝看。” 她把剩下那多半只蕃薯分给大家,等几人都尝过了,才招呼多骨力:“我们再来挖几株蕃薯看看。” “其余人要是也想试试,也能寻一株,注意不要踩到旁边的菜哦。” 这些甚至不用明窈嘱托,族人们只会比她更小心。 又过了一刻钟后,又七八株蕃薯被挖出来。's 这些蕃薯植株上每个果实都结了不少,最少的有五个,最多的一株甚至出了八个果实,当然,与之对应的,果实越多越小,只有五个的那株每个蕃薯都有两个拳头大。 明窈一一检查过,迎着众人的期许说:“全都成熟了。” 话音才落,只听众人爆发出欢呼,而这边的声响,也把旁边经过的族人引来。 大家互相传着传着,等明窈再抬头,才发现身边已围满了人,各个瞪大了眼睛,惦着脚拔着脖子往里看。 她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大家先让让,等我把剩下的蕃薯都挖出来。”'s 她的这一片试验田还算大的,但一列蕃薯也不过四百多株,喊上七八个挖蕃薯手法娴熟的,不过一个时辰,这一列蕃薯就都出来了。 族人们虽是羡慕,但没有公主发话,也没有擅动的。 但这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不时有路过的瞧见,只叫围观的圈子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传到远处的,说:“大家在王帐后面发现宝贝了!” 明窈将成熟蕃薯挨个数过,除去太小不能食用的,总共成熟了近两千个。 以她为中心向外,这些蕃薯所占的地方,就有小半亩地,大大小小的混在一起,摞了约莫三层高。 “大家……”明窈蹲的时间有些久了,起身时眼前一黑,等眼睛恢复了清明,才发现附近的族人已经数不清了。 她想让在场人一人拿回去两个的话也被迫堵在嘴边,好半天才说一句:“……好像也不够大家分啊。” 这话一出,不光她笑了,连里面两圈的族人也笑出声。 明窈无意将这些蕃薯留下,一是她吃不了,二来放置还要另费一番功夫,还不如早早分出去,也省了后续储存。 她想了想,索性道:“这样吧,咱们这些蕃薯先紧着毡帐边有耕田的人家俩,每家分上两个,但这两个也不是给人吃的,而是放一放,等明年开春削块种下。” “我算着这样分完,还能剩下二三百个蕃薯,这剩下的就送去厨房,全熬成蕃薯粥,晚上大家去厨房领可好?” 听她这般安排,特意选了不带耕田的毡帐的人不免懊悔。 还有人问:“那公主,分到蕃薯的人家能种了,我们这些没分到的呢?” “没分到的还能等土豆呀!”明窈并不担心有所偏向,指了指另一边的土豆植株,笑说,“或者想种土豆的,这回就不要领蕃薯了,总不会亏了谁家。” 这样听着,每一家都能有所得,再无人置喙。 喜欢甜蕃薯的到一边排队,喜欢软糯土豆的就先回家等等。 明窈没有自己分蕃薯,而是随便指了两个人,交代好怎么分配,就先去回去了。 等到晚上,厨房里全是香甜气息。sg 大家熬了七八锅蕃薯粥,有用大米熬煮的,也有和面糊混着的,还有和玉米面一起熬的,这种最是香甜。 这些蕃薯粥肯定不够所有族人分,有些来的晚的,只好无奈错过。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3节 好在没过半个月,另外一列土豆也成熟了。 上回没分到蕃薯的人家来领了土豆,剩余那些又做成大锅饭,加了羊肉和冬菜,几大盆炖菜,可算能给所有人分上一碗。 还有那不方便出毡帐的,明窈也叫附近的给捎回去一份。 有人急着种蕃薯种土豆,也不管天气如何,着急忙慌地翻耕埋种子,被明窈发现后,是责骂也不行,夸奖更是不可能。 明窈只能又把族人们聚了聚,再次仔细交待:“不管是蕃薯还是土豆,现在是绝对不能种下了,不然冬天天气太冷,阳光也不足,种下去的全废掉了。” “蕃薯和土豆本来就该在开春后种,八月种下的这一批长势就一般,大家稍微等等,等明年一二月份再种,最晚九月也成熟了。” “到时我再找有经验的请教请教,看如何种植更好,明年岂不是有成千上万的蕃薯和土豆吃?” 众人琢磨半天,发现确实如公主所说。 一口吃不会耽误什么,稍微等上个半年,以后的蕃薯和土豆可不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我们都晓得了!公主放心,我们一定把蕃薯和土豆保存好了,左右不过一两个月,咱们大家还是等得起的!” 明窈又操心:“注意避阴避潮呀,不然发了芽,就不好处理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把试验田上的土豆和蕃薯都处理完,明窈才偷了两天闲,又被其他事找上来。 狄霄带着阿玛尔一起回来的,进帐先喝了两口水,随后便说:“眼看就要进入凛冬了,今年只准备的棉衣,木炭还没准备,是不是要开始挖窑烧炭了?” “哦哦哦。”明窈一拍脑袋,差点把这等大事给忘了。^j's 狄霄说:“我今天去附近看了看,西边的山丘正好背风,也有足够的山体作为窑壁,公主要去看看吗?” “那就去看看吧,只要背风,其他就没什么问题。” 这土窑也不是烧制什么精细东西,只要能背风,结构不松散易塌陷,随便选在什么地方都行,而西边的山丘皆具这两个要求,离部族还不远。 但明窈考虑到:“烧炭时有烟有灰尘,会影响住在附近的人家,不然去山丘南面吧,北面也可以。” 几人又快速去实地考察了一番,最终把土窑的位置定在北面。 土窑的选址定下,后面就是挖窑和烧窑了,因着大家都有经验,这回的效率更高,前后不过四五天,北山土窑就建好了。 整整十座大窑,每个窑洞都有两尺宽两尺高,日夜不停地烧制着炭火,最多半个月时间,族里各家各户就能存下不少木炭。 管制着土窑的是铁里木,早在前年第一回试着自己烧炭时他就是最熟手。 大迁徙时铁里木不小心患了咳疾,安定下来养了小半年,才渐有恢复,这回烧炭,狄霄和明窈虽先找上了他,但也顾及着他的病,再三询问才允许他上窑。 狄霄说:“土窑烧炭难免有灰尘,浓烟也是问题,或许会叫你咳疾反覆,时间长了,怕就不是养养就能好的了,你确定还要去吗?” 铁里木有些着急,啪啪地拍着胸膛,听得明窈都嫌疼。 “首领,公主,我绝对没问题。”他信誓旦旦,“这么一点小灾小病算得了什么,难得有我能帮上忙的,首领您要是不叫我去,就是看不起我。” “我铁里木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是那等好吃懒做之徒,我知我弓马不如旁人,难得有个擅长的,要是因为这点小灾病耽误了,我是要懊悔一辈子的。” 明窈问:”哪怕因此落得一身伤病?铁里木,我希望你明白,烧窑并非多好的活计,甚至比耕种狩猎更伤身。” 铁里木嘿嘿一笑:“公主没事,我会多注意的,实在不行,我就用湿布巾捂好口鼻,首领公主你们就放心用我,我一定把窑烧得漂漂亮亮。” 因他坚持,两人只得同意。 又因为铁里木实在是烧炭的一把好手,狄霄将这十座大窑的一应管理都交给了他:“不用是招人还是如何,全由你决定。” “每户的炭火量暂时还没有定论,你先尽管烧着,等定下了,我再来找你。” 铁里木还没从管十座大窑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都都都、都归我管?” “可不是。”明窈忍俊不禁,“以后就是铁里木大师傅了。” 大师傅倍感荣幸,领了差使的第二天,就在族里大肆招揽人手,从伐木到将木头劈砍成大小相似的木段,再到烧炭、炭火储备,全由他们负责。 铁里木还找了四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做徒弟,严肃说:“好好跟我学,以后等我干不动了,这些窑就分给你们管。” 十座大窑诶,从第一座走到最后一座,都需要小半个时辰。 几个孩子斗志盎然,上午跟着去伐木,下午就守在土窑边,连小伙伴喊他们去野外追兔子都不去了,前后追在铁里木屁股后头。 铁里木把土窑那边的工作安排的甚合理,狄霄只管定下第一批木炭的数量,后续就没再跟着操心。 他也没忘了叮嘱一句:“第一批木炭的数量烧足就可以停窑了,你们要是有时间,不妨去伐木的地方种种树,有取有还,才能长久发展。” “是,首领!”铁里木前脚答应,后脚又招了一批人,这一批不管烧炭,就只管跟在伐木的族人后面,寻些小枝丫,先在族里培育着,等长了根茎再移去树林里。 一直到了十二月底,还不见天空飘雪,而天气虽变冷,但也没有那种冷得人骨头缝都疼的,裹上一件厚实的大棉袄,出去做什么都不再碍事。 人们这才真的相信,南边果然没有极寒,就连早一个月开始准备的木炭也显了几分多余。 有族人问:“这木炭一直用不到,能拉去大瑜卖掉吗?” 明窈失笑:“现在先用不到,但再过一个多月,等初雪后还会再冷一点的,到时候就用的上了。” “族里不是有土窑吗,等需要的时候再烧就是。”族人仍不死心,“我记着之前买炭可费钱哩,先在我们也能自己烧了,岂不是也能卖出去大赚一笔。” 可惜木炭在大瑜并不算必需品,很多贫苦人家就算不用炭火,冬天也能过得去,自然,炭价也一直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要想跟大越似的,靠着卖炭发财,或许还缺点机遇,比如一场百年难见的大暴雪什么的。 明窈没有讽刺,而是耐心跟他说了大瑜与大越的区别,听说这炭火在大瑜并不值钱,族人难免失望,小声嘀咕了两句:“早知道没迁徙前,就该把炭火送去大越城里卖,现在可好,又错失了赚钱的大好机会,唉!” 族人懊恼地离开,而留在后面的明窈却是若有所思。 是夜,等狄霄从外面回来,两人一边吃着晚膳,一边说着这一日的见闻。 明窈低喃着:“今天有人问起卖炭……我琢磨了小半天,这事虽然有些麻烦,但好像也不是不行。” 狄霄问:“卖什么炭?” 只见明窈来了精神:“我算了一笔账,大瑜的炭价常年维持在两钱一斤左右,而大越前年的炭价已经涨到了一两多,我们要是从大瑜买了炭火,运去大越卖,吃差价的盈利,就是一笔不可小觑的利润。” 听她这样一说,狄霄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只是:“那有谁适合去做这种生意呢?从大瑜出发到大越,最近的两城也需要走上三五个月,而且行走在两国之间,是不是还要同时会讲两国的语言?” “这些都可以克服。”明窈并没有被这点难题打败,“族里会讲大越话的不在少数,而大瑜话也学了大半年了,磕磕绊绊也能讲上几句。” “首领可还记得,齐齐比齐就有由可汗调度的商队,专门在草原和大越之间进行贸易往来,不仅能满足族人生活上的需要,还能赚取金银。”j^sg 商贸一事早在明窈心里埋下了种子,只是这一年匆匆忙忙,一直没静下心来细想,今日又被族人提醒到,她才真正考虑与中原商贸的可能。 且明窈的野心更大一些,她不仅想入大瑜交易,连带着大越也很是心动。 草原,大瑜,大越。 三者各有优劣,若真的能联系起来,不论是方便族人,还是借此获利,皆大有搞头。 明窈说:“眼下族中所缺,大多是从中原买来的,以前每回都是首领亲自负责,可要是有了商队,就能将事情交给他们。” “人的精力有限,首领不可能事事亲为。” 就像他们每次去边城,都是挑着族人的生活必需品采买,还有好多当地特产,又或者完全是作为改善生活品质的东西,从来不在采买清单上。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缺少银两,更多还是因为入边城的人太少,根本顾不过来。 “首领考虑考虑吧,商队真的很方便。”明窈说得口干舌燥,半天不见狄霄表态,她索性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凑去狄霄身边。 她歪着脑袋:“考虑考虑?” “考虑。”狄霄终于开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后颈,指尖微凉把人激得瑟缩。 狄霄哪敢说,他不只是考虑的问题,更多还是被彻彻底底的说服了。 “先吃饭。”狄霄说着,把右手侧的碗筷收来,“吃完再讲。” 明窈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吃饭时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好不容易把一小碗大米粥喝完,放下筷子就眼巴巴瞅着狄霄。 狄霄仿佛故意气人一样,偏要把碟里的最后一点肉渣都捡干净,这才不紧不慢地擦了嘴擦了手,抬抬头:“我先……” “你先听我讲嘛!”明窈嗔道。 狄霄哑然失笑,点点桌面:“好好,你说。”^sg 明窈干巴巴说:“还是商队的事……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先从风锦关开始行吗?前几天由你或者我跟着,一年两年再慢慢放手。” 狄霄已不反对与中原通商,他只是为难:“公主可有合适的商队人选?” “唔——”明窈心虚笑笑,“首领对大家更为了解,肯定知道谁适合。” 说来说去,商队人选的确定,是要叫狄霄来帮忙了。 狄霄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有:“那商贸的物品呢?草原上除了动物皮毛值钱些,还有什么能卖得出去?” “可以一点点的试呀,旁的不说,我觉着青稞面就挺好。” 明窈有点丧气:“早知道就多打探打探了,齐齐比齐的商队能做的那么大,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现在打探也不晚。”狄霄说,“等明天找苏格勒来问问就是。” “对诶……等等,首领你这是同意了!”明窈顿时惊喜。 狄霄轻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我去把碗筷收拾了,明天上午找苏格勒来,人选的话,我这两天再看看吧。” 得了他的支持,明窈可谓是少了一大心患。 她眯眼笑着,拖着腮说:“那等首领把商队的人选确定了,我单独给他们讲课,叫他们快点学会大瑜话,最好等明年开春,先去风锦关试上一回。” 转天苏格勒被请来王帐,听说了要与中原通商的想法后,他竟比狄霄更痛快地表示出赞同:“早该如此了,齐齐比齐……” 他虽厌恶多罗,但不得不说,齐齐比齐能成为草原第一大部族,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的。 “他们的商队主要贩卖皮毛和草药,皮毛就是我们之前售卖的那些,狼皮鹿皮,还有一些比较稀罕的虎皮,族里还养着一些长毛羊,羊毛也是主要商品。” 明窈问:“那草药呢?还有什么草药是草原上独有的吗?” “草药倒不是草原独有,主要就是一些比较珍贵的人参灵芝,这些草药多是从深山中寻来的,可遇不可求,卖给交好的草药商人。”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种……”苏格勒冷笑,“是奴隶。” 男奴强壮,驯服了无论看家护院还是做苦力都是好手,女奴貌美,兼具草原女子的明艳和中原女子的温顺,向来为一些高官富商所喜。 苏格勒说:“齐齐比齐的商贸之始,就是靠贩卖奴隶发展起来的,他们凭借奴隶与各地官员豪绅建立了良好关系,后来才渐渐转变为皮毛生意,再拓商路。” 如此说来,齐齐比齐的商贸也很单一,只族里奴隶众多,作为最廉价的货物,偏给他们创造了最大的价值。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4节 明窈眼中含着愤怒,坚定说:“奴隶,绝不该在拔都儿部出现。” “这是自然。”苏格勒的满腔恨意被她这一句话尽数熄灭了,“我信得过首领和公主,这才敢将这些说出来。” “所以齐齐比齐的商队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考的,我们眼下所有的,无非也就是皮毛和牛羊,或许还可以出手骏马。” 狄霄想到:“草原马儿尤为灵敏轻快,训练得当的,在战场上能带着主人逃过重重危机, 但就像中原兵器占优势,草原上的战马和骑兵也是他们最大优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战马并不适合成为商贸物。 三人凑在一起盘算了半天,最后明窈说:“那就暂时将定位放在皮毛和羊毛衫上,另外再加一个炒青稞面,风锦关多镖局,镖局走镖时多以干粮为主食,而炒青稞面便于携带,饱腹感也很强,一定程度上也能替代干粮。” “就像羊肉包替代干馍一样,是吗?”狄霄问。 明窈莞尔:“对!” 与大瑜通商之事只开了个头,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眼下只定了商贸物品,商队人员的培训还要有段时间。 明窈是商队的主要负责人,但她一个姑娘,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前几年需要她出面的时候,少不得有另一副手在旁协助着。 一开始狄霄是想让苏格勒帮忙的,然苏格勒说:“我并不擅与人交际,恐担不得这等要任,首领不妨问问阿玛尔,他倒是喜欢与人相处。” 等问了阿玛尔,他很是乐意:“没问题,公主尽管支使我,不过这大瑜话可忒难,我要是学的实在太慢,公主可别嫌我笨。” 话落,众人哄堂大笑。 又过两日,狄霄果然选出了五十三人作为商队成员预备,这五十多人都是会讲大越话的,于言语上也算略有天赋。 除此之外,这些人也不是木讷的性子,不说多能言善道,至少要懂得说话,会主动说话,也愿意学怎么以达成交易为目的与人沟通。 寻他们过来的时候,狄霄也提前说过:“商队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五十三人中,能留下的最多不过三十人,到底谁合适,且看公主教导之后吧。” “另外商队之事暂时保密,各位莫要与外人多说。” “家里人也不行吗?” 狄霄神情冷肃:“谁都不行。” 好在得了他的命令,这些人倒也听话,不管谁问也不说,每天午后两个时辰,到王帐听公主讲学,除了大瑜话外,也一点点给他们渗透大瑜的各类风俗习惯。 ……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部族外的动物变少了许多,不管有没有冬眠习惯的,都很少再出现在人前,连河水都因结冰,而失了来饮水的长角鹿。 好在族人们习惯了冬日休猎,还有好心的,从家里取着食物,到外头给没有粮食吃的小动物们喂食。 有人遇到一窝没了父母的小兔子,看它们小小一团,连眼睛都挣不开的模样,族人心生怜悯,直接把整窝兔子都抱回家里养着。 有人问什么时候能宰了吃,被他怒气冲冲地赶出去:“你才吃,你才吃!这是我家的小宠物,一直养到它们病死老死。” ——养宠物。 好家伙,这般高雅的兴趣都有了。^js 被赶出去的那人甚是惊奇,逢人就说:“阿里哲家养了一窝兔子,说是当宠物养着的,特别有意思。” “宠物?什么是宠物?” “这个我知道!就是中原好多有钱人家,养些小动物,不为吃,就当小东西取乐的。” “阿里哲家也没有钱啊……” “害,管他有没有钱呢,赶明儿我要捉只鸟来当宠物。” 还是过了好些天后,明窈才从宁湘那里听了这事,难怪她这些日子总在族里看见鸟儿兔子,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时间,族里掀起一阵宠物热。 大到小牛犊,小到一只白蚂蚁,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温顺的兔子。 大人们尚且收敛着,小孩儿以有宠为荣,出门一定要带着家里的小宠物,连地都舍不得它们下,偏要抱在怀里。 就连狄霄都带回来一只小白狼,推给明窈:“养着玩吧。” “这可是狼呀。”明窈哭笑不得,摸着雪白小狼的背脊,整个掌心都是暖呼呼的,她心里喜欢,可理智又不敢真的留下。 狄霄说:“这是从野外发现了孤狼,只有四五个月大,我检查过了,狼群已经离开很久了,他是被落下的,后腿有一条受了伤,养着吧。” “从小养大的狼护主,当做保护你的也好。” 得了狄霄再三保证,明窈的戒心也渐渐退去,她本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见它伤了腿,更是怜悯心大发。 就连晚上睡觉时,小狼都破例上了床,占了狄霄的一半位置。 他望着夹在他与明窈中间的小狼,忍不住反思,这只小白狼真的该带回来吗? 不知怎的,转天再去讲学时,明窈竟然也把小白狼幼崽带上了。 “公主,您带的也是宠物吗?” 明窈竭力克制着嘴角的弧度:“是,一只小狼,首领非要我养着。” “竟然是小狼幼崽,不愧是首领,首领对公主可真好……” 这一天下来,明窈想听的话全听见了,她原本就开心着,等晚上再回王帐,看着狄霄更是怎么看怎么欢喜,把人抱住,叭叭亲了好几口。 之后一段时间里,族人们或是在帐里织织毡布,或是带着宠物出去说说话,无需为衣食担忧,也不怕有外族进犯,日子不急不缓,却也温馨。 最近几天,狄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大早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明窈问了一句,听他说在考虑加强族中的防卫,只具体如何还没定下章程。 因其中涉及到巡逻等问题,明窈不便参与,后面也就不问了。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明窈都不怎么在王帐里待着了。 “公主呢?”狄霄难得早归一次,在王帐找了一圈也没寻到人,出门正好撞见念桃,把人叫住,问了一句。 念桃想了想:“公主没在莫拉阿嬷那,也没在学堂,不是去厨房就是去绣房了吧,不然就是去仓房了。” 自从念桃和青杏负责照顾莫拉阿嬷后,她们的居住地也换了换位置,莫拉阿嬷的帐子不算太小,正好还能在里面摆进一张小床去。 于是她们两人就轮流住在莫拉阿嬷那,原先的帐子还保留着,一人陪着莫拉阿嬷,另一人回毡帐睡。 “好,我去找找。”狄霄应了一声,想了想,先去了厨房。 也是赶巧,明窈确实就在厨房里,她和几个阿姑凑在一快,各自守在一个灶前,灶上的铁锅正冒着热气。 就在她脚边,小白狼安安稳稳地蹲坐着,不时晃晃脑袋,用柔软的耳尖在明窈小腿上蹭一蹭,等得了主人温柔的抚摸,再张张嘴,乖顺地坐好。 狄霄进去时,就看了这样一幅画面。 然这般温馨场景并未引起他心里的半分波动,作为一个被小狼抢占床榻半月之久的人,狄霄实在难以对那惯会讨宠的小畜生生起什么喜欢。 他大步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小狼挤到后面:“这是在等什么?” 小狼在族里待习惯了,已没有了刚来时的焦虑,就连被人摸碰时,也只是偏头躲一躲,而不是嚎叫龇牙。 它被狄霄挤开自然不高兴,不住用脑袋撞着狄霄的腿,偏男人不动如山,小狼把自己撞得晕晕乎乎,转着圈圈被挤到了人群最后面。 看见首领过来,不等明窈回答,其余人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首领我们这是在做豆腐!” “公主前两天清点仓房时找出好多袋子黄豆,取了一部分做豆饭,但尝着不如炒青稞面和大米饭好吃,后来想到可以做豆腐……” 大家说了半天,狄霄耳边乱糟糟的,也只听了个大概。 “做豆腐?”他对这种食物有些印象,但没想到明窈连这都会。 明窈点了点头:“才把黄豆研磨过滤完,已经在煮浆了,首领看那,那就是盐卤,一会用来点浆的。” 狄霄侧头看了一眼,很快就发现,那盐卤有种苦腥味。 “盐卤是现做的,部族西南角那边不是有一小片咸水湖吗,我跟大家取了一点冰回来,把里面的盐烤出后,又用了两天才弄出盐卤。” 盐卤是将咸水湖的盐巴晒出后,再从剩余水中一点点蒸出的晶体颗粒,两大桶的咸水冰,也只弄出两小碗盐卤。 明窈支着下巴:“不过我只在书里见过,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js^g “对了!”她忽然转身,把灶台上的一个小碗抓过来,“首领看,这是咸水湖里烤出的盐。” “烤盐?”狄霄这回可是惊了。 明窈点点头,眉眼间多了一点小骄傲:“我也是才知道,拔都儿部附近有许多小的咸水湖,首领一定不知道,许多盐巴就是从咸水中晒出来的。” 此话一出,其余人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狄霄却彻底收起了眼底的漫不经心:“晒盐是指……” 明窈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而是拽着狄霄去了一个小角落。 “首领可以带人再去看看,我一时走不开,粗盐的制作主要分两种,一个是煮一个是晒,煮盐要用到卤水,跟点豆腐的卤水还不太一样,我实在记不清了,只能晒盐……纯靠风力和太阳太慢了些,我们昨日试了,可以隔空加热。” 因为旁边等着的族人太多,明窈也不好说的太详细,简单讲了重点,又说:“要是实在不好弄,那你们就先把湖冰带回来,等晚些我过去。” 要说族里现在最大的花销,一是粗盐,二是铁器。 要是连粗盐都可以自产自销……狄霄无法想像,日后的拔都儿部能省去多少花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得了能晒盐的重大消息,一刻也等不及,跟明窈说了一声,又急匆匆地跑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再带人去看看!” 明窈也知晒盐一事事关重大,只先前围在身边的族人太多,才暂且搁置,如今有狄霄去操办,她也好放下心。 她只管跟大家继续等着豆浆煮好,等锅里最后一点豆浆泡沫破裂,这熟豆浆就做好了。 大家一起将熟豆浆倒进提前备好的大缸大桶中,明窈在旁调好盐卤水,等熟豆浆稍微冷却,取了一把两尺长的长勺,沿着一个方向搅动,同时缓慢撒入盐卤水。^js 其他人围在旁边,悉心学习着。 只见随着搅动的继续,豆浆中逐渐出现凝固物,又过一会儿,里面麦粒大小的颗粒占据了主要部分,明窈也停下搅动。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说:“这样就可以了,静置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也是一样,阿姑们来取盐卤水吧。” 一缸缸的豆浆都出现颗粒后,这点浆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明窈凑近闻了闻,已经能闻到浓郁的豆香,她笑了笑:“应该是成了。” 话落,耐心等了两天的阿姑们终于见了几分急色。 随着豆浆凝固在一起,明窈叫人把纱布拿来,一尺长的纱布能包进去两大捧豆浆,用力一挤,其内浆水全落进木盆里。 剩余的微微湿润的豆渣被放到木板上,将其上下左右铺平整,又兼顾一定的厚度,其上放一个锅盖,剩下的就是再等了。 明窈只管做个示范,其余人学到了,就照葫芦画瓢。 阿姑们的手法不够娴熟,做出的豆腐形状也大小不一,有的厚些,有的薄些,但既然不影响成型,一点美观问题,也就无伤大雅了。 帮着做豆腐的阿姑有二三十个,能记得做豆腐全部流程的占了大半,剩下的被提醒两句,也能记得差不多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5节 而这两天用掉的黄豆才有两麻袋,还剩下不少,就全麻烦阿姑们了。 等豆腐成型做好,明窈取了一柄宽刀,用刀背轻拍,豆腐已经可以轻轻弹起,切下一角,也没有出现发硬的情况。 她又尝了尝,亦没苦味。 阿姑们紧张得看着她,直到明窈说出:“是豆腐。”众人呼吸一松,忍不住笑出来。 这七八麻袋的黄豆有了新用处,金花阿姑她们对点豆腐抱有极大兴趣,一连多少天就待在厨房,连绣房那边都不怎么去了。 而豆腐在族里确实算个稀罕玩意儿,用清泉水煮出的豆腐带着一股清甜,不管是烩菜还是蒸蛋,都是难得的美味。 头一天做出的豆腐和冬菜羊肉烩在一起,豆腐里浸满了肉汁,比之土豆更吸汤,一口下肚,嘴里还残余着肉香和豆香。 那些早早得到信儿的族人们,端着大碗来厨房,每家都能领上小半碗,而那些来的晚了的,实在无法,且等下一回吧。 而会做豆腐的就那二三十人,她们又怕出错,每一步都是谨慎又谨慎,速度上难免慢了些,她们倒是想请明窈来看着,让明窈早被狄霄占下了。 狄霄带人取了整整一板车的湖冰,先用热水将冰融化,然后在按照明窈说的,隔空加热,加快水分蒸发的速度。 晒盐一事,兹事体大,为了这,明窈连学堂都停了,连着四五天,皆跟狄霄他们一起,守在锅边,等着咸水消失。 有着源源不断的炉火加热,水分消失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 而这边的咸水湖没有受过污染,晒出的盐巴也白花花的,一点不比从中原买来的粗盐差,明窈甚至觉得:“这可比细盐都白。” 等锅里的水分彻底蒸发,只在锅底和锅壁上留了一层厚厚的白痂。 明窈用勺子挖了一点,顾忌着盐巴太咸,只取了两三颗盐粒放进嘴里。 然而—— “呸呸呸!”明窈五官瞬间皱到了一起,她控制不住地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盐粒在嘴里融化得太快,味道很快蔓延了整张嘴。 “怎么了?”狄霄错愕。 明窈漱了几次口,才勉强能说话:“太苦了。”而苦味远远盖过的咸味,显然,这盐是不能吃的。 狄霄他们不信邪,偏要亲自尝一尝。 然无一例外,苦涩感超过了人们的接受范围,就是狄霄都紧紧皱起眉头,连着喝了四五碗水,才将嘴里的苦涩感压下去。 晒盐的喜悦被这意外冲淡,一群人面面相觑。 狄霄不明白:“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我不知道。”明窈摇头,“上回做盐卤的时候,晒出的盐也不能吃,我以为是因为我们加热太快了,但这回慢了这么多,还是不行。” “是水的问题,还是晒盐方法的问题?” 很遗憾,明窈在这上面不曾了解过太多,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狄霄前两天还未能自行晒盐而欣喜若狂,蓦然被毁了希望,一时没控制住表情,面上露出几分失意之色。 明窈看得心口一忸,反手抓住了狄霄的手掌:“肯定是哪里没做好……” “我们试试不加热,直接靠纯天然的办法风干好不好?我记得粗盐还能变成细盐,等下回去风锦关,我们找人打听打听,看看变成细盐还会不会苦。” “首领,我们肯定能晒出能吃的盐的。” 狄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深吸一口气,将明窈的手包在掌心里。 他抬头对大家说:“近日之事,还请大家不要外传,晒盐还要继续,就按公主说的那样做吧,我们不加热了,直接在外面晒。” 他跟明窈问了天然晒盐的法子,特意去仓房寻了几张又大又干净的木板,等咸水的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再将盐板转移到木板上,做最后的晾晒。 为了尽量减少意外,负责晒盐的还是今日在场的几人。 狄霄说:“要是方便,你们最近就躲在这边守一守吧,碰上走错路的族人,也一律劝回去,先晒上一个月再看效果。” “是,首领。” 晒盐的失败到底对狄霄造成了一定影响,之后两天,他一直待在王帐,始终在寻思是哪里出了差错。 直到第三天,他被苏格勒找上来:“首领不是说要征一些族兵,怎么还没开始?” 明窈这才知道,原来狄霄他们商量了这么久,是打算在族里征收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做巡逻兵,不止负责王帐安全,更多还是在族里巡视。 此外,他们还将负责部族周围环境的排查,或许以后还有其他任务。 狄霄却说:“先不急。” 说着,他转头问明窈:“公主可知,大瑜边城修筑城墙的青石可能购买?” “首领是想……”明窈一怔。 狄霄并不隐瞒:“我是想修筑围墙,像风锦关那样的,足有三四人高的围墙。”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这个想法之前还不强烈,但经历了晒盐之后,狄霄却觉得,围墙也好,族兵也好,皆是势在必行。 他说:“盐铁不论在哪都是管制物,所谓怀璧其罪,若等日后我们真的晒出盐巴来,就怕引了外人觊觎,还不如早早做好防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晒盐失败了,但狄霄莫名觉得,早晚又一日,他们也能晒出盐来。 苏格勒也知晒盐一事,听狄霄所说觉得他有些操之过急,但他也明白,不管是修筑围墙,还是操练族兵,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综合考量着,苏格勒点点头:“首领说的是。” 明窈这才了解,她道:“要是用来建宅,青石砖随处可买,但这种青石砖和修城墙的有些不同,哪里适合用来修墙……抱歉,还要再去风锦关打听。” “那便再去一趟风锦关吧。”狄霄果断道,“正好看看晒盐是哪里出了问题,也看看哪里能买到青石。” “那此行……” “此行不用太多人,四五人足矣。”狄霄说。 看他有了主意,苏格勒也不再劝说,留下一句:“那首领什么时候出发,如果需要我随行,可随时通知我。”说完,他便起身告辞。 而狄霄决定了要去风锦关,就不打算再拖了,最多五日后,就会出发。 谁知不等他们启程—— 大早,明窈尚在睡梦中,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喧嚷。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这时才发现,身边的被褥早变得冰凉,男人也不知离开了多久,连备在床头的热帕子都结了一点冰碴儿。 明窈正醒着神,却听毡门那边传来脚步声。 毡门一开,外面的风雪被吹进来,即便有屏风挡着,明窈还是感觉到一股冲天的凉意,从天灵盖一直凉到脚心。 没过多久,狄霄也进来了。 他披了一身深棕色大髦,衣领上围着一圈灰狼毛,膝上绑着明窈亲手做的护膝,双手的手套也才脱下。 只见他头上肩上都落了细碎的雪花,乍一进到温暖的环境里,雪花快速消融。 明窈猛地意识到:“下雪了!” 狄霄应了一声,又说:“雪不大,只积了薄薄一层,听巡守的族人说,昨晚子时刚过就开始了,稀稀拉拉下了一夜,也不见多少积雪。” “我知道。”明窈有些开心,顾不得冷,赶紧抓着床头的衣服换起来,“大瑜很少会有大雪的时候,我们虽然不在大瑜,也离大瑜也不远。” “下雪挺好的,正好能肥田,也不知山丘后面的青麦田能不能得到足够的滋润。”她一边说着,一边穿好靴子,出毡帐前,还添了一定小毡帽。 出帐一看,地上的薄雪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有看见银装素裹,但明窈仍旧高兴,张了张双臂,深呼吸一口:“至少大家不用再担心雪灾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来捉虫哈~ 第70章 这是新一年的第一场雪,没了雪灾的困扰,一点薄雪实在叫人心旷神怡。 听族里的老人说,冬雪对田地好,不仅能湿土,雪水里还有许多能叫庄稼长好长壮的好东西,要是哪年多几场薄雪,来年庄稼一定大丰收。 有经验的族人已经去耕田了,把被初雪浸润的土壤稍微翻耕一下,锄头铁锹不会入土太深,只翻动最表面那一层。 要是看见有野草的苗苗的,趁着没长大赶紧先掐了。 狄霄记挂着晒盐的木板,在附近稍微看了看,见族人们没什么事,转身就去了那边,还好负责的人昨晚看天气不对,早早把盐板都收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晒盐工作的进展依旧缓慢。 天气实在太冷,解冻的咸湖水一拿出去,最多半天又会出现冰碴儿,只能一边解冻一边晒,水有见少,但盐粒却没看见多少。 “先停一停吧。”狄霄实在无奈,“过两天我同公主去大瑜学习一二,等回来再继续,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他陪着族人把盐板清洗干净,围着毡帐内壁立了一圈,底下稍稍垫高,防止长时间不用受潮发霉。 而蒸煮过无数次的咸湖水直接倒掉,等什么时候用得上了,再取就是。 做完这些,狄霄又在毡门上贴了禁止入内的封条,和几个族人最后检查一番,也各自回家。 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随着地面上的最后一点雪花消融,人们终于开始感觉到一点寒意,而在毡帐里放了一个来月的木炭也有了用武之地。 铁里木他们烧出的炭火因锻烧工艺掌控得好,烧出的木炭品质极佳,不仅易燃耐烧,而且还不容易出黑烟。 晚上在小炉里放上两块炭,一晚上都暖烘烘的。 族人们不缺炭火,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家家户户都点上了暖炉,一家人围坐在暖炉旁,或是做饭,或是烤火,还有的用来烤肉干吃。 王帐里点了两只暖炉,屏风内外各一只,明窈近来懈怠,除了学堂是不得不去的,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躲在王帐里,守着一只小炉,烤上一两只蕃薯,烫呼呼的蕃薯捧在手心里,吃一口,从里到外都是甜暖的。 等族里普遍点上暖炉后,北山的土窑又开始上工了。 不过这次用不着连开十座大窑,只两开了两座,慢吞吞地烧着,尽量保证族里不会出现炭火上的短缺。 之后又陆陆续续下了两回雪,每次都不大,最多下上个一晚,等人们醒来了,雪也停了。 眼看族里一切平稳,狄霄也开始寻思着去风锦关走一趟。 他甚至还觉着:“安石城才有盐铁售卖,他们的城墙比风锦关更高更大,或许是不是该去安石城问问?” 明窈不太赞同:“可是我们在安石城谁也不认识呀……安石城的边将太多了,稍有不慎,恐惹了是非,风锦关虽然不售盐铁,但人多呀,还有那么多的镖局,走南闯北的,总有人知道一二。” 或许是对安石城之行有了阴影,明窈并不是太想去。 狄霄没有与她争执,很是痛快地说:“那就去风锦关。” “公主确定要同行吗?如今天冷风寒,路上可能还会遇上风沙,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生,左右我也能与人交谈了,我自己去也行。”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6节 明窈毫不犹豫:“当然要去!” “虽然首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但我也能帮上许多忙呀,再说了,万一又和上回似的,我一个和和气气的女子,总比首领更有亲和力。” 狄霄没有明确说不想让明窈跟着,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思来想去,他到底没有多说,只是在行装准备上,又多备了两件大髦和一件厚实的毯子,到时在马上,他也能用大髦把明窈裹进怀里。 此行只狄霄、明窈和阿玛尔三人,他们带了两匹马,五六天的干粮,四匹极佳的白狼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是真的轻装简行。 临近年关,风锦关的入城盘查较以往严格了些,除了可能伤人的利器不能带,一些珍贵物品也要说清来源,外族人更是要讲明去处和缘由。 狄霄展示了他们带来的白狼皮:“这些狼皮都是早草原上猎到的,我们入城是为了卖皮货,还不知去哪里落脚。” 士兵问:“尔等可是只在风锦关停留?” “正是。”狄霄回答,又拿出提前备好的碎银,不多不少整十两,哄得两个守城士兵喜笑颜开,轻咳两声,装模作样地又搜查一遍,实际连他们藏在腰后的短匕都没发现,随后就放人进去了。 如今已经是一月中旬,距离新年夜只剩不到一个月,城中已经有了节庆的气氛,道路两边的摊贩也以售卖年货为主。 狄霄他们目的明确,进城后就直奔春来驿馆去的。 风锦关有许多镖局,年底停镖,镖师们也相继归家,因要等着镖局发钱,暂时还不能回家,只能在城里找个地方暂歇两晚,又或者还有在风锦关路过的他地镖局,也留在此地落脚。 于是最近几天,城里的大小客栈几乎都是满员。js 春来驿馆里多了两个小二,进门一看,一楼堂厅里也座无虚席,每桌周围都坐满了人,桌上摆着大碗酒肉,人们高声畅谈着。 多出来的两个小二就在各个桌椅间走动着,负责给客人们添茶倒酒,才服侍完一桌,下一桌又在叫人了,店里人称不上极多,但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也让两个小二忙得停不下脚。 而狄霄他们相熟的那位小二才从楼上下来,一路小跑着去了柜台后面。 找到人后,狄霄脚步一转,直奔柜台去。 见到有人进来,堂厅里的客人们下意识抬头,虽然有人注意到狄霄的面容,但这些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稍微看上一眼,很快又跟同伴聊起来。 “可还有房间?”狄霄一行人走至柜台前。 小二正辟里啪啦拨着算盘,闻言头也不抬:“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没有房间……诶!”他说了一半,不经意抬了一下头,等认出来人,瞬间止了话头。 “原来是几位贵客!”不过须臾,他就变了态度。 小二连算账都顾不上了,赶紧从后面出来,招呼着狄霄几人就往楼上走:“贵客想必也看到了,年底客人多,店里的空房也所剩无几,不过咱家还留了两间上房,就是给贵客预备着的。” 一路走上三楼,在走廊最靠里的位置留了两间房,只好够狄霄他们用。 开门一看,里面的装饰跟上两回也不大一样了。 春来驿馆的客房装饰一向对得起价钱,一张床一张桌,就连最好的上房里,也不过是多了一张梳妆台,以及随时可以叫的热水。 现在的房里还是这些东西,但打眼一看,桌木的质量都不一样了。 明窈看了一圈,忍不住问:“这也是上房?” 小二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明掌柜交待的,常年给您几位留两间房……龚老板送来了梨花木的床和桌子,曹镖头送了梳妆台和浴桶。” “您几位上回来,小人没跟几位老板说,但他们后来也晓得了,可是把小人好一顿骂,就怕小人慢待了几位,怕小人再隐瞒不报,索性提前把该准备的备下,您几位要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再继续改。” 可狄霄他们本来就不挑环境,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如今莫名其妙承了几位老板的情,坦白讲,并不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 但最终,几人也没多说。 狄霄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小二没走,而是问:“那这回……几位还不告诉老板们吗?” “随缘吧。”狄霄说,“你不用特意通知,要是有缘,大家自会遇上。” “是是是,小人明白了。”店小二哈着腰,一切以贵客的吩咐为准。 而这也是上回被明掌柜他们嘱托的——^j'sg 毕竟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明掌柜他们也不愿做出一副监视跟踪的作态,既然狄霄他们不愿暴露行踪,那他们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小二退下后,狄霄他们也各自回房,阿玛尔独自分了一间,明窈和狄霄则住在隔壁,遇上什么事敲一敲墙壁,也能叫对方知道。 他们在房间里休息了半日,晚膳是出去吃的。 明窈拒绝了酒楼,而是随便找了一条商街,这边吃一点,那边吃一点,一路走下来,肚子也喂饱了。 这条街上的吃喝实在太多,各种年货也叫人挑花眼。 走到最后,明窈怀里抱了一堆吃食,嘴巴还在分泌着渴望的唾液,然肚子却不配合地发出抗议,回头望着狄霄,狄霄沉默半晌,将东西接过来,却也没打算吃。 迎着明窈疑惑的目光,狄霄低声说:“我也吃不下了。” 明窈愣了愣,很快噗嗤一笑,问问阿玛尔,对方亦是。 他们只好又买了一个小竹篮,把东西全放进竹篮里,这样走着也好拿些。 当然,他们也不仅是为了觅食的。 街上人多,也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像那咸香咸香的烧饼摊上,明窈状似不经心问道:“阿婆家的烧饼可真好吃,这咸味也好,莫不是秘制的调料?” “哪里是什么秘制哦,就是从官府买来的盐巴,姑娘喜欢就好!”阿婆喜欢嘴甜的姑娘,说什么也要多送一个。 从烧饼摊离开不久,他们又在馄饨摊前坐了坐,趁着老板上混沌的时候,明窈忽然说:“老板能多加点盐吗,我家都喜欢吃口重一点的。” “没问题!”老板痛快给了一小勺盐粒,“几位不够再添。” “诶老板——您知道除了官府还能去哪儿买盐吗?我家吃盐实在太多,总是在官府买,都快被官爷误会成走私私盐了。” 老板听得哈哈大笑:“这都能被误会,你家可真是厉害,不过不去官府买还能去哪儿?旁的地方买来的,可就真是买私盐喽。” 之后他们又走了两三个小吃摊,专挑咸口的摊位,无一例外,明窈都会找借口问上两句有关盐的事情,而官府是这些摊位老板嘴里的唯一回答。 走过最后一家小摊,明窈摆摆手:“风锦关的盐都是官府调配的,这些盐不是从外地调来的,就是官府里的专人负责晒盐,百姓间怕是打听不到了。” 话虽如此,几人还是抱了一点希望,回程路上略一思量,便把找人这事委托给城里的百事通。 盐铁在大瑜也是被严加管控的,真正能接触到晒盐工艺的,若是没有人指点,恐怕就算问遍整座城,也不定能找出懂得的老师傅。 狄霄等人找到百事通,可惜百事通打听了两三天也没寻到,最后只能把赏钱还回来,又怕惹恼客人,不住道歉。 “客人莫怪,是小人办事不利,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狄霄早有心理准备,虽难免失落,但尚在预期,“辛苦你们了,这些钱你们拿回去吧,且记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是是,客人尽管放心,只要出了驿馆的门,小人什么也不记得了。” 狄霄等人在城里待了好几天,却没什么收获,难免有些丧气。 阿玛尔更是说:“早知道就去安石城了,他们那边肯定有知道的。” 狄霄并不乐观:“上回在安石城买盐铁的时候,他们的盐坊和铁坊也只有成品,并不见晒盐的盐板,兴许也是从外地运来的。” “外地的话……盐巴大多都是从咸水湖或海水中提取出来的,真要去主晒盐的地方,怕是要去沿海一带才行。”明窈道。 沿海实在太远,显然,现在考虑就有些遥远了。 既然找不到人问,索性自力更生就是。 明窈说:“我想去书肆看看,或许他们那有关于晒盐的古书。” 几人说走就走,跟驿馆小二问清城里最大书肆的位置,揣好银两,当即出发。 等他们抵达书肆,才发现店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而这些人无一不是穿着长衫,手里握着一卷书,靠在书架上念念有词。 明窈侧目看了一眼,都是在看四书五经的学子。 许是看他们的打扮与学子不大一样,守在柜台后的掌柜迎上来:“几位需要些什么?” 明窈退后半步,将交谈的活儿交给狄霄。 只听狄霄说:“我们想找些闲杂书籍,不拘种类题材,掌柜有什么推荐的吗?” 掌柜下意识以为:“几位是说话本吧?咱们这儿的话本可谓是风锦关最齐全的了……” 眼看他越说越兴奋,明窈无奈打断:“掌柜可能是误会了。” “诶?”掌柜一愣,看到明窈后,眉眼间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悦。 明窈当做不知,继续说:“我家郎君是想买些游记,掌柜家要是有什么珍贵古籍,也是郎君最最喜欢的。” 掌柜虽不喜女人插话,但好歹是送上门的生意,点头表示明白。 “游记和古籍的话……几位这边来吧。”他引着几人去了最里面的两架,越往里面人越少,到最后这两排,已经看不见温书学子的影子了。 “几位是想自己看看,还是由我给推荐一些?” “我们自己看吧,”狄霄说。 掌柜点头应是,交待一句小心不要损坏,转身就回去了。 几人在书肆待了一整个下午,有关盐铁的书没找到,但一些关于农事和畜牧的书籍却寻到不少,还有些记录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也被明窈拿上了。 他们一下午没出声,掌柜甚至都忘了这几人的存在。 直到狄霄抱了一摞书,光当一声落在柜台上,冷声说:“这些都要。”在他之后,明窈又添了基本,阿玛尔则是同样高高一摞。 “……是是是,小人这就给您算账!”掌柜顾不得其他,看着比他都高的两摞书,眼里已经不仅是书册了,而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您应该知道,咱们店里的纸都是上好的宣纸,价格上难免有些小贵……您这边还选了许多古籍,虽然都是手抄本,但毕竟是古籍嘛——” 掌柜辟里啪啦算了一通:“承蒙惠顾,共八百三十七两。” “没有现银,但有一张八方钱庄的银票,可能兑?”狄霄问。 “可以可以,敢问公子面值是?” “一千两。” 掌柜搓搓手:“可以可以,没问题!” 薄厚共七十多本书,这一眨眼就小一千两银子花出去了。 明窈有点心疼,但转念一想,这些书里又有耕种奇方,又有畜牧养殖之法,还有各种奇兵神器的介绍,连造房子、养蚕缫丝都有。 随便精通一册,都是一门能继承数代的手艺。 “知识无价,挺值的。”明窈自我安慰着,更是小心地抱着怀里的书册。 回去路上,三人谈话间,明窈不觉说起:“若是实在无法,不如找几位商行老板问问,他们人脉广,明面上与盐铁并无交集,但私底下……多少也能知晓一二。” 狄霄作思量状,之后并未做声,也不知答应了没有。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三人拎了几摞书回到驿馆,堂厅里难得不是满堂人,只有三人坐在正中央,门口和楼梯的位置才有其余小厮打扮的人守着。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7节 定眼一看,等在里面的可不是刚刚还谈到的几位商行老板。 狄霄他们这几天常在城中走动,也并未故意遮掩,几位老板定是早知道消息,能忍到今天才找来,已经出乎他们意料了。 几人见面,少不得寒暄。 在听见狄霄和阿玛尔也说了话后,曹镖头目瞪口呆:“这这、狄首领和这位兄弟这么快就学会大瑜话了?” 上回小二跟他们说时,他们还将信将疑的,直到今日见了面,若不是两人言语间消不去的一点口音,他们甚至以为,这是哪个山村里来的高壮汉子。 难得能和边外首领面对面对话,几人甚是珍惜:“久闻狄首领大名,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狄霄,阿玛尔。”狄霄简单介绍过,又说,“以后便是他和公……明姑娘负责与各位的交易。” 此话一出,老板们更是一刻不敢慢待,一边招呼小厮帮他们拿书,一边邀着他们落座:“说来惭愧,上回几位来风锦关,等我们得到消息,几位竟已经离开了,而我们却没能好生招待一番,实在是不应该。” 明掌柜也说:“可不是,我们几个可怕再碰上这种事,思来想去,索性在春来驿馆定下两间上房,又稍稍改善了一番屋内环境,只希望能让你们满意。” 听他们主动提起,狄霄略感满意,他微微颔首:“倒是麻烦你们了。” 明窈也说:“我们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多长时间,定下两间房是不是有些破费了,或者您付了多少钱,我们自己也能承担。” “哎呦喂这可就见外了。”明掌柜一拍大腿,“左右花不了几个钱,咱们这交情,还要算得这么清楚吗?明姑娘你也劝劝狄首领,这点小钱,实在算不得什么。” 生意一途,少不得各种人情往来。 明窈又说几句,见几位老板怎么也不肯改变主意,就不再推拒了。 他们围坐在一张圆桌旁,龚老板提前备好了膳食,只等众人入座,当即上了酒菜,那菜一直在后厨温着,上桌还冒着热气。 “边吃边说,边吃边说。”龚老板招呼。 狄霄他们也不再客气,狄霄敬了一杯酒,然等到对方互敬时,却帮明窈挡下了。 迎着老板们不解的目光,他并无避讳:“我与明姑娘乃夫妻,她不擅饮酒,便由我代了。”为表谦虚,他又多喝了两杯。 而大瑜的酒水比起草原上的黄酒,口感上丰富许多,但却少了不少辛辣,三杯酒水下肚,狄霄没有一点感觉。 而龚老板他们早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搞蒙了。 几人对视片刻:“原来……明姑娘竟是狄首领的妻子吗?” 明窈微笑:“一直没有告诉诸位,是我狭隘了。” “哪里哪里,能理解,能理解。”明掌柜笑笑,亲自给她添了一杯茶。 几人都是人精,并未追问一个中原姑娘怎与草原首领结了亲,酒过三巡,自觉将话题引到他们的生意上。 明窈多了一层身份,很明显可以感觉到,几位老板对她的态度更谦恭了几分,倒不是伏低做小,而是少了一点轻视,更重视了一些。 “不知几位这回来,可是又带了好货?”曹镖头问。 明窈说:“这倒没有,近几月天寒,草原上的动物也开始冬眠避寒了,我们出去狩猎两三日,也见不到三两野狼,自然也没什么皮毛收获。” 曹镖头有点失望:“原来是这样,那几位这回来是……” 明窈抿了抿唇,忍不住看向狄霄。 随着她的动作,其余人也将目光落在狄霄身上。 而一众人的视线焦点,却不紧不慢地将刚剥好的虾子放到明窈碗中,取过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不瞒各位,此行我们却是有所求的。” 话落,明窈缓缓吐出一口气。 几位老板却是惊奇:“狄首领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确实有点小麻烦。”狄霄说,“我们之前在其他地方买了粗盐,粗盐卖得甚是便宜,然而买回去才发现,那盐过于苦涩,根本无法入口。” “但那粗盐买了太多,全部丢掉,实在浪费,想到风锦关人才济济,就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懂得制盐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他稍稍改变了一下说辞,没有直接问如何晒盐,而是问如何改善苦盐。 明掌柜小心问了一句:“狄首领方便透露,你们存了多少吗?” 狄霄用手势比划出一个九,微微敛目,并不直接说出。 果然,几位老板被吓了一跳。明掌柜忍不住道:“这么多,全扔了可不行。” 狄霄根本不知他们理解成了多少,看他们也是一副心疼的模样,顺势道:“所以冒昧问一句,各位认识什么会制盐的老师傅吗,苦盐真的不能改善吗?” “若是有办法改变这一状况,我是想着——”狄霄停顿片刻,说,“我们也用不到那么多盐,不知各位掌柜用不用得少,倒可以低价卖给你们。” 盐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sg 几个老板刚才还想把这事撇开,听了此言,脑子里不知闪过多少主意。 看他们蹙眉思考,狄霄也没催促,凑到明窈耳边,附耳低语几句,明窈面上露了一点笑意,起身道一句“失陪”,紧跟着就去了楼上客房。 掌柜们可没忘记,上回出现这种情况时,他们可是见了几十筐上好的皮毛。 这回等明窈下来,虽然没见到大竹筐,但搭在明窈臂上的几张白狼皮,却是叫他们的眼珠黏在了上面。 明窈说:“首领,上回收了几位掌柜的礼物,还未来得及回礼,此番便带了几张白狼皮,给各位夫人做件皮衣。” 有了狄霄刚才的请求,几人都知道,这狼皮可不仅仅是回礼这么简单。 然这几张白狼皮的成色实在太诱人,便是上回收到的上等货,在它们面前也显了几分逊色。 明掌柜心痛:“这等好物……就只这么一点吗?” 明窈说:“可不是,这样好的皮毛,也是我们存了七八年才攒下的,一年到头也遇不上一件,首领实在感谢几位掌柜,才割爱拿出来的。” 狄霄在旁附和一句:“正是。” 这白狼皮实在合心思,龚老板第一个忍不住,收了这份大礼。 有他做示范,剩余两位也不甘落后。 拿了人家的东西,还是此等贵重的白狼皮,几位老板实在抹不开面子,几人先后道:“狄首领存的那些苦盐,一直堆着也不是办法,这样,等我回去了,立刻找人打听,看这附近两三城里有没有会制盐的老师傅。” “那就麻烦各位了。”狄霄从善如流,又给他们敬了一杯酒。 既然苦盐都寻了他们帮忙,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二事也不该烦六主。 狄霄状似不经意:“对了,我们最近这段时间想盖些青砖房,看着风锦关的房子就很不错,不知在哪里能买到青石砖呢?” “青石砖房?”龚老板一愣,“你们之前住的什么?” “自然是幕天席地,幸运的时候能找到山洞,但大多数时候就寻个背风的山坡,就地休息了,或者到树上睡,这样更安全。” 狄霄面不改色,胡话说来就来:“也是来了风锦关我们才知道,原来还能用砖石盖房子,可比谁在山洞里树干上舒服多了,还有那城墙上的大青石,更好。” 龚老板有些愣愣的:“我以为你们至少也会住在茅草屋里……”这幕天席地的,难怪草原上的游牧族能猎到动物,他们派去的人就不行,原来是差在这里。 也不知他们脑补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几人皆露出同情之色。 明窈忍笑忍得辛苦,只能藉着喝茶掩一掩嘴边的笑意。 龚老板道:“盖房的青石砖倒是好说,城里就有卖的,就是贵了些,不过狄首领所说的大青石,那可不是能买到的。” “也不瞒着狄首领,大瑜的城墙皆是靠士兵开山凿石,一点点辟出的青石砖,那等抵御外敌之物,可不是我等商贾能插得上手的。” “狄首领要是想买些盖房用的青石砖,我们倒是能帮上点忙。” 狄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开山凿石……草原上似乎也有山,我们自己开凿,岂不是也能有了?” 龚老板没想到还能这样,认真想了想,肯定道:“还真行。” “大瑜境内的山川归朝廷所有,私人开凿定是犯法的,但大瑜关外的,狄首领,您看您那边要是真搞出来,可方便也卖给我一点?” 龚老板起了心思:“若是我们的仓库也能用上大青石,定能更好地防贼人。” 曹镖头也说:“狄首领想的不错,自行开山凿石确是一个好主意,您要是方便,我扬威镖局也想采购些,我们镖局里有些擅打铁造器的师傅,一直想要些大青石,我们不如合作,狄首领提供大青石,我们做出的武器可以平分。” 狄霄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意是想打探青石来历,现下竟连武器都有了门路。 他很是心动,但有没敢把话说得太满:“这恐怕还要等我们回去了才能知道,草原上有山不假,但多是土山,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石山,唉。” “不过各位尽管放心,要是真能寻到,一定忘不了各位。” 一顿饭下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收获,酒足饭饱,散时也颇是不舍。 不得不说,有人脉的大商行老板,办起事来效率就是高。 转天傍晚,明掌柜就带着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小老头找上门来了。 几人一见面,明掌柜哈哈大笑:“狄首领快看,我这是把谁给找来了!” 他介绍道:“此人曾在盐事司负责制盐,直到四年前才告老还乡,碰巧又与我明家商行有些交情,知我有难,二话不说就来相助。” 知晓了小老头的身份,狄霄和明窈很是吃惊,回神的瞬间,赶紧把人请进屋里去。狄霄问:“老师傅贵姓?” “免贵姓王,称我老王头就好。” 狄霄并未轻视,恭恭敬敬地喊了句:“原来是王师傅。” 老王头大概是被明掌柜提前嘱托过,直接问:“我听说,你们是收到了一批苦盐,不知道如何办了?”js “正是,不知老师傅有何高见?” “哎呀,这苦盐啊,多半是盐水的问题,想当年我在北海盐场的时候,多少盐都毁在发苦上,后来还是一位大人发现了问题,原来是盐水里含了太多坏东西。” “我们那时候的苦盐,都是融水再晒,重新走一遍晒盐的流程,一遍又一遍,一般过了三五次,盐巴就没那么苦了。” 王师傅并无藏私,说到晒盐,索性把晒盐的工艺又说了一遍。 他所在的盐场就是在一个临海地区,盐巴取自海水,将海水引入特意的木架上,纯靠太阳和风将水蒸干,而后就剩下一层盐粒。 明窈故作惊讶:“原来晒盐这么简单吗,海边的人岂不是人人可以晒盐了?” 王师傅被她逗笑了:“丫头说的不错,海边人人可晒盐,可这晒出的盐,也要有命卖得出去才行啊。” 朝廷管制盐铁,那可不不止是律文上的一纸文字,而是用无数人的血形成的威慑,不是那等要钱不要命的,谁敢轻易触碰盐铁。 明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考虑不周了。” 王师傅说:“你们只管一遍遍的融水再晒,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实在不行了,就用沸水煮过再晒。” “也不是哪个丧天良的,没处理好的盐就敢拿出去卖,被朝廷查到了,没他好果子吃!” 晓得了苦盐的处理办法,几人皆是欣喜。 考虑到王师傅高领,恐熬不得太晚,明掌柜做主,先把老人送回去了。 而他留下来,忍不住说:“狄首领啊,之前您说苦盐改善好了,能分给我们一些,不知道这话还做不做数?” 狄霄点头:“自然是作数的,而且这主要功劳都在明掌柜身上,掌柜要是不嫌弃,不如就只你我两家合作。”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8节 明掌柜当然不嫌弃,要是可以,他甚至想把所有好事都把另外两家撇开。 狄霄出去把阿玛尔喊了来:“上回应该跟明掌柜介绍过,以后的生意,主要都是由阿玛尔和明姑娘负责,我便不插手了。” 明掌柜并不在乎谁管事,当即看向阿玛尔:“这位小兄弟,您看这粗盐……” 阿玛尔尚什么都不知道呢,但他晓得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就学着狄霄的表情,冷肃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没确定有多少盐,故而也不知道能分给您多少。” “不过首领已经交代过我了,可以先与您签下契书,若我方出售粗盐,先供明掌柜收取,有多余的再分给其余人。” “好!”明掌柜抚掌大笑,一刻也等不及,拉上阿玛尔,就要下去商议契书之事。 阿玛尔并不知之后流程,在明掌柜转身时,求助地望向明窈。 谁知明窈有意锻炼他,用口型说了句“一切由你”,完全没有跟下去的打算。'sg 阿玛尔无法,只能先跟上明掌柜。 青石砖,苦盐。 困扰他们数日的难题,此行的两大目的,就算是彻底解决了。 狄霄那紧蹙了半个多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关上房门,看着同样喜形于色的明窈,忍不住把人揽进怀里,趁明窈不注意,重重亲在她的额角上。 好半天才听狄霄说:“公主可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明窈乐了一会儿,“首领也听明白了吧?” 四目相对,两人又是轻笑一声,交缠在一起的双臂不觉紧了又紧。 而阿玛尔与明掌柜签了新契书的事,不知怎的,到底还是传到了龚老板和曹镖头的耳朵里,无奈他们没有寻到会制盐的大师傅,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听说狄霄等人即将离开风锦关,两人急慌慌地找上来,再三请求:“狄首领若是真寻到了大青石,可一定要记得我们呀。” 曹镖头说:“狄首领若是有什么心仪的兵器,我们镖局基本都能打。” 龚老板不甘落后,直接取出带来的两只狭长的木盒,打开的瞬间,只觉眼前一亮:“龚家商行的各类衣饰也能供您挑选,我听说狄首领上回还采买了许多布料,可巧,绣坊才出了一批鲛纱锦,我特意叫人留了两匹,就送给狄首领了。” 狄霄早听说过鲛纱锦大名,却是头一回见。 只见那鲛纱锦薄如蝉翼,轻若鸿毛,在阳光下还透着各色异彩,入手更是柔软之极,折叠后亦不见半分褶皱。 狄霄郑重说:“我记着,如果真能发现青石,除族中所用,如有售卖,一定第一时间考虑二位。” 为表诚心,他也跟这两位签了契书,当然,还是阿玛尔按的手印。 又过一日,三人带着几十册书籍,踏上回程之路。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狄霄等人回到拔都儿部时,正好是在夜里,围栏内只见巡逻的族人举着火把,四周一片静悄悄,除了风声和脚步声,再无其余声响。 在确认了他们三人身份后,巡逻的族人赶紧放行,又见他们拿了许多东西,忙问:“首领我们帮你拿吧,这些要送去哪儿?” “先送去王帐。”狄霄说着,转头叫明窈也跟他们走。 而他还要把驾了一路的两匹马儿送去马厮,尤其是乌木兰,长途奔袭后,若不尽快给他清洗喂食,少不得被他尥几个蹶子,晚上个一夜更是想都别想。 明窈和阿玛尔亦知晓乌木兰习性,明窈应了一声,跟着族人先回王帐。 而阿玛尔也先后把马和马背上挂着的书册交给旁人,搓了把脸,转身回去休息。 这些书册加在一起也不一小块地能摆下的,好在王帐搭得极大,把一角的大木箱挪开,正好能把这些书塞进去。 两个族人在箱子左右准备好,问清要挪去的位置,一齐发力,木箱被举起。 两人搬着箱子小心向旁边挪动,明窈转头正欲说什么,眼前却蓦然多了点什么,定眼一看,只见被挪开的木箱下面,一本被压得有些皱巴的黄色册子,看似不惹眼,又分外惹眼。 明窈心头一跳,两步走过去,顾不得其他,赶紧将那册子捡起来。 而帮忙的族人刚好把木箱放好,回头问:“公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啊没!”明窈被惊到,下意识地将书册藏到背后,“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去吧,辛苦了。” “应该的,那我们就先走了。”族人躬身行礼,随后便大步离开。 而明窈站在原处久久未动,捏在指尖的书册仿佛在发烫,叫她的指尖有了微微灼热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破册子的存在,不得不拿到眼前。 明窈甚至不需要翻看册子里面的内容,只书封上的几个字,就看得她面红耳热。 但不管怎么说,这册叫她吃了无数苦头的本子,到底是落入了她手里。 片刻,明窈端坐在床边,书册就放在她的膝上,她不时低低头,除了两颊消不下的薄红,其余表情倒是与往常无异。 半个时辰后,明窈已经洗漱完毕,换好寝衣,上床准备就寝。 却听屏风外传来脚步声,狄霄进来后先脱了外面的棉袍,又将两只暖炉点上,然他才往里走两步,就发现木箱被动了。 只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狄霄走进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狄霄状似无意:“我看外面的木箱换了位置?” “是啊。”明窈眨了眨眼睛,慢吞吞说,“木箱底下好久没清理过了,积了好重一层灰,我原本想打扫来着,又不愿动弹,便也没管。” “等把那一小片地方打扫干净,就能把新买来的书籍放进去了。”她故意在新字上加了重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狄霄,唯恐错过他什么表情。 狄霄眸光微动,他手指微蜷,但最终也敢点明,而是说:“好,赶明儿我清理一下,我先去洗洗,公主睡吧。” “哦——”赶在狄霄背影消失前,明窈忍不住把人叫住,“狄霄,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她的声音里多了点沉重,怎么听怎么不似高兴的样子。 狄霄脚步一顿,到底没敢在明窈的怒点上蹦跶,摇摇头,快步走了出去。sg 没过多久,狄霄擦净身上的尘土,快速脱了衣裳,一轱辘钻进被子里,下一刻,他怀里一热,一个熟悉的身躯滚了进来。 这一晚上,两人都没有提及关于春宫册的只言片语。 狄霄倒是挂心,转天清早四处摸索了许久,最后在明窈枕下发现了些许端倪,然看着明窈安然沉睡的模样,他掌心再怎么发痒,也没敢把枕下的东西抽出来。 等明窈醒来,狄霄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暖炉上温了一小锅米粥,里面撒了一点牛肉碎,长时间的炖煮下,牛肉和大米已经完全混合在一起,入嘴一片香糯,甚至不需要咀嚼。 明窈吃了大半碗肉粥,肚里也彻底暖和起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王帐,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呼唤声中夹杂着一点小兽的呜咽,而那呜咽声也越来越大。s 她心念一动,赶紧走出王帐。 就在她踏出毡门的下一刻,一个雪团子一般的小狼直生生扑来,两只前爪抱住她的小腿,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 “小狼!”明窈惊喜道。 她忍不住半蹲下去,摸着小狼的后脊,怎么摸怎么欢喜。 而小狼仰着脖子,舌头一吐,不偏不倚舔在了明窈的脖颈上,见她没有制止的意思,更是舔得欢实。 “哈哈好了好了,小狼停一停……”明窈半迎半拒,因这段时间的离开,也不忍心把小狼推开,直至脖颈声觉了凉意,才不得不站起来。 很快,一路追着小狼跑来的宁湘也到了,她有些气喘,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怪不得,小狼一大早就往闹着往外跑,一个没看住就跑出来了,原来是公主回来了。” 她看着蹭在明窈腿边怎么也不肯离开的小狼,不觉有些羡慕。 从明窈他们离开那天开始,小狼就被送给宁湘照顾,她对小狼之上心,也一点不比明窈少,顿顿按时按量地喂食,连属于她的羊肉都分给了它。 尤其是她们帐子里没有其余争宠的,一个帐子三四个人,唯这小狼受尽宠爱。 可就算养得再好,这公主一回来,还不是跑来寻了旧主,连刚炖好的羊骨头都不稀罕了,更别提好声养护了它小半个月的小姐姐们。 明窈听得好笑,安抚着宁湘,又忍不住揉了揉小狼的脑袋。 与此同时,仓房以西的一座空帐子里,以狄霄为首的几人坐在一起。 这毡帐是临时腾出来的,里面也没有暖炉,凉飕飕的,全靠身上的棉衣御寒。 关于晒盐和青石的事情,狄霄并没有大肆宣扬,只叫了五六个信得过的族人,简单将这事说了,就在他话音刚落,阿玛尔自告奋勇,主动揽了晒盐一事。 他的理由倒也充分:“我既然和大瑜的商行老板签了契书,这第一单生意,肯定要做得漂漂亮亮,不然可不是有损公主名声。” “正好我们每天都有公主单独授课,等下了学堂,我就去看着盐板,遇上什么问题了,找首领不好找,找公主还是很容易的,也能及时问,及时改正。” 如他所说,这是他负责的生意,交给阿玛尔去办,他只会比旁人更上心。 狄霄点了点头:“那晒盐一事就交给你去办,除了之前晒出的盐巴融水重晒,新湖冰也要继续着,若你觉得之前的场地不方便,再去寻其他地方也行。” “是!”阿玛尔大声应道。 既然阿玛尔都替首领分了忧,其余人自然也不甘落后。 维安斯想了想:“要不我带人去找能开凿的石山?” 不等狄霄应声,苏格勒却说:“关于开山凿石,我倒有个想法。” 其余几人视线皆落于他身上,苏格勒不急不缓问一句:“首领之前说想征收族兵,如今可不正是一个好时机?” “你是说——”狄霄眸色一暗。 苏格勒轻笑:“正好我们要晒盐,要是办得好,以后少不得有一片专门的盐场,盐场内外,可是要有巡逻兵看守的。” “开凿青石也是为了修围墙,围墙都有了,又怎么少得了族兵?再说了,开山凿石这种事,可不正好用来磨砺新兵。” 狄霄之前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听他这样一讲,整条路子都清晰起来。 ——征族兵,晒盐,修围墙。 族内的巡逻是一日都停不得的,要是有一批训练得当的族兵,其他不说,只族内安全就有了极大保证。 而平日训练时,也尽可以带他们去石山处开凿青石,连带着修围墙看守盐场,也都是他们的任务。 之前因不紧迫,狄霄有意征族兵,但也是能拖即拖。 眼下又要晒盐又要开山石修围墙,这族兵的用处也多了起来。 其余几人略知族兵之事,闻言不禁低声议论起来,直到狄霄开口:“那依你们之见,多少人才合适呢?”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征族兵一事这是要势在必行了。 有人觉得三五百就够,也有人觉得两三千也不嫌多,几人争论许久,各有各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狄霄笑了笑,一锤定音:“就先五百吧。” “晒盐还需实验,盐场短时间是建不起来的,分二三十个人过去看守,足够应对其他人的打探,而围墙更不是一年两年能修起来的,五百来人,兼顾巡逻和开山石,无特殊情况,也是绰绰有余。”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09节 听他有了决断,其余人沉默片刻,也相继说了好。 拖延了有些时候的征族兵正式提上章程。 既是担了个兵字,自然与巡逻的族人不一样了,只纪律和待遇上,就大有不同。 在正式向族人发布通告前,狄霄等人连夜拟了一纸条例,又请明窈用板正的大瑜字写了“告示”,在王帐一侧立起一支牌子,将告示贴上去。 一声锣鼓,左右族人皆被吸引过来。 人们学了这么久的大瑜话,尚且停留在听说层面上,要是叫大家认字,实在有点为难人,一群人看了半天,只觉脑袋晕晕。 有人问:“公主,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狄霄并没有叫明窈念告示上的字,而是亲自说:“本汗欲在族内征收五百族兵。”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以可汗自居,而日后在这五百族兵中,也将延续此称呼。 许多人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听狄霄继续道—— “我拔都儿部现有近万族人,然族内巡逻、族外探索等,皆由族人自发自愿,今本汗欲招揽勇士,教以拳脚,发以饷银,受各自上官统领。” “族兵将授予可汗亲卫之称,自入编起,除节假外,需统一行动、统一住宿,负责包括巡逻、狩猎、护卫等诸多要务。” 人们对族兵感到陌生,但提起可汗亲卫,就熟悉多了。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左右说道着,讨论不出结果,只能再向明白人询问。 他们不敢问冷面的首领,却敢向明窈请教:“公主可知道,首领说的饷银是什么意思?” “就是族兵将会按时发放粮食、银两这些,但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这是军中机密,只有首领他们才知。”明窈耐心解释。 “那那、那统一居住是什么意思呢?” “既已入伍,自然是要完全听从上峰命令的,为了统领方便,士兵就需要时刻待命,除了休假时,其余时间都不能回家,而是要与上峰、与同僚住在一起。” 明窈还说:“或许以后他们还会统一着装,统一兵器,虽听起来严苛,但还是在族里,只是不回自家毡帐罢了。” “而且您想啊,族兵是由首领负责日常吃穿用住的,不也相当于有了一个稳定的生计,只比起其他,入伍更需忠诚罢了。” 经由明窈解释,族人们对族兵的概念越发清晰起来,也发现了这与齐齐比齐可汗亲卫的不同,但不管怎么说,能成为可汗亲卫,怎么也算一种荣誉。 这五百族兵征收起来,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算不上简单。s 族人们的参与度是有的,在报名第五天,报名人数更是突破三千大关。 但在勇士选拔上,却是耗了狄霄他们不少心神。 因是第一批族兵,他们所肩负的责任更重,虽然还会经受专门的训练,但也需要他们有一定的基础,像那有些许残疾的、身骨瘦弱的,报名时就会被劝回。 而剩下那些,也需要被一一考校拳脚骑射,大越话和大瑜话至少会其一,为人秉性上,更是不能有缺,最后留下的,无一不是族中佼佼者。 三千多人考校了整六日,五百族兵才确定下来。 被选上的心底忐忑,尚且不知以后。 而落选的那些,有失意的,也有不服的,临走时还叫嚣着来年再战。 狄霄没有再管旁人,将这五百人带去西边山丘脚下,那边临时赶制了三十座毡帐,每座毡帐里只设了最简陋的铺盖,连床都没有。 “以后尔等将居住此处,二十人一帐,每二十人为一组,每五组为一队。” 见到日后居住环境后,五百人无不面露苦色,甚至还有起了退意的,琢磨着如何才能顺利又不失脸面的,被首领赶出去。 只这些人不知道,数年后,一支叫人闻风丧胆的草原骑兵制霸南北草原,他们神出鬼没,只受一人调度,这支草原骑兵虽只有五百人,却个个能以一敌百,所过之处,无一城不破,无一敌不降。 而眼下,这些人还只是一群因居住环境简陋而叫苦的新兵蛋子。 当初的草原百部联盟虽成立的仓促,但联盟中的军队设置,那是集聚了各部经验的,在之后的征战中,更是不断更改,直至能适应大多数作战环境。 狄霄作为一军将领,对那些条条框框的制度最是熟悉,如今不能照搬过来,但稍一更改,就成了拔都儿部的军制。 当前条件简陋,他也无法过分追求兵甲装备,只给每人发了一条蓝色绑带,系在额前,代表着他们作为族兵的身份。 他与另外三人担任教官,从纪律、拳脚、弓马、兵法等多方面,全无间断地给新兵灌输,其中尤以纪律和拳脚为先。 就在新兵训练得热火朝天时,被派出去寻找石山的族人也有了新发现。 就在部族以西的位置,有连绵在一起的两座高山,那山上多山石,正是狄霄所需要的青石,而高山距离拔都儿部只两日脚程,不远不近,距离再合适不过了。 修筑围墙可是个大工程,单是开山凿石,没个三五年也做不完。 好在现在有了族兵,训练之余,全带去部族外的大小山上,一人一把斧头,也算拉练的一个项目。 族兵训练半月有余,五百号人被几个长官寻得服服帖帖。'sg 狄霄最是严苛,能用手的绝不动嘴,像那训练场上,但凡不按命令行事的,罚跑加练都是轻的,来自可汗的亲自对打,叫人受到从头到脚、无微不至的关怀。 苏格勒看着冷清,可骂起人来,也毫不含糊,全程没一个脏字,偏能把人说得面红耳赤,好几天抬不起头来。 维安斯个头最大,也最没心眼,有什么不满全写在脸上,可他要是真生气起来,一拳一脚,能把人踹得直吐血。 还有个叫赤那的,每天都是一副笑呵呵的乐模样,他主要负责骑射,每日训练结束,总有些人会被他留下,在头顶顶一只木碗,等他用箭将木碗射下。 偏偏那箭好像没长眼睛似的,不是擦着耳朵飞过,就是在侧颊上留一道血痕,叫人心惊胆战,恨不得当场丢碗逃走,好不容易结束酷刑,赤那还要笑眯眯地说上一句:“哎呀,今天的弓箭不听使唤了,没吓到你吧?” 被他留下的皆是训练中出了岔子的,就算有再多怨言,也不敢跟四个教官作对。 四人皆是上过战场的,对付一群没什么经验的小兵卒子,有的是整治手段。 一眨眼时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族兵已经开始编排值班顺序,每日一队,负责族中的日夜巡守。 剩下三队当然也不得闲,或是被带去外面凿山石,或是被可汗叫去比试,每回结束,要不手脚上全是磨破的茧子,要不就是一身青紫。 而在这种高强度训练中,很多人惊奇的发现,他们不论是从耐力上还是从拳脚上,都有了一个质上的飞跃。 他们并非不懂事的孩童,如此进步神速之下,就算曾经对教官们多有怨言,现在也只剩了钦佩和服从,当然,不服从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一顿比试罢了。 这日傍晚,明窈才给商队的人们讲完大瑜商税,一出学堂,却发现陈梦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怎么了?”明窈一愣。 只见陈梦满面笑容,忍不住去拉明窈的手:“公主快来,我们的羊毛衫做好了!” “公主要是有空,不如来绣房看看吧,一共三百件羊毛衫,长款短款皆有,我们除了常规织法,还用上了大瑜最流行的双色织,还有您上回带回来的鲛纱锦,我们也研究出一点眉目来了。” 冬天过去了大半,绣房的成果也是显著的。 今晨她们昨晚最后一件羊毛衫,收拾了一上午,终于将这两个多月的成果整理好,这整理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请公主来看看。 明窈听得心动,二话不说,就要跟她去绣房亲眼瞧瞧。 然而她们还没走两步,对面又有两个头上绑着蓝带的族兵跑来,一直到明窈面前才停下,两人抚肩行礼,说:“见过公主,可汗有令,请公主一叙。” 明窈问:“是有什么要事吗?” 族兵如实道:“可汗说,是湖盐做出来了,能吃。”他们不曾参与晒盐之事,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可明窈却知这能吃的湖盐有多来之不易,而其成功,不仅代表着族里再也无需为食言所困,甚至还能成为族里的另一重要资源。 族兵说:“可汗正等着公主呢。” 陈梦也说:“公主还要去绣房吗?许多人都在,大家都想让公主看看。” ——羊毛衫全部出货,湖盐也晒好了。 双喜临门! 明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头一回为看不尽的好事儿觉得烦恼。 她想了想,只好对族兵说:“我现在要先去绣房一趟,你们告诉首领,我晚些再去,首领若是有事要忙,尽可先去,等晚上我再与首领详谈。” 话落,族兵尚有迟疑,可陈梦已经高兴地跳起来:“好耶!公主快来!” 明窈对两个族兵微微点头,一转身,随陈梦向绣房的方向走去,两个族兵望着她渐远的背影,对视一眼,只好先回去向可汗覆命。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正如陈梦所言,她们新做出的羊毛毡汇集了各地所长。 有独具草原粗犷之风的短衫,也有迎合大瑜温婉风的长衫,就连一件简约内衬上,也用各种针法绣出繁琐的花样,颜色形态各有特点。 还有一些兼具两者风格的中长衫,上半部分是厚实一点的羊毛织物,下半部分是更轻薄一点的绢纱,颈部位置还用雪白狼皮围了一圈护颈,远远看着格外暖和,然上身之后,又不显半分臃肿。 饶是明窈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夸上一句:“实是精巧。” 金花阿姑很是骄傲:“公主且看这些羊毛衫的阵脚,全是姑娘婆子们一针一线勾出来的,我们敢打包票,绝没有半分瑕疵,要是有一点开线露缝的地方,咱就赔他十件!” “假一赔十,果然是有底气的。”明窈不禁笑道。 将最有特色的几种羊毛衫看过,明窈问:“对于这批羊毛衫,你们想好如何处理?” “自然是要卖钱的。”在织羊毛衫赚银子上,绣房的所有人持同一态度。 宁湘甚至想好了:“这回卖得的钱,我们留下一半,剩下一半交给族里,算是采买羊毛和各色丝线的银子,还有上回麻烦公主和首领帮我们买来的布匹,我们也要把那些钱还上,剩下的再由我们分。” 明窈笑笑,并未对她的想法过多置喙,眼下先紧着售卖,等赚到了钱,到底要不要她们的银子,到头来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沉吟片刻,说:“如果要卖出去的话,我有两个想法。” “公主请讲。” 明窈道:“你们大概也听说了,族里建了一个小商队,这个小商队虽然没有走商的经验,但也是我一点点教出来的,领队的管事你们也熟,就是阿玛尔。” “你们要是信得过他们,就将这一批羊毛衫交给他们去卖,由你们定一个底价,卖得的银两不足你们预期,差多少由商队想办法找补,若有超出,则绣房与商队各分五成。” “若是信不过,也可由绣房出人,商队护送,卖羊毛衫所得,分出一成给商队,作为他们护送的报酬,剩余的就全部属于你们了。” 对于公主手下的那支小商队,众人有所耳闻。 但就像明窈说的那样,商队从未走过商,族人最多是知道他们的存在,至于他们以后要做些什么,有明窈和狄霄的敲打,商队成员自然不会多嘴,任凭谁问也不会透漏。 一群人议论半天,却争不出到底是哪个法子更好一点。 宁湘问:“依公主看,哪个法子更合适些呢?” 明窈说:“自是各有利弊的,商队办事,定不会叫族人吃亏,也能省了你们路上的风险,但毕竟是头一回走商,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办成什么样子,万一出了什么岔,这批货恐就给坏掉了。” “你们自己派人去卖,亲手做出的东西,定是最为了解,给客人介绍时,也知道哪里是最出彩的,更容易卖出高价,但路上辛劳不提,于行商一途上,你们也是新手。” 当然还有一点,一群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手里却带了这么多上好的羊毛织物,就算有商队的人护着,难保不出疏漏,为那歹人看上,尚不知会发生什么。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0节 明窈到底还是担心,于情感上讲,并不愿宁湘她们亲自去冒险。 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愿妄自替人做决定,万一就有那精于商事的姑娘呢,她的一点担忧,岂不是毁了人家的前途。 “我们商量商量,过两天给公主答覆可好?” 明窈说:“当然没问题,你们先想着,要是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讲给我,商队至少还要再等半月才能上路,一切不急。” 从绣房离开后,明窈又赶紧去了晒盐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耽搁了这小一个时辰,狄霄他们还在。 放有盐板和湖盐的毡帐外是有族兵看守的,即便是明窈要入内,也要等族兵通传过后,得了可汗允许才行。 对于这般繁琐且不讲情面的看守方式,明窈倒是格外喜欢,能守住族里的安全和财富,当然是越严格越好。 片刻后,通传的族兵回来,带明窈进去。 用来存放盐板的毡帐一共有两个,许是经常蒸煮湖水的缘故,这两座帐子里全是湖水的咸味儿,还有一点雨后的清浅气息,有点奇怪,但并不难闻。 “公主来了。”随着明窈入内,苏格勒等人先后与她打了招呼。 狄霄把明窈叫到身边去,他们手边就是刚晒出的湖盐,细腻的白砂中带着一点浅青色,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明窈问:“可是已经尝过了?” “都尝过了。”阿玛尔回答道,“味道没有问题,一点苦味儿也没了,而且比买来的粗盐细腻了许多,也更鲜一点。” “泛青色的盐粒也没有问题吗?” 阿玛尔揉揉脑袋:“尝着是没有问题,但久吃就不知道了。” 最近这小一个月,阿玛尔几乎日夜住在晒盐的毡帐,他参与了晒盐的每一道工序,而苦盐的融水再晒,也是他亲自完成的,每过一遍还会去找明窈看。 融水再晒的苦盐确实有了变化,苦味也一点点变淡,但随着融水的次数一多,盐粒中出现了变色的问题,先是从白变蓝,又从蓝变青,直到今天全部工序完成,虽然有大部分又变回了白色,但泛青的盐粒还是存在的。 阿玛尔对这种现象很是不解,找明窈问,明窈翻遍书籍,也没寻出缘由来。 偏偏这种泛青的盐粒除了颜色上有问题,其余不管是形状还是味道,都跟普通盐巴无异,细腻程度也一点不输白盐。 “要不把泛青的盐粒挑出去?”明窈才提出,自己就否决了。 青盐的比例虽然不大,可也跟白盐完全混在了一起,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先不说要花费多少时间,怕不是要把眼睛都挑瞎了。 正这时,明窈心念一动:“等等,给我拿碗水来。” 她捏了一下把青盐,放进装满温水的碗中,随着青盐在水中化开,只见水面依旧清澈,连浑浊都没有,遑论染上青色。 明窈说:“我开始觉得,无论白盐还是青盐,都是能吃的。” 一直沉默的狄霄也开口:“在风锦关遇到的晒盐师傅不是说,苦盐是因为水质的问题,这青盐会不会也是由于咸水湖的缘故。” 他回忆着:“你们可记得,取湖冰的那片水域,湖面本就是青绿色。” 其余人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只能暂时相信狄霄的说法。 既然湖盐晒出来了,下一步便是建更大的盐场。 几人从毡帐里走出去,看着周围环境,附近住户较少,但也不是没有,要想将这一片地用作晒盐的专用场地,便需要这几户人家挪一挪毡帐位置。 好在几户人家都很好说话,甚至拒了狄霄的帮忙,说:“我们自己把毡帐往外挪一挪就行,用不着首领操心,最晚后天,我们就全挪走了。” “那就麻烦各位了,多谢。”狄霄道谢。 他们划定了整十座毡帐的范围作为晒盐的专用地,过两天还会在最外围围上栏杆,也方便看守的族兵选定巡逻点。 而里面的每座毡帐内还会再设两个巡逻点,有固定的族兵看守。 狄霄说:“那就在毡帐内融水蒸煮,毡帐外晾晒出盐。” 说完,他又问:“其他人还有其余想法吗?”众人皆是摇头。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明窈叫住了人,她眉心微蹙,小声说:“我好像忘了点什么,刚刚想说来着,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狄霄脚步一顿,沉声道:“无妨,慢慢想。”而其余人也无一催促,索性在这空地上盘膝坐下,不时张望一二,间或两句感慨。 毕竟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连盐巴这种必需品都能自己做了呢。 过了将近一刻钟时间,明窈终于想起来:“我想到了,是盐田。” 见其他人都没明白,明窈一边比划一边说:“我们可以划专门的盐田,就是在地上划定一定的范围,不拘大小形状,用木板或者砖石垫在地面上,又比地面高出一小截,然后湖水就可以引入盐田,在盐田中进行晒盐。” “我们现在的盐板太小太小了,一次晒出的盐少不说,所用的时间也长,但要是做好盐田,湖水经受阳光的面积就大了好多,效率大有提高。” 她只知大概,描述起来也多是模糊用词。 但阿玛尔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全放在晒盐上,听着听着,忽然一拍脑袋:“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 “公主是想将一半的毡帐撤掉,直接在地面上划盐田是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明窈仿佛找到了知己,挣开狄霄牵着她的手,两步走到阿玛尔跟前,两人嘀咕半天,终于把那盐田的模样说明白。 然而阿玛尔懂了,其余人还是一头雾水。 狄霄更是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目光微沉。 阿玛尔笑道:“反正你们也不用管盐场的事,我懂就行了,就是要麻烦首领和几位兄弟,再给我派些族兵来,等我把盐田建好了,你们就明白了。” “那行,我们就等着看成果。”维安斯乐得清闲,听不懂,索性就不听了。 几人最后确定了一下盐场的范围,说好要是不够,还能再往外延,等过两天这边看守的族兵还会再添一倍,短时间内,晒盐之法还是不要公布给全部族人。 眼看日暮将近,苏格勒和维安斯要去兵营值班,剩余人则各自回帐。 回去路上,明窈和狄霄谈起商队,明窈细数:“湖盐、青石、羊毛衫、青稞面、还有皮毛和草药,这些都是可以拿去交易的。” 这片草原馈赠给拔都儿的,可远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丰富。 狄霄同样怀着希望,沉沉“嗯”了一声。 正好阿玛尔他们要建盐田,他作为商队领队,他不在,商队走商也随之延后。 两日后,宁湘和金花阿姑找来,为的还是羊毛衫售卖之事。 宁湘她们找个了中和一点的法子:“我们是想等商队走商时,指派两人随行,售卖时只在后面指点着,真正出面的,还是由商队的人去卖,等赚多点银子,还想在大瑜关内置办一家门面,到时再说是族里派人看店还是雇佣大瑜人。” 置办铺面,这确实是明窈没想到的。 “既然是族里的商铺……除了羊毛衫,其余能售卖的,是不是也能添进去呢?”明窈琢磨着,“不是有那种杂货行,各种东西都会出售,价钱也只比专门的铺子低一点。” 宁湘她们乐得如此:“那这样,看店的人也不用操心了。” 可不是,既然商铺里不只售卖羊毛衫,看店的人也不拘是否绣房出身,随便找上两个口齿伶俐的,就能替换着在铺子里看店。 明窈说:“那这事就先定下了,晚些时候我跟首领再商量商量,要是顺利,下回去风锦关,就能把铺面置办下,也不用费心叫卖了。” “好,那我们就先回了。” 送走了宁湘和金花阿姑后,明窈略坐片刻,起身到王帐一侧翻找有关商税的书。 但这书没翻两本,帐外又传来呼声,明窈侧耳一听,眉眼间多了一抹笑,她甚至没有起身,而是直接隔帐喊道:“弟弟快进来!” 随着王帐外的人入内,果然是狄宇。 明窈没有客气,她说:“桌上有热水和煮蛋,弟弟要吃什么自己拿,我在找关于商税的书,我想在大瑜城内置办两间铺子,也不知能不能办下来。” 听她慢慢嘀咕着,狄宇走到身边,明窈头顶多了一遍阴影。 最近这半年里,狄宇拔高很快,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比明窈高出小半头去,踮踮脚,甚至能到狄霄的肩膀位置了。 之前族里征兵时,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是自己想通还是怎的,重新恢复了精神,没过两天,竟是找上明窈,跟她讨要一些书。 明窈没有问他用处,挑挑拣拣半天,把王帐里仅有的两册兵书都给了他。 怕他不够,她又寻了些其他的,或是各地游记,或是农耕要术,还有几本不知怎么掺进去的科考书目,也一齐给了他。 明窈还说:“你先拿这些看着,要是碰上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明白的句子,随时能拿来问我,又或者你有其他想看的,来王帐再拿就是。” 然而,从拿走了书册,狄宇没有找来一次。 他只按部就班地在仓房和学堂之间游走着,少了与同龄人的玩闹,整个人越发稳重,也越发寡言,周身气质一度向狄霄趋近,只少了那份凶煞之气。 如今听了明窈的困难,狄宇略略思考:“我应该知道嫂嫂要的是什么。” “嗯?”明窈抬起头。 狄宇笑了笑:“嫂嫂把关于商税的书给我了,嫂嫂是忘了吗?” 明窈尴尬地挠挠头:“我也记不得了,原来是给你了吗,怪不得我没找见。” 说来惭愧,明窈又要顾着学堂又要顾着商队,偶尔还有其他事找上来,买来的这几十册书翻了无数次,可真正看进去的时间却是极少,到现在也没完整看下一本。 狄宇一个认不全大瑜文字的半大少年,他虽然没仔细看书里的内容,但拿走的几本书册扉页是都看过的,也粗略知晓书册内容。 既然要找的书不在这里,明窈便不浪费时间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浮尘,转念想到:“弟弟能认全书上的字了?” “还不能。”狄宇诚实说,“嫂嫂教过的认识,没教过的就不知道了,你给我那些书也没看多少,只知道主要内容,细里还没来得及看。” 即便如此,也足够明窈倒吸一口气:“那、那十来本的主要内容你都知道?” “嗯。”狄宇点头。 要不是深知狄宇秉性,明窈都要怀疑他在说谎夸大了。 “啊……”明窈认真回想了她这段时间教过的大瑜字,最多超不出一千字去,也是难为狄宇能靠这点字,连蒙带猜地搞懂书册内容了。 但狄宇这般拚命的原因,其实也并不难猜。 明窈有点心疼,可又不忍将那怜悯同情表露在脸上,只得故作轻松:“你要是有时间,以后每天晚上来王帐待一个时辰,我单独教你识字可好?” “学堂里的孩子水平不一,我总要顾及着大多数,教书的速度可能就慢一些,你要是学有余力,不妨多学一点,也方便你看书。” 狄宇迟疑:“会耽误嫂嫂吗?” “当然不。”明窈说,“我晚上多半是无事的,你放心来就是。” 狄宇忍不住咧嘴笑了:“那我以后可就常来了,要是阿哈嫌我烦,嫂嫂可千万帮帮我,我可打不过他……“ 明窈被他逗笑,心底的酸涩也微微散去。 她随狄宇过去拿了要找的书,问及狄宇来王帐目的,原来是仓房里有一批土豆发了芽,他一时拿不准如何处理,才找明窈问问。 “问问谁家想要,给大家分了吧。”明窈实在没有精力自己种植,虽有遗憾,但也不过一瞬,“发芽的土豆不能吃了,但可以种植,告诉大家注意不要压到嫩芽。” “好,那我去问问谁要。”狄宇得了答案,便不多留,“等明天晚上我就来,嫂嫂等我!”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1节 随着狄宇离开,王帐里又恢复了宁静。 明窈双目放空,定定地坐了一会,半天回神,才开始翻看书册。 白天的插曲,当天晚上就被明窈说给狄霄听了。 狄霄难得没有对王帐里进人发表什么意见,听说狄宇以后每天都要来,也没有反对,只是说:“要是影响到你,你叫他走就好。” “没什么影响的。”明窈依偎在狄霄怀里,指尖在他手臂上不住点动,“我想着,弟弟考虑去大瑜吗?我看弟弟对看书并不抵触,或许能四处走走,亲眼看看游记中的景色,走累了就到风锦关开个学堂,兼顾教书和习武,一定有许多小孩来。。” 草原并无不好,族人可肆意纵马,兴致来了,摔跤搏斗亦是乐趣。 可也就是太好了,当旁人能骑马狩猎,唯一人只能旁观时,很难说,这片故土会不会成为伤心之地。 狄霄沉默许久,半天才说:“让我再想想。” 毕竟要远离故土,明窈没再多说,转言提到想在风锦关开办商铺之事。 狄霄说:“缺多少银两从族里拿,你看着办就好。”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瑜春节也在不知不觉中临近了,而草原上的生活一如平常,只有族人听说大瑜年节格外热闹,也想在族里点点篝火,遥遥欢庆一二。 直到除夕当天,许多族人在外面搭了篝火堆,狄霄听说春节是个团圆日子,终于给他手下的五百族兵放了假,除去巡逻的,其余人都可回家过一晚,转天再回营。 而狄霄也因此得了闲,整天都待在王帐。 正在他和明窈商量着晚上吃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帐外传来通传声。 狄霄扬声叫人进来,族兵先是抚肩行礼:“报——” “回禀可汗,族外有一群外族人找来,约莫三十几人,据他们所说,他们自幼生长在此地,去年夏入山采药,今冬回来,却发现我等在此建族。” 听完汇报内容,狄霄和明窈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 狄霄说:“你去通知苏格勒,叫他带上三十族兵,我即刻就到。” “是!”族兵领命退下。 明窈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外族人……是说这片草原的原住民吗?” 他们打一开始就知道,这片草原上本来就有游牧族,只是一直不曾见过,便默认他们不在这里居住,久而久之,也忘了他们的存在。 其实早在他们在风锦关听说有草原游牧族入关的时候就该想到,这片草原的原住民多半也在附近活动,只是不知迁徙去了哪,暂时没打过照面罢了。 如今人家找上门,他们断没有不见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这些南部草原的原住民,赶着长毛牛,驾着矮脚马,个个裹在厚大的毛毡里,他们身形较之大瑜人还算高大,但在拔都儿部的族人面前,就有些矮小瘦弱了。 他们颧骨微隆,皮肤粗糙,面上更是带着极为明显的酱红色,眼睛习惯性地微眯,以适应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 早有消息灵通的族人听到风声,赶到围栏这边看热闹。 但有族兵维持着秩序,他们也还能远远瞧着,待狄霄和苏格勒等人到来,更是让开中间一条路,得首领一句招呼,虽有些不愿,仍是老实散开。 半人高的围栏被打开一道通路,狄霄和苏格勒先后走出,在他们两人左右,另有族兵列队,各个背着弓箭,腰负长刀,负手而立。 这些族兵秩序井然,步伐更是整齐一致,步步铿锵,落地有声。 多吉次让等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们长途跋涉归来,却见本属于他们的草原上多了一个浩大部族,其占地面积宽广,人数更是他们的几百上千倍。 若是这伙人是从大瑜来的,他们或许会多有顾忌,最终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他们在外徘徊多日,却见从围栏内走出的,多是与他们面容打扮相似的边外人,而且他们也会外出放牧,会有族人巡逻狩猎,住着毡帐,穿着兽皮衣。 不论怎么看,他们都像与他们一般无二的游牧族。 三十几人多番争论后,对同族人的渴望终于压过心底的胆怯,直至今日,他们一行三十几人,带着他们珍贵的长毛牛和矮脚马,在围栏外出现。 只是没想到,这个部族的规模远远超出他们的想像,更有气势恢宏威武的兵士,虎视眈眈望着他们,但凡他们有一点风吹草动,定能被当场拿下。 从族兵带给他们的震撼中回神后,多吉次让将目光落在最中间的两人身上。 两方人互相打量着,许久才听狄霄开口:“你们是此处的游牧族?” 多吉次让愣了愣,旋即更是大喜:“是,我们世代生活在此处,今冬从雪山采药归来,才发现你们的存在……你们也讲草原话吗?我能听懂你讲话,你也能听懂我讲话是吗?你们那么多人,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再多的戒备,也在这一口如出一辙的草原话中消散了。 他们这些原住民的人数实在太少,一直以来,也多是避世而居,还是最近十几年,才开始往大瑜关内走动,但也不过是为了贸易,语言不通,生活习性也有差异,实际依旧少与外人接触。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见其他游牧族,更是头一回遇上跟他们讲一种话的人。 不知不觉中,多吉次让已将狄霄视为同源族人。 多吉次让很是兴奋,他一边回答着,一边转头看向族人,因他问题太过密集,狄霄一时给不出回答,他也全不在意,手舞足蹈着:“草原之神保佑,我们终于找到了同伴。” “……”狄霄表情有瞬间的茫然,眼见后面的原住民中已有人落下激动的泪水,他不得不打断,“我想,你们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多吉次让双手还停在半空中,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今又添了点迷惘,无端多了两分滑稽。 误会所在,非是一句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苏格勒同狄霄耳语两句,两人对视一眼,苏格勒上前半步:“你们这一路多有辛寒,若不嫌弃,不妨入族说话,毡帐里准备了暖炉和热水,或许有人需要。” “我们——”多吉次让回头看了眼手指已经冻僵的女人们,到底没有拒绝,低声说了句感谢,便在族兵的引领下,跟在狄霄两人身后,一路走向拔都儿部内部。 之前有着围栏的阻隔,族人们尚且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但现在进了族里,族兵看守也不算严苛,好奇的族人从毡帐里露出头来,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回头跟家人嘀咕一句:“这也是从齐齐比齐逃出来的奴隶吗?” 齐齐比齐?奴隶? 多吉次让面上惘然更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打破心中希望。 他们一路走着,是向着王帐那边去的,从围栏到王帐,少说要走上两个钟。 有那顽劣的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一溜烟跑去最后面,揪住长毛牛的毛发,很是稀奇地打量着,直到被家人发现,才被拧着耳朵,遗憾地退回去。 但更多人只是眼含好奇,并没有真正上前打招呼。 就在拔都儿部的族人打量多吉次让等人时,他们也在观察着周围环境。 如他们所想,这里的人全部住在毡帐中,不时有人进出,手中拿的食物也多是牛羊肉类,男人们不畏严寒,女人们多着毡衣。 看的越多,多吉次让的矛盾感越强,他看了看大步走在前面的狄霄,几次欲言又止,但到最后,他也不过退后半步,跟随行的族人小声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厚棉衣的汉子从侧面靠过来。 族兵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出言阻止。 于是,汉子顺利到了队伍中间的一个女人身边,又顾及着性别差异,与她保留了两步的距离,转着脑袋跟前后人笑笑,最后才喊了一句:“嘿!” 女人早就发现了汉子的存在,但因为前后都有族人,虽然心中有惧,但也没大叫出声,被喊了一声,迟钝片刻,也慢吞吞地点头以做回应。 汉子举起手,右手赫然拿了一副手套,那手套外面用的毡布,里面是羊毛勾出的细面,中间则填满了暖和柔软的棉花,手套的指尖上,还用黄线勾勒了几朵小花。 这手套的做工算不得精致,但论保暖效果,那可是一点不比棉衣差。 汉子原本是想说大瑜话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忘了发音,他吭哧半天,最后还是说了自己最熟悉的草原话:“戴上,不冷。”说着,他指了指女人泛着青紫的双手。 他不给女人拒绝的机会,直接将那手套塞到了女人怀里,或许是怕人误会,临走前又说了一句:“不是我,是我妹妹,她亲手做的,怕你太冷。” ——所以叫了自己的阿哈,将这棉手套送出去。 汉子来得匆忙,离开得也快。 女人全然忘了反应,直到汉子走远,她才一个激灵,早就无法曲伸的手指蓦地将手套攥紧,刺骨的痛从指尖传来,叫女人嘴角露出一丝呻|吟。 女人右跨半步,正想追上去,然族兵不会阻拦族人,对外来者还是有戒心的,他手臂一横,阻了女人的去路。 女人只能用目光追随着,看着那汉子几步走到一座毡帐外。 一个梳着漂亮彩辫儿的小姑娘从帐里跑出来,扑到汉子怀里,将凉丝丝的小手塞到阿哈掌心取暖,兄妹俩嘀咕两句,小姑娘转过头,冲女人高高挥舞了两下手臂,面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隔得远远的,女人恍惚听见小姑娘在喊:“手套可暖和了!” 之后的路途上,仍有其余人的小声议论,女人却只盯着怀里的手套,耳边诸多纷扰,再没一句能入她的耳朵。 两刻钟后,多吉次让等人被引到王帐隔壁的毡帐里。 这座毡帐是用来议事的,里面没有摆放床桌等物,只在地上铺了两层厚实的毛毯,每隔两步放着一个毡垫,也就是能坐下一人的位置。 才一入帐,他们就被铺面打来的热气冲到。 极寒极热的两种环境,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多吉次让等人受冻的身体发出痛意,可他们只是贪婪地呼吸着炙热的空气,无一人说要出去。 狄霄走在毡帐最里:“各位请坐。”'sg 他和苏格勒在上首的两个位置坐下,其余人则在族兵的引领下相继落座。 而族兵完成这项任务后,也相继退出毡帐,帐内只留了两人应对可汗吩咐,其余人或是在帐外侯令,或是回到原本巡逻的岗位上。 没有了时刻紧盯的族兵,很明显的,多吉次让他们放松了许多。 狄霄不知在等什么,盘膝坐在毡垫上,一时并未开口。 而其余人也在适应这过分温暖的环境,小幅度活动着手脚,偶尔才敢向上首看看。 又过一炷香时间,帐外传来说话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嘱咐着:“小心些,不要被烫到,等把东西送去,大家就可以回了,辛苦了。” 很快,毡门又被打开,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进入,在她之后,几位年纪稍大的女人手捧汤饭,鱼贯而入。 来人正是明窈。 她在知晓来客进来后,赶紧去厨房煮了热面糊,又用热牛乳冲了炒青麦面,东西不多,胜在暖和,勉强裹腹。 她们用的是大盆,到了这边才分到小碗中,三十多个人,正好能将所有食物分完。 其余阿姑带着空碗空盆出去,而明窈则是走到狄霄身边,在他身侧盘膝坐下。 只听她笑吟吟开口说:“一点羊肉面糊和炒青麦面,简单吃些暖暖身子吧。” 听她说完,多吉次让等人才将目光收回,视线落在身前的碗中。 也不知这白花花的面糊里加了什么,除了肉香,更多的还是面香,此时热气升腾着,不一会儿就将毡帐染得雾气腾腾。 几声口水吞咽声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双手捧起面糊碗,大口吞咽起来。 面糊还有些烫,那人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似的,狼吞虎咽半晌,等再把碗放下,里面只剩下的一个碗底,两块羊肉被剩在里面。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2节 而他并非挑食,而是用用筷子夹起炒青麦面团,囫囵咀嚼着,剩下最后一小块时,用面团把剩下的面糊和羊肉裹蘸着吃完。 此人并非个例,在他之后,其余人也相继端起碗筷。 见这些人正在用餐,狄霄等人也没有一直盯着,他偏头和明窈说了前因,稍作沉吟,低声道:“听他们的意思,这片草原上,应该只有他们。” 明窈点点头,又问:“首领要留下他们吗?” “且看他们的意思吧。”狄霄说。 随着多吉次让等人将东西吃完,许多人意犹未尽,只碍于礼貌,并未开口讨食。 多吉次让担任了交流的角色,他站起来,向狄霄等人行了一个祈福礼,嘴里念叨着:“多谢您的慷慨,我们已经许久没吃过热乎饭了,愿草原之神保佑您。” 狄霄轻轻点头,复道:“说说吧,说说你们,也说说我们。” 大概是有了热饭的恩惠,多吉次让对他们的信任多了些,他先问:“您说的误会,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并不是你们口中的同伴。”狄霄如实说,“我们从北部草原迁徙而来,历时八个月,方抵达这片宝地,只不知这片土地早有归属,才在此地建族。” “我们是在去年七月到的这片土地,虽然知晓此地有游牧族出没,但一直不曾见过此地原住民,直到今日,才见到你们。” 多吉次让瞳孔骤然,为这远超他认知的来历震惊不已。 而随他一起来的人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连带着刚刚在路上听到的话也有了两分解释,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不知去处的迷茫。'sg 半晌,多吉次让呢喃:“可是,你们也在讲草原话啊……东面的国家,我听不懂他们所言,他们也听不懂我的话,而北部,我不知道。” 狄霄问:“你们一直生活在此地吗,可曾见过其他游牧族?”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草原上,至少在我的记忆里,还不曾见过其他人,你们是我们所见到的,唯一能与我们交谈的人。” 狄霄残忍指出:“但在北部草原,所有部族都讲草原话。”sg “所有部族……除了你们,还有很多这样大的部落吗?”多吉次让抓住重点。 待狄霄点头,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你们呢?” 狄霄说:“北部草原与大越比邻,族中或有缺,但都可以在大越边城贸易换取,那是无数部族世代生活的地方,若非意外,我们也不会远离故土,来到此地。” “所以,我们并非同源族人,对吗?” 狄霄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南北草原之间并无分割,有没有一种可能,数百年前,你们的祖先也是从北部草原迁徙来的呢?” “毕竟我们讲的同一种语言,而相邻国家对草原话的影响微乎其微,除了同生同源,我想不到其他解释。” 听了他的说辞,多吉次让等人动荡的心灵得到些许安抚。 但毕竟现实与他们所想多有出入,他们还要有更多时间来消化。 多吉次让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转言说:“我是多吉次让,这位是我的妻子,央拉,这位是……” 他将同行的三十几人一一介绍过,最后说:“我负责大家的行途,带大家寻找吃食和居住地,偶尔也会去东面的国家做交易。” 狄霄颔首,又介绍了拔都儿部,指了指自己:“我即拔都儿部可汗。” 互相介绍之后,多吉次让忍不住问:“我能请教一下,刚刚吃的面团是什么吗?” “是炒青麦面。”明窈解释,“就是野外的青麦磨成的粉末,炒熟后加牛乳做出的。” “青麦……您是说那些青黄色的植物吗?”多吉次让恍然,“原来还可以炒着吃,我们一直是磨粉煮粥的。”sg 说起食物,明窈很是感兴趣,不觉多问了几句。 而这些原住民的生活远比她想像中单调,甚至还不如大迁徙前的拔都儿部,他们甚至没有固定居所,三两座毡帐,就是他们的全部财产了,其余人只能宿在野外。 苏格勒也问:“你们带来的牛怎么跟普通的不一样,还有那矮脚马。” 可惜多吉次让等人也不明白:“我们饲养的一直是长毛牛,马儿也是矮脚马,之前倒是在东面的国家见过短毛牛,可带回来后几天就死掉了。” 一群人相继开口,说是交流,但在狄霄和苏格勒的刻意引领下,这些原住民几乎将自己的老底交待了个干净,可他们对拔都儿部的了解,还只停留在表面上。 时间缓缓流淌,不知不觉中,竟是到了傍晚。 多吉次让等人尚不知是留是走,踌躇半天,也没人能主事。 最终,还是狄霄问了句:“你们考虑加入拔都儿部吗?” 从居无定所的游牧族边城有归属的拔都儿部族人,其间有太多诱惑,多吉次让略有心动,但不知考虑到什么,想了想,婉言说:“能让我们考虑一晚吗?” “可。”狄霄爽快答应。 晚膳他们是一起吃的,他叫人准备了热乎的羊汤和羊肉包,又备足了热水,夜晚来临前,还给他们的帐子送了木炭。 他原本是要给他们所有人安排毡帐的,但不知他们是否戒备,最后只要了两座,男女分住,数十人挤在一起。 既然他们自己都无怨言,狄霄自然也不会多事。 这一天下来,他的时间全耗费在了这些原住民身上,只同时,他也得到了许多此地消息,并不算浪费。 回到王帐后,只听明窈感叹:“他们的生活,好像也并没有很好。” 她只是想不明白,同样是去大瑜进行商贸,就算这三十几原住民所打猎物不多,怎么也不该贫瘠至此,连食物都只能完全依靠这片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狄霄沉声道:“若没有公主,我们不知一匹狼皮能卖到那等高价,也不知木炭是可以用木头烧制出的,更不知南下亦有此等广阔天地。”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这些东西会为所有天下人所知,但肯定不是现在。 就在几年前,拔都儿部的贫瘠并不比这些原住民好多少,他们只是格外幸运,娶到一个聪慧温善的公主,教会他们烧炭制盐,引他们逃离纷争不断的北部草原。 狄霄捏了捏明窈的后颈,垂眸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公主实在小看了自己。” 明窈听着耳边的溢美之词,只觉耳尖滚烫,半晌说不出话来。 转天晌午,多吉次让带着央拉找来,他们一人背着一个竹筐,见面后先说了他们思虑一晚后的决定:“我们想留下。” “我们想住在不畏严寒的毡帐中,想拥有炭火不灭的暖炉,还想有热腾腾的汤饭,有能保暖的手套棉衣……首领,我们所求甚多。” 听他们这许多要求,仿佛是多贪婪的人,然仔细一听,他们所求不过一个温饱。 不等狄霄说话,多吉次让将竹筐中的东西露出来:“这是我们采到的草药,很多都能卖钱,我们想用这些草药换族里的住处,如果不够,我还能再去采摘。” 每年五月,他们都会出发去往雪山,直到来年一二月才会回来。 雪山环境恶劣,积雪常年不化,更有无数凶禽猛兽,以及能一击毙命的毒蛇毒蝎,但同样,雪山之上还有无数珍贵的药材。 多吉次让他们带回的药材数量不多,但种类却是极为丰富。 “这是番红花,能治血淤能止痛,还能作为香料使用。”番红花是一种细细长长的红色丝状植物,寻觅许久,才找到两小捧。 多吉次让又指向另一堆黄色植物:“那是冬虫草,能治咳疾,很受医馆喜欢。” “还有雪莲、掌参、灵芝、蛇莲……” 他嘴中吐出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那些只在古籍中见过的草药,如今全有了具象,明窈越听越是眼亮,最后直接蹲到竹筐旁,珍惜地看着里面药草。 多吉次让问:“这些草药,可能换到昨晚的两座毡帐?” 明窈忍不住说:“不止昨晚的两座,这些草药的价值,足够你们在大瑜买下无数宅院,百年内衣食无忧。” 多吉次让不解:“无数宅院?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经常到东面的国家售卖草药,三五筐药草,往往只能换得两袋面粉。” 话音才落,不止明窈面露错愕,连狄霄都皱起了眉头。 第74章 说起大瑜,多吉次让是有几分得意的。 他说:“五年前我曾去过他们的都城,面见了他们最尊贵的皇子殿下,我向他献上了无数药草,还有珍贵的鹿茸盘羚角,皇子殿下为我引荐了颇负盛名的医馆,并承诺,只要是从草原采下的药材,全部可以卖给这家医馆。” “甚至为了方便我们,皇子殿下将医馆开来了草原外的城池里,我们只用到最近的城池,就能将草药卖出去。” 明窈问:“就是这家医馆,每次用面粉换草药吗?” 多吉次让点点头,至今仍含感激:“正是有了这家医馆的存在,才叫我们能将草药卖出,很多时候,他们还会多付给我们报酬。” “比如?”明窈屏息追问。 “比如去年冬天,我们用二十筐草药换了十袋米面,医馆的先生还给了我们回草原的干粮,许多治外伤的药酒和解毒的药丸,在雪上采药时很好用。” “我能看看你说的药酒和药丸吗?” 碰巧的是,多吉次让身上还剩下小半瓶药酒,明窈将小巧的陶瓷瓶接过,打开塞子的刹那,一股浓烈又饱含劣质感的酒水味扑面而来。 明窈不曾防备,被呛得连声咳嗽,直到狄霄把陶瓷瓶夺去,那股气息才散去。 所谓药酒,多是白酒和能活血化瘀的药材混合而制成的,明窈见过的药酒有好有坏,但就是再差的,也不像刚才拿的那瓶一样,药味一点没有,只有酒精的劣质。 她不抱期望地问:“这药酒真的有用吗?” “应该有用的吧?”被连番追问,多吉次让也意识到什么,“每次受了伤,我们都会用这药酒,虽然无法治重伤,但一点划痕擦伤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可不,随便什么黄酒白酒清酒烈酒,都能处理轻伤。” 话落,多吉次让脸色微变:“您是什么意思?” 明窈尽量委婉:“据我所知,在冠京城……就是你所说的大瑜都城,一只巴掌大的掌参至少三十两银,年份越久的越值钱,而给你们的米面这些,一袋精米不过二两银子,至于这些药酒,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浊酒。” 她指了指脚下的篮筐,索性一次性说完:“这里面的许多药材我也不知价值几何,但像是雪莲灵芝,无一不是千金难求的珍宝,向来只存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可遇不可求。” 多吉次让和央拉早被明窈的话惊呆了,他们神色呆滞,眼中情绪逐渐被不可置信淹没,半晌呐呐说:“我们……是被骗了?” 望进他们那双清澈单纯的眸子里,明窈甚至不忍心点头。 片刻之后,多吉次让终于认清现实,他的胸脯快速起伏着,面上也因盛怒染了红色,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吱吱地怪声。^js “砰——”他一脚踹翻竹篮,低吼一声,“我去找他们!” 多吉次让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非触及底线问题,他鲜少会起勃怒,然这般被人当傻子戏耍了数年,再怎么老实勤恳的,怕不是也要疯上一疯。 他转身就要往帐外冲,多亏狄霄动作更快,赶在他跑出去前,先把人拽住。 只见多吉次让双眼赤红,极怒之下,浑身肌肉隆起,嘴唇却是颤抖不止,几次张口,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们这些原住民,历来靠草原养育,直到最近几年里,才学会到大瑜换取粮食,然他们无数人跋山涉水,乃至用命换来的珍贵药草,却被人用两三袋米面打发了。 央拉亦是捂住嘴巴,眼尾的泪水不住流淌,见丈夫面容,终呜咽出声。 多吉次让奋力向外挣扎,直到被狄霄一脚踢在小腿上,他脚下一个踉跄,挣扎的动作也歇了两分,虽然还是不时挣一挣,但比先前幅度小了许多。 狄霄开口:“你用什么找他们?用你一个人对抗一整个医馆吗?还是带上你族里的二三十人,被官府当做闹事的抓起来,再跟一整个官府对抗?” 他说得残酷,然句句现实,叫人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3节 狄霄松开拽着多吉次让的手,淡声说了句:“凡事动动脑子,少冲动。”他并不完全反对冲动行事,但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冲动之下,十事九空。 多吉次让剧烈喘息着,忽然用胳膊抹了一把眼睛,开口声音嘶哑:“您或许不知道,每年采药,每一年,我们只是攀爬雪山就要用三五个月的时间,或被野兽袭击,或被毒虫咬到,又或者脚滑跌落山崖的,每年至少会有两三族人为此丧命。” “我们原本也有四五十人的,可一年又一年,最后只剩下三十二人。” 他不为自己不值,却为那些无辜丧命的同伴感到悲哀。 “我们没想靠贩卖草药大富大贵,我们就是想换些米面,换些盐巴糖粉,我们也想让自己的女人孩子吃饱穿暖,而不是日日跟我们一样,啃草茎过活。” 就为了这一口吃,哪怕每年采药都会有人死亡,他们也从未停止过。 却不知,被他们视为慈悯之人的皇子殿下,才是坑骗他们最深的,若非被明窈指出,他们怕是还会跟狼犬一般,不要命的替人采集药草,却报酬寥寥。 帐中一片沉默,只余央拉止不住的啜泣,还有一点浅浅的呼吸声。 明窈微微偏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将眼眶里的湿濡压下去。 她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听扑通一声,一回头,却见多吉次让跪在了狄霄脚下,他双手支撑在地上,头颅沮丧地低垂着。 多吉次让恳求道:“帮帮我们,求您。” 狄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一句:“你们既已我拔都儿部的族人,欺辱你们,与欺辱我又有何异?” 片刻后,几人围着一个暖炉坐下。 散落在地的药草已经被重新收拾好了,放在远离暖炉的位置,明窈打算晚些时候拿去给医官看看,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再想其他处置。 依着多吉次让的想法,他是想把所有药材拿回来的,便是一把火烧个干净,也不愿再留给卑鄙无耻的大瑜人。 明窈沉吟说:“时间太久了,尤其是前几年的药材,恐早被用掉,很难再寻回来。” “我能想到的,也无非是追回坑骗了你们的钱款,再多的,便是设计惩罚医馆,至于引导了这一切的那位皇子殿下……你们知道是几皇子吗?” “高高的,但没有我高,有一点瘦,手里总是拿着一柄折扇,身上还带了许多叮叮咚咚的青绿色饰件儿,说话声音还小。” “……”该怎么说,这是大多数大瑜男子的打扮呢? 明窈无法,只能再追问两句,问及眼睛,多吉次让说是黑色的,问及面容,多吉次让说不如他们魁梧凶悍,问及习惯,多吉次让也只记得他爱喝一种有点苦又有点香的水。 问来问去,明窈也摊手了:“你说的这些特点,是几位皇子的共性,在我的印象中,能比你更高的,只有一个四皇子。” 十几位皇子里成年的有八个,这排出去一个,还剩下七个呢。 更何况,就算他们找出人来,一群草原来的外族人,如何能去冠京城里,指认一位皇子涉嫌坑蒙拐骗,就怕他们状纸还没送上去,先被当成刺客按下了。 多吉次让虽有不甘,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垂着脑袋:“全听您的安排。” “这样,我先带你们去找毡帐住下,一些锅碗瓢盆,等晚点儿给你们送去,暖炉是要自己做的,木炭也是族里发……还有些棉衣什么的,我找找看谁家有多余的。” 明窈给他们安排着住处,听到连米面肉都能从族里拿,多吉次让两人的心情终于不再沉闷,他嘴角弯了弯:“谢谢您。” “害,大家都有,没什么好谢的。” 离开前,狄霄又问了句:“你们都记得雪山和各种草药的位置吗?” “记得,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那好,等过段时间,如果族里打算派族兵去采药,我想找你们帮忙,给指点指点道路,以及如何辨认草药和毒草。” 多吉次让忙不迭答应:“没问题,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话虽如此,随着他们在族里定居下来,一连数日,都没有人给他们分配工作,就连早午晚膳,念及他们对族里不熟悉,还有好心的阿姑给送饭。 而大家语言又是相通的,交流上不成问题,关系也很快变得融洽。 那日被送了一副手套的女人叫多吉卓玛,她的手很是灵巧,几支草茎几片树叶,在她手中摆弄片刻,就能做成栩栩如生的兔子。 她做了很多漂亮且精致的小玩具,用植物用丝线,她沿着那日的路找了两日,才终于碰上从学堂下学的小姑娘,又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全送给她。 小姑娘捧着满怀礼物,惊喜地赞叹不已:“这兔子和小乖好像呀!” “小乖?” “是我家养的小兔子,宠物小兔子!” 小姑娘开心极了,说什么也要请女人去她家做客,给她做炒青麦面,再请她看漂亮又乖巧的白色小兔子。 小姑娘翘着脚:“公主开办的学堂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哦,姐姐要是有空,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诶,我们一起学大瑜话,以后就能到大瑜去玩啦!” “公主?”多吉卓玛有些不解。 可小姑娘年纪小,半天也说不明白,只能嘟着嘴:“公主就是公主呀,大家都叫公主,公主可好了,教给我们做好吃的,还给我们讲学……”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明窈的好处,半天说不完。 多吉卓玛也不再纠结,转而应和说:“你说得对,公主真好。” 一眨眼的时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多吉次让等人对拔都儿部的生活越发适应,他们已经会自主去厨房做饭,还有两个手巧的女人到绣房做工,而男人们也开始去族外找活干。 只是提起族兵时,不免遗憾:“要是早些来就好了,我肯定也能成为可汗亲卫。”s …… 赶在春耕前,明窈打算带着族里的商队走一趟。 这一趟只她和商队的人入关,不为开辟商路,也不求卖出去多少东西,只是想让族人们开开眼界,能亲自跟风锦关的商人们面对面交谈,为以后的走商积攒些经验。 这事她只跟商队的人提了,五十来人皆持支持态度。 然等她将这想法说给狄霄,狄霄想也不想:“不行!” 明窈面色一变,望着他转身欲走的背影,忙追上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胳膊:“为什么不行?不只有我去,阿玛尔也去,还有商队的那么多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而且我们也不乱跑,就在风锦关内,最多待半个月就回来。” 狄霄被她气笑了,索性止步,反手捏住了明窈的下巴:“还待半个月?” “唔——”明窈有些吃痛,但她没有挣扎,闷声闷气地说,“半个月不长了,我想带他们跟走商做做交易,还有那些商行老板们,不是也要给他们看青石和湖盐吗?” “湘湘她们的羊毛衫也做好了,正好拿来给大家练手。” 她计划得很是圆满,从抵达风锦关的第一天,到离开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列了详细的计划,然等她费劲地讲完。 狄霄冷笑:“我说同意了吗?” “……”明窈一愣,有了两分被戏弄的恼色,她一用力,将下巴从狄霄的手里挣出来,娇嗔一声,“狄霄!” “喊我做什么?”狄霄不为所动。 明窈鼓了鼓嘴:“我偏要去呢?” 狄霄抬眸,眼中多了些危险神色:“那我就把你锁起来。” 因他神色过分冷凛,明窈被吓住了一瞬,回神后终于不再硬碰硬。 她低了低脑袋,又抽了两声鼻子:“可是当初,我说想组一只独属于拔都儿部的商队时,你是同意的了呀……现在好不容易教会大家大瑜话,也教给他们如何做生意讲价钱,将要出发了,你却又不许了。” “虽然女子安于后院是常态,但我也想出去看看……首领,就这一次好不好?” 要是她耍横顶撞,狄霄还能硬下心,可如今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叫一双含了泪光的眸子眼巴巴瞅着。 “你猜我为什么不愿你去?”狄霄也软了声音。 明窈又不傻,慢吞吞说:“怕我遇上危险呗。” 狄霄深吸一口气:“你也知道。” “就算有阿玛尔随行又如何,就算他们白日里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到了晚上呢,有谁敢跟你住在一起,晚上又有谁能照看你?” 狄霄是吃过教训的,想当初在大越边城时,不过一条小路的距离,都能碰上专搞拐卖的人牙子,风锦关到拔都儿部的距离,又何时几十条几百条小路。 明窈顿时哑然。 她想说阿玛尔他们能保护好他的,可正如狄霄所言,未婚男子和成婚女子,便是再不讲究的,也终归不合适夜里同处。 明窈也远非那等开放之人,实在难以接受叫一个与她并无关系的男人看着入眠。 “那、那……那我不去了。”她泄了气,“我再找阿玛尔说说,看他们能不能自己去,或者首领能有时间吗,你能不能跟他们去一趟?” 明窈说:“我们的商队……大家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好多人都能流畅地讲大瑜话了,他们都等着走商的那天,就算不往远处去,在风锦关和拔都儿部之间往返也是很好的。” 就在明窈嘀嘀咕咕求情的时候,却听狄霄再次开口:“再找几个人吧。” 明窈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他。 狄霄到底妥协退让:“再找几个女人,你们一起去,夜里睡在一起,叫阿玛尔他们在门外守夜,门外窗外,所有可能进人的地方都守好,多辛苦些。” “嗯?”明窈有些恍惚。 狄霄按了按她的眼尾,将那点并不显眼的红色按白才肯松手:“想去就去吧。” “你一手操办起来的商队,合该叫你带他们最后一回,也不一定是最后一次,这回你们都辛苦些,万事小心着,等你们回来,我看看能不能招一些女兵。” 狄霄话音微顿,说:“我给你练一支女兵可好?” 到时不论明窈想去哪里,不管有没有狄霄跟从,至少在安全上,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过了好久,才听明窈应一声:“好。” 得了狄霄的同意,商队走商再无阻碍,明窈和阿玛尔商议后,决定于两日后启程。 之前找来的四五十人全带上,等这回走商结束后,再选出真正适合的。 阿玛尔问:“不适合的呢?” “我们不是想在风锦关置办两间铺子?看他们意愿,要是愿意的,可以留在铺子里看店,正好都是会讲大瑜话会讲价的,多合适。” 这五十几人,明窈可谓是全想好了出路。 除了商队之人,同行的女人更是好找,绣房那边派了三个人,宁湘陈梦和金花阿姑,她们原本就想跟着,在商队后面做指点,如今正好能和明窈做个伴。 除此之外,央拉也跟着了。 她曾经和多吉次让去过风锦关交付草药,这回给明窈做个指认,也好看看是哪个缺了大德的黑心医馆,生生骗了那么多珍贵草药去。 人员齐备,之后就是准备货物。 此行的主要货物就是羊毛衫,其余的诸如草药、湖盐和青石等都只是添头儿,与其说是卖,倒不如说是拿去给商行老板们安心。 一眨眼的时间,两天就过去了。 出门走商,商队少不得有一个便于记忆的名字,被问及商号,明窈脱口而出:“草原商行呀!”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4节 直到被所有人看着,她的声音才弱了两分,小声解释着:“我们来自草原,也是与大瑜无数商行最大的区别,叫草原商行又好记又有特点,不好吗?” 阿玛尔先拍了手:“草原商行好,咱们就叫草原商行。” 领头的两位都说了好,其余人自无异议,而且他们世代生活在草原,信奉草原之神,以草原为商号,何尝不是一种信仰。 出发那天,狄霄亲自来送行。 他看着空荡荡的板车,后知后觉发现:“这板车不好。” 这两年来,明窈还是头一回跟他分开独自外出,望着狄霄宽阔的胸膛,终于感觉到了不舍,闻言,她勉强压下心底的涩意,仰头问:“哪里不好呀?” “不挡风,不避雨,不保暖。”狄霄一连数了许多缺点,最后提到,“之前在风锦关见到的马车就很好。” “……噗嗤!”明窈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而跟她坐在一起的几人也掩面轻笑,挪逾的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略过。 狄霄并不觉得好笑,而是真正盘算起可能性,想了又想,他把阿玛尔喊来:“等到了风锦关,你去看看有没有做马车车篷的,给板车也装上一顶。” 他表情正经,阿玛尔更是应得爽朗利落。 坐在板车上的一群小娘子笑得更欢,连明窈都觉羞涩,抬手捂住了眼睛。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狄霄本想送他们到戈壁附近的,却被明窈拒绝了,明窈开玩笑道:“到了隔壁再走两日,岂不是就到风锦关了,首领索性跟我们一起了。” “没关系的,也就一个月,我们很快就回来了,首领快回去吧。” 她表现地甚是大方,面上也无一点留恋之色,和她对比着,反而是狄霄有点拖沓了。 被再三劝说着,狄霄只得放弃送行的念头,但说什么也要目送商队离开。 五十几人的商队缓缓驶离,板车上的人也随之晃动起来。 车马前行的瞬间,明窈鼻翼一酸,还好及时按住了眼尾,才没叫泪水落下来。 等她控制住情绪,明窈忍不住回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原处,又一点点变细变小,直至彻底消失在无垠原野中。 随着时间推移,商队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在第六天时,顺利抵达风锦关。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起,就是明·商行老板·窈了 第75章 大瑜商队都是要在官府登记,拿有公文文书才可以以商队名义走商的。 明窈他们入城时虽没有受到过多刁难,但要是想在城里打出草原商行的名号,文书还是要趁早拿到。 好在官府对商队文书的颁发并不严苛,一般情况下只要交够银两,就能拿到前三年的通关官文,三年后凭借每年缴纳商税的凭证,再进行文书更新,每三年为一周期。 只是官府历来只处理大瑜百姓的商行登记,还是头一回遇上外族人。 做登记的胥吏拿不定主意,只得层层通报上去,一直问到主簿,这才把文书定下。 那主簿是将军府管家的一个远方亲戚,之前去给管家送礼时,碰巧见到明窈他们从将军府出来,而管家态度更是叫他慎重,这回遇上,索性卖个人情。 明窈深知官府办事的习惯,虽有主簿通融,但也没少了各方的打点,两天时间,仅是办下这张商行文书,就花掉了四五百两银子。 拿到文书那天,明窈虽然有点心疼,但也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主簿得了好处,主动交好:“不知你们可否需要铺面?我记得西大街正好有家酒楼关店,店面出售的牌子还没挂上去,你们要是有意,我倒能帮着截下。” 明窈心喜:“您说的是商街前头的那条西大街吗?” “正是。”主簿微微颔首。 “您能告知一下具体位置吗?我们正想盘一家铺子下来,只不知那酒楼是否够大,您也知道,我们商行人不少,出门在外,住处也是一大问题。” 主簿沉吟片刻,说:“正好我有时间,不如带你们去看看。” “那就麻烦您了。”明窈未多推辞,去往酒楼的路上,又暗中打听了许多城里的大小事,她状似不经意问了句,“您知道风锦关哪家医馆最好吗?” “医馆?明姑娘受伤了?” “不是,我是想带些伤药回去,草原上常有猛兽出没,族人多有伤损,我便想带些伤药,万一有人受了伤,也能稍作处理。” “原来是这样……”主簿想了想,“要论伤药,我推荐杏林医馆,他家的伤药都是用的最好的药材,听说也是从草原求来的,而且杏林医馆发源于溪镇,医师皆师从名手。” 提起溪镇,那可是无数大瑜人都知道的宝地。 溪镇位于望景河南,镇上医馆无数,相传宫廷御医,其中半数出身于此,其余人也多在此地求师,世间疑难杂症,无论有多棘手,只要去了溪镇,一定能寻到神医。 “竟是这样,杏林医馆,我记下了。”明窈面上多是惊喜之色,然等主簿不注意时,忍不住撇撇嘴,“溪镇的名声全被糟蹋了。”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要出售的酒楼外。 直到这时,明窈才知道这家酒楼到底有多好。 这家酒楼的位置极佳,对面就是钱庄,左右也都是生意红火的裁缝铺、点心铺,只他们在外面站的片刻,就已经看见四五波人来问:“珍馐食肆怎的不开门了?” 关门时尚有无数食客找来,可以想见,酒楼营业时会是何等热闹了。 酒楼老板得了消息,赶紧换了长袍,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内赶来了。 他先跟等在酒楼外的老主顾们作了个揖,很是抱歉:“家中变故,酒楼往后就不再营业了,辛苦各位跑一趟,也麻烦各位,将酒楼转让的消息告知大伙儿。” “怎会这样?那楼里的大厨师傅们呢,要是没有下家,能不能去我家做工?” “师傅们都另寻出路去了,您要是需要,不妨去牙行看看。” 众人虽遗憾酒楼转让,但也不会强求,道一声“可惜”,三三两两地离开。 等把这些老主顾送走,老板一路小跑到主簿面前,拱手一拜:“参见主簿大人!” 主簿笑呵呵地受了礼,又说:“邱老板客气了,这位是明姑娘,从草原来,有意在风锦关置办一家铺面,正好赶上珍馐食肆出售,我便带她来看看。” 得知要买铺面的是个女子,邱老板有一瞬间的惊讶。 但毕竟是衙门主簿带来的人,他也不敢小觑,问一声好,赶紧打开酒楼大门。 进到酒楼里,只见一楼大堂桌椅摆放整齐,整整二十张红木圆桌,桌旁又摆放着数把椅子,整个大堂的装潢以端庄大气为主,所有桌木皆用的上等红木,另有各种陶瓷摆件,放在角落里做点缀。 珍馐食肆在风锦关名气不小,连主簿也来过几回。 主簿说:“姑娘兴许不知,这大堂的二十个位子,遇上晌午晚上,那是座无虚席,排上一两个时辰,也不一定能等上一个位子。” 明窈早前就见了酒楼的老主顾,再闻此言,实在不解:“我看酒楼生意红火着,邱老板怎就要卖出去了呢?” “哎,还不是我那小儿子。”邱老板言语间带了点叹息,但看他表情,却是高兴且自豪的,“犬子去岁调入冠京做官,他不忍我一人守在边城,说什么也要把我接去冠京享清福,而我家子嗣单薄,我一走,这酒楼也没人管了。” “与其交给旁人打理,不知会不会砸了酒楼的招牌,倒不如直接关店卖掉,往后人们提起珍馐食肆,尚能记得好,也省得糟蹋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邱老板敞亮。”明窈不禁感慨。 看过一楼,他们又往楼上去。 “明姑娘这边请——”邱老板一边走一边介绍,“二楼往上就都是雅间了。” “二楼是春夏秋冬四个主题分区,每区又有四个雅间,供人数较多的客人选择。” “三楼需要提前三日预约,有梅兰竹菊四个分区,每区仅两个雅间,多数用来待客。” “四楼则是福禄寿喜四个雅间,主打官宴寿宴,向来只开放给几大商行的老板以及各位大人,同时每个雅间内还会请乐师雅妓,功贵客们茶余放松。” “以上便是整座酒楼的全部了。”邱老板微微欠身,“明姑娘可有意收购?” “我——”听完所有介绍,明窈大感惊艳。 此间酒楼所招揽的客人,下至普通百姓,上至富商高官,接在酒楼的招待范围内。 穷苦百姓有便宜实惠又量大的吃法,达官显贵也有彰显身份地位的吃法。 而不同楼层的分隔和接待方式,则将不同层次的人群区分开来,让贵客感受到足够的尊重和高高在上,更愿来此宴饮待客。 数年下来,珍馐食肆积累下的一批客源,是其余酒楼望尘莫及的,要不是邱老板不愿与儿孙分隔两地,他是怎么也舍不得将这样一家酒楼卖出的。 明窈实在心动,问:“敢问邱老板,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呢?” 邱老板是个实诚人,要价也合理:“姑娘也看到了,这酒楼上下四层,占地面积亦不小,里面的一应桌椅也是完好的,又在人流极大的商街前面,一口价,一万三千两。” 这个价格并不算高,老板还看了主簿的情面,给了最低的价格。 可明窈也确实没有带这么多钱,就是把他们带来的银两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将将一千两,之前打点又花出去不少,如今连个零头也不够。 坦白讲,她确实喜欢这家铺面。 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建筑结构上,满足了她对商铺的所有幻想,哪怕以后他们不想做了,此等旺铺,转手出售也不成问题。 沉思片刻后,明窈说:“实不相瞒,我们确实很想买下这间酒楼,但我们身上的银两,与邱老板的心理价位也有不小的差距。” 不等邱老板皱眉,只听她又道:“您给我七天时间行吗?我们先筹一筹钱,时间一到,一定带足银两回来,您要是怕我们跑了,我们也能交五百两押金,您看这样可好?”s 主簿也在旁帮衬:“邱老板行个方便,这可都是草原商人,第一回来大瑜行商,等他们顺利买下铺子,也对风锦关有个好印象,以后有什么好东西,先念着风锦关。” 许是看明窈真诚,邱老板轻叹一声,便不为难了:“既然主簿都在说和,那我便等姑娘七日,押金就算了,只我着急离开,如果七日后姑娘实在凑不齐银两,这间铺子……” “我了解。”明窈点头,“定不叫邱老板为难失望。” 几人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邱老板先走一步,而明窈和主簿也将分别。 明窈记着主簿的帮助,便是颇有些捉襟见肘,还是从剩余的银两中拿出一半,硬是塞给了主簿,她笑说:“日后若是真在风锦关开了商铺,还请主簿大人一定光临。” 言下之意,她懂,主簿自然也明白。 主簿一开始只是怕她和将军府有什么关系,想着行个方便,如今却莫名与人交好,他所获利也不少,更是满意。 两天时间,文书办好了,商铺也有了端倪。 虽然这两天没能按照计划行事,可商铺的出现,足够弥补这些遗憾了。 一行人回了春来驿馆,宁湘她们先回房休息,明窈则把商行的人叫住,找个了最大的房间,坐下说说商铺之事。 “关于凑齐购买商铺的银两,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明窈心中已经有了初步想法,只是办文书和与酒楼老板商谈都是她做的,既是为了锻炼族人,怎么也不该全由她大包大揽。 看其余人一时没有主意,她也不催促:“慢慢想,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一说。” 过了许久,才听一人说:“我们努力卖羊毛衫行吗?我算过了,三百件羊毛衫,价格在三十两到二百两不等,按照均价来算,也能赚两万两左右,足够支付酒楼的价钱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5节 “可是,羊毛衫是湘湘她们的呀,而铺面是族里的,怎么能用她们的钱来垫付族用。” “这——”开口的人一时哑然。 正这时,又有人说:“那就算先借她们的,等回到族里,再还可以吗?” 他的说法得了大多数的应和,众人一寻思,只觉这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直到明窈轻叹:“我想大家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 “商铺是族里的不假,但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草原商行的产业,族人们可以在这里售卖东西,但也是需要支付给商行租金的,从头到尾,末端受益者还是我们商行。” “先不说这笔钱到底该不该让族里承担。”她笑了笑:“你们可曾听说过,有哪个东家会向租户借钱?” 听她说完,众人皆是沉默。 “好了,这段时间大家多有奔波,今晚就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谈也不急。”明窈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又说,“阿玛尔麻烦你再安排几个人,夜里在我们房外多看顾些。”^j^s “是,公主放心。” 晚膳是叫店小二送去房间吃的,等到夜里,明窈又多要了两张床,也能叫她们几个住在一起的女眷宽松一些。 一夜无梦。 转天醒来,众人先后洗漱,明窈这一年多虽用不到念桃她们伺候了,但自理能力也仅限于会,梳发这种精细活儿,一向是能省即省。 今天要不是宁湘实在看不过,她又要随意绑起来。 直到下楼的时候,宁湘还在说道:“……公主这么好看,多少也要在意些嘛,你要是实在没有时间,叫我帮忙也行呀。” 若非店小二上前,她怕不是还要念叨下去,听着店小二的问话,明窈无端松了口气。 “……早膳就这些了,您看还有其余要添的吗?”早膳有驿馆做的,也有从外面买的,说不上多美味,胜在量大管饱。 “没有了。”明窈微微摇头。 等她们抵达堂厅,只见多数族人已经下来了。 他们没有说要全部到齐才能用膳的习惯,早来的早吃,晚来的晚吃,只有见到明窈时,才能见他们停筷问一句好。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一直到明窈吃完,转头却见没有一人离开。 她楞了一下:“是有什么事吗?” 阿玛尔说:“公主昨日问的问题,我们有想法了。” “哦?”明窈来了兴致,因他们说的草原话,也不怕被小二听去。 见他们要讲正事,宁湘她们很有眼色地提出先离开,等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阿玛尔同时开口:“公主,我们打算借钱,找商行借钱。” 明窈眼睛一亮,面上不觉带了笑意:“能具体说说吗?” 阿玛尔道:“我们这回还带了湖盐和青石,这些原本就是和商行说好的,往常都是我们先交货,买家后付钱,为何不能换成买家先付钱,我们后交货呢?” 昨晚他们回房后,想着明窈的话,半晌无眠。 阿玛尔更是想了一夜,开始觉得是公主在为难他们,可慢慢的—— 他们商行的铺面,凭何叫族里跟着承担风险? 银两这种东西,要不是赚来的,要不是抢来的,前者缺少契机,后者触犯律令,既想要钱又不愿违法,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借字。 要说最方便的,无非是和族里借。 但阿玛尔莫名觉得,公主想要的答案,绝不会这样简单。 天光破晓,彻夜未眠的他脑中一片混沌,直到窗外传来商贩的叫卖,他却是灵光一现,找租户借不合理,找合作者借还不成吗? “公主,我想这两天和商行老板们见上一面。”阿玛尔一顿,“带上湖盐和青石。” 明窈面上的笑意越发浓郁了,她忍不住夸赞一句:“阿玛尔越发有大商的风范了。” 想当年,明家就是靠着一笔笔的借款起家的,他们有货物,却缺少售卖的渠道,镇上富商却正好相反。 明家家主找到富商,二者合作,富商出走商的盘缠,明家带着货物一路北上,直至明家发家,再也不会出现缺少银两的窘况。 草原商行的现状与明家有些差异,却未尝不能借鉴。 看阿玛尔等人已经有了主意,明窈便彻底放手:“那你们想办法约见商行老板们吧,如何谈合作……阿玛尔,你能做到,对吗?” “是,我可以。”阿玛尔点点头,“我们都可以。” 阿玛尔和族人如何与见到商行老板们,又是如何与其交涉的,明窈一概不知。 阿玛尔给她留了七个人,负责保护她们的安全,明窈就每日带着人去街上,或是陪宁湘等人转各大裁缝铺,或是去各个杂货铺子取经,又或者在茶楼坐上一下午,只为了听说书先生讲话本。 就这样过去了四天,这天傍晚,阿玛尔带着商队其余人回来。 彼时,明窈正靠在窗边,默默思念着某个远在关外的人。 房门被敲响,阿玛尔的声音响起:“公主,我们回来了。” 整整四天,他们每日回来的时间都很晚,往往明窈她们歇下了,也不见商队的人回来,这还是数日来的头一天,能在天黑前见到他们。 明窈面上露出一抹笑,她跟宁湘等人说了一身,起身走到房间外。 果然,见面的第一时间,阿玛尔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粗略扫过,其中既有契书,也有大额银票,还有他贴心换好的一万三千两。 “吃东西了吗?”明窈没有接。 阿玛尔摇摇头:“还没有,想先给您看一看契书。” “下来讲。”明窈道。 她走在最前,下楼先找了店小二,要了足够数量的馒头米饭和炒菜,在等待饭菜的空隙里,听阿玛尔将他们的合作缓缓道来。 没有了狄霄和明窈的跟随,阿玛尔等人和商行老板们的会面并不是很愉悦。 即便他们见到了湖盐和青石,也不肯交付足够的信任,明掌柜更是直言不讳:“你怎样才能保证,你们不会拿了银两跑呢?” “你们远在关外,就算拿着钱一走了之,我们也追不到,何况你们首领和明姑娘都不在,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自己的主意?” 阿玛尔他们虽然学了很多,但到底不如几个常年浸没在阴谋诡计中的老生意人,几次被带进沟里去,还好在最后时刻醒悟过来。 他们缠了几日,就连商铺的位置都说了,还是不见几位老板动摇。 不少人生了退意,唯有阿玛尔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硬是把商队分成三组,每组跟一位老板,整日整日追在人身后,来来回回全是先交钱后交货。 直到曹镖头遭不住他们的纠缠:“我可以答应先交钱后拿货,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 阿玛尔把契书推到明窈面前,说:“湖盐是按照每斤七钱出售,比官盐便宜一钱,青石因没有参考,就按照体积来算,以青石砖为例,比青石砖大多少,价格照例翻倍。” “附加条件的话,曹镖头考校了我们的身手,想请我们和镖局的镖师练上三月,其余两家商行一样,叫我们教他们的打手三月。” 阿玛尔只怕湖盐和青石的价格谈低了,至于他们教□□脚,完全不在他在意范围内。 好在明窈点了点契书:“很好,真的特别好。” “那这价格?” 明窈交底:“出发前我有问过首领,依着他的意思,湖盐的价格能在五钱左右就够了,青石随我们决定。” “……哈!”阿玛尔的一颗心彻底落了下来。 在他们旁边的族人也是露出轻松表情,等饭上来,连吃饭时都是笑着的。 又过三日,明窈和阿玛尔准时到了酒楼前,等候片刻,只见邱老板姗姗来迟。 三人稍作寒暄,打开酒楼的大锁再次进去。 阿玛尔拿出银票,推到邱老板手边—— 整整一万三千两,分文不差。 邱老板收下银票,一时间很是感慨。 他这些天除了收拾行装,也有到街上看看,可一连数日,他从来没有听过有关草原人的消息,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被骗了,若非顾念主簿的脸面,早想另找买家。 七天时间一到,他不报希望地来到酒楼,谁知明窈她们早到了。 如今拿到了银票,他莫名有种不真实感,然银票末端的钱庄落款,那是怎么也做不得假的。 最后,他只拱了拱手,真心祝福一句:“祝明姑娘生意长虹。” 第76章 能买到这样装潢地理位置人流样样都好的铺面,着实是在明窈意料之外的。 但有了这样好的条件,铺面闲置一天,都是对那一万三千两银票的不尊重。 阿玛尔和邱老板去衙门过契,明窈则带着其余人将酒楼重新打扫一遍,眼下他们没有那么多货物要卖,二楼以上暂且用不到,只有一楼需要尽快调整。 珍馐食肆的牌匾被拿下,新牌匾还没来得及订做。 而一楼那些桌木也有些不必要,明窈考虑许久,还是决定卖出去大半,只留下五张,以应对不时之需。 她和族人商量着:“我们去订做货架,就是那种高高长长的货架,到时把羊毛衫挂在上面,客人能直接看到样式,也能将各种样式的羊毛衫做个比较。” “楼上暂时先闲置着,等把这一批羊毛衫弄完,要是有人愿意留下,就把四楼改成房间,里面想装饰成什么样子,且看你们的喜欢。” 几人问了货架的样式,带上银子,先去找木匠打货架。 明窈叮嘱了一句:“木匠师傅要是能做匾就一起订做了,要是不能我再去找旁人。” 接下来一整天时间,一群人全在酒楼打扫,许是因为有太多外族人的面孔,铺子外不少路人起了好奇心,只是碍于汉子们长相颇凶,没敢凑上去询问。 傍晚时分,整个一楼终于打扫干净了。 多余的桌椅被搬去后院,酒楼后面自带一个小院子,小院面积不大,但厨房仓库一应俱全,仓库空置着,正好能用来存放桌椅。 不等明窈发话,已经有族人自告奋勇:“公主,我可以试着把桌椅卖掉。” 明窈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露出笑:“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商队五十三人,算上阿玛尔共五十四位,许是有了跟大商行老板们协商的经验,他们已经不惧跟大瑜人交流,许多时候,反而是大瑜百姓惧怕他们。 而一些简单生意,像是定制货架牌匾、转手餐用桌椅、购入青翠植株,往往只用明窈起个头,自有无数人抢着干。 就算有那稍微腼腆一点的,也能到街上买菜买饭,次数一多,甚至还能跟卖菜的阿婆聊天唠嗑,问一问城里哪家肉最便宜。 ——数月的学习成果在此时有了最真实的显像。 五天后,加急赶制的牌匾和货架都做好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6节 梨花木做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商铺的名字没有什么内涵格调,简简单单“草原商行”几个大字,既点名了铺面行当,也不缺吸引力。 至少在这个时期,草原对于大瑜人来讲,还是足够稀奇的。 随着牌匾装上,店内的货架也开始摆置起来,前后左右共四排三列,货架有两层高,每层都能将羊毛衫完全舒展开。 这三百件羊毛衫,只用三排货架就能完全展示,一排是比较简单的花色,一排是复杂一些的,最后一排则是最精致的一类。 明窈思虑再三,又叫人把每件羊毛衫的价格都标明,等到开业当天,还会再打折。 至于剩下的那五套桌椅也没闲置,他们准备了上好的点心茶水,只要是入店的客人,都可以在桌上饮用茶点。 除此之外,明窈受到了邱老板的启发,在一楼南侧搁置了三张屏风,屏风后用来招待城中贵妇,又或者有想私人订制的,也能到屏风后慢慢说。 等将来铺子里的货物多起来,楼上还会开设雅室,让客人享受到足够的特殊待遇。 一眨眼的时间,商队已经在风锦关待了小半个月了。 二月初一,宜开市。 商行开业那天,龚明曹三家的管事都送了大礼,几位老板虽然没露面,但也给足了尊重,还叫管事原价买回去好几件羊毛衫,成了店里的第一批顾客。 西大街开了家新商行,听说是关外游牧族的铺子。 店里全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为数不多的几个和善姑娘,也不是日日在店里。 可草原商行的羊毛衫实在是好,物美价廉,一点不输龚家绣坊的成衣,而且他们的羊毛衫件件唯一,就连最简单的款式,上面的花样也是不同的,出门绝对不用担心会和旁人出现一样的穿着。 “那那、那里面的伙计,他们凶吗?”这是大家伙最关心的。 已经买到羊毛衫的婶子爽朗一笑:“不凶,可好说话了!而且你知道吗,我拿衣裳在身上比划的时候,好几个小子都夸我好看呢。” “小子?” “可不,我都问到了,里面的伙计都是从草原上来的,别看长得凶恶,实际也才二三十岁,跟我家大郎一个年纪的,有个娃子可有意思,夸完我好看,自己先脸红了,就是他有点黑,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 “既然这样,那我也去看看。” “快去快去,去晚了可就没了,进店就有茶点相送,开业前三天还能打折哩!”婶子扭着腰,珍惜地拍了拍新买来的衣裳,“别看人家长得凶,那都是草原人的特点,爹妈给的,改不得,实际嘴可甜呢!” 有了头一批吃螃蟹的人,商行的名号也渐渐传开了。 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是—— 商行扬名虽有一半是羊毛衫的功劳,但还有一半,都是得益于商队族人的。 明窈可没教过他们怎样推销怎样说好话,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学来的,不光帮着客人比划,一张口,全是夸赞之语。 就算偶有嫌贵的姑娘,一听这短衫衬得她腰细腿长,姑娘嘴上低斥一声“轻浮”,然抬头一看汉子迷茫的眼神,还是红着脸将以上买下了。 一群又高又壮的黑脸煞神,偏能说出最甜的话,这般反差,所吸引来的女郎比大家预想中多了两三倍。 三百件羊毛衫,最便宜的只用三十两,最贵的能卖到二百两去。 便宜的两天就卖光了,贵的等到第四天,也所剩无几。 更多有钱人家的小姐选择了定制,被宁湘引去屏风后,细声说着自己的要求,听说两个月后就能收到新衣,满意地交付了定金。 开业五天,三百件羊毛衫一扫而空。 商行歇业那天,店外还有不少晚来的人,听说货物都卖光了,又是惊讶又是遗憾:“这才几天,你们就准备了这么点东西吗?” 阿玛尔上前给人赔礼:“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羊毛衫从羊毛到纺线,都是族人一点点做出来的,族里的羊只那么些,实在多不得了。” “劳烦您跑一趟,一点薄礼,还请您海涵。” 说着,他送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毡包,是用做羊毛衫剩下的边角料缝制出来的,毡包虽小,但做工一点不比衣裳差,不管是做钱袋还是做香囊,都不落俗套。 “啊……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这小毡包可真好看,回去送给夫人她一定喜欢,那我就收下了?”客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阿玛尔说:“您喜欢就好。” 有了这般待客方式,就算商行关了门,仍有一批客人等着下次开业,要不是不能预订,怕是预订的单子都能将下批货物包揽。 就在阿玛尔带人在商行努力推销衣裳的时候,明窈已经在杏林医馆外转了好些天,早将医馆内的所有大夫认了个遍。 央拉一直跟在她身边,她一眼就认出收购了他们草药的人。 明窈又跟过路百姓打听了两句,原来那位是杏林医馆的账房先生,出身不凡,医馆的大夫们对他很是尊敬,就连掌柜都敬着他,这些年赶走了多少算账的伙计,唯有账房先生的位子一直没有变动过。 央拉抹了抹眼泪:“多吉给我指过,那个人就是皇子殿下派来的。” 可惜明窈对那人也没有印象,实在无法推断出医馆背后的皇子是哪位。s 找出坑骗草药的人后,明窈没有冲动行事,她转身头又去其他医馆转了转,很快将风锦关内的医馆认了个大概。 城内大小医馆近百间,其中属杏林医馆、回春医馆最大,而且由于这两家医馆的坐诊大夫都是溪镇出身,早些年就有竞争关系。 回春医馆是最早开在风锦关的,曾一度垄断了整个风锦关的医药市场,直到杏林医馆出现,他们仗着皇子权势,跟官府勾结上,硬生生分走一半市场。 最近几年,两家医馆的争斗越发激烈。 回春医馆每月都会派出大夫义诊,在百姓见威望甚高,杏林医馆就推出无数珍贵药草,压低了价格,尽往城中豪绅府上送。 “什么药草?” “百年掌参十年雪莲,还有数不尽的番红花和虫草,千两银就能带回家。” 虽然千两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个难以触及的数字,但于诸多富商而言,简直跟白送没什么区别,自然少不了念着杏林医馆的好。 谢过路人后,明窈转头龇了龇牙:“可不就是白送,几袋白面骗来的草药,转手就是千两纹银,换我我也送。” “公主,您有什么办法了吗?”央拉眼含期望地看着她。 明窈被气得心口疼,她拍了拍胸口:“走,咱们去回春医馆。”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窈无法与在风锦关扎根已久的医馆作对,却未尝不能借他人之势。s 然而等他们一行五六人抵达回春医馆时,他们来的却不是时候。 只见医馆外列满官兵,围观百姓自觉止步,只凑在外面小声说话,无一人硬闯。 明窈只好再找人问:“阿伯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我想来拿些药,怎进不去了?” 阿伯摸了摸胡子:“今天是给官兵看诊的日子,姑娘你来错时间了,赶明儿再来吧。” 看明窈似有不解,阿伯好心解释:“回春医馆每月都会有一天停止看诊,只给驻守边城的官兵看病,这些人常年驻扎边关,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痛,除了军医外,将军府还联系了回春医馆的大夫,在这天免费给官兵看病。” 听见将军府几字时,明窈不觉一怔。 之后她又陆续打听到,将军府和风锦关府衙向来不对付,原本给官兵看病的事,是城中所有医馆都有的,那时还不是免费,而是由将军府出钱,替官兵支付诊钱药钱,后来唐将军却发现,杏林医馆与府衙关系匪浅。 唐将军一怒之下,索性停了与其他医馆的合作,只留一家回春医馆。 回春医馆的掌柜是个慈善的,感念官兵戍边辛苦,主动提出分文不取。 “我听说,府衙的大人是大皇子派,将军府却是四皇子党,这些年皇帝上了年纪,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矛盾也越发大了,也就是四皇子不在京中,不然还不知道斗成什么样子。” 四皇子外祖家世代戍边,四皇子自幼精于弓马,十四五岁时就被外族带去兵营,成年后更是自请戍边,已经许多年不在冠京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如今一个风锦关,也有百姓议论皇权更迭。 一座小小边城,其权利倾轧一点不比京城弱。 皇帝只管得住京中皇权争斗,殊不知早有皇子将手伸到千里之外。 毕竟是从百姓口里得来的传言,明窈也分辨不出真假。 但不管与京中皇子有没有关系,她后知后觉发现,两家医馆的争斗,何尝不是府衙和将军府的台下打擂。 在得知了回春医馆和将军府的联系后,明窈本就偏颇的心更有了倾斜,和将军府交好的心思与对杏林医馆的厌恶加在一起,叫她下定决心。 “我们想办法和回春医馆合作吧。”明窈轻声说道。 “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既然百姓都觉得府衙与大皇子有关,杏林医馆又与府衙交好,那十有八九,多吉次让见到的就是大皇子。” 明窈不明白,为何处处都要大皇子的影子。 而她本对大皇子没什么感觉,这接二连三的牵扯后,也无端添了几分嫌弃。 转天清早,明窈赶在医馆看诊的百姓多起来前,提早排了号。 她这回只带了两个护卫的族人,其余人要么去了商行,要么留在驿站休息。 在轮到明窈看诊时,给她诊脉的是个老大夫,老大夫留了一把胡子,在明窈腕上垫了一片薄纱,眯着眼睛,细细诊断。 片刻后,只听他说:“姑娘身子略有虚弱,应是近日多有操劳,躺上两日少费些心就好了,其余并无病症,诊费三文,姑娘且回吧。” 回春医馆的诊费是交给看诊大夫的,明窈说:“我出来的匆忙,未带银钱,想用些不值钱的草药抵诊费,大夫您看行吗?” 说着,她拿出一小簇番红花,慢慢推到老大夫眼前。 老大夫开始还蹙着眉,等看清草药模样后,猛地往前一倾人,然而没过多久,只见他面上又浮现出厌恶之色:“这是从杏林医馆买来的番红花?我家不收,给钱!” 老大夫的反应实在出乎明窈意料,她愣了愣:“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只有杏林医馆的番红花会是这种成色,我家不收他们的东西,快走快走,既然你那么信任他家,以后也不用来我们这儿了。” 谈及对家,老大夫满面嫌恶,连带着对明窈的感官也不好了。 他看明窈不动弹地方,心下一怒,扬声就喊学徒进来:“给我把她赶出去,又是杏林医馆派来捣乱的,以后能不能把人查清楚再放进来!” 三言两句间,明窈听出两分端倪。 为了避免真被赶出去,她只好亮明身份:“老先生您误会了,这番红花真不是从杏林医馆买来的,我从关外来,这是族人费劲千辛万苦才采集到的药草。” “什么?”老大夫愣住了。 明窈又把剩余药草拿出来,受尽世人推崇的掌参雪莲鹿茸,皆从一个小小荷包里拿出,尤其看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老大夫捏紧心神。 “你你、你小心点,可小心点拿——” 明窈说:“是我多有得罪,此番行事,全是为了和您谈一桩合作。” “近年来我们所采集到的药草皆拿来大瑜售卖,一直以来,都是被杏林医馆收购,曾经我们以为杏林医馆对我们多有照顾,直到这回……” 明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们每次带来的草药皆以筐论数,可杏林医馆付给我们的报酬,无非几袋米几袋面,而这些,还叫我们感恩戴德数年。” “若非这回意外得知,这些药草的价值远不止这些,我们怕不是要被一直蒙在鼓里。” 这些事虽不是明窈亲身经历过的,但此时她表演起来,眼中的恨掺不得半点假。 老大夫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药草上拔下来:“你说,几袋米面,确定不是金银?” “我们还是能分得清能吃与否的。” “……”这回,便轮到老大夫无言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7节 连等在一旁的学徒都错愕万分,拔着脖子往桌上瞅,不禁怀疑这些药材是不是假的。js^g 半晌后,老大夫说:“我只是一个坐堂大夫,担不得医馆里的事,但我可以给你引荐掌柜,有什么事,你和掌柜谈吧。” 若非见不到回春医馆的掌柜,明窈也不会出此下策,她微微欠身:“多谢您。” 有了老大夫的引荐,大越半个时辰后,掌柜就过来了。 掌柜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过事情缘由,对于几袋米面换药草的事,怀着百分怀疑。 直到他见了人,掌柜和明窈皆是沉默。 如果明窈没有记错,这位掌柜……与将军府的老管家长得一模一样。 “您就是回春医馆的掌柜?”明窈问了句。 掌柜缓缓点头。 恍惚间,明窈有点相信了百姓的传言,既然回春医馆都是将军府的,杏林医馆是府衙或者大皇子家的,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掌柜是知晓明窈和将军夫人的关系的,原本他一人就能决定的合作,如今却不得不在将军夫人那里走个明路。 从上回与唐夫人相认后,明窈一直避着跟将军府的走动。 这一来二去,还是少不得当面会谈。 唐夫人没想到,管家出门一趟,就把明窈带来了,她正是高兴时候,却听管家说:“夫人,表小姐这回来,是与杏林医馆有些关系。” “杏林医馆?”唐夫人略知丈夫官场上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你可是被杏林医馆坑害了?” “坑害算不上,但确实有些矛盾。”明窈失笑。 随着她将多吉次让与杏林医馆的恩怨缓缓道来,就在她话落的下一刻,只见一只瓷釉杯盏飞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唐夫人震怒,重重一拍桌案:“这与强盗何异!” 明窈的话真真假假:“我们同在草原,受草原恩养,若非意外遇到他们,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人会无耻至此。”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唐夫人考虑得更深一些,“这件事我告诉将军,他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这……”明窈有些迟疑。 唐夫人缓和了语气:“窈窈,我这样叫你可以吗?杏林医馆背后……其中还有很深很深的东西,不是你们能参与的,你且等一等,我叫将军帮你们讨回公道可好?” “这两年杏林医馆惯会恶心人,你是不知道,他们隔三差五就雇人去回春医馆找麻烦,要不是大夫们医术高超,不准被怎么陷害。” “正好有你这件事,也给将军一个出气的由头,就当帮帮将军府了,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望进唐夫人那双满含柔意的眸子里,明窈心下一软:“我知道的,您这是在帮我们。” “夫人,回春医馆是将军府的产业,对吗?” 唐夫人没有否认。 只听明窈继续说:“我想跟夫人谈一笔合作,不知您意下如何?” 唐夫人竟是连问都不问,直接说:“什么都好。” “您就不怕我骗你吗?”明窈绷不住了,不觉笑出声来。 过了许久,才听她平息了笑声:“您也知道,我和首领生活在草原,草原上多珍贵草药,如果以后我们还能采到药草,想将药草送给回春医馆。” “送!”唐夫人惊呼一声。 明窈说:“应该不能算是送,我是想这样,我们出药草,请医馆的大夫帮忙研制药物,不拘伤寒药或者跌打损伤药,按照一般草药的价值,给我们提供药物可好?” 不等唐夫人回话,老管家先是苦笑:“表小姐这桩合作……医馆怕是倾尽所有,也拿不出等价的回报来呀。”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明窈连连摆手,“您尽管将这些草药入药,做出的东西分我们一半就好,剩下一半就当报酬了。” “这不妥,这也太……”老管家被这巨大的诱惑吓住了,好半天才吐出几字拒绝。 然明窈也有话说:“夫人帮了我许多,这就当做是对夫人的感谢吧,再说我们确实很缺药物,只草原上没有能配药的大夫,只有药草也无用。” 投桃报李,明窈无意全占将军府的便宜。 再说用药草换成药,也算不得他们太吃亏。 两方争执许久,到底明窈更坚持一些,最终,老管家拱手:“多谢表小姐。” 唐夫人虽知受了明窈恩惠,但更多还是高兴:“我知窈窈是因为我,你是好孩子,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可换一个角度讲,这难道不是外甥女在与她亲近吗? “夫人言重了。” 从将军府离开前,唐夫人安抚几句:“杏林医馆之事,你且多等几日,此事急不得。” “好。” 然明窈万万没想到,唐夫人嘴中的多等几日,竟然真的只是几日。 从进将军府,到杏林医馆被查封,仅仅用了九天时间。 明窈他们到街上时,沿途百姓全在讨论关于杏林医馆的事—— “遭天谴的东西哟,杏林医馆看着医术高超的样子,原来这些年治死了那么多人。” “何止是治死人呀,他们医馆最出名的草药,原来也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几袋米面就能换那么多药草,怪不得他家买药价钱低。” “我听说他家还卖过毒药,害死了好多人……” 也不知唐将军是如何办到的,杏林医馆这些年做过的事一朝暴露,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除了掌柜和大夫被捉拿下狱,连百姓对其都无比唾弃。 尤其是好多富绅,得知他们千金买来的草药实际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曾经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厌恨,哪怕他们知道,这些草药的价值远不止千金。 可就算再贵,也不该属于杏林医馆。 明窈至今不曾与唐将军见过面,便是他手下亲兵送来钱款,也没有多余的话。 草药一事,解决之易完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明窈甚至没费什么心,用不到费心找人合作,也不用设计陷害,就这么白白等了几天,这些年的应得的钱款尽数要来了,坑骗人的掌柜也入了狱。 一切如他们所愿,又处处透着不真实感。 明窈将唐夫人送来的箱匣推到央拉面前,轻叹一声:“这些就是杏林医馆赔偿的钱款,你收下吧,回去和多吉次让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 “只是背后操控的那位皇子……抱歉,那实在太遥远了,远非你我所能接触到的。”此遥远不止是说距离,就连身份地位也是田壑。 央拉并非是那不知足的,能拿到这么多钱,已经很是感激,她嘴中的感激就没断过,不住乞求草原之神,定要保可汗和公主长寿。 不知不觉间,明窈众人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这已经远超原本预期。 明窈已经习惯了狄霄不在身边的日子,但她没有办法说,习惯之余没有思念。 眼下万事皆定,他们也可以考虑回拔都儿部了。 宁湘她们收了三十多件羊毛衫的定制单,光是定金就收了三千两,还有那三百件羊毛衫的利润,换成银锭,正好能装满一板车。 央拉拿回了这些年缺失的钱款,厚踏踏的一摞银票,也算告慰无数族人在天之灵。 仔细算来,好像只有明窈和商队最穷。 不,商队尚有商铺在手,只有明窈是穷的。 好在明窈不计较,看大家各有所得,她也觉得高兴。 “等后日我们就准备回去了,商行那边我是想留几个人看店的,顺便把四楼收拾收拾,等下回再来风锦关,我们就不用去住驿馆了。” “公主,我留下吧!” “我也留下——” “我家不缺我一个,我也能留下。”一时间,十几个人举手。 经过商定,最后留了七人,这七人于行商一途上稍有逊色,就算跟回去了,大概率也不会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如今主动提出看店,倒也免了明窈为难。 明窈同时给他们留了银两,用来重新装修商行四楼:“这些钱先顾你们生活,要是不够了,便派两个人回来,我再给你们添。” “等商队再来风锦关,看店的人也做下调整,不要总是你们看店,其余人也要。”明窈说,“大家走商看店且轮换着,多些经历,没什么不好。” “全听公主的。” 明窈却是一笑:“不能全听我的,阿玛尔才是带队的,你们更要听他的才是。” 话落,众人笑作一团。 在风锦关的最后两天,他们又采买了许多吃穿日用,直将几辆板车装得满满的,这才缓缓驶出城门。 早在刚到风锦关的时候,阿玛尔就订做了车棚,如今车棚一挡,板车也少了风寒。 归心似箭,商队直奔拔都儿部而去。 就在即将抵达部族的前一天夜里,远处传来马蹄的挞挞声。 正当众人戒备之际,远方的马儿和马背上的人也露了面容。 片刻怔愣后,众人失声喊了句:“首领!” 只见狄霄驾马而来,他背上背了弓箭,足下蹬着马靴,腰间另佩戴了数把弯刀,马背上还挂着一支弓|弩。 看他模样,分明是在族外待了好些天了。 狄霄才下马,就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扑过去,他目不斜视,直到将那人揽进怀里,呼吸才恢复了往常的频率。 明窈眨眨眼,眼眶莫名湿润。 她已经顾不得后面的无数双眼睛了,此时被狄霄抱着,只想更近一些,更紧一些。 “你怎么才来呀……”她轻声呢喃着,言语间多了些委屈和抱怨。 狄霄拍了拍她的后脊,顺着说道:“久等了。” 话音才落,他莫名感到胸口一凉,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入衣衫中,耳边也响起了小声啜泣。 明窈只知思念,却不知思念至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未见到狄霄时,她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少想少说,多做正事。 如今见了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把她变小吧,这样就能被首领一直踹在袖子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狄霄垂眸,盯着明窈的发旋,许久才说一句:“我很想你。” 难以想像,这实在不像狄霄能说出的话。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8节 旁人还想看首领和公主亲昵,然他们两人只站了片刻,狄霄就半搂半抱着,将明窈拥到乌木兰旁,附耳说了句什么,下一刻,就将人带上马。 “我们先走了。”随着话音落下,族人只见尘土飞扬,至于首领和公主的影子,早消失在了黑夜里,与暗色融为一体。 之后整路,明窈的脑袋一直埋在狄霄胸前,鼻翼间带着点淡淡的血腥味。 一路奔袭后,他们在天亮前抵达王帐。 然进到帐里,明窈不及说一句话,直接被狄霄丢到床上。 她眼前一黑,下一刻,狄霄欺身而上:“你说最多一月就回来的。” “我……唔!”再多的辩解之言,皆止在口舌间。 当族人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时,王帐里却还是呜咽不止,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求饶:“我不该出去那么久……可谁叫你不去找我的……” 又委屈又蛮横,偏叫人格外心动。 …… 等明窈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后面的族人也回来了,各自回帐休息。 明窈简单洗漱后,走出王帐。 她们离开的这一个半月,族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盐场已经彻底建好了,随着湖冰解冻,晒盐再不用蒸煮湖冰,程序上有了很大简化。 原本搭建着围栏的位置,已经有一小角换成了青石。 也不知族兵们是如何办到的,他们采回的青石比大瑜城墙上的还要大,四五块堆积在一起,就有两人高。 围墙只垒砌了一小块,却已能见功成之势。 而之前分出去的那些土豆蕃薯也进行了播种,如今走在族里,许多毡帐前都多了一抹绿色,还有无数族人的溢美:“多谢公主赠与。” 商队回来,大多数人都是欢喜的。 尤其是当他们知道羊毛衫卖出天价,拔都儿部更是在风锦关有了商铺。 许多人提出:“我们也想做羊毛衫。” “做羊毛衫可以,但毕竟是出售给大瑜人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宁湘表情严肃,涉及绣房时,更是不留半分情面。 至于绣房的第二次招工,这些全是宁湘操持的。 还有草药一事,对于明窈临时的决定,狄霄等人并无异议。 苏格勒也说:“公主此举甚好,草药再多用不了也是白搭,还不如换些珍惜药品,必要时候还能救人一命。” 多吉次让感激她帮忙要回的钱款,主动提出:“等天暖就可进山,首领要是不便派人,我们可以自己进去,采回的药物归部族所有。” “不用,我安排人手就好。”狄霄婉拒。 随着明窈将此次走商所遇一一道明,众人不禁感慨公主有先见之明。 听说阿玛尔谈下了先付款后交货,更是惊讶得不行。 也就是族人淳朴,第一时间想到的:“那可要将货物备齐,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听着众人再次商议起晒盐采石,明窈歪了歪脑袋,静静听着。 直到快到晌午,大家要回去用膳,这才停止了讨论。 明窈和狄霄回去的路上,只听狄霄说:“这段时间,又有不少人来分耕田。” 看明窈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狄霄又说:“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春耕时候了。” “难怪。”明窈恍然大悟。 “族里的田地不够了吗?”明窈问。 “够的。”狄霄一顿,又说,“我是想着,能不能将族内耕田的归属,更明确一些。” 听他这样说,明窈很快想到关键所在:“你是想……” 犹记得上回谈及均田,大瑜当前土地制度,更多问题还是出现在土地私有所带来的一系列变数上,狄霄想了许久:“私有易生交易,那公有呢?” “均田所均,只是耕田的使用权,而土地的所有权依旧归于部族所有,由历代可汗掌控,同时拒绝所谓分封,族中耕田,永归部族。” 这是明窈从未听过的一种制度,然细想之下,她竟想不出什么缺点。 唯一要担心的:“那万一……可汗不公呢?” 然转念一想,至少在狄霄掌权时期,四五十年内,这是完全无须担心的。 至于四五十年后拔都儿部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是无法想像的。 明窈忽然笑了:“首领说的对,避免私有交易,能从源头上解决大部分问题。”jsg “而且族人才刚接触均田制,在一开始定下耕田公有,也能免去后续改变的诸多麻烦,所有权归族属,使用权归个人,这便是我们拔都儿部的土地政策。” “你觉得好吗?”狄霄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明窈。 只听明窈格外坚定地说了声:“当然好!” 均田最开始的提出就是明窈带来的,如今连她都没有异议,可谓是给了狄霄莫大安心,也更有底气,将这一想法告知全族。 随着更多人登记分田,公有私有的概念也越发明确起来。 正如明窈所说,一开始定下的规矩,那是最不容易又反抗的。 族人们很平静地接受了均田和公有,剩下那些坚持同劳同得的,也不过缺一点刺激,等见了均田人家所得,不怕他们不改主意。 转眼间,雪消冰融,大地回春。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春耕在即,明窈正忙着清点仓房的各种粮种。 然一向忙得不行的狄霄突然得了闲,一连三四天,日日待在王帐中,不管明窈是走是回,总能瞧见他的身影。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每当明窈离开时,背后总有一道幽幽的目光尾随,等她被看得发毛,不得不回头时,狄霄却已经扭过头去,说什么也不跟她对视。 “首领?”明窈迟疑。 “怎么了?”狄霄看过来,表情淡淡,“不是要去仓房,怎么还不走?” “……那、那我先走了。” 狄霄不肯说,明窈也不便追问,然而她才抬起脚步,背后那道幽幽的视线再次出现,叫她颈后汗毛乍起,只得加快步伐,快快逃出王帐。 本以为这种情况只是偶尔,然而狄霄在王帐待了多少天,这种现象就维持了多久。 一而再再而三,明窈实在有点受不住了。 这日清早,又一次被目光尾随后,她转身坐回桌边,直勾勾地盯着狄霄,本是想以牙还牙的,可她低估了狄霄的脸皮厚度。 挨到最后,仍是明窈先开口:“首领是有什么心事吗?” 狄霄反问:“我能有什么心事?” 明窈一噎:“那你总看我做什么,而且、而且你不忙吗?” “不如公主忙碌。”狄霄说,“我也没有在看你,我只是随便瞧瞧。”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都出来了,明窈要是还发现不了问题,就是她的迟钝了。 可她想了许久,根本想不到哪里惹毛了男人,思虑半晌,只能悄悄伸出手指,勾住狄霄的袖角,一圈圈打着转,好半天才软乎乎地说:“狄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狄霄眉眼微动,本是想继续端着架子的,可一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似含星光的眸子里,那双眸子温柔灵动,主人尚未说话,眼神却已出卖了所有。 片刻,他淡声说:“你说想去山巅看云。” 当初他与明窈约定好春耕前再出去一次,一起踏上山巅,看积雪看云雾,他时刻记着,乃至丢下一众族兵,生生腾出一个月的时间。 这种任性行为,狄霄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他身上,但只要所陪是谁,只剩满腔柔意,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未必不可。 谁知道他把这事看得重要,真正想去爬山看云雾的,反忘得一干二净。 狄霄也说不出是哪里叫他不满,又或者不算不满,只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吃味。 ——他已经不是公主最重视的人了,族人们才是。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就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随着明窈忆起过往,忽然明白了这些天的幽幽目光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她有些好笑,偏对狄霄生不起一点气来。 在本心的催促下,她一点点凑到狄霄身边,看对方似要躲闪,索性一头撞过去,将大半身体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 明窈抿了抿唇,再开口满嘴的甜软:“原来是这事,我当然记得呀。” 虽然她早忘了个干净,但显然,有些时候说真话是行不通的,适当的善意谎言,对大家都好。 她说:“我只是怕首领没有时间,一直没敢提起罢了。” “没想到首领一直记得,我真的很开心。”明窈站起来,将下巴贴在狄霄肩膀上,微微偏头,附在他耳边轻呢道,“我真的真的,特别高兴。” 这一刻,她的情绪掺不得半点假,就连拥抱狄霄时,也满心欢愉。sg 许是被她的主动取悦到,狄霄表情松动了许多,他喉结微动:“嗯。” 难得狄霄能腾出时间,明窈自是珍惜,她坐在狄霄旁边,一手托腮,一手塞进狄霄掌心,她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发呢?要去哪里呀……”s 狄霄忽然说:“明天就走。” “啊?”明窈愣了一下,回神的第一反应却是,“那族里的事怎么办?” 眼看狄霄的面色又要变化,她赶忙找补:“不是,我不是说不去……我的意思是说,不然等后天出发吧,我找弟弟交待两句,把剩下的活都交给他。” “能和首领出去,我肯定是珍惜的呀。” 接连几句安抚,可算让狄霄的表情维持了原态。 之后再说话,明窈注意了许多,不说旁的,首先不能表现出一点对首领的轻慢,而对不久后的远足,也一定要表现出足够足够的期待。 首领和公主单独出门,这在族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因为这回离开的时间略长,接下来的工作少不了做一番交接,明窈手下的活基本都交给了狄宇,狄霄则找了苏格勒和阿玛尔。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19节 旁人问及他们去处,狄霄根本不理,连明窈也只是腼腆笑笑。 族人们问不出,只能妄自猜测,有说首领是要出去找宝藏的,也有说首领是要陪公主回大越的,还有最不靠谱的:“首领和公主肯定是去游玩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首领和公主那么忙,怎可能有时间出去游玩,还是一玩儿就是一个月,这怕不是你的心愿哟!” 却不知,最离谱的,反而是最真实的。 将族内要务交接完毕后,明窈两人再不多留,他们带足路上的干粮和棉衣,赶着日头正烈的晌午,两人一马,慢悠悠出了族地。 狄霄早前就跟多吉次让打听过雪山的位置,据说他们采药的那座雪山是方圆千百里内最高的,饶是习惯了登山的他们,也从没有登上过顶峰。 多吉次让说:“走得太高呼吸会很困难,而且越往山上走越冷,我们的棉衣也不够。” 多种因素交杂在一起,他们亦不曾见过山巅之景。^jsg 狄霄虽想带明窈去最高的山巅,可也不得不考虑明窈的身体素质,两人商量许久,最终决定还是找个小山,等触及云雾就好。 两人一路向南,见了无数冰雪消融的湖泊小溪,又与无数冬眠结束的动物擦肩而过,两头比马还要高的盘羚在马后尾随许久,有幸尝了一小块炒青麦面。 越往南行,温度反而高了起来。 这种温度上的变化算不得太大,但细微之处,仍是肉眼可以见到的。 远行近十日,他们终于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雪山,只见雪山之巅完全隐没在了云雾中,就连稍微矮一些的,也仰头望不见顶。 明窈满眼惊叹,央着狄霄在山脚下多停一停。 他们没有走远,就围着山脚下的溪流走了走,在冰面完全消融的地方停下,捧一碗溪水,水流比任何地方都来得甘甜清冽。 更多的野山羊和长毛牛漫步在原野上,无忧无虑地啃食着最新鲜最清脆的青草。 就算人类走在身边,也不见它们有任何异动。 这里罕有人迹,是自然万物之福地。 狄霄说:“多吉次让他们养的长毛牛就是从草原圈来的,还有那种野山羊,比族里的羊更鲜更美,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有那么一个瞬间,明窈甚是心动。 好在心底的善念止住了她捉牛捉羊的举动,她吞了吞口水,略有遗憾:“罢了,叫它们好好生活在这里吧。” 两人在山脚下留了两天,也没什么事,不过到处走走看看。 明窈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般怯意的生活了,顿生感慨:“等族里发展起来,我就来这里搭一座毡帐,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我呢?” “嗯?”明窈侧目,旋即笑说,“当然也要把首领带上。” 如此,狄霄面上才多了柔和,想了想,点头说:“我给你搭帐子,送你来住。” 话落,明窈闷笑不止。 第三天,狄霄将乌木兰留在山脚下,因马儿性灵,也不怕他走丢。 至于他与明窈,则正式踏上攀山寻云雾之行。 他们所选择的雪山是附近最矮小的一座了,即便这样,从山脚到山顶,也走了整整七八天时间,雪山无路,全靠大小石块驻足。 明窈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才到第四天,她脚底就全是水泡,轻轻一碰,便是火辣辣的疼,然抬头一看,这山才攀了一半。 “还要继续吗?”狄霄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垂眸掩住眼底的心疼。 都走到了这里,明窈并不愿止步,但就她这一双脚,再走下去,恐就要废掉了。 一时间,她左右为难,想说放弃,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状,狄霄不再追问,他细心清理了明窈脚上的创口,原地休息了半日,等再启程时,却是直接将明窈背了起来。 明窈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背脊上,鼻翼间全是男人身上淡淡的汗渍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了无数积雪,山上积雪并不是很厚重,但也有结冰的地方,要加倍小心,才能不踩到跌落。 而明窈相见的云雾早在行了三分之二时就能看到了,或薄或厚的云雾和雪山交缠在一起,一头扎进去,云雾瞬间打散,可不过片刻,又会重新聚拢。 看到这些后,明窈心愿已满。 她心疼狄霄劳累,本想就此止步,转而下山的,可狄霄忽然执拗起来:“要去山顶。” 不论明窈说什么,狄霄只一门心思往山上去,还好这座山上没有林木,故而也没有藏在山林间的野兽,偶尔遇上的几条蛇蝎,也被狄霄先一步发现了。 好在此行并无意外,终于,在第八天傍晚,他们顺利抵达山峰。 从山巅向四周环顾,左右皆是更好的峰顶,只有向东的方向没有山石遮掩,登高远眺,山下景致尽收眼底。 越过层层云雾,依稀能看见远处的国家。 因为离得太远,他们并没有办法看清大瑜景象,但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正是大瑜疆土所在,云雾翻飞,云雀穿梭其间。 趁着明窈远眺的时候,狄霄已经寻了一块能挡风依靠的山石,正好能用来休息。 夜幕降临,山上温度骤降,他们把带来的两件棉袄全裹上,这才聊解风寒。 昏昏欲睡之时,明窈仍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来山顶呢……”js 狄霄摸了摸她的眼睑,直到她睡熟,也不曾回答。 第二天,明窈尚且昏睡着,她就被狄霄叫醒,不等她醒神,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呼唤:“窈窈,抬头看。” 明窈下意识地抬起头,而后她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东方朝霞绚烂,太阳的光辉倾洒大地。 明窈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亲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从一点光亮,到满目璀璨,从一角残日,到日盘漫天。 日升日落,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 可明窈不曾想过,亲眼看着太阳升起,会是此等震撼。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满心日出时,狄霄的目光始终只落在她身上。 并不高大的女子披满霞光,连头发丝都染了金色,她的身影在太阳照射下若隐若现,宛若神明降世,一时不查,就会飞离人间。 狄霄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惶恐,直到他触上明窈肩膀,明窈蓦然回头,嘴角勾起一个比朝霞还要灿烂的笑。 看她口型,好像是在喊:“狄霄!” 狄霄心底的悸动瞬间散去了。 他顺手将明窈揽进怀里,强硬地将她的脑袋扭过来,垂头,双唇相接。 明窈的瞳孔微微散开,但很快又被笑意侵染,她抬起双臂,回抱住男人。 他们在日出中,交换了一个满是情愫的吻。 见过了日出,此行也近尾声。 明窈最后眺望一下远处,看着大瑜疆土在日光下格外光鲜。 只可惜此处看不见拔都儿部,也不知他们的部族会是何等模样。 两人在山顶用了午膳,恢复了一□□力,转而踏上下山的路程。 下山比上山更难一些,那些杂乱的碎石和光滑的冰面成了最大的阻碍,狄霄背着明窈实在不便,只能将她放下,宁愿走得慢一些,好歹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双脚踏上土地,明窈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终于下来了。” 但坦白讲,哪怕上山下山多有艰难,她也不后悔。 “走吧,我们回家。”狄霄捏了捏她的掌心,在不远处找回乌兰木,两人先后上马,迎着落日的余晖,到底还是要回到生养他们的部族。 回程路上,明窈莫名有些不安,但细问之后,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狄霄只好安慰她:“许是才从山顶下来,有些不适应。” 可惜他的话不仅没让明窈舒心,她心底的那抹担忧更甚,明窈闭了闭眼睛:“但愿是吧……” 赶在三月最后一天的尾巴,两人回到拔都儿部。 巡逻的族兵见到首领和公主回来,赶紧应了上去,可他们面上并无喜色,反而望向明窈,面带踌躇。 明窈心头咯登一声:“怎、怎么了?” 族兵低头,侧身不语。 明窈顾不得追问,下马后直奔族里跑去,她根本没有目的,下意识地朝王帐那边走,却在发现许多族人奔着同一方向去后,不得不调转步伐。 从回到拔都儿部后,她所遇见的族人很少又笑模样,更多人面上带着明显的忧色,看向明窈的目光更是欲言又止。 明窈踌躇不前,一时间并不知该往哪里去。 正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了念桃,而念桃头上两朵雪白的绢花,无端刺伤了她的眼睛。 明窈恍惚有了猜测,可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 直到念桃跪在她脚边,额头触地:“奴有负公主所托。”话落,便长跪不起。 明窈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踉跄半步,而狄霄已经从族兵口中得知情况,匆匆赶来,正好扶了明窈一把。 下一刻,明窈骤然转身,双手用力抓在狄霄手臂上。 才一开口,她眼中就漫了水雾:“首领,你知道是怎么了吗……肯定不是真的。” 狄霄张了张口,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 而他的沉默无疑代表了什么,明窈心头大忸,十指一松,转头跑开。 狄霄只好叫念桃起来,而后大步跟上去。 直到两人到了莫拉阿嬷帐前,只见那顶灰扑扑的毡帐换了样式,毡帐外挂了雪白幡旗,另有用绢布编织的花环散在地上。 族人们虽前来吊唁,但也无人入帐,只在外面远远地抚肩行礼,嘴中默念一句魂安。s 和莫拉阿嬷更亲近一些的,则会在帐外跪拜,双手掌心向上,手背触地,再将额头落在双手指尖接触的位置,半晌方起。 虽没有大声嚎啕,但背上气氛弥散。 见到此景,明窈终于确定了,她也终于知晓伴了一路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是莫拉阿嬷去世了。 可她分明记得,这一整个冬日,她几次来看望,莫拉阿嬷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就连缠绵多年的腿疾也有了好转,兴致高时,能到帐外走上小半个时辰呢。 在她和狄霄离族前,莫拉阿嬷还笑她小女儿家心性,还好有首领宠着,挺好。 忆及老人面容,无数温声细语尤似昨日。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0节 明窈脚下飘忽,绕开无数吊唁的族人,直接进了毡帐内。 帐内只有青杏在,她头上亦带了绢花,只出乎意外的是,她换了一身大越宫装,是很浅的杏黄色,又在外面蒙了一层白纱。 青杏跪在床边,见首领和公主进来,默默往旁边退了退。 明窈走到床边,只见莫拉阿嬷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棉被,仅露在外的面容上,仍含着一抹慈祥的笑,便是不睁眼,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和蔼。 “什么时候。”明窈声音嘶哑,轻飘飘的,仿佛失了人气。 青杏领悟,恭敬回道:“就在昨日子时。” 可这个回答只叫明窈心中更痛:“昨天夜里……我要是能再快一点,稍微快上一日回来……”是不是就能见到莫拉阿嬷最后一面了呢? 青杏叩首:“公主,莫阿阿嬷去前特意叫奴给您留了话。” 明窈猝然转头:“是什么?” “阿嬷叫公主千万不要自责,她早知大限将至,就算公主和首领不出去,她也是要将您支走的,阿嬷说,她不愿见到您哀忸的样子,哪怕是去了,也只愿记着您的笑容。” 就在她话音刚落,明窈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虽有莫拉阿嬷留话,可从情理上,明窈仍不能解脱。 她抬起手,慢慢将手指落在莫拉阿嬷脸上,描摹着老人的面庞轮廓,又摸过她娟秀的眉眼,她想,莫拉阿嬷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当她的再一次握着莫拉阿嬷的手时,压抑了许久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滴滴答答的泪珠尽落在棉被上,偶有两滴打在莫拉阿嬷手上,又被明窈慌乱地擦去。 她小声说:“我没有哭哦……阿嬷您别误会,我是在笑的。” 说着,她竭力扯了扯嘴角,无奈表情过分狰狞,并没有很好看。 但不管是青杏还是狄霄都没有提醒她,任由她说着笑,却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明窈在床边坐了许久,帐外仍有无数吊唁的人,脚步声零散不断,可帐里始终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狄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管陪在旁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明窈已经看不清莫拉阿嬷面容时,她才恍然发现,天已经黑了。 明窈抹了抹眼角的泪,亲自点燃了帐内的烛火,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青杏衣着上的变化,她眼神微微闪动,问:“怎换了衣裳?” 青杏再次叩首,说:“回公主莫拉阿嬷还给您留了手记,您看过就知道了。” 从莫拉阿嬷离世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一夜了,念桃守了前半夜,青杏则守了这一整个白天,而她们两人始终跪在旁边,守着最后的礼。 大越的礼。 青杏跪行到一个方桌前,从桌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又递给明窈。 明窈今日哭了太久,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稍微一点用眼,眼睛都会发出抗议的疼痛来,但从拿到册子那刻起,她是一定要看完的。 狄霄没有制止,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将烛火点得更亮些。 手记被掀开,讲述了一个草原女人的一生。 可直到看过手记,明窈才知道,原来莫拉阿嬷和她有着莫大渊源。 莫拉阿嬷并非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她出身大越皇庭,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按照辈分,明窈该称她一声姑母。 莫拉阿嬷本名明婧,是先皇最信任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自幼精于兵政,能于朝堂辩群臣,亦能于沙场战顽敌,因她过分出色,先皇一度起了立女嗣的心思。 但很遗憾,群臣反对,大长公主心思也不在皇位上。 先皇临终前,只得将皇位传给了大长公主的亲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 他本意是想用血缘羁绊着大长公主,希望她能看在亲弟弟的面子上,于政事用兵之途多多指点他,却不料,今上先起了猜忌。 一个能文善武的大长公主,和一个迫不得已之选的皇帝,哪怕大长公主从无夺权心思,今上也时时刻刻忌惮着,万一姐姐就转了主意呢? 莫拉阿嬷的手记上记着,她是在宫宴上被今上下了毒手。 今上在她的酒水里落了剧毒,将人丢出去前,又怕毒得不彻底,叫人挑断她四肢筋脉,又在要害处连刺数箭,最后才扔去护城河。 不知是先皇在天之灵,还是老天都看不过眼。 哪怕身受重伤,莫拉阿嬷被被水流带着,被一个草原来的行商捡到了。 可惜她在河水中漂泊时,不幸被树枝刺到了眼睛,这也是为何她一只眼睛瞎掉,且周围全是狰狞伤疤。 捡到莫拉阿嬷的草原行商是族里的巫医,费劲心思才将她救回来,在征得她的意见后,将她带回草原,又带回拔都儿部。 经此大难,莫拉阿嬷早没了曾经的诸多抱负,能在塞外了却余生,便是她毕生所愿。 对于致她沦落至此的亲弟弟,莫拉阿嬷怎能不恨。 但她亦记得先皇对她的培养和信任,记得无数大越百姓对她的拥戴,大越是个崇尚男尊女卑的地方,她却能以女身立于朝堂征于沙场,这皆是先皇对她的偏爱。 先皇驾崩时,曾拉着她的手说:“你弟弟是个眼窝浅的,你多帮帮他……大越的江山,不该毁在他手上。” 她不愿因一己之私扰得天下动荡,而留在草原,就是她最大的忍让。 在手记的最后两页,莫拉阿嬷写了留给明窈的话。 看那字迹还很新,多半是最近几日留下的,而老人手脚塌软,写出的字也不如之前规整好看了,还有好多地方落了墨点,模糊看不清晰。 “公主曾于边城救回无数贵女,若无意外,皆属明宗所为。” 明宗便是大越天子的名讳。js 明窈脑中嗡鸣不断,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强求自己看下去。 “我与他多有争执,起因便是发现他发卖后宫妃嫔……堂堂一国君主,觊觎辽远疆土,偏不求上进,只寻歪门功夫,他与外家联手,送后妃至边外,欲使美人计,不战而胜。” “愚昧之极,可笑之极,却也实属他能做出之事。” “只我不知,时至今日,竟有无数贵女遭害……只不知这是明宗命令,又或手下人私下行事,可怜我大越皇朝,到底要败在他手上。” 但不管被拐卖的这些贵女和大越皇帝有没有关系,是他开了这个头,也是他叫无数后妃贵女受尽折辱。 也对,能肆意挑起边关争端,又能送和亲公主求和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一个英明之主能做出的事,只大越皇帝之荒唐,实在超出人伦。 手记的最后一页,莫拉阿嬷收起满腔怨怼。 “公主乃大福之人,愿公主同首领琴瑟和鸣,愿我拔都儿部长盛无衰。” 大长公主,那是存于史书中的人物,她离开得太早,四五十年后,大越民间早没了她的传说,皇宫里大长公主更是禁忌,以至明窈从来不知这个人物的存在。 出于皇家,又毁于皇家,大半生生活在草原。 所以莫拉阿嬷既会草原话,又懂得大越话。 狄霄轻声说:“我的大越话,以及族里许多人的大越话,都是莫拉阿嬷教的。” 不仅教导族人大越话,莫拉阿嬷还给狄霄讲过兵法,也是因这,他才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 “阿嬷还说,能教我们写诗作画,可大家更爱弓马,没人肯安静坐下,只得作罢。” 是拔都儿部的行商救了她,而拔都儿部更是她第二个家,莫拉阿嬷对拔都儿部的感情甚至远超大越,她也竭尽所学,想帮帮这个草原上的小部族。 一整册手记看完,明窈心中起伏不定。 她很难想像,这位始终和蔼的老人,年轻时会是何等意气。 莫拉阿嬷出身大越,对同样境地不佳的明窈心存怜悯,这才多次帮她。 而莫拉阿嬷是有大智慧之人,若她掌了大越皇权,现在还有没有草原游牧族,或许还是未知数,只可惜大越命数不济,遇了那么个皇帝。 毡门开合,念桃回来了。 她也换了一身宫装,是来和青杏接班的。 “你们早就知道莫拉阿嬷来历了吗?”明窈看着念桃和青杏身上的宫装,不得不猜测。 念桃摇摇头:“我们也是半个月前才知道的,那时您已不在族中,而更换宫装,也是大长公主的意思,大长公主说,她愿将毕生献给草原,却辜负了先皇所托。” “她心有大恨,虽有辜负,却无后悔。” “大长公主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手刃敌人,叫那狭隘小人享尽皇权,这点遗憾便算做对先皇的歉疚了,只愿九泉之下,先皇不再怪罪。” 此等大不敬直言,念桃虽是转述,却也说得战战兢兢。 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过大长公主的故事,只是故事的末尾,是大长公主无端遇害,英年早逝。 今日才知,其后种种。 明窈的泪水簌簌而下,为莫拉阿嬷的离世感到哀伤,更为她的遭遇感到难过。 狄霄将她手里的手记接过,拍了拍她的背脊:“别叫阿嬷担心。” 拔都儿部族人去世,向来都是天葬。 明窈虽心有不忍,但也不得不遵从族里的习俗。 莫拉阿嬷的遗尸只在帐里停留了三日,第三日傍晚,就要送往草原。 整个拔都儿部,无一人知晓莫拉阿嬷的年纪和来历,饶是族中人数近万,论及德高望重,也无一人能比得过她。 明窈虽接下了主持祭典的重任,可论及福泽深厚,仍属莫拉阿嬷为首。 族里另有人在在毡布些写了经文,那是要盖在莫拉阿嬷身上的,听族人说,那是对逝者最后的祝福。 明窈不顾狄霄的反对,跟着送葬的队伍去了遥远的山丘上。 莫拉阿嬷的遗体被放在山丘丘顶,随着族人在她身边洒了一圈黄色药粉,不一会儿时间,就能听到秃鹫的鸣叫声。 之后的场面太过残忍,狄霄挡住了明窈的眼睛。 只知两个时辰后,山丘上再无莫拉阿嬷的影子,只有一点破碎毡布和满地血渍,代表着她在人世间最后一点足迹。 …… 莫拉阿嬷的去世对明窈造成了很大冲击,无关亲缘,只从私人情感上,莫拉阿嬷算是明窈来到草原后第一个对她露出善意的人。 老人看事情很是通透,明窈迷茫时,往往只用去她帐中坐一会,出来便是心胸开阔。 或许早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把莫拉阿嬷当成亲人。 亲人离世,当有沉痛。 因着莫阿阿嬷的离世,明窈对万事提不起兴致,之后的春耕也分了许多活出去。js 转眼间,冻土变得惺忪柔软,草原上的嫩草野花也冒出头来。 春耕要开始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1节 族里的耕田如今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用许多围栏划分开的,分给愿意尝试均田制的人家,两三亩一块的,五六亩一块的,甚至还有十五六亩一块的。 大大小小的分区加起来,和公共耕田也差不了多少。 为了彰显对均田制的支持,族里的粮种都是先给登记均田的人家的,但这种优待也没有过分偏颇,顾着他们的同时,也没忘了另外大半的族人。 明窈只管将各种粮种分好,之后的分发则交给狄宇去办。 族里的粮种主要是三种,一种是普通麦种,一种是普通改良麦,还有一种则是野生的青麦种。 前两种的种植都是大家所熟知的,但青麦还要摸索着来。 谷辛在畜棚待了大半年,春耕之际,也被狄霄叫去耕田那边。 他有些迟疑:“南北气候差异不小,我们亦不知土地情况,还按照之前的种植方法来吗?”j^s “来吧?”谷辛挠挠头,也无法给出准确回答,“反正我觉得,种田无非就是伺候庄稼,把庄稼伺候好了,自然有大丰收。” “这片土地还是头一回耕种,之前青草长势也好,想必肥力是不缺的,我们的粪肥和草木灰可以试着少加一些,水的话……要不,首领看经验来?” 问了半天,谷辛也给不出什么有效建议。 狄霄很是心烦,挥挥手,放他回畜棚去了。 此时围在他身边的族人很多,大家都不知道今年的春耕该怎么做。 还有那分了田的,不禁有些后悔:“这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今年收成不好,我们可吃什么啊……” 听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觉如此。 眼见人心浮动,狄霄沉下脸:“好了,春耕一事,暂且延后两天,我再想想法子。” 说着,他就想让族人们散开。 可才走了十几个人,忽然听见有人喊:“公主来了!” 狄霄询声望去,果然见明窈从人群后走来。 她的情绪还有些低沉,但对着族人,已经尽可能表现轻松了。 她走到狄霄跟前,问:“我听说今天开始春耕,就想着来看看,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狄霄如实说出他们所遇难题。 明窈沉吟片刻:“我觉得谷辛说的没有问题,肥力可以慢慢来,且看庄稼长势,要是不太好再添也不迟,至于浇水,大瑜雨水丰盈,此地与大瑜比邻,想来也不缺雨水,可是适当少浇些水。” “等粮种都种下了,再多来些人看着吧,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想法子补救。” 狄霄又细问几句,知晓大瑜耕种方式与大越没太大差别,也稍稍安下心。 再看族人们都等着,他索性一挥手:“春耕不推迟了,就今天开始吧!” 一声令下,族人们纷纷回家拿去农具,分了耕田的,也紧随其后,唯恐落下哪一步,自家的田地种不出好庄稼来。 三月初,族里上千亩耕田都做了翻耕。 他们临时烧了草木灰,翻耕时薄薄洒了一层,等肥力渗透的差不多了,可巧来了一场雨,春雨濛濛,才将田地润湿就停了下来,仿佛是特意为春耕下的一般。 趁着土壤还湿润着,族人们赶紧播下种子。 三种麦种是分开播种的,其中普通麦的数量最多,其次是改良麦,反而是数量最多的青麦种的最少。 原因倒也简单,西山丘后面有的是野生青麦,哪里还用得着族人种。 种子播撒下去还不算完,每亩天都有一个人看守,从早到晚,都有人巡视,莫说冒头的野草,就是有些奇形怪状的虫子,也被人抓走了,就怕伤了种子。 直到田地里出现秧苗,大家不知土地是好是坏,但秧苗好坏,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这些秧苗不算粗壮,但格外青翠,从冒头开始,就嗖嗖得生长着,三四天时间,就肉眼可见地蹿高一大节。 其中青麦长得最好,不愧在野外都能一长一大片。 改良麦和普通麦瞧着差不多,长到一定高度后,长势也渐渐慢下来。 狄霄不再迟疑,赶紧叫人将草木灰和粪肥拌在一起,给秧苗又上了一层肥。 忙忙碌碌间,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进了四月,雨水果然越发丰沛,隔三差五就有一场雨,有大有小,淅淅沥沥就没停过。 人们不用担心庄稼干旱缺水了,望着毡帐外阴沉沉的天,开始担心起田涝来。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事实证明,大家的担心不无道理。 转眼入夏,地里的庄稼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有族人的精心打理,田间难得能见杂草害虫,原本稍显细弱的庄稼杆儿也变粗不少。 直到三四场雨过去,天上积云仍很厚重,黑压压一团,不光见不到云销雨霁,反有暴雨将至的架势。 一声雷霆炸响,暴雨倾盆。 漫天大雨落在毡帐上,躲在帐里都能听见咚咚的震响,雨水顺着毡布落下,在帐沿处又形成了另一雨幕,哗啦啦淌成小溪。 有人不放心耕田,试图冲过去看看,可才一闯进雨里,就辟里啪啦的雨点砸得晕头转向,只能再狼狈躲回去。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天一夜,第二天傍晚,帐外只剩濛濛细雨。 听着王帐外的喧杂,明窈也有些坐不住了:“我想出去看看。” “我去。”狄霄先一步起身,从角落里取了蓑衣,并不愿明窈冒雨出去。 可明窈的担心一点不比他少,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两人一起,等出了王帐才发现,他们已经算得上冷静的了,有那速度快的,早从耕田跑了一个来回。 “首领公主,你们快去看看吧,庄稼全淹了!” 明窈心里咯登一下,回头和狄霄对视一眼,脚下速度更快,行走间溅起许多水花,不一会就打湿了衣角。 等他们到了耕田那边时,田垄上已经围了两层人,叽叽喳喳很是喧闹。 不知谁喊了一声:“首领和公主来了!” 族人纷纷向后看,待寻到两人位置,又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随着两人走到田边,田里果然都是积水,有深有浅,最深的部分差不多淹了一半的麦秆,那块地正好是均田出去的,一家人守在旁边,哭天喊地。 就算有浅的,打眼看着,也不是能靠土壤自行吸收的。 往年众人只遭遇过干旱,还是头一回遇上雨水过于丰沛乃至田间积水的情况,看着田地里一指高的积水,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排水。 明窈这些日子翻了不少农经,和族人们多年的种植经验结合在一起,她点点头:“不光要排水,还要划锄追肥,眼下先将积水排出去,等天晴些再做其他。” “排水是怎么排?用盆碗把水盛出去吗?” “……倒也不用。”明窈忍笑,“开沟就行,从高到地引水,慢慢将雨水排出去。” “那那、那我家这地势本来就低的咋办呀?” 高地引出的水是直接向下排放的,低处的农田少不得受灾,就算再开沟,庄稼在雨水中浸泡的时间也远远超过其他,只能等着自然晒干。 明窈表情讪讪,因想不出旁的法子,求助地望向狄霄。 狄霄不似她和善,对于既定之局,也不会寻好话安慰人,只听他冷硬道:“且牺牲一些,等将这次田涝挨过去,除了你家田地所得,族里会再多余补偿你家粮食的。” 倒霉的几家虽有不满,但又不能跟全族人作对。 又或者对上首领那张不讲情面的脸,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憋在心里。 明窈又添了句:“商队上回去大瑜还捎回来不少冬菜种子,晚些我给你们送些过去,下月种下,等冬天就能收获了,也能添道菜。” “排涝也是无奈之举,实在委屈你们了。” “害,不委屈不委屈,都是为了族里,都是应该的。” 两人一硬一软,很快把几家人心里的怨气消掉了,更有人由悲转喜:“冬菜好,脆生生甜滋滋的,吃上一冬我也不腻,拿粮食换也值。” 开沟一事迫在眉睫,大家也顾不得细雨缠绵了,当即回家寻来锄头铁锹,有人在前定位划线,后面的人沿着标记开沟,均到耕田的人家更是全家出动,唯恐耽误了好时辰。 夏雨微凉,却抵不住人们做活的心火热。 族人们用了两天时间,才将所有耕田开了排水沟,为了避免再出现田涝的情况,他们又对排水沟做了加固,不说能维持数年,至少今年不用担心了。 细雨又下了一天多时间,阴沉了数日的天终于见了太阳。 随着田地的积水渐渐褪去,气温也快速升高,因太阳暴晒,地里土壤渐有龟裂态势。 明窈只能再把族人们招呼回来,一人拎着个小铲子,既要避着庄稼的根茎,又要将泥土彻底搅开,防止因水分消失太快,而引起庄稼根系生长受阻。 用锄头将硬土打散,即为划锄,划锄过后,便是追肥了。 暴雨之后不知底肥剩了多少,安全起见,众人只能追加一层薄薄的草木灰,隔三差五来田间看看,只要庄稼没有出现黄苗打蔫的情况,肥力就是够的。 这边田地里的事才折腾完,明窈还没歇两天,王帐又有人找来了。 来找她的是两个上了点年纪的阿爷,两人坐下,拘谨地搓着手,被明窈追问几遍才说明来意:“公主啊,你上回说要编族史,还用不用得到我们呀。” “……”明窈早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这亲口给出去的承诺,露怯就不好了:“自然是用的到您们的。” “看我,这段时间总是在忙旁的,族史才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深入,正好您二位找来了,那咱们也好定个时间,看大家什么时候方便,跟我讲讲咱们拔都儿部吧。” “都行都行,我们什么时候都方便。”老人受宠若惊,老态的面容上全是笑意,“公主什么时候有空,随时喊我们就行。” “不过这编族史,我们用不用打扮得郑重些?不能慢待了啊……” “都行,看您们的意思。”明窈哄道。 另一位老人又问:“公主啊……我是去年才来的拔都儿部,我不知道族里之前的样子,这样的话,编族史还用得着我吗?” “当然!”明窈一口咬定,“大家虽来处不同,但现在都是拔都儿部的族人,你们之前的经历,也可以作为族人附传,作为族史的补充。” 反正他们也没见过史书,实际如何,还不是全靠明窈一张嘴。 有了公主的保证,两人甚是安心,说好会一直在帐里等着公主传唤,就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把两位阿爷送走后,明窈忙舒一口气,她来不及坐,赶紧翻了几张纸和笔墨出来,旁的不说,首先在纸上把“族史”二字写上,想了想,又另起一页,试图起个引子。 只是她心思实在没在这上面,琢磨了一个多时辰,纸上也没落下两行字。 【草原游牧族自成一体,以部族为单位,日耕种放牧……】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2节 说到放牧,上回在雪山脚下遇见的野山羊和长毛牛也不错,圈进嘴里一起养着,等繁衍多了,又能成为族人的口粮。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明窈一个激灵,垂眸看着纸上寥寥数语,难得感到头疼。 思来想去,她不免起了推诿的心思,她在脑海里数过族学里学的比较好的几个人,数来数去,试图找出个能委以重任的。 要论识字又多又好的,狄宇定是榜上有名。 可他现在不仅要管理着仓房,晚上还要来王帐学字,最近两月又揽了族学里的作业收发,难得清闲时候,不是在摆弄袖珍小弩,就是在安静看书。 孩子已经很刻苦了,做家长的总不能不知满足。 明窈略表遗憾,很是不舍地将狄宇从备选名单中挑出去。 狄宇不行,再找其余善字的,无论大越字还是大瑜字,多数人的水平都相差无几,商队的人倒略胜一筹,但明窈还想着给他们安排下一回走商,族里是呆不久的。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把目光放在再低一层次的孩子们身上。 “等等——”不知想到什么,明窈蓦地挺直了腰板,面上慢慢浮现一抹笑。 晚上狄霄从外面回来,只见明窈美滋滋地看着他,问她是怎么了,她也只含笑不语。 转天明窈要去族学授课,上课之前,她温吞说:“我这里有一项很重要,却也很难的事情,想找几个能识字写字的帮手,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 公主找人帮忙,自是有无数人乐于效劳的。 但要是跟识字写字相关,几个蠢蠢欲动的人悄悄坐了回去。 面对这种情况,明窈一点不意外,她又说:“这事要是做得好,不光帮了我大忙,于部族也是有大益处的,而且要是有人愿意,以后的作业也能免去了。” 经她再三画饼,终于有人问:“公主,是什么事啊?” “咳咳,首领想编撰一册族史,主要记载拔都儿部过往当下以及日后之事,首领将这重任交给了我,我可以编写当下及日后之事,但这过往,则是要细心考证的。” “我联系了族里的几位老人,请他们讲一讲过去的事情,但缺少做记录的人,依我的想法,记录是要用文字的,不拘大越字还是大瑜字,只要能写出来就行。” 她简单讲了起始,因扯了部族的大旗,果然不少人动心。 帐里安静许久,半天才有人举手:“公主,我想试试,就是……真的以后都不用交作业了吗?”学堂的作业每日都不一样,但三天一片大字,这是必有的。 按照他的想法,写大字也是写,做记录也是写,后者还能帮上首领公主的忙,何乐而不为呢。 明窈肯定说:“是,以后都不用交作业。” 她一边忽悠一边给好处,可算在授课前,选了三十几个人出来。 他们的字算不得多好,但至少能看清楚比划,明窈也跟他们说好了,要是碰上不会写的字,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代替,以后再做修改。 有了这些孩子帮忙,明窈可谓是抛出一大心患。 她给孩子们和老人做过介绍,之后再有什么,就是另外两方交涉了。 几日后,族史的编撰按部就班,所谓部,大概就是十天一页的速度。 老人们对忆往昔讲过去很上心,却耐不住做记录的娃子们心浮气躁,记不了俩字,就专心听故事了,等故事讲完,才发现记下的不足一成。 “阿爷,您能不能再讲一遍啊?” “再讲……不是都讲了三遍了吗?哦哦你没记全啊,没事没事,那就再讲一遍!” 要不是老人们脾气好,但凡换个暴躁的,怕不是要把娃子们赶出去。 明窈把这活儿丢出去了,只每隔一月检查一遍,反正她也不催进度,讲故事的和记录的反而形成了他们自己的节奏,慢,却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到五月,大片麦田一夜之间长高一大段,而这也开启了麦秆拔高的阶段,田里几乎一天一个样。 族人们看得既心喜又担忧:“往年六月麦秆才拔高,这才五月,是不是太早了……” 明窈安慰他们:“大瑜的麦田收成很早,到了最南边,基本六月就能丰收了,我们这麦种是从北部草原带来的,换了个地方,有差异也是正常的。” 经她开解,族人心底稍安。 随着麦田猛长,族外的各种动物也变多了起来,野兔到处抱窝,几天没去山上,就能看见成群的兔子啃食草皮, 许是拔都儿部领地过大的缘故,附近野狼的数量倒是少了起来。 族人虽想狩猎狼皮,但被狄霄再三嘱托过,近处没有就不要过分强求,总归族里不缺吃穿,要说生活的更滋润一些,那也不是几匹狼皮能改善的。 除了这些比较珍贵的野兽,随处可见的野山羊和长毛牛也很受欢迎。^js 野兽是为了皮毛,牛羊就是为了豢养了。 野山羊好斗,要和族里的长毛羊分开羊,两者各有优劣,山羊肉更有嚼劲,也少腥膻,长毛羊的毛发则有大用。 长毛牛的肉质紧实且汁水丰盈,做出的肉干更耐存放,牛毛也能用来做毛毡和毛笔,黄牛则能用来耕田拉车,亦不缺用处。 族人们一边狩猎一边耕种,日子过得仓促又充实。 而狄霄又开始了训练族兵的生活,每日天才濛濛亮就出去,直到傍晚才会回来,听他说,苏格勒他们甚至会在兵营过夜,只他才有日日回王帐的特例。 明窈嘴上不说,但对他按时回帐的行为还是很开心的。 转眼进了七月,大片麦田都泛了黄,其中青麦麦穗饱满圆润,已经基本成熟了。 改良麦和普通麦稍逊一筹,但不出意外,再有半月也能收成。 为了防止农忙全赶在一起,狄霄和明窈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收割青麦,而族里的青麦虽少,但全部收割打落麦粒,前前后后也花费了五六天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公共田和私家田的的优劣就显现出来了。 公共田因是半数族人共同劳作,几百亩麦田两天就能收割完,之后打麦晒麦也有许多人分担着,落到每个人头上的活儿就都不重。 可换成均田的人家,一家三四口照顾两三亩田,光是收割就比旁人慢了一两天,打麦又要慢两天,等他们晒麦时,公共田的青麦都收到仓房去了。 不少人心里起了嘀咕,怀疑自家均田到底对不对。 可不等这种嘀咕和怀疑发散,狄霄突然叫了族人到麦场集合,大几千号人汇聚在一起,稍微有几人说话,现场都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所幸今日所为,并不需要大家多安静。 狄霄安排了族兵,将才收入仓房不久的青麦全抬了出来,上千担粮食堆放在一起,其视觉冲击亦叫人震撼。 这些粮食抬出来还不算完,他又找了几家均田的,跟他们说了几句,这几户人家也各自回了毡帐,没一会儿功夫,也把家里的青麦都抬了出来。 等所有粮食准备完毕,才听狄霄说:“今日叫大家来,就是想给大家看看,均田和公共田到底哪个好。” 好坏不是说出来的,但粮食一过秤,优劣尽显。 他先称了均田人家的青麦,几户人家的亩产相差无几,基本都能保持在三百斤左右,按照各家收成平均到人头上,每人能分得的青麦,多的有四百斤,最少的也有一百斤。 听他将数量报出,前面的一圈人顿时哗然。 后面听不清楚的,随着口耳相传,也渐渐起了议论。 狄霄没有管族人的反应,而是继续算了公共田的人均所得。 族里的麦种是一样的,种植方式也是一样的,就连中途施肥划锄等等,也基本相似,除了人员配置上,这些耕田可谓毫无差别。 公共田的亩产也在三百斤左右,由于负责的族人较多,平时伺候得野更精细,甚至亩产还要更高一点,准确数字能到三百二十斤左右。 几百亩青麦田,产出的青麦是个可怕的数字。 然而不等大家高兴,狄霄又说:“青麦产量高不假,可分给的族人也不少,粗略按照四千人计算,而实际情况只多不少,分到每个人头上的粮食,最多只有三十斤。” 此话一出,哗然更甚。 在他计算的时候,明窈也在计算粮税,按照说好的税率来算,均田的人家交完粮税,人均所得也不少于八十斤,不管怎么算,都是远高于公共田的。 一时间,底下全是后悔的声音。 狄霄叫族兵将粮食运回仓房,几个均田的人家也把粮食搬回去。 回去时,这几家人无一不是满面欢喜,碰上谁都能问一句好,再说一句:“亏得当初选了均田,我就说,首领说的东西一定是好的!” “……”别问,问就是悔不当初。 随着狄霄宣布散会,他和明窈却一个没能走,族人将他们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仔细一听,大多数再说:“我家也想均田!” 明窈抿着唇,努力不叫自己笑得太明显:“均,都均,今日时间太晚了,从明天开始,欲要均田的人家可以去仓房找狄宇登记,所分耕田等过段时间会通知大家的。” “不过可说好了,明年再均田的,可就要交田税了,粮种也要靠自己准备,就从今年分到的粮食里省就行了,实在没有的,到时可要花钱买了哦。” 她提前讲明条件,而族人早被均田所带来的巨大收获冲昏头脑,不管明窈说什么,他们只坚定:“我家也要均田!” 但不管怎么说,明窈和狄霄总不会坑害了大家。 半月后,改良麦和普通麦的收成再一次刺激了大家,等所有粮食收整好,再无人对均田有疑议了,无他—— “你瞅瞅辛格家!一家五口人,交完粮税还剩下三千斤粮食!” 再看看他们,东凑西凑一个人也只能分到三百来斤,吃饱肯定能吃饱,但从心理上,总是会比较,会觉得不满足。 经此半年尝试,均田制在拔都儿部彻底推行开了。 弄到最后,族里只留了一百亩公共田,这些田主要是为无法劳作的寡居老人准备的,由族兵负责,多余的归王帐所有。 对于这番安排,族中更无异议。 …… 一晃眼时间,三年过去了。 晌午时分,族学下课,大小孩子们从毡帐里蜂拥而出,和要好的小伙伴勾着肩搭着背,大声谈论着三日后的族兵大比。 “依我说,一定是苏格勒首领拔得头筹,看他那双铁锤,还有谁能比得过苏格勒首领吗?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可汗下场,可汗和苏格勒首领到底谁更厉害……” “那肯定是可汗呀,不然苏格勒首领凭什么听可汗的话!”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孩反驳说,“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还叫可汗下场,要是可汗真下场了,其余人才惨了。” “我阿哈就是可汗亲卫,他可说了,这三年来,他就没能从可汗手下挨过十个回合,哪次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可丢人。” 听他提起做可汗亲卫的阿哈,其余人顿时不再言语,等他说完,更是催促:“你再说一说,再说说可汗的英勇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几个姑娘也在谈论今春大比。 她们只略聊两句,其中一个姑娘突然说:“我跟阿妈说好了,今年大比之后,我就去报名族兵,听说可汗欲再征一营女兵,专门保护公主。” 作者有话说: 芜湖,时间大法好! 第79章 三年来,拔都儿部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3节 先不提族人生活水平提高了多少,只族里的一应军事防备就看得人大为咋舌。 就在两个月前,修筑了三年之久的城墙终于竣工,整座城墙由南到北上百里,宽二丈有余,高达四十尺,巍然伫立于草原,与大瑜边城遥遥相望。 城墙之上修有甬道、垛口、敌楼、角楼等军事防御体系,另设哨口,供族兵随时探查敌情,上下巡逻兵士无数,除从正城门进出外,全无偷偷出入的可能。 哪怕是进了拔都儿部,族里亦随处可见身披盔甲的族兵。 族里巡守的兵士多为方便族人而设,若有族人遇上无法自行解决的难事,可以向巡守的族兵求助,无论大小事,都可以提出需求。 而像那些比较重要的场所,比如仓房和盐场,就是有专门的小队长带着小队巡逻的,在他们的看守下,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与此同时,有心人不难发现,近来王帐周围巡守的族兵又添了数倍。 往日王帐守卫只在夜里森严些,白日帐中无人,帐外也只七八兵卒看守,但最近两月,无论白天黑夜,这边的守卫就没少于三队的时候。 而族兵十二人为一队,五队为一都,十都为一营,族中人口近万,族兵却只占一成。 要是碰上可汗外出,巡守族兵数量还要加,许多时候,更有几位首领亲自带队,对王帐的保护和谨慎堪称极致。 面对这种情况,少不得几句猜测。^s 但不管他们怎么猜,始终没有人正面回应,时间一长,也就无人在意了。 随着下学的孩子们回家,族里的喧嚣也渐渐淡去,伴随着一阵兵甲摩擦声,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直奔王帐而去,男人行色匆匆,细看眉眼间还多了点焦急。 “见过可汗。”帐外的族兵抚肩行礼,目送狄霄离去。 今日族兵有拉练活动,狄霄换了一身兵甲,笨重的兵甲穿在他身上丝毫不影响行动,肩膀与腰身处更是严丝合缝,于大多数人都显大的兵甲仿佛专门为他打造的一般。 进了王帐后,他的动作明显轻缓起来。 狄霄先将兵甲卸下,盔甲轻轻放在桌面上,他甩了甩头,将鬓角处的汗珠甩落,又将散落在脸侧的发丝一把抓到脑袋后面,随便拿了个丝带束在一起。 而后就是兵甲、武器和马靴,不论脱下什么,他唯一保持不变的,只有动作上的轻拿轻放,就连抬腿时不小心碰到椅子,都忙不迭扶住。 等他露出里面的单衣,浅灰色的里衬全被汗水打透了,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却还是利落地褪下,直到换了一身新的才行。 做完这些,狄霄又仔细检查了自己身上有没有血迹,四处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才算彻底放下心,轻舒一口气,悄声走向卧房。 绕过屏风,狄霄脚步一顿:“我吵醒你了吗?” 只见明窈侧卧在床上,眼睛半开半合,闻言轻声说了句:“没有,很早就醒了。” 她手边就是从小养大的小狼,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小狼雪白的腹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小狼……不,现在应该叫大狼了。 它从小养在王帐里,虽有狄霄嫌弃,可更多时候还是被明窈护着的,好肉好水养着,一岁后还常被带出去打猎,几年下来,它长得越□□亮。 一身雪白狼毛,毛簇簇拥在身上,油光水滑,不带丁点儿毛结,且看它身躯健壮,四肢修长,奔跑于原野上,一身毛发迎风而动,目光如炬,威风凛凛,隐有草原狼王之态。 也只有回了族里,被明窈唤去身边,才能看见它露着肚皮卖乖的模样。 这么多年,狄霄对它还是称不上多喜欢。 他用脚尖踢了踢白狼的后肢,轻呵一声:“去。” 白狼撩起眼皮,黝黑的瞳孔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一甩尾巴,重新把肚皮拱到明窈掌心下,仰着头,发出几声呜咽。 明窈见惯了两人的明争暗斗,此时还是忍不住弯了眼睛。 狄霄眸色一暗,拍了拍明窈的手背,下一刻竟是直接拎起白狼的后颈,不顾它分离挣扎,直生生丢出王帐,而后又喝令族兵将它看住,这才满意地回去。 而此时,明窈已经躺下去了。 狄霄几步走到床边,右膝一弯,半跪在床边。 “今日如何?”他看着明窈苍白的唇色,忍不住按住了她的唇珠,左右搓揉许久,直至上面染了一抹赤红方才作罢。 明窈不闪不避,虚虚地闭着眼睛,她喜欢狄霄指尖的凉意,甚至侧了侧脸,将面颊凑到他手边上,低喃一声:“不好。” 具体哪里不好,即便她不说,狄霄也知道。 ——明窈怀孕了。 被医官诊断出喜脉后,比之明窈的惊讶,狄霄的反应更大一些,他面上看不出高兴,但也不似不高兴,仔细讲,更像猝不及防。 这几年族里多有新生儿,但明窈的肚子一直没有反应。 族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几次暗示,想闭眼前见一见可汗和可敦的孩子。 明窈为人和善,对着老人的笑脸,连拒绝都做不到,只能次次含糊。s^g 狄霄就冷漠多了,不管明示暗示,他理都不理,偶尔被追问得烦了,更是冷硬地回一句:“那么想见小孩,你怎不自己生?” 旁人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可既然可汗不喜,自不敢多谈。 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狄霄无所谓,明窈也渐渐佛了起来,孩子这种东西,有则有,没有也无法强求。 直到这月开始,她莫名嗜睡起来,胃口也一点点变差。 那日狄霄给她烤了两条小鱼,小鱼被处理得很干净上,上面还洒满香料,除了鱼香和香料味,闻不到一点膻气,可鲜嫩的鱼肉才一进口,明窈扭头尽吐了出来。 不等狄霄反应,她先把这一日的吃食全吐了,到最后小脸惨白,却始终止不住干呕,实在无法,只能将医官请来。 医官见了明窈的模样,尚以为她是生了什么大病,然细心诊过脉搏,她直直站起身,俯身行了大礼:“恭喜可汗,恭喜可敦,此乃喜脉!” 待她向狄霄解释了喜脉为何,医官又说:“可敦已有一月身孕了。” 这孩子来的突然,初为人父母的两位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不等他们为孩子担忧,先让明窈严重的害喜吓到了。 明窈怀孕两月有余,从第二个月就害喜严重,莫说牛羊腥膻,就是一点蛋腥味都能让她难受许久,有时候昏昏欲睡,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恶心感闹醒。 如今听明窈说不好,明显又是被孩子闹了。 狄霄对这个孩子本就情绪复杂,看明窈这般难受,对不曾谋面的孩子反而多了几分不悦,他轻轻摸了摸明窈的腰腹,入手依旧平坦,却明显柔软了许多。 他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没那么柔和了:“这般折腾你母亲,若是在不愿出来,那就不要出来了。” 话音才落,他手背上一痛,明窈拍了他一巴掌,旋即嗔怪:“胡说什么!” 狄霄不与她争辩,但看其神色,并无悔意。 明窈只好说:“我喜欢他,就算现在难受些,我也想见见他,你不许乱说话,要是吓到了孩子,我一定会讨厌你的。” 这般,狄霄才没再说胡话。 沉默片刻,明窈侧过身来,她闭着眼睛伸出双手,没等片刻,掌心里就多了男人的手,宽大而有力,还带着常年使用兵器后留下的厚茧。 狄霄问:“我给你煮些米粥来可好?配着才腌好的脆萝卜,再加一小碗赤糖圆子,或者你想吃些小炒鸭肉吗?” 明窈从早上就没有吃东西,肚里空空,却始终提不起胃口。 她想说好,可一想到鸭肉的味道…… “呕!”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好不容易伺候明窈漱完口躺回去,狄霄愁得不行:“总要吃点东西的,我听族兵说,你从早上就没出去过,送来的蛋花汤也原封不动地端出去了,不饿吗?” “我饿呀……”明窈无力地靠在狄霄怀里,说着又有点委屈,眼睛一睁,泪珠说落就落。 情绪敏感且多变,这也是她这段时间的变化。 狄霄虽有些习惯了这般情景,但还是见不得她落泪,只能一点点替她蹭干湿濡,言语间依旧耐心:“那窈窈跟我说,你想吃什么?” 委屈的情绪散去,明窈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 她又动了动身子,将脸埋进了狄霄的掌心,半天才说:“想吃酸果子。” “……好。”狄霄没拒绝,只是出去吩咐时,除了酸果子,还要了其他饭菜粥米。 等交待完这些,他再次返回王帐,重新让明窈枕在他腿上,看她精力略有不济,沉声说起这两日的安排来。 “再过几天就是族兵大比了,窈窈想去看看吗?”狄霄说,“这回的大比不在族里举办了,去西山丘上,听族人说山丘上又出了一弯清泉,泉水很清甜,我带你去尝尝可好?” 明窈一点不想动弹,她就想躺死在床上,最好下回下床时,孩子已经出来了。 偏偏有医官的嘱托,狄霄隔三差五就会寻借口带她出去,哪怕是围王帐走两圈也好。 见明窈久久不语,狄霄又说:“你好久没出去了,好多人都问可敦去哪儿了,没有你检查课业,学堂的孩子们更是玩儿疯了,成日逃课去追兔子。” 明窈哼哼两声:“先放他们一马,等八个月后,我再一一找他们算账。” “现在不去吗?” “唔——”明窈捂住眼睛,“我还是去看族兵大比吧。” 一个是只看不动,一个是要费心和皮娃子们斗智斗勇,明窈承认她越发懒散,除了身子不愿动弹,脑袋也不。 狄霄闷笑出声:“好,到时我安排好马车,定不叫你难受了。” 两人漫无边际地聊了许久,终于等到念桃和青杏回来。 族里知道明窈怀孕的人不多,就连王帐外护卫的族兵也大多不知道,但早在她被发现有喜的那天,狄霄就做主,把念桃和青杏都请了回来。 这几年两人多数在绣房那边工作,偶尔明窈有吩咐,才会来王帐这边。 得知公主怀孕,反而是念桃和青杏的欢喜更明显,在狄霄外出的时候,她们对明窈更是百倍小心,从头伺候到脚,唯恐可敦哪里不舒坦了。 明窈现今的懒怠,说不准也有她俩的几分功劳在。 两人提了两只食盒进来,其中一个里面放的新鲜瓜果,除了酸果子,还有两只红彤彤的大苹果,那是三天前才从风锦关送来的。 是了,得益于明窈开创的商队,拔都儿部与大瑜的商贸越发频繁,且越来越多的族人愿意去往大瑜边城,随时能采购所需吃用。 另一只食盒里是一荤一素两道小炒菜,又有两碗白米粥和一小碟腌萝卜,不管明窈愿不愿意吃,总是要备足的。 见可汗在帐里,青杏和念桃只布了菜,然后说一声,就再次退出去了。 狄霄低语一声,直接将酸果和苹果拿来床上,水果是洗净的,明窈接了一个酸果,趁她吃酸果子的时间,狄霄正好把苹果皮削掉,只剩里面甜脆爽口的果肉。 可惜酸果子的味道太过,很大程度上掩盖了苹果的清甜,明窈只尝了两口,就推拒不要了,剩下的被狄霄几口吞了个干净。 慢吞吞吃完两个酸果子,明窈胃口微微好了些,她问:“还有其他吃的吗?” “还有一道白灼菜心,一道辣炒鸭腿肉,特意叫她们多放了调料,没有一点腥膻味儿,要去吃一点吗?” “白粥有吗?” “有,白粥和腌萝卜都有。” “那我想吃一点,就一点点。” 狄霄低声应好,又帮她穿了鞋袜,提前在座位上摆好坐垫,这才把人喊过来。 明窈吃饭很慢,要是没人催着,一小碗白粥都能吃上小半个时辰,狄霄虽然没有催促,但总在她咀嚼的间隙中喂两口旁的,或是一根菜心,或是一小条鸭腿肉丝。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4节 肚里的孩子兴许是被父汗威胁到了,这回总算没再折腾。j's 两人在桌前待了半个多时辰,明窈吃干净了一碗粥,菜心也吃了一半,鸭肉吃的少一些,但比之平常也很不错了。 她推开第二碗白粥,回头瞅着狄霄:“我吃不下了。” 狄霄没有强迫她,只说:“我陪你睡一会儿,等睡醒再叫人煮两只鸡蛋来可好?” “好哦。”明窈先一步起身,等狄霄再过来时,她已经卷回了被褥中。 狄霄不曾多言,上床的下一刻,就把明窈拽到怀里去。 帐中格外静谧,恍惚间只余两人的呼吸,不时交错在一起,悄悄缠绵。^js 半睡半醒之际,明窈忽然笑出声。sg 她趴在狄霄怀里,小声说:“首领还记得我刚来草原的时候吗?”这两年族人对他俩的称呼都变了,可明窈还是习惯叫他首领。 尤其是私底下的时候,这仿佛成了她的一点特权,比之直呼其名,更多了点情趣。 狄霄挑眉:“不记得了。” “我记得诶。”明窈言语间多了点促狭,“那时候的首领可冷漠,对我就没一点好脸色,动不动就叫我听话听话听话,哪像现在,又是喂饭又是哄睡的。” “哎呀,这还是当初那个凶巴巴的首领吗?”她嘿嘿笑着。 狄霄没有反驳,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好半天才说一句:“不凶。” “咯咯咯。”明窈彻底忍不住了。 狄霄将手掌盖在她的嘴巴上,强行熄声。 因有族兵大比,族内气氛很是热闹,而大比之事有苏格勒等人操持,狄霄难得有了闲,之后一连三天,寸步不离地陪在明窈左右。 就这样,转眼到了大比当日。 这天阳光正好,太阳暖而不烈,还有一点点微风吹拂着,是难得的好天气。 狄霄如约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车厢内铺了厚厚的毯子,车厢周围还用毡布围起来,就怕路上颠簸,不小心冲撞了明窈。 为了陪她,狄霄甚至没有驾马,只叫苏格勒他们带兵先去,他则和明窈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地往山丘顶行驶。 卡着大比开始的时间,可汗可敦姗姗来迟。 只见山丘最中央设了三座擂台,待大比开始,族中勇士将在擂台上完成第一关卡的比试,即摔跤,一对一,胜者晋级,再入第二关。 第二关则为骑射,参比者驾马绕山丘一周,在骑行过程中需要狩到不少于三只猎物,前百名返回山丘者,再入第三关。 第三关为乱斗,所有晋级者重回擂台,可赤手空拳,亦可使用兵器,乱斗至最后,擂台上最后三人即为此次大比的获胜者。 第三关的自由度最高,但狄霄也能明令禁止,大比点到为止,故意伤人者,将被驱逐出族,永不得回。 这般严苛惩罚下,几年来都不曾有人故意犯规。 而获胜的三位勇士可选择是否挑战首领,因族兵多数好斗,接连三场大比,每回都有人向几位训练的首领挑战,苏格勒被挑战的次数最多,他也因一双重锤闻名。 唯有狄霄,三场大比九位获胜者,他们宁愿重复挑战苏格勒,也没人向狄霄发出比试邀请,随便旁人怎么起哄,他们也不肯开这个先例。 狄霄带着明窈到了最方便观看擂台情况的位置,没多久,苏格勒他们也来了。 在他们周围及身后,还有无数来看大比的族人。 狄霄高抬右手,伴随着一身浑厚的号角声,在场族兵皆呐喊出声,下一刻,三组六人率先跳上擂台。 大比开始了! 当年第一次征收族兵,狄霄收了五百人,后续每年冬日征兵,但每次征收人数再没超过二百,以至于这三年下来,男女族兵加起来也才一千二百来人。 这个人数和全族人口相比不算少,但不论是狄霄还是几位首领都知道,这也就是和平年代未起兵戈罢了,但凡碰上什么战乱,这些人实在不够看。 一千多人,甚至只是外族两个营的数量。 即便他们的战马矫健,儿郎更是勇猛,但在绝对的数量压制下,谁也不敢保证,只这一千人就能保全族人安全无虞。 正是因为这,狄霄一刻不敢怠慢,这几年又是修围墙又是打兵甲,为了激励兵士,每年春祭前后还会举办族兵大比,胜者在赏钱和假期间任选奖赏。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嘉奖,获胜者在族中的声望亦会达到一个新高度,不仅能叫亲朋好友感到与有荣焉,就连许多未嫁的姑娘都会对他们好感倍增。 眼下擂台上的六人,不管拳脚好不好,至少气势是足的。 他们的膝盖肩膀等关键部位都缠了绑带,做好防护,打斗时就能少许多避讳。 一时间,擂台下多是族人的欢呼和呐喊,擂台上则只剩拳肉撞击的声音。 狄霄只看了两眼,就大概猜出了胜者。 他怕明窈对这种场面感到不适,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明窈身上,摸了摸她发凉的手,转头就要问一句。 谁知不转头不知道,明窈看得正高兴。 三座擂台,她这个位置能全部看清。 台上的六位勇士无一不是浑身肌肉,他们长得高大强壮,却又不会过分健硕,露在外面的臂膀上浸满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只见他们身姿矫健,一边避开对手的进攻,一边寻着对方的破绽,试图一击即中。^j^sg 每一组的打斗都极精彩,明窈破有些目不暇接,看完左边看右边,看完右边再看回中间,来回变换着视角,眼中露出许多兴致盎然。 想当初她还被草原人的凶悍吓哭过,这才几年,竟欣赏起来了。 就在她看得正起劲时,却听耳边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好看吗?” 明窈下意识点头,可脑袋点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迅速转头,正好对上狄霄那张满面寒霜的脸。 狄霄板着脸,又问:“他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这等简单的问题,分明是张口就能给出答案的。 谁知明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认真比较起来。 她先看看狄霄,再依次看过擂台上的人,看完还是不说话,还要抿着唇,皱着眉,仿佛很难做出抉择。 随着她沉默的时间渐长,狄霄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看向擂台上几个族兵的目光里都淬了冷箭似的。 他冷声问:“还没比出来吗?” 明窈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见周围无人注意,悄悄勾了勾狄霄的小指,缓声说:“自然是可汗最英武了。” 可惜狄霄没有被她一两句甜言蜜语收买,冷哼一声,将手指抽回来。 正这时,擂台上的摔跤搏斗也有了胜负。 败者垂着脑袋,灰溜溜地回到队伍里,听到同袍的唏嘘,更是面上无光,暗暗攥紧了拳头:“等明年,我一定比今年强!” 胜者到另一面集合,他们本以为是能得到可汗一句赞赏的,谁知从可汗面前经过时,他们不仅没能如愿,反而被可汗那冷涔涔的目光吓到了。 便是到了既定位置等待时,几人还小声嘀咕着:“我们打得也没那么烂吧?” 殊不知,这全是狄霄的胜负欲在作祟。 一千多号人的比斗,哪怕同时三场进行,也需要两三天才能结束。 到了第二天,六十女兵也上了场,姑娘们虽不似汉子们那般魁梧,可胜在身手矫捷,若是她们有心要躲,还真没几个人能捉住她们。 更有神思聪敏的,看透汉子们轻敌的心理,凭借巧劲儿,硬是将一个比自己高出两个头去的魁梧大汉撂倒在地,回身扼住对方要害:“服不服!” “不……” 姑娘美眸一凛,手上加了两分力道。 汉子呼吸受阻,只能喊上一句:“服服服,姑奶奶我服了还不成吗!” 这些女兵是赤那一手训出来的,见她们争气,赤那面上也有光,他抱肩站在台下,用肩膀撞了撞苏格勒:“瞧,我练出来的姑娘们不错吧?可比那些混小子们强多了。” 苏格勒目不斜视:“别忘了,混小子们也是你教出来的。” 赤那语塞,讪讪地拍了拍额头:“那、那也不能都怪我,可汗不也教了……” 明窈特意记了记,这几十女兵,最后获胜的竟占了多数,不慎落败的那些也坚持了许久,一点不比汉子们差。 擂台摔跤直至第三日傍晚才结束,山丘上已燃起火把,而胜者即刻上马出发,开始第二场的比试。 经过谷辛等人的精心饲养,族里的牛羊马数量多了四五倍,眼下六百人,很轻松就能每人一马,便是再多一些,也不会缺少良驹。 待最后一人离开,山丘上的族人也开始寻思着回家。 往年狄霄会一直等着的,数日大比,他基本日日在场。 但今时不同往日,不等族人有所动作,他先找来苏格勒和赤那:“我带可敦先回王帐,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皆知明窈身孕,闻言并不惊讶,赤那点点头:“可汗放心去,路上小心。” 苏格勒就地点了五十族兵,叫他们全程戒备,提前在前探路,务必保证首领和公主安全回帐,路上便是半点颠簸都不能有。 接连两三日守在擂台前,明窈早就疲乏,才上马车,就靠在狄霄肩上昏昏欲睡,她无意识地护住腹部,随着意识消沉,大半个人都挤进狄霄的怀里。 好在马车一路平稳,等到了王帐前,明窈已经彻底睡熟过去了。 狄霄抬手止了族兵的话语,低声吩咐人准备一个小矮凳,然后直接将明窈抱了起来,见她眼睛颤动,沉声安抚着:“没事了,睡吧。” 在他的拍抚中,明窈再次沉睡过去。 狄霄将她抱下马车,之后行走更是格外稳当,便是将明窈放下时,也没有一点忐忑,以至于明窈这一睡,就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此时,王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那鲜奶也不知如何处理的,嗅不到一点腥味,奶香中裹挟着一点甜意,再细品,又有一点点的酸,多种滋味交织在一起,瞬间就勾起了明窈的馋虫。 她撑着床榻坐起来,因看不见屏风外的情况,只能喊一句:“狄霄!” 没过几息,狄霄应声而入。 他对明窈实在不能太了解,进来时不仅带了湿热的帕子,还把那碗鲜奶羹带进来的。 狄霄把小碗递给她:“青杏才送来不久,还热着,这是用新鲜的牛乳做的,里面加了酸果汁,还点了一点糖渍,听说滚烫时最好吃,现在凉了些,但仍旧温热。” 明窈点点头,眼中带着一点好奇,小心抿了一点鲜奶羹。 出乎意料的是,这奶羹当真鲜甜,恰到好处的一点酸,也避免了明窈的反胃。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5节 而热奶养胃,大清早来上这样一碗热乎乎的奶羹,整个胃里都是舒舒服服的,连着两个月,明窈还是头一回吃完了仍不觉满足,小声问:“还能再吃一点吗?” “自然可以。”狄霄眼尾露出一点笑。 他帮明窈擦净双手,快步出去吩咐,再回来时,又换了一块帕子。 这只帕子是给明窈擦脸的,仅从狄霄细微动作间,就能看出他的温柔和仔细,动作又轻又缓,哪怕是耳尖上挂到的一点细绒毛都不放过。 明窈先是胃里满足,如今面上也清爽,整个人彻底从晨昏中苏醒过来。 投桃报李般,她替狄霄系好腰带,看着自家男人英挺的面容,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狄霄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我把帕子放回去,你自己换衣裳可以吗?” “可以哦。”明窈晃晃脑袋,“不要总把我当成笨蛋诶。” 这回轮到狄霄轻笑了,他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等明窈换好衣裳,青杏正好把刚做好的鲜奶羹送来,这明明是明窈喜欢的味道,可新一碗奶羹入口,她蓦地没了胃口。 明窈怕被狄霄说,只能慢吞吞地抿着勺子,好半天才在碗边少了一小角角。 这种情况,狄霄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将碗勺接过来,抬眸看了明窈一眼,很快将剩下的吃干净,片刻将空碗放在床边,又贴心地问一句:“真的饱了吗?” “唔——”明窈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还要再吃一个酸果子,才能饱。” 两人简单吃了早膳,又各自收拾好衣衫,稍坐片刻,就听族兵来报,已经有勇士狩足猎物返回山丘丘顶了。 算算时间,从他们出发到现在,也不过五个时辰。 能在五个时辰内找足猎物,再往返山丘,其中更要与竞争者一同争抢有数的小兽,这除了自身本事外,还有不少气运加持着。 狄霄原本是想再等等,至少等前百人返回再去。 还是明窈劝了两句:“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大家奔袭一夜,肯定是想见到可汗的,如今你我都不在,怕不是要让不少人失落。” 毕竟可汗在族兵中的威严和地位,那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在确认明窈没有不适症状后,狄霄选择现在出发,只是因为他们路上速度偏慢,等真到了山丘丘顶时,回来的族兵没有一百,也有六七十人了。 狄霄在他们面前经过时,难得停下脚步,左右环顾一圈,道一声:“不错。” 说完,他和明窈回到昨日的位置上。 两人坐下没多久,却听身侧传来阵阵欢呼声,循声看去,竟然是那六七十人在轻呼,他们尽量压着声音,可面上的兴奋完全掩不住。 “可汗刚刚说了什么,是说我们特别厉害对不对?” 这般转换概念,竟无一人反驳,反相继应和着:“没错,就是在夸我们厉害!” 又过半个时辰,最后三四十人也回来了,至此,前百获胜者已出。 苏格勒叫人准备了温水和饭菜,直接在旁边摆上,不管是狩猎回来的,还是赶早来看大比的,都能在这边吃喝,稍微垫一垫肚子。 最后一场打斗安排在午后,到时不论回来多少人,乱斗都会开始。 有那运气实在太差,找了一天一夜也凑不齐十只猎物的,也只能遗憾错过。 午时三刻,乱斗正式开始。 百位胜者已换上了轻便的行装,更多人选择裸|露着上身,只下身穿一条兽皮裙,额间系上象征着勇猛的红色丝带,耳骨上则别了两只狼牙坠子。 今年入围第三场的百人中,还有十二位女兵。 她们仍旧披着兵甲,只将袖口挽到臂弯处,看旁人一跃跳上擂台,她们亦不急不缓,仔细检查着兵甲和武器,再三确认无误后,方最后踏上擂台。 三座擂台已合三为一,整片山丘丘顶,除围观族人外,其余地方皆归族兵所用。s^g 沧桑号角声再起响起,就在人们将要宣布乱斗开始时,忽然有人说:“等等。” 待看清说话那人,附近众人皆是错愕。 只见狄霄站起来,他利落地脱去上衣,活动了活动手腕脚腕,大步走向擂台,边走边说:“今年乱斗,不如也算我一个。”^jsg “……”一时间,整个山丘丘顶尽是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在第一人发出“哇”声后,更多族人呐喊起来,最后汇聚在一起:“可汗必胜!可汗威武!” 可是在族人兴奋之际,擂台上的族兵们就没那么高兴了,百十号人露出苦笑。 有两个心态没那么好的,更是当场哀嚎起来:“可汗下场,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啊,莫说剩下三个,我看最后除了可汗,怕不是没一人能站着。” “我好不容易闯到第三关,就不能让我体面地下擂台吗?” “别叫唤了。”一个女兵轻呵一声,说,“我们一起,围攻可汗。” “诶?”顿时,众人来了精神。 只听女兵继续说:“可汗再怎么厉害,到底只一人双拳,我们也是可汗和各位首领教出来的,一百人二百个拳头,还有那么多兵器,难道压不住可汗一个吗?” “你们想想,要是能在可汗手下获胜,那可就不仅仅是勇士了。” 这梦实在太美好,经她一鼓动,众人再无沮态,反而精神抖擞,比刚上台时更有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狄霄,目带火光,浑身尽是战意。 然,理想与现实是两种东西。 狄霄大概早料到会被围攻,开始时只躲闪而不反击,他身形灵敏,往往一个恍神,就从人前绕去人后,再一晃神,更是从眼前消失了。 “啊——”一声哀嚎后,只见一个稍显瘦小的汉子被踹下擂台。 族兵大比,点到为止。 这一铁令不仅对参比的族兵有效,对狄霄同样如此。 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要害,只挑能叫人疼,但又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的,他不出手则已,但凡进攻,必有一人被淘汰出局。 不到一刻钟时间,场上的人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族兵眼看态势不对,脚下更是迟疑,一时间冲也不是,躲也不是。 直到一人怒吼一声:“兄弟们一起上!” 众人一个激灵,回神后应和一声,或举起双拳,或拎起长刀,直直朝着可汗攻去。 十几双拳头和几十把兵器皆对着狄霄,他却不见半分慌张之色。 台下的不少族人已经捂住眼睛,明窈更是紧张地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她手心里全是汗水,心口噗通噗通直跳,看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的刀剑,明明怕得不行,却根本移不开目光。 刀刃撞击在一起,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可汗呢?” “在这呢。”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话那人只觉屁股狠狠一痛,再回神,竟是直接飞下擂台,紧跟着,又一人落下,直接砸在他身上。 这仿佛开启了什么魔咒,只见狄霄身形飘忽,同时手脚或抬或落,他一边侧身躲开进攻,一边将右手边的一人击落。 底下人尚未看清他的动作,已经有人被淘汰出局了。 直到最后一人被打下擂台,山丘上已无半点声响,族人们即便早料到可汗神威,却也没想到,整场乱斗会以这般压倒性的胜利结束。 也就是族兵们受尽了可汗磋磨,如今躺在地上,又觉意外,又觉一点不意外。 “啪啪啪!”忽然,一阵掌声响起。 明窈呱呱地拍着双手,一双漂亮的眸子里仿佛浸着光,唯独看向她的英雄。^js 在她之后,族人们如梦初醒,欢呼声再起,场上皆是对狄霄的赞赏。 狄霄肩上不经意落下一道小伤,他将伤口渗出的血珠抹去,两步跳下擂台,而后就直直地走向明窈,待两人之间距离只剩寸余,只听他问:“是他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仔细想来,这个问题好像前不久才听到过。 明窈顿时明白了狄霄偏要上场的原因,惊讶之余,又觉有点好笑,这一回,她坦然说:“是可汗,可汗最是英武了。” 时隔数日,狄霄表情顷刻舒展,拍了拍明窈的脑袋,欣慰道:“可敦亦是。”s 族兵大比结束,众人纷纷回去,但哪怕下了山,他们口中所议论的,仍是可汗英姿,至于在前两关夺了风采的其余人,早被抛之脑后。 因狄霄下场,第三关无其余人获胜,今年无胜者,所谓奖励自然也没有了。 苏格勒和赤那、维安斯一合计,怒气冲冲地去了兵营:“一百号人对可汗一个,竟没有一人能在可汗手下过两个回合,且看看你们的身手,再看看你们场上乱成了什么样子,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们练出来的,你们不嫌丢人,我们都觉害臊!” 他们完全是藉机发挥,酣畅淋漓地骂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由赤那笑呵呵地问:“我们寻思着,给你们加练一段时间,大家没意见吧?” “……”有意见也不敢说啊。 见众人无异议,维安斯双手交握在背后,扬声说:“明日起,除轮值守卫外,其余人每日负重跑二十里,校场对练两个时辰,弓马训练翻倍。”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哦对了。”苏格勒补充,“日常训练也不能少。” 话落,三人拍拍手,再不敢手下兵士反应,转身离开此地。 而身后爆发的连声哀嚎,也没能叫他们收回军令,连半分怜悯都没唤出。 走远了,却听他们小声议论着:“可汗说族兵最近怠慢了,这样加练可汗能满意吗?” “先这样练着,过两天再问问可汗,看用不用把他们送去石山凿两个月山石。” “我倒是觉得,大家也没那么差劲儿……罢了,可能就是可汗要求高吧。” 尚在哀嚎的族兵们还不知道,不知哪天狄霄一个不高兴,又把他们丢去罕无生机的石山上去了。 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被大比第一天首先上场的六人牵连的。 族兵大比之后,再过两三天就是春祭了,今年的征兵又紧跟在春祭之后。 接连几次大事,也将族人的情绪彻底调动起来。 大家尚未从大比的激动中缓和过来,马上又要为春祭做准备,随着族里的生活越来越好,每年大祭也变得隆重起来。 祭场布置由族人自发操办,只有祭台是明窈负责的,但今年她怀着身子,还不知能不能继续跳祈福舞,万一不适合剧烈运动,祈福舞也是个问题。 不等他们争论出结果,离族半年之久的商队回来了。 听说商队带着大批货物归来,明窈登时来了精神,也不犯困了,也不懒散了,忙催着狄霄出去:“快快快,他们第一回去大越,还不知顺利不顺利,可千万别出事……”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快速穿好鞋袜,因忙着出门,连狄霄也不等了,还是出了王帐好几步,才被狄霄追上,给她搭了件披风。 明窈正是心焦的时候,偏偏狄霄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如此冒冒失失,出帐连披风都不带,不知现在天气还寒着吗,万一受了凉又要难受……” 明窈忍无可忍,回头吼了他一句:“不许说话啦!”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6节 陪同的族兵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向两人。 然狄霄只是愣了一下,之后不见半点不悦,反手握住了明窈的手:“不说了。” “……”族兵们一时怔愣,直到被落下两步后,才仓皇回神,行走间忍不住看看同伴,眉眼间全是错愕和了然。 片刻后,两人抵达围墙正门。 只见七八十人的商队牵着马拉着车,正缓缓走向族内,另有问询而来的族人们,远远缀在一侧,看着板车上高高的货物,一时惊叹不已。 明窈垫着脚尖寻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阿玛尔的踪迹。 她想过去寻人,还好狄霄抓住了他,狄霄低声说:“那边人太多了,容易被挤到,我叫人去把阿玛尔喊来。” 明窈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肚里的小家伙,只好点点头。 此地过于嘈杂,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等阿玛尔过来了,几人一合计,索性就近找了个空帐子,几人坐下再谈。 几年过去,阿玛尔变化甚大。 他在外走商多年,经历了无数风水日晒,本就不怎么细嫩的面孔越发粗糙,下巴上一圈胡茬,看着邋里邋遢,也就是衣衫工整些,五官板正,才不叫人生出反感。 阿玛尔话不多说,直接将此行的账簿拿出来。 “我们先去了风锦关和睢阳里,在风锦关交付了湖盐和青石,共得十二万两银,其中三万两换成鲛纱锦,剩余带又去了睢阳里,我们在睢阳里购买了瓜果、珍珠宝石和陶器器具,随后便直奔大越而去……” 睢阳里采购的瓜果并不耐放,也就是天气严寒,一路用冰镇着,这才顺利抵达大越。 阿玛尔皱了皱眉:“大越……听说大越和北部草原又起了摩擦,边城对草原游牧族的盘查越发严苛,我们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顺利进了城。” 在他对面,明窈和狄霄皆是一愣,明窈下意识问:“为什么又有摩擦了?” 谁知,阿玛尔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才听他苦笑一声:“根据我们打听来的消息,这回是草原先起了兵戈,起战原因则是……大越送来的和亲公主刺杀了部族首领,又逃回大越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大越送去的和亲公主就在这儿,起战原因有多荒唐,在场几人都清楚。 阿玛尔说:“两方真正开战才半年,大越边城四处调兵支援,但草原上只派出了骑兵,在边关各城发起骚扰,抢了金银粮食后就撤,并不与大越军正面对上。” “而且我听说,上月有一队骑兵半夜突袭了一座村子,等大越军赶到的时候,整座村子无一人存活,所有女人和孩子都被掳走,男人和老人则就地屠杀。” 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交战了,更多还是惨无人道的虐杀。 这话题实在有些沉重,明窈面上一白:“为什么会这样?” 阿玛尔微微摇头:“我们试图多探听一些,但大越百姓对草原人多有戒备,我们在城中也备受掣肘,幸好有大瑜的商行文书,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回来。” 因着大越境内并不太平,为保安全,阿玛尔他们连进货都没有,将手上的货物低价处理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明窈敛了敛神色,又说:“安全为先,你们也出去有些日子了,这次回来,就多歇一段时间,就算还要出去,短时间内也不要到大越去了。” “是,我也这么觉得。”阿玛尔附和。 他重新将话题转移到商队上,说完在大越走商所得讲明,又说起风锦关的商行情况。 他们在风锦关设了第一个草原商行,之后所有发展更是依托商行而为,商行中提供多种货物,除了最出名的羊毛衫,还有些比较珍贵的草药和皮毛制品。 在商行一楼一角,还售卖炒青麦面等方便食物,因售价便宜,在城中最受欢迎。 在第一个商行的支持下,草原商行已经在其余六座城池中开了分行,无非货物的运输上费些功夫,其余成本根本算不得什么,净赚不亏。 阿玛尔想到什么,不禁笑说:“上回带去的牛肉干一上新就被抢购一空了,曹镖头还特意预定了一百斤,要给押镖的兄弟做干粮。” “说起来,龚老板和曹镖头还要买青石吗?这几年他们也收了不少,眼下族里对青石的需求没那么大,他们要是也收够了,可汗就要停止族兵采石了。”明窈问。 “两位老板没说停,想必还是要的。”阿玛尔说,“这两年他们收的青石也没有全部留下,大部分都转去了其他地方,只涉及隐私,我也不好多加打探。” 明窈想了想:“族里亲卫有限,既然青石数量够了,也不好一直麻烦他们,你看看商队里能不能腾出人手来,咱们慢慢把采石的活儿接过来吧。” 毕竟现在用到青石且用青石赚钱的,只有商队,商队所得虽有分给族里,但大头还是在明窈和阿玛尔手里,一直挪用族兵,即便狄霄没有意见,也不代表族人们没有微词。 阿玛尔应道:“好,正好这段时间不出去了,我看看怎么安排。” 说完开山凿石,阿玛尔又提了几句湖盐,盐巴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都是管控物,湖盐的出现,明显会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这两回走商,已经遇上好几波来打探的人了。 他说:“我想着,湖盐生意也先停一停,除了和明掌柜约定的数量外,就不再外售了,等风头过一过再说。” “你安排就好。”明窈放权放得利落,就连账簿的检查,要不是阿玛尔坚持,她都想一并放手,商队发展到现在,成员几经筛选,能留下的不说能力多强,至少对族里绝无二心。 谈过生意,明窈忽然问:“对了,弟弟最近如何了?” 狄宇两年前离开了拔都儿部,跟着商队的人到风锦关定居。 他多是在城里走动开阔视野,偶尔得闲,也会到商行去帮帮忙。 许是他看了太多书籍的缘故,比起大多族人,他既有着草原人的爽朗,又有着大瑜人的仔细和敏感,数年沉淀下来,为人说话更为平和。 他才在商行待了小半年,就被商行的熟客们记住了,尤其是许多有钱人家的小姐,订做什么东西最喜欢找他。 毕竟其余族人只管记录,而到了狄宇这,他还能提出一两句极好的建议,不管对方应不应,永远都是温温和和的,下回还礼待。 阿玛尔面色古怪,砸么了半天才说:“我听商行的伙计说,小东家去年冬天过了什么乡试,一开春就带着人去冠京了,一直到现在也没个信儿。”s “什么?”明窈怀疑自己听错了,“乡试?可是科考的那个乡试?” “我也不知道,我没太了解。”阿玛尔挠挠头,“反正是个第一,听说还有好几个富商来商行议亲,想把家里的姑娘嫁给小东家。” “……”在明窈心里,狄宇还是那个能为一只袖珍小弩高兴大半年的孩子,怎一眼没瞧见,连说亲的都找上门来了呢? 她和狄霄只知让在风锦关生活得不错,哪只他不声不响地干了这么件大事。 明窈细声说:“乡试第一,那就是解元,风锦关虽以商贸为主,但城中富裕,读书子弟亦不少,能在风锦关的一众学子中拔得头筹,想必会试也不成问题,再或者……殿试也能冲上一冲,到皇宫里见见圣上。” 她已经无力追究狄宇是怎么获得乡试资格的,只扶额为难:“以选拔贤良为主的科举考试,突然来了个外族人,也不知圣上见了,会是何等想法。” 狄霄虽也惊讶,但很快冷静下来:“他已经能为自己负责了。” 话虽如此,毕竟是自家孩子,明窈还是忍不住挂心一二,半天又说:“要不然商队再出去一趟吧,去冠京走一回,看能不能把弟弟接回来。” 阿玛尔并无异议,张口就要说好。 狄霄拒绝:“不用,他已经不小了,不会叫自己陷入绝境的。” “那好吧……那就再等等,等过了五月要是还等不到消息,阿玛尔你就辛苦去接一接。” 阿玛尔点头:“好,我传信儿给商行的族人,叫他们时刻注意着,要是收到小东家的消息,赶紧回来传话。” 明窈尚在位远在千里之外的狄宇担忧,却不知,此时的冠京也是一片风云。 听说今年会试榜首是个外族人,年岁不大,脾气也冷硬冷硬的,会试前还能在客栈寻到,可自从排名出来后,那外族小哥儿仿佛消失了一般,翻遍冠京城大小客栈也找不到。 那些想打听的人堵了几次也没把会员老爷堵上,只能无端猜测。 还有许多朝廷重臣欲提前与其交好,因寻不到人,也只能按捺住万种心思,长时间无功而返后,更是忍不住阴谋一番—— 那外族少年,是不是谁家特意培养来扰乱朝局的? 话说回拔都儿部。 几人又坐了片刻,明窈腰腹有些酸软,只好结束今日的谈话。 临走前她又叮嘱两句:“等把货物安置好,你们也尽快休息,后面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来王帐找我就好,我最近不去学堂了,基本都待在王帐。” “是。”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阿玛尔的视线落在狄霄扶在明窈腰侧的手上,他心头一动,目光中逐渐浮现震惊之色,最后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忍不住“哦吼”一声。 与此同时,明窈两人也慢慢走回王帐。 明窈先前为兴奋感所刺激着,身体上并不见疲乏,可如今一回来,困顿感潮涌而来,不过片刻时间,她就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狄霄抬手抹去她眼尾的泪花,问:“要睡一觉吗?” “睡。”明窈说着,可真躺下了,又怎么都沉不下心去。 她翻来覆去不断,看着床边狄霄的背影,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等人看过来了,她又抿唇不语。 过了好久,才听她慢吞吞说了句:“首领,草原和大越是又开战了吗?” 听她说及此事,狄霄有一瞬间的意外,但望进明窈那双饱含忧虑的眸子里,他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后知后觉反应到—— 草原与大越开战,要说最关心的,非明窈莫属。 她是拔都儿部的可敦不假,可同时,她也是大越的公主。 多年相处下来,狄霄深知明窈脾性,无非一个善良又简单的小姑娘,不管她如何聪敏,可同样会为族人的一句夸赞高兴许久,也能为外人一点小事而忧心难过。 他摸了摸明窈的眉眼,轻声问了句:“可怀念北部草原?” 明窈迟疑片刻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狄霄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明窈既然能对只生活了两年的草原怀有依恋,对于生她养她的大越,又如何能完全割舍掉情感? “会担心草原吗?还是担心大越?” 明窈说:“都担心,担心无辜百姓,也担心因战争而伤陨的士兵,我不明白……明明两方已讲和,草原为何又会主动挑起纷争?” “和亲公主……我是说我自己,我虽已不在北部草原,可也以和亲的名义送了过来,还有当初议和时的那些金银珠宝粮草等等,原来竟只能保三五年和平吗?” 明窈闭了闭眼,情绪太过,连胸口都起伏不断。 或许,从听说了大越那座无名小村庄的惨状后,她便始终揪着心。 她不为大越腐败的皇庭而遗憾,但却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感到难过:“孩子,女人,老人和男人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战争之下皆无辜,唯有因一己之私挑起战争的,才是该死的。 但说实话,对于草原和大越的争斗,狄霄一点不觉意外。 当年未迁徙时,齐齐比齐的可汗就有意联合草原百部,向大越发起进攻,后来因叛军起乱不了了之,但这么多年过去,难保他们不会再其心思。 他眸色一沉,言语间多了点后悔:“当初迁徙前,就该回齐齐比齐一趟的,若多罗死在叛乱中,这场纷争,或许还能再推迟几年。” 至于会不会彻底消弭在时间长河中,那就不是狄霄能预料到的了。 “你是说,这是多罗可汗所为?”明窈愣了愣。 “若多罗性命无虞,又能掌齐齐比齐之权,多半是他牵头。”狄霄说,“之前在齐齐比齐,他便曾以进攻大越为由,笼络受困众人之心。”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7节 唯一出乎意料的,这场纷争起得太早了些。 “睡吧。”他默默拍抚着明窈的后背,“那座小村庄只是意外,经此之后,想必大越会加重边城布防,草原骑兵就算再想重现屠杀,也没那么容易了。” “嗯。”明窈闷闷地应了一声,“希望战争能早些结束。” 狄霄说:“会的。” 北部草原和大越的摩擦虽严重,但于拔都儿部还差了不少距离,就算真的会波及到他们,彼时的大瑜恐也无法置身之外。 知道其纷争的族人到底只是少数,其余人生活一如往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再为春祭做做准备,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经医官和巫医联合诊断后,明窈虽能主持春祭,但还是免去了祈福舞。 这等盛大场合,蓦然改变仪式,总要给族人一个说法。 众目睽睽之下,巫医当场宣布了可敦怀有身孕的消息,这等惊天的大喜事砸下来,族人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管有没有祈福舞。 等春祭结束,狄霄再走在族里,连族人们的问好也变了。 之前大家只会说:“可汗近来可好?” 现在就成了:“可汗许久不见,可敦近来可好?” 狄霄虽然有时候会吃味,但见族人们对明窈多有关心,分明是乐见其成的,每每碰上人问询,不管他多忙,总会停下脚步,再回一句:“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草原之神保佑,可敦和小王子一定都平平安安的。” 听了这句祝福,狄霄目的达到,表情微松,遂心满意足地离开。 春祭之后,紧跟着就是族兵征收。 有了明窈怀孕消息在前,人们这才明白为何要专门征收一队保护可敦的女兵。 此回征兵名额共二百,其中一百男兵,一百女兵,二者要求相差无几,即便是身体素质普遍略逊一筹的姑娘们,在这上面也没得什么宽待。 而从族兵征收伊始,军营所有都掌控在狄霄手里。 往常族中大小事,族人们都有参与权和议论权,唯独在族兵事情上,从来都是狄霄的一言堂,最多是几位首领能稍做置喙,普通族人全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于是,对狄霄这等略显苛刻的一视同仁,族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二百族兵全部征齐,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这二百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在骑术、弓箭、拳脚等方面,至少有一项是长处,入营后再根据长处分给各位首领调|教。 其中女兵是为明窈准备的,狄霄更为上心一些。 只可惜可汗的上心并不见得是好事,至少在军营里,还代表着严苛和痛苦。 也就是姑娘们性情坚韧,无论受了怎样的磋磨,也只管咬牙坚持下来了。s 新一批族兵入营后,狄霄和其余几位首领连续训了整一月,好不容易等到休假,二百人无一不是躺倒在营帐里,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 那些早一批的亲卫们虽不喜欢自己加练,但对于看后辈受苦受罚,还是很乐见其成的,好不容易等他们休息了,更是凑上前来。 “这才多久就受不住了,还说什么做可汗最信赖的亲卫,就这?就这?” 气人是其一,这仇恨也拉得足足的。 就在新兵受训之际,明窈害喜的症状却减轻不少,胃口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一向是不喜欢羊肉的,但这几天餐餐都要有一小瓮羊肉煲,汤瓮里撒一把小赤椒,汤水和羊肉都会沾染上浅浅的辣味,要是再加上几个酸果子,又酸又辣,叫人胃口大动。 狄霄向来是不挑食的,可面对这种酸辣口味的汤煲,头一回露出抗拒神色,在尝了一口后,之后宁愿将明窈吃剩的丢掉,也不愿帮忙处理了。 明窈不满:“这样好的味道,首领可真不识货。” “……嗯,你喜欢就好。” 随着族兵休息,狄霄今日很早就回了王帐,他先陪着明窈说了会儿话,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间多了点犹疑。 “怎么了?”明窈问。 狄霄不知这话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在明窈怀着身孕的时候,若他提出离开,先不说明窈如何作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 但—— “你可记得,两年前我曾在安石城留了两个族兵?” 明窈对此稍有印象,缓缓点了点头,又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前几天安石城的族兵回来了,他说受草原和大越纷争影响,大瑜许是觉得受到威胁,军中多在置办兵甲,安石城作为军事重地,城里风口渐紧,盐铁交易正一点点缩减。” 明窈脑子还没转过来:“可汗是想?” “我想到安石城走一趟。”狄霄说,“大瑜军在置办兵甲,我也想再给族里添一批兵器。” 说他居安思危也好,说他杞人忧天也好,北部草原的战争离拔都儿部还远着,但狄霄莫名觉得不安,看族兵觉得不够多,看兵甲也觉得不够完善。 “提前置办下兵甲防具,就算拔都儿部真的会受到战乱波及,除了族兵能迎战外,族人们手里有兵器,也能有些自保之力。” “或者这些永远用不到,总归也不会放坏,留给后人也好。” 本以为明窈怎么也要闹一闹的,谁知听了狄霄的顾虑后,明窈大为支持:“可汗想的是,兵甲这些永远不嫌多,趁着安石城盐铁交易还没被叫停,抓紧时间收一批铁器也好。” 她甚至还说:“不然我找阿玛尔问问,他们与曹镖头关系好,扬威镖局四处押镖,想必对这些也敏感,或许可以看看曹镖头能不能帮上忙。”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狄霄无端觉得愧疚。 明窈还在为他操心,狄霄却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 明窈眨了眨眼,似乎是对他这番行径感到不解。 狄霄的手指上移,最后落在她挺俏的鼻尖上,稍稍一按,哑声问:“我这个时候离开,你不觉得难受吗?” “这有什么难受的?”明窈有些诧异,待看见狄霄眼底的愁思后,她可算回过神来。 “啊……”明窈一抚掌,试探着问,“你是觉得,留我一人在族里不放心吗?” “但族兵的防卫一直都很好,安全上想必是不会出意外的,再说你外出也是为了正事,又不是游玩什么的,我有什么好难受的。” 她说得有理有据,细看表情,也确实没有失落之色。 却不知狄霄在想些什么,听着听着,愧疚褪去,反添一点忧郁,与他气质格外不搭。 他忽然捏住了明窈的嘴巴,止了她的话语,默默盯了她一会儿,说:“是我舍不得。” 看着明窈震惊的模样,狄霄又重复了一遍:“是我舍不得离开你。” 明窈完全被他这话惊住了,连狄霄松开手指也没意识到,直到好久后,才听她噗嗤一声,她笑得倒在床上,抱着狄霄的胳膊,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掉不下。 明窈说:“狄霄,你好粘人诶!” 狄霄从不觉得,粘人这种词能和他有什么牵连,但这一刻,他并无反驳意思。 他握住了明窈的手,垂眸看着她:“窈窈要想清楚,此行一去少说一两个月,你会在一两个月里见不到我,没有人给你擦脸净手,也没有人帮你暖手脚。” “这么惨呀……难不成你要把我也带上?”明窈笑着。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她身子不便,就是没有身孕的时候,这种动荡时局下,狄霄也不会带着她犯险。 明窈一摊手:“那不就得了,可汗放心去吧,也就一两个月,我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实在不行了,还有念桃青杏她们,族里那么多人,还会叫我出事吗?” 狄霄有心叫苏格勒等人代劳,可这些年来,安石城盐铁之事上从来都是他出面,这等态势下,忽然换了人,安石城的中间人不一定会买账。 多番思量下,此行不得不去,也只能狄霄去。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按照以往的经验,真正会进到安石城的,最多不过三四人。 狄霄虽带了旁人,但多半都留在关外,城内买来的盐铁都靠中间人运送出城,直到百十里外才会交接运回。 也是因着这份谨慎,狄霄在安石城买过无数盐铁,除了合作多年的中间人外,根本没人知晓这些东西都流通去了哪里。 这回入城,他用了草原商行的文书,只说是入城走访民风民俗,倒也没受什么刁难。 一进到城里,他反手就戴上了帷帽,转身和族人交代两句,一行四人分了两个方向,狄霄两人去盐坊铁厂,另外两人去寻借住的人家。 至于不找客栈,也是为了尽量少引人耳目。 草原消息闭塞,对外界少有了解,但到了作为军事要地的安石城,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引得城中军队大动干戈,而城中百姓经验更足,对时局的敏感度远超他人。 从城门到盐场这一路,即便百姓们多有避讳,还是叫狄霄听了不少东西。 “我家外侄在高将军营下,听说高将军有意征兵,要扩充军营……” “我也听说了,不仅高将军营下,还有好几个大营,都传出了征兵的动静,又是大越和草原,他们这才太平了几年,大越上回输得那么惨,怎还敢开战。” “大越上回战败是送了和亲公主吧?也不知他们还有多少公主能送去和亲。” “行了行了,不聊他们了,咱们赶紧去买盐,就怕战况紧张起来,又买不到盐了……” 听到最后,狄霄心下一紧,不觉加快脚步。 早在来之前,他就预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却不想,坎坷竟出现在了最开始。 在安石城待了两三天,狄霄也没能和中间人见上一面。 与狄霄常有合作的那人姓关,常被人称关先生,关先生人长得文文弱弱,浑身一股子书生气,据说他曾参加科考,无奈殿试时被人陷害,不仅在圣前失仪,还被褫夺功名。 自那以后,关先生大为失意,曾一度沉沦于酒水,不问世事。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关先生从冠京离开,再出现于人前,就是在安石城了,他与人合办了一家简事司,专门替外面来的人采购盐铁,因其巨大利益,曾一度引人嫉妒。 但这一回,不管旁人再使出什么手段,都不曾叫关先生有任何损失。 聪明人很快意识到,关先生背后定是站了大人物。 对于关先生复杂的背景,狄霄也是迟疑过的,可与之相对的,是他远高于其他简事司的能力,成百上千斤盐铁,他轻易就能运作出,这正是狄霄需要,且愿意为之冒险的。 等了整整五天,狄霄终于把关先生等来了,他们约定在一家茶馆见面。 见面之后,关先生先是长鞠不起:“明老板实在是怠慢了!” 尤记得他第一回来安石城时,找的中间人还不是关先生,而是他手下另一个姓张的小管事,那时为了混淆视听,狄霄自称姓明,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误会还延续着。 狄霄被晾了那么多天,心里本来就有些不爽,见状嘴上说着“无妨”,却也没打算把人扶起来,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上前半步。 关先生长叹一声:“明老板有多不知,这段日子局势大乱,上面的人要求收紧盐铁关口,在这月月底彻底关停盐铁生意,并将账簿上交,这法令本没有什么,可对我们这些做中间人的,却是叫人方寸大乱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8节 “明老板去年置办的那一大批铁器,至今还没走全流程,单是您这一笔,就叫我们焦头乱额许久了,就怕到月底交账的时候还办不好。” 说着,关先生苦笑不已。 狄霄面色微动,请关先生坐下,又为他倒了一盏清茶:“关先生大才,想必也能猜到我此行所为何,明人不说暗话,还请关先生给个准话,铁器还能出多少?” “哎呦明老板,您这可实在是难为我了。”关先生忙不迭推拒,“您是不知道,北边又开战了,百姓们都以为又是大越想吞并草原,却不知这回是草原先起了兵戈。” “我也不怕告诉您,草原这次来势汹汹,大越也就那样,万一战火烧到大瑜,我们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大越,我们也没公主能送去和亲。”他玩笑说。 “明老板包涵一二,这真不是我不愿替你办,实在是风险太大了。” 狄霄紧蹙的眉头在听到最后一句后,蓦地展开了。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风险太大……关先生的意思是,并非完全不可能,对吗?” 关先生一怔:“这这、这真的……” “关先生说了,盐铁交易都要关闭,到时盐坊铁厂关门,就怕关先生的生意也会受到重创,不如这样,关先生再帮我一回,我也给关先生指一条路。” 狄霄抛出最大的诱饵:“关先生消息灵通,不知听没听说过湖盐?” “你是说——”惊讶之下,关先生直接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在凳角上,疼得他面目扭曲一瞬,但很快又望向狄霄,“湖盐是你们那流出来的?” 大瑜盐巴的来源主要是海水晒盐,因大瑜海域辽阔,海盐产量也很大。 直到三年前,不知从何处流出一种湖盐,湖盐滋味与海盐基本一致,但颜色上会有一点细微差别,细品之下还能尝出一点鲜甜,价格和海盐相比却只低不高。 人们也想用湖水晒盐,可不知为何,他们晒出的湖盐又苦又涩,水腥味尤为明显,不管怎么加工,也没办法改善这些缺点。 长久以来,湖盐根本不在市面上流通。 关先生门路广,也只知道明家商行有湖盐在售,至于明家的湖盐从哪里来的,就无从查证了,哪曾想,这湖盐竟是来自草原。 他忽然明白:“难怪明老板从不缺银两,那么多盐铁,次次都能一次付清。” 想明白这点后,他的态度没了一开始的坚决,分明是动了心。 狄霄没有催促,只又给他添了一盏茶。 许久之后,只听关先生问:“不知明老板想要多少铁器?” “越多越好。”狄霄毫不犹豫,“无论是兵器还是农具,铁锅也行,只要是铁制品,我都要,关先生能弄到多少,我就收多少。” “事成之后,我可与关先生签订湖盐交易的契书。” 关先生说:“我尽量试试,但明老板也做好心理准备,这种情况下,能弄出多少,我也说不准,至于湖盐生意……我还要向主子请示。” “可。” 两人敲定交易细节后,关先生忙着去活动,率先告辞。 关先生离开不久,狄霄也从茶馆离开了。 他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又找了家客流量比较大的餐馆,要了两碟小菜一壶清酒,坐在大堂,似是在听说书先生讲话本。 此时餐馆里坐了许多人,听书之余,少不得闲聊两句。 也就是这这个过程中,除去那些家长里短三姑五婆,还有不少道听途说来的真假消息,狄霄分辨许久,才挑出几个有用的。 十天后,关先生再次找来。 这回来,他可比上次有底气多了,话不多说,直接将单子拍到桌上。 关先生压低声音,紧张中压抑着兴奋:“整整三千件铁器,其中农具居多,兵器最少,但还有十几块没有架空的原铁,不管你是打兵器还是打农具,一块铁至少能打二三十件。” “这是我能弄到的最多数量了,再多实在不行了。” 可就算是三千件,也远超狄霄预料。 他喜上眉梢,连说几句好:“关先生什么时候想合作湖盐,可到风锦关的草原商行去,就说是明老板交待,他们自会第一时间传信儿给我。” “好说好说,湖盐先不急,等主子回了我,我再跟明老板联系。” 关先生促狭笑笑:“不过咱可说好,铁器是铁器,湖盐是湖盐,何况湖盐生意还没定下,咱这铁器的钱……” “关先生尽管说价,我会尽数付齐。” 关先生五指张开,比了个数字。 狄霄问:“五十万?” “是。”关先生说,“明老板见谅,现在的情况实在紧张,我弄这些东西出来,也找了不少关系,还搭了不少关系,这个数比以前可赚少了。” “我理解。”狄霄很爽快,“关先生明日再来,我会将银票准备好。” “五十万两银都准备好?”关先生饶是有所准备,还是不禁咋舌。 狄霄稳重点头:“是,关先生要是还有余铁,我也能全部吃下。” “没了没了,这回是真没了……明老板果真财大气粗,是关某看走眼了。” 狄霄这回没再应和,微微颔首,态度不明。 说来惭愧,族里许多物件儿的添置,那是全靠商队养着的。 商队在族里拿货由王帐出钱,走商所得,除了商队成员分得很小一部分,剩余利润又都回到了王帐,也是因这,才给了狄霄足够的底气养兵。 很显然,这又是明窈带给他的。 关先生最后说:“这些铁器数量实在太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运出去的,我们每日往外送一部分,最多一月,就能全部转运出去,还是送去原来的地方吗?” “是,还是老位置。” 转日傍晚,两人再于茶馆相会,狄霄按约付了银票,又粗略查看了一部分货物。 这次的货物质量比之前差了一些,最明显的,兵器大小都变了,好在不影响使用,勉强也能过关,这般,狄霄才没追究。 他只留了一个族人在身边,其余两人打发去关外了,等关先生的人把货物送到,他们也好随时检查。 一个月时间,几千件铁器终于全部运送出去。 最后一趟时,关先生亲自跟了队,也在关外见到了浩浩荡荡的车队。 整整三千件铁器,不说过分大和过分小的,单是个头大小比较平均那些,每驾板车上也只能放下一百件左右,还有一大块没来得及加工的铁砣,要十二三个人一起才能搬动。 狄霄他们只来了二十驾车,剩余的只能借关先生的。 关先生倒是敞亮,不仅把板车送给他们,连着二十几匹高头大马,也一并送了。 关先生指了指其中一头皮毛漆黑的小马:“这是从兵营买来的战马,脾性又暴又烈,牵车是不可能了,但我想着,明老板应该会喜欢。” 狄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看它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知是一匹良驹。 可惜不等他看第三眼,他肩头被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乌兰木用脑袋顶着,鼻腔里喷出热气,嘴巴一张,喷了狄霄一头一脸的口水。 “……”狄霄眉心骤跳,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去!” 关先生愣住:“这马儿?”以他的眼见,这马的成色可一点不比他带来的战马差。 “关先生见笑了。”狄霄用马鞭在乌兰木身上抽了一下,“恃宠而骄的小畜生。” “哈哈哈!”关先生明悟,“比起明老板这小马驹,我那战马倒是逊色了。” “不会,多谢关先生馈赠,那战马我很喜欢,正好带回去,把这不听话的小畜生替换掉。”话虽如此,看他神色,此话也只能当句玩笑听听。 关先生没有点破,他看着周围汉子各个魁梧,尤其是那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睛,里面尽是冷凛和肃正,无论哪个点出去,都是难得的好手。 可就是这样一帮人,唯狄霄马首是瞻。 关先生低声感慨:“明老板现在还要说,您是来自草原上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部族吗?” 狄霄轻笑一声:“或许吧。”仍旧拒绝言明。 双方就此作别。 狄霄陪着浩荡车队走了十天左右,等一过戈壁进入草原范围,没过两日就看见了来交接的族兵,苏格勒带了一百人过来,稍作调整,就替换了原本押送的族人。 有苏格勒一路护卫,狄霄再不迟疑,旋身上马,连夜赶回族里。 从离开到返回,狄霄走了将近两个月时间,算着日子,明窈身孕已经有五个月了。 他回到拔都儿部正好清晨,族里走动的人很少,这也省了不少打招呼的时间,能叫他第一时间回到王帐。 狄霄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打理,只脱了最外面的袍子,大步走向床边。 意料之中,明窈尚在沉睡。 两月未见,他看着明窈的睡眼,却莫名有了点陌生感。 只见明窈的腰腹比之前粗了两圈,她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护在小腹,能清晰看到腹部的隆起,另一只手则掩在眼前,微微遮挡着晨光。 狄霄的视线在她周身扫过,不知是不是受了身孕的影响,明窈的面颊更加柔和,身上散发着一股淡香,乌发散落在脑后,整个人绵绵软软的。 直到他的目光滑至明窈双腿上,天气渐热,她的腿脚露出一半,正好将小腿完整露出。 只见原本白皙纤细的小腿完全变了个模样,又红又肿,还落了点白点,便是狄霄滤镜再深,也无法对着这样的双腿说出好看。 正在狄霄怔愣时,却听一声细碎的呻|吟。 明窈的右小腿忽然抽搐起来,又麻又痛的感觉直接将她惊醒,明窈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不料正好晃到了神经,剧痛叫她瞬间寒白了脸。 “怎么了?”明窈眼前一暗,狄霄从怔愣中回神,慌张跪在床前。 明窈的意识还飘忽着,下意识说了句:“小腿又抽筋了。” 她的话语中没带什么情绪,面上也是习惯后的麻木。 狄霄心口一窒,来不及伤感,先扶着明窈坐了起来,又在她背后垫了软枕,几次调整姿势,防止她压到腹部。 做好这些,他紧跟着跪到明窈脚边,用力搓了搓掌心,将两只手掌都搓热,这才将双手覆在明窈小腿上,一边仔细着她的表情,一边缓缓按揉起来。 小腿抽筋时的按揉并不舒服,明窈难受地不停往后躲,偏次次被狄霄拽回来。 还好这一时的折磨后,抽筋的症状缓解了好多。 终于等到明窈说了声:“好了好了,已经不疼了。” 狄霄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能吐了出来,这时才发现,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他重新坐回床上,得了明窈允许,才把软枕撤掉,变成他作为依靠。 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狄霄重新将手覆在了明窈小腿上,即便她已经不再疼,还是继续了刚才的按揉动作。 狄霄没有了解过妇人怀孕,自然不明白小腿上的变化从何而来:“这是怎么回事?” 明窈说:“医官说是正常现象,是因为孩子月份大了,母亲少不得会经历这些,等把宝宝生下来就好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29节 生下来才好? 狄霄一口气没上来,忍不住算了算,距离生育可还有将近五个月,他才见了一次就有些受不住了,再来五个月,岂不是要了明窈的命。 他半天才调整好语气,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窈舒服得眯起眼睛,含糊说道:“有一小段时间了吧,还好。” “医官和巫医没有办法吗?” “没有啊……”明窈说,“医官叫我空闲时多走动走动,多吃鸡蛋和蔬菜瓜果,多吃米饭多吃肉,睡前再喝一杯热牛乳,兴许能缓解。” “我也想多走动呀,但稍微走上两步,腰背就酸得不行,只能先回来。” 说起这个,明窈又心虚又委屈,她没说的是,吃食上的要求也太过繁琐,有时候念桃和青杏不在,她就更不愿费心思了,稍微吃上一口,不饿就好。 狄霄对她实在了解,很快猜到了真相。 他没有苛责,只是给她换了个姿势,也叫他换一条腿来按摩。 狄霄说:“没事,我回来了,我陪着你。”无论走动锻炼,还是大小吃食,不是狄霄自吹自擂,整个拔都儿部,怕是找不出比他更上心的人了。 在狄霄离开的这两月,明窈因小腿抽搐醒了无数次,每每见到床边空挡,总是会觉得难受,一边理解着狄霄,一边在心里骂他。 可现在见了人,享受着这样温柔细致的照顾,那些午夜梦回的怨念一下子散了。 明窈弯了弯眉眼,欢快地应了一声好。 狄霄离开前,明窈表现的万分开明,直到他临走当天,也不见半分不舍。 当初因这,还让狄霄气闷了好几天。 如今他回来了,明窈可比他粘人多了,只要狄霄不出门,她一定要跟在他身边,最多两步距离,再远就不行了。 狄霄乐见其成,何况押送铁器的队伍还没回来,族里实在没什么非他不可的事。 一连半个月,狄霄鲜少会出王帐。 许是得了他的嘱托,除非极紧急的事,不然没人会来打扰,给足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 一转眼时间,族里的耕地都长出苗来,负责押送铁器的队伍终于回来了。 狄霄有心去看看,可看着明窈越发笨重的身子,实在不放心离开。 反而是明窈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坦,看他迟疑,这才催促了两句:“去吧去吧,又不是去什么很远的地方,可汗快走吧。” 狄霄只能先去看看,临走前不仅把念桃和青杏叫来,连医官也要在旁候着。 明窈被他这阵势弄得哭笑不得,可心底的暖流也是骗不得人的。 狄霄从王帐离开后,赶紧去了兵营。 苏格勒提前得到交待,这些铁器无需送去仓房,直接往兵营里运。 营地里休息的族兵帮着卸运,随着铁器被搬下,那些锋利的兵器叫好些人兴奋起来。 狄霄没理会他们,而是叫这人清点一遍。 最后得出结果—— 三千件铁器,其中能直接投入使用的兵器才不到五百。 农具和铁锅等虽然也能用,但明显和狄霄的初衷不符,再说还有几块没有加工过的原铁,熔一块也是熔,一起熔也是熔。 他在族里找了几天,才找出十来个能打铁的匠人。 狄霄和苏格勒说了兵甲样式,匠人就按照这种要求来打铁,人手实在不够的情况下,可以再从族兵中调人,尽快将兵甲打出来。 苏格勒知他最近所忙,很利落地领了命令。 除了兵甲外,狄霄还把主意打到了群马上。 关先生送他的战马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想他草原上的儿郎尤善弓马,有朝一日真要上战场,没有一匹矫健的战马如何能行? 苏格勒在带人打铁,驯马的活就交给赤那去做。 总归狄霄现在只管下令,真正执行的,则全交给了旁人。 一时间,整个兵营都活动起来,为着那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拔都儿部的战争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五月末,各处管事带着账簿来找明窈汇报。 拔都儿部现可以分成五个部分,即北面农耕畜牧区,西面祭典军事区,南面仓储轻工区,东面城墙布防区,中间生活居住区。 狄霄负责族兵训练和布防,原本还要带领族人春耕秋收,但自从耕地均田后,各家下种收成的时间也不完全一致了,也不再需要可汗统一安排。 没有了农耕,狄霄也不见得闲,尤其是最近几年族兵数量一加再加,现在又要抓紧训练预防战事,他的任务只重不轻。 如此一来,其余仓储轻工等,就只能辛苦明窈多费心。 明窈能藉着身孕不去学堂,那是因为学堂里有许多能替她分担的,尤其是那些聪明灵巧的,帮忙讲半年学一点不成问题。 不怕那些顽劣的小子们不听话,只要学堂有事,不等传到明窈耳中,狄霄先去镇压了。 明窈主张的商队行商事宜有阿玛尔全程操持着,也不用她过多操心,但对于仓房绣房等处的账簿,还需她一一查点。 随着仓房绣品成为族里的主要对外商贸品之一后,绣房也慢慢独立出去,现在由宁湘和金瓜阿姑管事,底下还有一帮姑娘阿婶,各级独立管理。 绣房每年用到的羊毛牛毛等都是从族里买的,做出的毡布全部被族里回收,而剩余羊毛等物则由她们自行处理,或是做成羊毛衫,或是做成其他绣品。 哪怕其中半数羊毛都被做成毡布,剩余那些也足够叫她们赚得盆满钵盈。 农耕有田税粮税,绣房自然也会有商税。 商税的比例要高一些,但比起大瑜大越,还是低了不止一点半点。 每年年中年末交一次商税,具体数额根据半年来的盈利来算,由绣房管事核算后,带着账簿给明窈过目。 要说依着明窈和宁湘的关系,对宁湘,明窈还是有足够信任的,账簿无所谓查与不查。 可除了绣房要交商税外,还有一些做小生意的人家,他们需要商队帮忙外带货物,就少不了在王帐做登记,挂以商品的名义。 这些小生意多半是牛羊肉干、羊奶酪、羊肉包和炒青麦面等,牛羊是族里的,用到的锅碗柴木也是来自公共厨房,一点商税作为报酬,大多数人都无异议。 就算有那又抠又刻薄的,明窈从来不会跟他们争辩,只问一句:“公共厨房还用吗?” 莫说公共厨房,眼下族里上万人,哪家的毡帐家具不是族里给的,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只获取不付出的道理。 看人不说话,明窈又问:“更换毡帐的毡布还要吗?每月分得的湖盐还要吗?夜里族兵的巡逻是不是也不用管你家了?” 当所有人都有付出时,这几个只想着谋得利益的,便成了重之夭夭。 剩下的用不着明窈多少,稍微要点脸的,自然会老老实实把商税交□□全。 正是因为要查其他人的账簿,绣房那边也不好例外。 幸好,宁湘倒乐于如此,唯一叫她有些发愁的,反而是她想多交些钱,却次次被明窈发现,将多余的退回来。 薄薄厚厚二三百本账簿,单是看着桌上那一摞册子,就足够叫明窈头疼了。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久坐受不得,久站也受不得,总要时不时换个姿势,才能叫自己好受一点。 她不愿在人前失态,只好摆摆手:“各位先回吧,等我把账目看好了,再差人去通知大家,诸位只管将银两准备好,没有银两的,用粮食或者其他抵也行。”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都是往大瑜卖东西的,谁家都有些小钱。 众人先后告退,最后只剩宁湘和金花阿姑。 从明窈怀孕,她少有出王帐的时候,绣房那边也才得了今年的新羊毛,正是繁忙时候,宁湘她们几次想来王帐看望,却每每被琐事耽搁。 看着明窈隆起的腹部,再看她越发纤细的手腕,金花阿姑心疼得不行,拉着明窈的手,仔细看过她的每一处:“可怜见的,怎瘦成这样子。” “哪有。”明窈忍不住比了比自己的腰腹,“阿姑可是说错了,您看我这腰,比之前可粗了不止一点半点。” “可敦才是胡说呢!”金花阿姑做生气状,“怀着孩子怎能看腰腹,你看看你这小细手腕,再看看这白兮兮的小脸……还说没瘦,可是可汗没照顾好你?” “不行不行,这样可不行,这还好几个月呢,不然我把绣房那边的活放一放吧,我来照顾可敦。”金花阿姑越说越觉得可行,说到最后,更是跃跃欲试起来。 她望向宁湘:“湘丫头你瞧我能不能离几个月,反正……” “不用不用,阿姑快别麻烦了。”明窈赶紧打断,又将手腕抽回来,“王帐里一直有念桃青杏她们伺候着呢,可汗这一个多月也一直在,哪有照顾不好一说。” “都是我自己,之前嘴巴里没滋味,吃什么都不喜欢,兴许是那段时间饿瘦的吧。” 明窈说:“不过最近好了,最近我天天饿时时饿,一天能吃七八次,夜里的饿劲儿上来了,恨不得吞下一整头牛去,说不准等下回见面,阿姑才真要忍不住我来呢。” 说着,她扯了扯自己的脸颊,试图把面孔拉大一些。 金花阿姑这才被逗笑。 只是她实在不放心,尤其是看明窈现在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旁人家妇人怀孕后白白胖胖的样子,她只能将这归咎于草原女人和大越姑娘的差异,心里有再多嘀咕,也不好明说。 眼看金花阿姑还要说什么,明窈只能向宁湘投去求助的目光。 谁知这一回,连宁湘也不帮她了。 宁湘眉头微蹙,上上下下将明窈打量了好几遍,最后说:“金花阿姑说的没错,可敦确实是瘦了不少。” “……”明窈表情呆滞了。 不过宁湘没唠叨,而是问:“可敦可是害喜胃口不好?” “之前是,现在没有了。” “那这样吧,我正好会几道开胃的汤饭,这几天给可敦做着尝尝,要是喜欢,也好叫念桃她们学学,这怀着孕啊,还是要多吃多喝多睡……”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宁湘和金花阿姑一唱一和,直说的明窈双眼发昏,看她目光游历飘忽,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一笑,这才算止言。 明窈忍不住抱怨一句:“我原本还能看几册账簿的,如今被你们二位一念,这头昏眼睛也昏,整个人都昏昏的,怕不是一册都看不进去了。” “要不我帮可敦看?”宁湘试探着。 谁知不等她说完,明窈蓦地来的精神:“好呀!” 她将桌上的账簿全推到宁湘身前,哪里还见之前的蔫吧:“就这些,晚送来的就不管了,湘湘不用着急,慢慢看就行。”j's “……”宁湘不禁扶额,却也没拒绝,“合着您在这等着我呢。” 明窈视线四处乱瞧,总之就是不往宁湘那里看。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0节 宁湘可是倒霉,来时只带了一册账目,临走了,却搬了两大摞。 对了,等她看完账目,还要来教人炖汤给可敦开胃呢。 明窈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自己着想,只念了好几声“好湘湘”,收回账目就算了。 以至于当天晚上,等狄霄回来时,却见王帐里干干净净的,一册账簿也没有。 明窈将白日里的事缓缓道来,说到最后,眉眼间多了一丝狡黠:“虽然被说了好久,但那么多账簿都没了,被说再久也值得呀。” 狄霄没关注后面,只捏了捏明窈的手腕,半天才说一句:“确实瘦了。” “……喂!”明窈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鼓了鼓嘴想生气,没过多久又自己先笑了出来。 商税和田税是一起收的,商税算是族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而田税只是有这么个名头,实际一亩地只用交一把粮食,无非是提醒大家田产的归属,实际并没想得到什么。 为了尽量减轻明窈的负担,今年的田税是狄霄找了人去办。 商税等宁湘核算清楚,后续征收也是由族兵出面。 与此同时,今年新征收的那批女兵训练也有了成效,狄霄将她们分成两队,两队轮流着值守,每三天为一回合,值守之余,再留在军营训练。 很明显的,王帐周围的守卫又增强了。 这回族人们没了猜测,相视一笑:“晓得晓得,是为了保护可敦和小王子啦!” 商税和田税征收完没几天,却见风锦关回来了人。 回来的是常年守在商行的一个族人,叫多吉尔,在明窈的记忆里,他已经有两三年没回来过了,这次见他,少不得几分惊讶。 幸好多吉尔家中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做了族兵,一个留在家里种田,一家七八口,小日子过得称不上富庶,但也算优渥。 多吉尔回来后直奔王帐而来,正好狄霄和明窈都在,他忙声问好,又说:“回可汗回可敦,是小东家回来了!” 明窈两人很是愣了一会,才迟疑问:“弟弟回来了?” “是呀,小东家回来了!”多吉尔的兴色可不仅仅是因为狄宇归来,还有,“小东家高中,是被皇帝的士兵护送回来的呢!” 他只知高中,但到底高到何处,却是说不明白。 不过也无妨,多吉尔又说:“小东家就在后面,我是连夜赶回来的,再有个三五天,小东家也能回到族里了。” “辛苦你了。”明窈只好先压下心里的不解,“这次回来,你也在家多待几天,要是还打算回商行,便等秋祭后吧,也好陪陪家人。” “哎!”多吉尔正是这样想的。 他又跟明窈说了几句吉祥话,随及跟两人告别离开。 因着狄宇回来的消息,明窈很是被惊动了两天,大概也有她白日贪睡的缘故,总之连着两三天时间,她夜里总是失眠,抱着狄霄的胳膊,不停猜测:“高中……别不是一甲吧?” 不等狄霄应和,她先被自己的胆大逗笑了。 直到六天后,狄宇终于回来。 他是在清早赶回来的,族兵来传话时,狄霄正准备离开,见状索性止了脚步,叫族兵去跟苏格勒说一声,他要晚些再去兵营。 而后他照顾明窈洗漱穿衣,又替她捏了捏肿胀的腿脚。 等一切收拾完毕,狄宇正好进来。 久别重逢,狄宇面目一直抽动,很容易看出,他的情绪也是很激动的。 这份激动在见了明窈身孕后,更是化为更大的惊喜:“嫂嫂怀孕了?我竟然不知道嫂嫂怀孕了,都怪我,要是不乱跑就好了……哎呀嫂嫂终于怀孕了!” 他一边说一边原地转圈,明窈被他转的头晕眼花,连喊好几声,可算叫人停下。 然而,便是坐下了,狄宇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明窈腰腹上。 这样毫不掩饰的打量,在外面是有些失礼的,明窈略有些不自在,只好戳了戳狄霄。 狄霄在她身侧坐下,开口说:“行了,别看了,不过怀孕,大惊小怪什么。”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想当初,狄霄也是花了一两月时间,才坦然接受了孩子的到来。 狄宇嘿嘿一笑,终于收回视线。s 比之他的震惊,明窈亦有无数疑惑,这首当其冲的:“前几天族人回来说,你高中了?” 狄宇矜傲地扬了扬下巴:“正是。” 他端坐好,细看其仪态,倒真有了几分自小培养起的世家子的风范。 明窈一时被他糊弄住,愣愣地看着他。 然而狄霄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正是什么是正是,说人话!” “嘿,阿哈你瞧你,如此粗鄙,如何能配得上端庄秀气的嫂嫂,再说嫂嫂现在还怀着身孕,阿哈你也不知给小侄儿做个好榜样。” 关于如何做个好榜样,狄霄冷笑一声,随手抓起一只茶杯,朝着狄宇丢去。 茶杯砸在狄宇肩头,又顺着肩膀滚到他膝盖上,还好他及时挡住,这才没摔到地上。 狄宇也就是才回家正高兴着,对于敬爱的阿哈,三两句打趣还好,再多一点的,就算他想,暂时也没这个胆子了。 说笑之后,狄宇笑着看向明窈:“嫂嫂可要猜猜,我此番科举名次?” 既然都叫人猜了,名次肯定不会太差。 明窈斟酌着:“可是三甲?” 狄宇摇头:“嫂嫂尽管再猜。” “难不成二甲进士出身?”明窈有些惊讶了。 谁知狄宇还是摇头:“嫂嫂尽管再大胆些。” 再大胆些……二甲往上,可不就只剩进士及第了。 眼看明窈眼中流出震惊之色,狄宇慢悠悠开口道:“小生不才,正是一甲榜眼,领翰林编修一职。” “此番回来,是得了皇帝恩许,念及我家乡甚远,给了六月假期,得以回乡探亲。” 狄宇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明窈耳中嗡嗡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俩字—— 榜眼。 这是明窈想都不敢想的。 大瑜疆土辽远,书香世家无数,其中名流才子更是数不胜数,便是抛开他们,还有许多仕子寒窗苦读数十年,这些人里,有才识之人定不在少数。 偏偏三年一次的大考,叫一个外族少年夺了头三名。 旁人不知狄宇情况,可他所学,完全是明窈领进门的,从最开始的识字,到后面的博览群书,就连他去了风锦关,也不曾听说他去过哪家私塾。 明窈自认不是那等惊世之才,于科考书目也不过略懂,定是指导不出一甲学子的。 换言之,狄宇如今的成就,可不多是靠他自学。 靠着自学登第,这种话传出去,恐会被大多数人认为自傲和说谎,是万万当不得真的。 狄霄问:“很厉害?” 明窈小声说:“很厉害。”说着,她又重重点头,“特别特别厉害。” “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参加科考,弟弟是第二,超厉害的。” 如此,狄霄才真正明白了这种厉害程度。 很难得的,他面上也露了一抹满意之色,看了看狄宇,又说:“不错。” 先后得了嫂嫂和阿哈的赞赏,狄宇自是高兴。jsg 但他也不自满,只说:“今年也是赶巧,会试和殿试都有问对大越和北部草原交战的看法,我毕竟在北部草原生活了十几年,对大越也稍有了解,这就比其他人多了优势。” “殿试时皇帝还问,要是战火波及大瑜,我们有何想法。” 狄霄问:“你怎么说?” “当然迎战啊。”狄宇全无迟疑,“都打到家门口来了,难不成还任人欺辱?” “北部草原胜在兵强马壮,但各部分裂甚久,他们不怕外敌,但难保不会内部起乱,挑拨得当,到时自会不攻自破,还谈何迎敌?” “至于大越更是笑话,他们的百姓比草原多出千百倍,却次次落于下风,面对这等国家,难道大瑜还会害怕吗?” “哦对了,皇帝还问我如何知晓北部草原情况的。” 狄宇微微扬起下巴,明显是有些得意的:“我说我生长在北部草原,只是受其他部族迫害,不得不迁移至大瑜,大瑜可比大越好多了,人好地也好,皇帝也圣明。” 再多加几句赞美,皇帝再怎么听习惯奉承,外人和子民的夸赞总是不一样的。 “问及我的部族情况,我只说迁徙前,全族人不过二三百人。” 他深谙话只说一半的道理,便是哪日被戳破了谎言,他也能咬死不改口。 而事实上,在大迁徙前,拔都儿部的族人确实只有二三百,多出的那几千全是后来的。 狄霄和明窈终于明白,他凭何能借外族之身,得了皇帝赏识。 大瑜对北部草原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了,唯一的认识,也不过是他们击退了大越兵马,并逼得大越割地赔款送公主,这等壮举,想必这一定是强悍之地。 因着这份忌惮,朝廷甚至将对大越与北部草原争斗作为今年科考题目,谁成想,竟真钓出来一个懂得的。 狄宇一语戳破北部草原强悍真相,就连破解之法都给了出来。 如今时局渐乱,上位者对大越和草原的争斗格外敏感。 碰巧遇上个既了解草原又了解大越的,于文学才华上也不错,可不是正中皇帝心窝窝,赶紧给了好名次收进朝堂,为皇室效力才对。 明窈不禁感慨:“是有两分运气在的,但也不能说全是运气,想来弟弟还是有很多真才实学,才能一路登上殿试。” “再说若不是才学出众,皇帝如何会点你做榜眼?” 狄宇说:“嫂嫂说的对,不过这也多亏了嫂嫂,要不是你当年拽了我一把,此时此刻,还不知我混成什么样子。” 残疾在草原上是很大的弊端,这意味着无法狩猎无法搏斗,连日常生活都多有困扰,在强者为尊的草原上,即便族人不说,可也不能否认这人废掉的事实。 只是没想到,狄宇走出了另一条路。 说及草原和大越争斗,狄宇提醒道:“阿哈不如也做些准备,我在冠京待了三四个月,看冠京风向,此次战争,多半会波及大瑜。” “就怕草原上也有人远迁,万一寻来咱们这里,恐惹祸上身。” 此时的狄宇还不知道,他竟一语成谶。 眼下,狄霄点点头:“已经在准备了,如今族里兵甲是充足的,战马也在训练,只可惜族兵有限,但族人就这么多,能有一千多人守护部族,已是极限。” “我这次能在族里留五个多月,阿哈和嫂嫂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1节 明窈也不客气:“那你要不去学堂讲一段时间?我是有三四个月没去了,正好榜眼老爷回来,一定讲的比我好。” “好说好说,等我歇两天,后天就去。”狄宇拍拍胸膛,“嫂嫂尽管交给我就是。” 正这时,狄霄插话:“还有仓房。” “仓房那边也快清点了,你看顾着点,就不要让这些事叨扰可敦了。” 对待不同人的不同请求,狄宇的态度也是不同的,他哀嚎两声,最后看在明窈的面子上,到底也应承下来:“行吧行吧,就当帮嫂嫂了。” 狄宇赶考这路倒也太平,见他没遇上什么危险,狄霄也放下心。 他要去兵营,起身拍了拍明窈的后脊,又叮嘱狄宇照顾好明窈,遂大步离去。 几年来,可汗亲卫一度成为族中勇士向往且渴求追求的目标,而族兵征收条件之严苛,何尝不是对众多勇士的一种肯定。 狄霄因断腿注定与其无缘,他虽不会明说,但眼中遗憾,那是骗不了人的。 狄霄在狄宇面前虽不会刻意说起,但也从来不会避讳,态度坦然,并无特别。 随着狄霄离开,王帐里只剩下狄宇和明窈两人。 明窈神思有些发散,被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狄宇问:“嫂嫂在想什么?” 明窈迟疑片刻,忽然问:“你有想过,双腿走路吗?” 草原商行的足迹遍布大瑜,去年他们到过溪镇,借草药合作之便,在镇上见了最有名的医馆老大夫,说及腿疾,阿玛尔问:“断肢可有救?” 老大夫摇头,但也给出破解之法:“我认识一位巧匠,他最善机巧,你们要是方便,不如将腿脚不便那人带来瞧瞧,要是可以,做一只木肢作为替代。” 听明窈说起木肢,狄宇心念一动,他无法否认这一刻的心动,但随着激动平息,他也冷静下来。 狄宇笑笑:“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再等等吧,不着急。” “好。”明窈尊重他的选择,“你若是想了,随时找我,我叫商队和那位巧匠联系。” 伴随着狄宇归来,明窈手里的最后一点活也分出去了,她彻底躺平,每日安心养胎。 酷夏转眼即逝,很快到了秋天。 耕田那边的青翠完全被金黄色所替代,沉甸甸的麦穗坠在枝头,微风拂过,麦叶簌簌作响,带着几颗麦粒落在田间。 天空中飞来许多觅食的鸟雀,鸟雀太多恐伤庄稼,族人们就立了稻草人, 稻草人随风摇摆着,高高立在麦田间,这能挡住大部分雀鸟,偶有几只漏网之鱼,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左右几粒麦子,送给它们又何妨。 走过大片金黄麦田,偶尔会有一些不见庄稼植株的田地,但这些田并非闲置,仔细看,地上也长着开始枯萎的枝叶。 这下面种的是土豆和蕃薯。 随着土豆和蕃薯在族里大肆推广,这两种作物能做主食,也能做成配菜,偶尔当个饭后小食也不错,因其多种用途,很受族人青睐。 有几户人家颇有眼见,在族里收了打量土豆和蕃薯,转念种植下去,连着两年培养,竟真把土豆和蕃薯量产出来。 到时用土豆和蕃薯换粮食,有的是人家抢着换。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五十几户人家种的玉米,玉米种也是从大瑜引进来的,也不知是土壤气候原因,还是他们种植技术的原因,玉米产量一直不佳。 拔都儿部种出的玉米又大又糯,偏偏每株玉米杆上,最多只有三个果实,一到两个才是常见,就算玉米的重量有胜,却架不住数量实在低。sg 这几十户种玉米的,还是明窈再三游说。 族里的小麦和青麦数量太多,当温饱得到满足,适当提高下生活质量也是好的。 玉米本来就能作为主食,因产量不佳就摒弃,实在有些因噎废食,倒不如小范围种植一些,当做改善口粮的选择。 幸好玉米味道甚好,不管是直接煮着吃还是碾成玉米面熬粥喝,都很受族人欢迎,也有很多粮食丰盈的,愿意用粮食换玉米。 总归这几十家也不吃亏,玉米也就一直种下去了,在族里耕地一角,平时也不显眼。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也到了秋收时候。 随着青麦收割,其中大部分被留作粮食,但每家还会分出一些,酿成青麦酒。 明窈记得在冠京城一家很有名的酒楼里,他家的米酒最受公子小姐们欢迎,米酒爽口而不辛辣,米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滋味尤为特别。 可惜米酒后劲儿太足,明窈只浅尝过两口,就再也没接触过了。 米酒是用大米酿成的,同为粮食,小麦和青麦是不是也可以呢? 当初尝试时,明窈只是好奇,并没觉得能成功,然而在她尝试的过程中,几次调整酒曲和酿造方法,折腾了一两个月,竟真被她把酒酿出来了。 黄酒浑浊,入口更是辛辣,与其说是在品酒,倒不如说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 青麦酒就不一样了,青麦的香甜浸入每一滴酒水中,一点点酸涩感不仅不惹人反感,反更添韵味。 酒水入口绵密醇厚,窖香浓郁,回味悠长,随着酿造工艺的不同,烈度也有所差异。 无论男女老少,酒量好与坏,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款。 从这之后,青麦酒替代了人们最熟知最习惯的黄酒。 再说黄酒要从外面购买,青麦酒除了酒曲要买,其余材料都是免费的,只从成本上说,青麦酒也远胜于黄酒。 这等好物,自然也是拔都儿部的特产之一。 只是因为族里消耗大,送去外面交易的就少了,再减去给各位老板们的礼品,真正能在商行上架售卖的,实在寥寥无几。 尝过青麦酒的人少,流传自然也少,故而人们只知炒青麦面,却鲜少有知道青麦酒的。 一整年的辛苦过后,粮食大丰收是对劳苦百姓最好的嘉奖。 狄宇顺便帮忙收了粮税,看着满仓小麦,不禁感慨均田制之优。 入了秋,明窈的月份也越发大了起来。 她是十二月末有的身孕,不出意外的话,正是十月底足月。 从九月中开始,狄霄就推了所有事宜,无论族兵还是其他,一律交给旁人去做。 他只管陪在明窈身边,日夜不离身地照顾着。 许多有经验的阿姑调笑:“可汗也忒紧张了,女人生孩子,小事罢了。” 面对这种说辞,狄霄表情严肃:“一点不是小事。” 看他太过认真,说笑的人也不敢再多言,讪讪点了点头,又小跑着离开。 不管旁人如何说,总归狄霄是处处在意着的,到最后半个月,他甚至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就怕明窈渴了饿了难受了,万一叫不醒他怎么办。 一个多月下来,明窈还没什么,他眼底反而多了一团乌青。 她劝狄霄去休息,狄霄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躺到床上了,微微颤动的眼睑无不预示着—— 我还醒着。 一天天熬过去,十月二十四这天,明窈如往常一样用过晚膳,正准备到帐外走走。 谁知一阵突如其来的阵痛袭来,她一下子软了双腿。 还好狄霄就在她旁边,第一时间将她扶住。 下一刻,只见明窈头上的冷汗蜿蜒而下,她紧紧抿着双唇,唇瓣顷刻变得惨白。 狄霄意识到:“快!快叫巫医和医官过来!” 一声厉呵,将整个王帐都惊动起来。 有族人听到动静,再一算日子,顿时恍然大悟:“是可敦要生了。” 医官和巫医来的很快,两人赶紧入了王帐,然一番检查后,却给出一致结果:“还要等。” “可她很疼——”狄霄眼睛刷的红了。 拔都儿部并没有生产时不许男人入帐的说法。 更多汉子选择陪在妻子身边,哪怕无法分担痛苦,至少要让对方知道—— 我在,大家都在,你不止一个人。 狄霄指了指明窈,张口欲要说什么,然看见她疼得浑身直颤,漂亮的眸子里全无神采,再多言语,也全止在口舌间。 狄霄没再说什么,只叫念桃她们准备了温水和帕子,用浸透的湿帕不断替明窈擦拭着鬓角的冷汗,又看她十指死死攥在一起,将自己的胳膊伸过去,哑声说:“抓我的。” 下一刻,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刺痛感顷刻袭来。 狄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继续安抚:“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可敦生产,这在族里可是大事。 早有族人自发走出毡帐,为可敦和小王子祈福。 住的远一些的,譬如宁湘等人,在听见动静后也第一时间跑来,狄宇也顾不得仓房了,匆匆落了锁,转身就往王帐跑。 医官和巫医守在了王帐外,连带着她们的小徒弟们,也一个不落的守在外面。 医官更是早早备下了人参鹿茸等大补之物,叫小徒弟烹煮,万一可敦需要,也能第一时间送上。 巫医始终闭着眼睛,略显苍老的面容上一片慈蔼,她嘴中念念有词,连着她带来的徒儿们也跪趴在后,不时起身,向天祈福,再俯身长拜。 说来也是神奇,医官和巫医的医术融合多年,却一直没融合到一处去。 族里有信任巫医的,自然也有信任医官的。 又或者有人把巫医和医官都叫去,叫两人一同诊治。 两人的治疗方法不同,用药也不同,偏偏两人共同看诊时,给出的药方全无冲突,不说能叫病好得更快,好歹没有产生不良药性。 到了私底下,两人关系也越来越好,说句亲如姐妹也不为过。 也是因这,狄霄并不避讳叫两人同来,又或者要是可以,他都想去大瑜边城,把有名的大夫都捉来,一定要保明窈平安才是。 众人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直到帐里传出一声呻|吟,医官和巫医猛地抬头,旋即快步冲进去,一把拨开狄霄,一前一后占据了明窈身边的位置。 接下来的一切,是狄霄无法插手的。 他所能做的,无非是将手指塞到明窈嘴巴中,叫她咬住手指,而不是咬自己下唇。 不过片刻,他的手指就染了一层血色。 可狄霄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身形佁然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窈,耳边的哭啼呻|吟声宛若雷霆,一下下震在他耳鼓上。 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啼哭声,明窈骤然失力。 医官赶紧将孩子裹进襁褓,巫医则为明窈做最后的清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2节 狄霄却像是呆住了一般,整个人木木的,被巫医推去一边也没反应,身侧无数人走动,亦无法牵动他的半分心神。 一整晚,他眼中独明窈一人。 直到他被人推了好几次,医官和巫医的道喜声响起:“恭喜可汗,恭喜可敦,是个小王子!” 狄霄只匆匆看了襁褓一眼,挥手就让人把孩子带下去,而他两步走到床边,看着明窈昏睡的容颜,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垂头埋进明窈的肩膀上。 下一刻,眼角似有湿濡滑过,转瞬消失在衣衫间。 明窈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待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王帐里有些昏暗,但床边格外壮硕的身影,还是吸引了她全部注意。 明窈动了动手指,才睁眼就被狄霄发现了。 男人的声音又粗又哑,带着无数疲惫,可再看他面容,又全无疲劳的模样。 “还疼吗?”狄霄问。 明窈摇了摇头,又艰难地指了指嗓子。 狄霄很快意会,快速替她倒了温水,又小心翼翼喂给她。 一杯温水下肚,明窈这才能说出话,她没有逞强,将额头抵在狄霄肩膀上:“狄霄。” “我在。”狄霄说。 “我好疼呀。”回想起昨夜,明窈仍心有余悸,“我真的很疼很疼。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狄霄张了张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然而明窈又说:“可我并不后悔,狄霄,我们两个有小娃娃了。” 下一刻,她猛地被人箍进怀里。 狄霄的双臂不断收紧,直到听见明窈呼痛,他才停了力道。 明窈没有责怪,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故作轻松:“狄霄你有看见娃娃吗?我还没有看见他,是男是女,哭的声音可响亮?” “看见了。”狄霄说着,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是个男孩,哭得也很响亮。” “但很丑,一点不像你,像个没长毛的猴子。” 明窈一下子呆住了,许久才想起猴子的模样,她不敢置信,推开狄霄,仰头看着他,半天才皱起眉:“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谁知狄霄全无悔改之意,他按了按明窈泛红的眼角:“抱歉,我不想骗你。” 作者有话说: 小王子:有你是我的福气;) 第84章 等把孩子抱来了,狄霄更是有话说。 小娃娃被擦洗过了,露出的脸蛋干净了许多,但面皮上还沾着碎屑,眼皮上下也透着桃红色,头顶三两根稀疏的毛发,还是泛着黄的。 即便是亲儿子,狄霄也想说一声:“是真的丑。” 他接过襁褓,本不觉得这是个多难的事,然柔软的小躯体一入手,他蓦地僵住了。 狄霄从来没有抱过这样又小又脆弱的小生命,在野外捡一只狼崽,尚能提溜着后颈回来,可换成孩子,他的臂弯都不敢曲折,就怕哪里没做好,伤了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 狄霄站在原地,半天没想好怎么走路。 偏偏念桃她们把孩子送来后,就被狄霄赶了出去。 眼下他的姿势不对,孩子睡梦中受到惊扰,眼睛挤了挤,嘴巴似有张开的趋势。 狄霄还不明白,只是木木地看向明窈:“怎么……” “哇——”婴儿极具穿透力的啼哭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狄霄只觉耳鼓一阵,紧跟着就是一阵嗡鸣,连心脏都被吓得急促跳动起来。 “怎么、怎么……这怎么抱……”狄霄面上露出惊慌之色,他两簇浓眉完全拧巴在一起,心里急得不行,唯独身体上没有半点动作。^j's 而这时,孩子也开始扭动着挣扎起来。 明窈看了好一出热闹,到底还是心疼孩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过不去……”狄霄说,“我怕摔着他。” “哪有什么过不来的。”明窈掩面轻笑,“狄霄你往前走走,没关系的,就两步远,孩子不会有事的……对对,放心走就是。” 从屏风到床头,不过四五部远的距离,偏让狄霄出了一身汗。 直到将孩子送到明窈怀里,孩子脱手的那一刻,他差点没忍住叹息。 明窈虽然也没什么经验,但稍微摆弄了两下,就寻到了合适的姿势,孩子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哭啼声渐止,最后只剩小声啜泣。 她慢慢晃动着手臂,孩子在这般安抚下,最后一点哭声也消了。 明窈轻声问:“宝宝饿了吗?” “不饿。”狄霄代为回答,“医官煮了羊奶,早先喂过了。” 正是吃饱了,小孩子才能睡得这样熟。 要不是亲爹折腾,不说一觉睡到天亮,小一两个时辰还是能睡着的。 明窈细细描摹着孩子的眉眼,指尖落在温温的小唇上,微微湿濡叫她心底越发柔软。 狄霄还记着抱孩子过来的初衷,他靠在床头,垂眸看着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孩,问:“你瞧,他是不是特别丑。” “?”明窈忍不住抬起头。 在看见狄霄面上的正经后,她终于意识到,狄霄说丑并非玩笑,这男人竟真的觉得,他们的小宝宝长得可丑可丑。 明窈有点生气了。 她低头看着孩子酣甜的睡眼,冷声问:“你是嫌弃他吗?” 狄霄却说:“不嫌弃,便是长得再丑,既是你我的孩子,我也不会嫌弃。” 喜与恶,倒是分得明明白白。 明窈的气这才消了一点,但她还是小声嘀咕:“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等过些天长开就好看了……而且宝宝一点都不丑。” “你瞧他的眉峰,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似的,刚刚挣开眼睛时,眼睛又大又圆,漆黑漆黑的可漂亮。” 狄霄被她说的意动,也凑过来仔细打量。 片刻,只听他说:“他的鼻子和嘴巴像你,鼻子高高的,嘴巴薄薄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是怎么看的,硬是将才出生不足一天的小孩寻出模样,有鼻子有眼,还处处都有随处,转挑爹娘的长处长。 狄霄爱屋及乌,也不说孩子丑了,颇是怜惜地摸了摸宝宝的小脚丫:“等他长大了,我就带他去兵营,教他摔跤,教他骑马打猎。” “他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勇士,能好好保护母亲。” 明窈精力不济,只坐了一会儿就觉疲乏了,她舍不得把孩子送走,跟狄霄商量许久,决定把孩子留在身边。 王帐里的床榻很宽很大,便是睡三四个人也不成问题。 明窈占了床榻最里侧,孩子就放在她手边,原本是想叫狄霄睡在外侧的,可他总怕翻身压到孩子。 ——那么细嫩的小胳膊小腿,不足拳头大的小脑袋。 非是狄霄危言耸听,就怕他一个没注意,转天醒来,孩子的小身体都凉了。 因他坚持,明窈也无法,只能由着狄霄盘膝坐下床下,用胳膊拄在床榻上,很是艰难地半睡半醒,姿势尤为可怜。 狄霄不以为然:“没事,这样你需要什么,我也好第一时间去准备。” 狄霄不再多言,哄着明窈睡下,转头看见孩子歪了脑袋,又小心翼翼地正过去,想了想,又把明窈的手放到孩子身上。 帐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一室皆安。 之后一连两三天,狄霄一直守在王帐里。 族人们得了消息,三三两两地过来道喜,各种各样的东西全往王帐里送,最后实在放不下,只好又寻了一座空帐子。 大家的贺礼没有刻意追求贵重,或是自家缝制的一顶小毡帽,或是两双软和漂亮的小鞋子,还有各种各样颜色亮丽的小衣服,念及小孩皮肤娇嫩,特意去绣房买了最柔软的布。 还有些人家送来了补身体的吃食,鸡鸭鱼肉都有,再大咧点的,直接炖好鱼汤,将汤水送到王帐的饭桌上。 明窈承了族人们的情谊,无论东西多少好坏,一律收下了,又说等孩子出了满月,一定请全族人吃酒,谢谢大家的厚待。 这样安排着,就算有人遗憾没能亲眼瞧见小王子,也有了盼头。 左右不过一个月,等得起! 随着明窈的身体恢复,苏格勒他们掐着点往王帐找,叽里咕噜说上一通,或是兵营出了事,或是围墙防守有漏洞,又或者盐场石山等等,总有处理不完的事务。 狄霄一开始还能以照顾可敦和孩子为由推拒,可等出了满月,这些借口再不行了。 明窈遵守承诺,满月前四天就请了金花阿姑她们过来,说起请族人吃酒坐席,席面上的酒菜自然不能含糊,何况是可汗可敦的头一个孩子,理当重视。 “可敦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办就是。”金花阿姑一口包揽,“眼下谁家都不缺一口吃喝,还不是为了热闹喜庆,依我看,宴上也不用多折腾,大口肉大碗酒,大家就高兴。” 明窈忍不住笑:“阿姑说的是,不过除了大盆酒肉外,也要照顾一下其他人。” “我叫念桃和青杏也过去,看看除了酒肉外,是不是能炒些菜,不过咱们人多,估计也无法精致,全是大锅菜了。” “大锅菜也好。”金花阿姑说,“大锅菜才最香呢,配上香喷喷的热满头,多好。” 明窈又问了问其他人,见其他人也这样觉得,便不多说了:“那就先这样定了,阿姑你们看缺什么少什么的,我叫可汗去换。” “行!”话是这样说,金花阿姑却没打算麻烦他们。 几人商量好满月宴,金花阿姑她们忙着去准备,谁知出王帐时,正好碰见狄霄回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却只问了句好,连脚步也没停。 还是进了王帐,狄霄才知道,原来是在为满月宴做准备。 他一时恍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距离孩子出生已经有一个月了。 明窈笑他:“我都开始准备回学堂了,可不有一月了。” 怪她懈怠了太久,如今看账本也陌生,看书册也有点沉不下心去。 明窈想着趁最后几天熟悉熟悉学堂的进度,进度问到了,她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后续该教些什么。 狄霄安慰她:“不用着急,实在不行,我们就不去了,我养你。”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3节 “才不要。”明窈撞了撞他,“我再歇最后几天,等宝宝出了满月,我就回学堂。”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是一点压力,也是最后的几日放纵。 狄霄一切依她:“都随你。” 不过不管明窈要做什么,在王帐周围和跟着她的护卫是不能撤的,哪怕是在族里,狄霄也不愿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你身边就留三个人,剩下的都守在远处。”狄霄说,“宝宝身边也要有人,除了你熟悉的那些女兵,我再派一队人来,等他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再撤掉。” 他毕竟好心,明窈疑虑半晌,到底没有再拒绝。 两人没说一会儿话,念桃就把孩子抱来了。 一月过去,小孩每天都会变一个模样,先是身上脸上的碎屑消失,露出白里透粉的面皮,好好一个小伙子,竟比明窈还要细嫩。 而他的五官更是精致漂亮,他的眉眼随了狄霄,但其他地方都和明窈长得极像,既有草原人的浓眉,又不缺中原人的含蓄,甚是好看。 一天天过去,明窈越看越是喜欢,没事就要追着狄霄问一句:“宝宝还丑吗?” 狄霄垂眸,只觉小孩和母亲长得越来越像,明窈好看,宝宝当然也不丑。 除了长相外,孩子尤为好带。 当初他在明窈肚子里有多闹腾人,现在就有多乖巧。 除了最开始那几天,狄霄和明窈对照顾孩子不熟悉,难免会叫孩子不舒服,继而大哭发出抗议,后面两人渐渐上手,就很少碰见宝宝大声哭闹了。 他只要吃饱,往往能一觉睡到天亮,就算尿了床,也只咿咿呀呀地说着自己的话。 要是被父汗或者母亲抱起来,宝宝还会咧着嘴,黑亮黑亮的眸子眨巴眨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谁逗都笑,天生是个爱笑的。 族里牛奶羊奶十分充沛,每时每刻都有最新鲜的奶水备着,宝宝就没受过一点饿。 再有念桃和青杏仔细照顾着,他的四肢一点点张开,小小的身子也有了拉长的态势,一月下来,已经从刚出生时那个身条匀称的小伙子,变成胖乎乎的大小子。 狄霄抱着孩子,时不时逗弄两声,听着耳边清脆的笑声,面上棱角越发柔和。 明窈就坐在一侧,看着这幅美好画面,忽然想起:“可汗想过宝宝的名字吗?” 长久以来,他们总是宝宝宝宝地叫着,眼见满月要见人了,才想起要起名字。 狄霄说:“叫布赫。” “布赫?”明窈愣了下。 在草原话中,布赫寓意着健康强壮。 狄霄对孩子没有过多要求,只希望他们的孩子能一生健康顺遂,至于成才与否,且看自己造化。 明窈弯起眼睛:“布赫,希望我们的小布赫,可以永远开心快乐。” 一个小娃娃所耗费的心神,可一点不比一个万人大部族少。 从早到晚,无论还是是醒是睡,总要有人陪着,即便念桃和青杏担起了大部分照看的指责,父汗和母亲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 狄霄忙于练兵,只有晚上能陪陪孩子,可那时候孩子早睡下了,他满腔父爱,也只能压在心里,亲亲半个拳头大小的脚丫,再蹭蹭比奶皮还嫩滑的小脸儿。 却忘了,他整日奔波在外,脸上又是尘土又是胡子,薄薄一层胡茬又硬又扎人,连明窈都嫌弃,何况是个皮肤细嫩敏感的小娃娃。 狄霄的每回亲近,皆以孩子的哭嚎告终。 偏他乐此不疲,被明窈拽着拍了好几回,也不肯改正。 明窈同样很是珍惜能时刻陪在孩子身边的日子,等她身体彻底恢复,族里尚有无数事,她再怎么偏心,也不可能只管孩子。 随着满月宴逼近,两人皆知,这是最后一段能腾出空闲的时间了。 狄霄又有了借口,陪着媳妇孩子,很是过了几天潇洒日子。 直到满月这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就喧腾起来了,族里见过小王子的人寥寥无几,但只要是见过的,出去一说:“小王子长得可好看,比可敦都好看呢!” 可一问到哪里好看,这些人又形容不出个一二三来。 一来二去的,硬是调动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眼下满月宴,有肉吃有酒喝,还能看见漂漂亮亮的小王子,叫大家如何能不激动。 族人们自发在外面摆起长桌,长桌连在一起,方桌连在另外一起,圆桌单独放着,给小孩子们坐。 桌椅放好,大盆大盆的牛羊肉端上来。sg 这几年生活好了,大家炖肉也开始放香料,草原上的牛羊本就鲜嫩,处理得再好一些,滋味实在是叫人稀罕。 牛羊肉之后还有整缸整缸的青麦酒,女眷的桌上少放一些,汉子们的桌上就多摆两缸,掀开缸盖一闻,浓郁的酒香铺面而来。 这既是满月宴,也是族人们的集会。 私下里的宴会,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为了这一顿饭,不少人头天都没吃饭呢。 有人喊了饿,索性就都坐下来,一边大口吃着酒肉,一边絮叨着等可汗可敦出现。 幸好明窈他们来得不算迟,日头才挂到天上,他们就带着孩子出现了。 只见小王子穿了一身艳红艳红的小袍子,脚上是同色系的小虎靴,头上戴一顶小毡帽,见了人,咿呀一声,肉呼呼的小手胡乱挥动起来。 “咯咯咿呀——”童言稚语最是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族人们只沉默了一瞬,下一刻,便爆发出爽朗笑声来。 亲眼见到了,众人才发现,小王子长得果然漂亮,隐约能看出可汗的一点影子,但跟可敦更像,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脸上的肉肉嘟嘟的。 再看自家皮小子,就是刚出生那会儿,也不见多可爱。 “果然是可敦的孩子,就是比旁人家的漂亮……” “小王子养的可真好,看那小脸蛋,可比姑娘们都细嫩哟!” “也不知谁能嫁给小王子,这样好看,可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哈哈哈你瞧瞧你在说什么,小王子还不足周岁呢,你就想着他娶亲,还好没叫可汗可敦听见,不然可要骂你一通。” “我不就说说嘛……哎小王子去那边了,不行,我得再追上去看看。” 一时间,明窈几人走到哪,无数族人就跟到哪儿。 布赫竟一点不怕人,人越多他越是兴奋,最后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可半睡半醒间,还要咿呀一声,一扭头,冲旁边的阿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人们即便知道,才满月的小孩并不一定能看见人,可小孩子的笑,仍是最叫人窝心的。 “哎呦我的小心肝儿——” 这样甜心的小人儿,如何叫人不爱。 一场满月宴,小王子出现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念桃她们抱着孩子先回去了,只留下一众族人恋恋不舍,惦着脚追随着他们的背影。^s 明窈同样高兴:“等布赫长大些,就能多多出来了,到时还要阿姑阿嬷们照顾,到时姑嬷们可千万别嫌他烦。” “怎么会呢,稀罕还来不及哩!” 宴会后半程,就是族人们凑在一起喝酒吃肉了,狄霄和明窈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有族人来就说两句,没人打扰就吃两口。 还有不少人实在喜欢小王子,愣是跑回家又寻了好东西来。 各种各样的鲜奶酪和小朋友爱吃的果子,全都明窈面前。 可汗和可敦已经失宠了,大家嘴里全是“小王子怎么怎么样”,收到最后,明窈差点被果子和奶酪淹没,哭笑不得地唤来族兵,半天才把东西收拾回去。 满月宴后,族人们兴奋不减,可惜小王子不出门,实在见不上。 而狄霄和明窈的生活也一点点回归正途,就在几天后,狄霄带着今年新征的新兵离开了部族,据说要去东面的山林间拉练,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明窈暂时没有管商队和仓房的事,先是回了学堂。 回学堂第一天,则是在数不清的作业检查中度过的。 可敦不在了,许多心性不定的孩子们也松懈起来,作业写得敷衍也就罢了,更多直接不写了,旁人是厚厚一塌纸,他的作业却只薄薄几张。 明窈又气又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脑袋:“缺一罚二,你看看你要补给我多少?”js 一天下来,孩子们不好受,明窈也心力交瘁。 而作为代课的狄宇,自然也没少受挂落。 谁知狄宇理直气壮:“我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了,下了学去跑跑跳跳骑骑马不好吗,一点点小作业,等有时间了再补也不迟。” “他们可真要谢谢你哦。”明窈皮笑肉不笑,反手给了狄宇一巴掌。 狄宇也不恼,继续笑呵呵:“还好还好,不过以后嫂嫂去讲学,他们就没那么快活了。” “快活这么久也够了。”明窈冷冷回了句,“且等着吧,接下来几天有他们好看。” 狄宇摸摸鼻子,理智地不再争辩。 说过学堂,狄宇提起:“算算时间,我也该准备离开了。” 皇帝给了他半年的假期,这在历代学子中已经是特例,他有圣宠在身,却也不能恃宠而骄,尤其他身份敏感,就怕一个不注意,圣眷变圣厌。 “这么快!”明窈一怔,“那你下次回来……” 她再没经历过官场,也是知道京官难以返乡的,尤其冠京和拔都儿部离得这么远,三年五载的,恐都见不到狄宇了。 狄宇也有些不舍,但走到这一步,叫他放弃更是可惜。 明窈轻叹一声,转而说:“去便去吧,大不了等过两年,我随商队去冠京看你,你独自一人在冠京,此行一定要多带些银两……要不然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商行开去冠京?” 她认真思量着可能性,草原商行在大瑜的名气越来越大,在冠京城中置办分行,这虽有些艰难,却也并非没有可能。 尤其是:“要是冠京附近能有一家草原商行,你碰上什么难事也能有地方寻帮助,我们旁的帮不上你,但于银两上,还是能助力一二的。” 狄宇知她好心,闻言没有拒绝,笑笑说:“那我就等着了。” 离途已定,最多再有七八天,狄宇就真的要离开了。sg 当初狄宇科考是走了唐将军的门路,不然他一个外族人,连户籍都没有,谈何进考场上冠京,打一开始就没有资格。 这番回来,他急于给阿哈嫂嫂报喜,尚未到将军府亲自道谢。 后来也因为族里琐事繁杂,又想等明窈生产,一直没再出去过。 以至于唐将军只知他高中,然高中小半年,连榜眼的影儿都没见到。s 也就是唐将军不拘小节,不怎么计较这些小事罢了,但凡换个礼法重的,少不得怀疑狄宇是不是忘恩负义,一招高中,就忘了引路人。 说起这,狄宇打算回朝前带些礼物,好好到将军府拜谢,明窈听了更是赞同,看了看他的礼单,刷刷几笔,将几样不起眼的小玩意划去。 “将军府帮了你大忙,既是要谢,便好好重谢。”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4节 明窈自掏腰包,直接从商队调了好东西,有些是草原特产,也有些是从大越带回来的稀罕货,她想了想,又添了两匹良驹。 “唐将军既是武将,想必对兵马也是感兴趣的。” 两人商量许久,才终于把礼单定下,这礼单比最开始长了至少一倍,后面还添了一张,上年是些羊毛衫等织物,那是送给唐夫人的。 明窈说:“麻烦你再给唐夫人传给话,我这两年没怎么出去过,也许久没跟姑母见过了,此番又诞下幼子,合该跟姑母说一声。”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说完正事,狄宇本想回去收拾一下的,可明窈有些舍不得,非把人多留了半个时辰,所说无非叮嘱,翻来覆去还是“安全”几字。 狄宇被她念得无法,再三保证:“嫂嫂可放心吧,等我下回回来,一定还是全须全尾的。” “……”明窈欲言又止,纠结半天,也只笑了笑,“那就好。” 傍晚将至,布赫被送回王帐,狄宇亲了亲小侄,便告辞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明窈眼中忧虑难掩。 明窈没有说的是,她是有些担心狄宇立场的。 将军府对四皇子的支持基本摆到了明面上,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唐将军曾在四皇子外祖营下当差,官位至此,更是受了四皇子外祖的提拔,为四皇子效忠,那是毋庸置疑的。 狄宇走了将军府的门路,可再往深处说,何尝不是走了四皇子的门路。 她只怕小孩子初入朝心智不定,又或者不幸被卷入皇权争斗中,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族少年,便是再受皇帝青睐,恐也难以在权利的漩涡中保全自己。 “呜呀——”小孩子的声音唤回她的神色,明窈低下头,晃了晃臂弯里的小娃娃。 “布赫乖乖哦,一会儿给你吃甜果儿。” 布赫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可看着明窈的面容,还是咧开了嘴巴,发出欢快的笑声。 本以为在狄宇离开前,狄霄是没办法回来了。 然而此次拉练的时间短了一半,一问才知,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大片奔袭的野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乌泱乌泱地往北面跑。 这等奇相让狄霄感到不安,思虑半晌,终于决定带人回来。 群兽逃亡…… 明窈心下一惊:“可是地动?” 动物对大自然变化的敏感要远远高于人类,明窈想不出旁的解释。 但这种逃亡的野兽只在山林附近看到过,靠近拔都儿部族地的范围却是没有的。 这事在两人心里埋了枚种子,不敢跟族人说,怕引起骚乱,但私底下的预防还是要备着的。 好在拔都儿部没有房屋,毡帐中只有梁木可能使人受伤。 狄霄加强了族兵巡逻的强度,几乎每一百帐都会有一队族兵负责,便是真发生了地动,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人喊出。 且族里没有高楼,地动后最多有些财产损失,人员伤亡大概率不会严重。 等把这些事安排好后,距离狄宇离开已经没两天了。 夜里,明窈凑在狄霄身边,忍不住将她的担忧说出来:“自古以来,参与皇权争斗的臣子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万一押错了人……” “我会跟他说说的。”狄霄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抚平了她的忧虑。 可惜明窈不知道,狄霄所谓的说说,从头到尾也没超过十个字去。 “明哲保身,你只能是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狄宇还是听懂了。 他生长于草原,便是做了大瑜的官儿,也该记着自己的身份来历。 他可以为大瑜效忠,也可以为自己的前途认真谋划,但不管发生什么,他不能也不该忘了自己的立场。 参与旁国皇权争斗,实际有些过界了。 狄宇没有给什么信誓旦旦的保证,但他眉眼清明,淡淡说了声:“我会一直记着的。” 三日后,狄宇在商队族人的陪同下,带着无数谢礼,踏上离族的道路。js 就在狄宇离开的第二天,族里的牛羊马突然躁动起来,畜棚那边嘶鸣声不止,谷辛和其他族人安抚许久也不见平息。 直到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即便相隔甚远,还是有不少人见到了—— 大地震动,远方雪山轰然崩塌,漫天积雪从天而降,砸落地上后发出的闷响响彻云霄。 地动发生了。 发生地动的地方距离拔都儿部很远,族里只感觉到了一点余动,却并没有出现人员和财产上的伤亡。 即便如此,亲眼看了这样一场天灾,还是让不少人心里留下阴影。 狄霄提前做的那些准备没有用上,他也不觉可惜,只私下和明窈说着:“还好没有殃及拔都儿部,这等大难——” 他闭了闭眼,几日来,他根本想不出任何能抵抗的办法。 所谓天灾人祸,从来不是人为能改变的。 大自然赠与了人类太多太多,但倘若有朝一日天地发威,也远不是人类能承担得起的。 几日后,不少人带着弓马出去,一路行至发生地动的雪山下。 只见积雪已经积压得比人还高,仰着头才能看见雪尖,而在雪下,另有无数逃亡不及的动物尸体,大家凑在一起翻找了一番,竟看见一只两人高的老虎,头颅已被积雪压得干扁。 众人一时沉默,过了好久,才动起来。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将这些动物从积雪下拉出,剥掉皮毛后,将剩余尸体堆在一起,直到将要离开时,才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这些尸体尽数填进去。 地动发生的突然,还好之后没有再继续,一连数日平静,可算让族人心底稍安。 …… 两月后,风锦关的族人回来,随行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华丽的马车内走出一个衣着端庄贵气的妇人,许是一路奔波,妇人面色苍白,眼下有着难以掩盖的青黑,她瞧着很是憔悴,在见了拔都儿部的城门后,更是因惊讶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得了消息的明窈匆匆赶来,跟守卫的族兵说了一声,才叫妇人进来。 她小跑上前,先扶住了妇人的手臂:“姑母怎么来了!” 随行的这位妇人,可不正是唐夫人。 对于她的到来,无论是狄霄还是明窈都毫无准备,问及陪同的族人,族人也只是说:“小东家说了可以,我们就带着夫人来了。” 拔都儿部历来不接待外人,唐夫人还是头一个。 原来是得了狄宇的应允,族人们才敢带人进来。 当着唐夫人的面,明窈没有多问,只是带着唐夫人回王帐。 唐夫人虽然对拔都儿部满心的好奇,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我听小宇说,你和……有了孩子,才出满月不久?”js^g “正是,是个男孩,叫布赫,很漂亮。”提起孩子,明窈露出两分笑。 唐夫人说:“正是知道你有了孩子,我才实在坐不住了,央了小宇许久,他才说能叫族人送我过来看看……窈窈啊,你有了身孕,怎不知给姑母传个话。” 这几年,明窈和唐夫人的关系越发亲近,唐夫人对幼妹心中有憾,就把满腔情思都倾注到了明窈身上,无论明窈遇上什么事,她能知道的,总要帮一帮。 有些时候明窈还没注意到的小问题,一转眼就发现,唐夫人已经帮她解决了。 这般真诚下,明窈实在无法执意与其划清界限。 当年她喊出“姑母”称呼时,唐夫人很是哭了一会儿,抱着明窈,一会儿喊幼妹的名字,一会儿又说明窈受苦了。 虽然明窈并不觉得自己受苦,但看长辈难过,还是顺着安抚了几句。 在这之后,唐夫人对她更是用心,其关心程度,一点不比对自己的儿子差。 一来二往,就算铁石心肠,恐也会被打动了。 听唐夫人这样说,明窈也有些歉疚:“怪我,竟忘了告诉您。” “实在是这两年我不怎么去风锦关了,想着这样大的事,一定要亲口跟您讲,谁知这一拖就拖到现在,反要您千里迢迢来看望我。” “是呀,我真的很久没见过窈窈了。”唐夫人有些伤心,“女人产子最是危险,我之前还想着,要是窈窈有了身孕,我一定要照顾好,从怀孕到出月子,样样都要我亲为才行。” 谁料一转眼,孩子都出满月了,她这个做姑祖母的,才知道消息。 看她情绪不佳,明窈只好说:“姑母一路辛苦,我本该先带您去休息的,不过布赫现在正醒着,我想您是不是更愿意去看看孩子呢?” 自然是要的。 唐夫人不怕路远过来,除了想见见明窈,当然也想看看孩子。 说起布赫,明窈能讲许多事:“前些天布赫被可汗抱在头顶,玩得正高兴呢,谁知布赫突然尿尿,竟尿了父汗一头一脸……” 布赫是个很好的孩子,很乖也很听话,但有父汗母亲陪伴时,总比其他时候快乐。 听着明窈讲小布赫的乐事,唐夫人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等着一路走过来,她更是见到了拔都儿部的盛况。 与她想像中的幕天席地有着太大差别,哪怕草原上没有房屋,可那些毡帐一点不比房屋差。 再看族人们的穿着,她还看见了风锦关颇为流行的羊毛衫! 她所遇见的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那显然是生活的很好的人才能露出来的。 联系起明窈刚刚的称呼,唐夫人忽然意识到:“窈窈……” “怎么了?”明窈转头。 唐夫人语带踌躇:“其实,草原游牧族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零零散散,对吗?” 明窈笑了笑:“不说这些了,姑母快来,小布赫就在前面。” 她的拒绝之意十分明显,唐夫人恍然,也不好再追问。 好在过了最后一行毡帐,后面就是王帐了。 不等进到王帐内,就听见了小布赫的笑声,那笑声实在太真挚,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自觉被感染,之后一路回忆起,都觉得满心幸福。 唐夫人同样如此。 等两人真正进到王帐,她面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惶然若失,尤其是见了床榻上抱着脚丫啃的小娃娃,心里瞬间明快。^js “小王子,你看谁回来了。”念桃拍了拍小布赫,将孩子的注意力引过去。 见到母亲身影后,布赫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伸出手,奋力往床外伸:“呜呀——”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5节 只是有念桃在前面挡着,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向前挪动丁点。 明窈几步上前,动作熟练地将布赫抱起来:“宝宝今日可有哭闹?” “回可敦,小王子今天可乖,清早吃了一大碗羊奶,又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才醒来没一会儿,啃自己小脚丫呢。” 布赫的脚脚是经常擦洗的,啃脚丫的动作虽不雅,却架不住他喜欢。 反而是族人们给他做的小玩具们,往往看上一眼就没了兴致。 明窈几次纠正无果,也只能放任他开心了。 明窈在布赫脸上亲了一口,很快抱着他来到唐夫人面前:“布赫看,这是姑祖母。” 蓦然看见陌生人,布赫是有些呆滞的。 但随着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布赫很快高兴起来。 他拍了拍手,歪着脑袋在明窈身上蹭了蹭,下一刻,只见他伸出小手,直愣愣地朝着唐夫人去,嘴巴一张:“咿呀咿——” 唐夫人顿时愣住了。 偏偏小布赫还在摆动着双臂,拔着脖子往唐夫人这边凑:“咿咿——” “这是……叫我抱他吗?”唐夫人惊讶得不行,面上很快染了喜色。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两人都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要抱,但既然姿势摆出来的,如何理解,还不是全看大人的想法,真真切切抱到了孩子,唐夫人一厢情愿的觉得—— 乖宝就是在朝姑祖母要抱。 小布赫一点不认生,才被唐夫人抱起来,就靠在对方胸前,毛茸茸的小卷毛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很快乐的呼呼声。 没过一会儿,他又用肉呼呼的小手抱住唐夫人的脸,仰着脖子往上凑了又凑,废了好大功夫,可算能够到姑祖母的下巴了。 只听“吧唧”一声,小布赫小手乱舞,咯咯笑起来。 唐夫人嘴巴微张,摸了摸自己被亲湿的侧颊,最后一点愁思也散了。 她用额头顶着小布赫的脑袋,控制着力道,只叫娃娃觉得好玩儿,笑得更是开心。 唐夫人哄道:“叫布赫是吗?姑祖母的小布赫哟,姑祖母这回来的匆忙,只带了一点点礼物,等下回你来将军府,姑祖母给你更好的。” 说是一点点小礼物,但随着商行的族人把东西送来,明窈只觉得,唐夫人的一点点,跟普通人的一点点可能有什么不一样。 连着两大箱子物件被搬下来,打开一看,其中一箱都是给小孩子穿的衣物鞋子,另一箱是些纯金打造的小玩具,最上面还放了一只小匣子,其中收了一枚长命锁。 衣服鞋子有些是唐夫人自己做的,有的是去绣坊定制的。 将军府不差钱,做的衣裳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不能太硬,也不能太素,花样还不能俗气,最好独一无二。 小玩具是放着唐家小公子的玩具做的,当初唐小公子的玩具也不过木制品,可换成小外孙,唐夫人甚至觉得,金子也不好,太俗。 明窈哭笑不得,先接过了长命锁,戴在布赫脖子上。 她怕唐夫人抱久了孩子太累,就让小布赫去床榻上爬,他脑袋下多了点东西,还是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的,一双肉嘟嘟的小爪子左右摆弄,却半天揪不下来。 趁着孩子自娱自乐,明窈请唐夫人坐下。 “姑母可千万别准备东西了,小孩子长得快,衣服做得再好,一两个月就要换新的了……”看唐夫人要反驳,明窈又说,“我知道姑母不差钱,可也没必要不是?” “不如这样,姑母等回去了,看看小表弟的小衣服还有没有,我瞧着峥表弟长得可漂亮,小布赫穿着小舅舅的衣裳,肯定也能长得好看。” 唐夫人被她说的心动,用柔软的指腹蹭蹭布赫的前额,说:“就算不穿小峥的衣裳,布赫也好看,你和……都好看,养大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唐夫人虽然已经接受了明窈嫁给外族人的事实,但这些年里,她和狄霄见面的次数一直巴掌都数的过来,因着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仍无法痛快利落地喊出狄霄的名字。 明窈有心缓解两人关心,时常在唐夫人面前说狄霄的好话。 但日子是小夫妻之间的,唐夫人毕竟是外人是长辈,只要两人没有什么对立,明窈也不会强求双方亲如一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姑侄俩大半日都守在布赫身边说话,小布赫难得能在母亲身边呆这么久,玩得累了困了也不肯闭眼,只蔫蔫地趴在明窈肩头。 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准能见他瞪圆眼睛,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明窈轻抚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娘亲在这儿呢。” 对于唐夫人的到来,狄霄作为主人不能不出面。 何况这还是帮了明窈很多次的长辈,理当给予足够的重视和尊重。 晚上时候,狄霄从兵营回来,赶紧招呼人准备了酒菜,顾及着唐夫人的口味问题,又专门请来了绣房的几个姑娘,帮忙炒了几道大越菜。 姑娘们笑着打趣:“可汗怎不叫可敦来,可敦会做许多大瑜菜呢,又好吃又好看,可比我们手艺好多了。” 明窈不经常做饭,但偶尔几次下厨,很是让大家伙惊艳。 狄霄自然知晓明窈水平,闻言想也不想:“可敦不做。” 这满屋油烟气,明窈虽嘴上不说,但到底称不上喜欢,狄霄又不是非要吃她做的东西,平日有族人帮忙,等他得了闲,他也能包揽餐食,何必叫明窈忍耐。 这已经不是前些年了,族里随便什么大活动,都要全族女眷出动,明窈自也不能偷懒。 交代好酒菜,狄霄回到王帐。 面对这个身高马大的女婿,唐夫人还是有点发楚的。 饶是狄霄已经尽量平和,可他那张脸,看着就不像好相与的。 狄霄和唐夫人才说了几句,问过来途辛苦有否,又互问了近来身体状况,都说了好,竟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了。 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 明窈抱着布赫看笑话,谁知狄霄和唐夫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她,正好逮住她没来得及藏起的笑。 “……”明窈瞬间敛了笑意,“要不,你们再抱抱小布赫?” 孩子是最好的润滑剂。 唐夫人对养孩子甚是又经验,狄霄对此也颇感兴趣。 听说大瑜的孩子们三岁就要启蒙,他悉心问询:“启蒙是指什么呢?我可以教他拳脚了吗,是不是也要开始学着读书识字了……” 当初说好只希望孩子健康顺遂的,可这才过了几天,狄霄竟寻思起了两三年后的安排。 有孩子作为话题,两人相谈甚欢。 明窈几次插不进嘴去,最后只能放弃,说一声有事,赶着学堂下学前把功课作业留了。 等她再回来,招待唐夫人的酒菜已经准备好了。 更神奇的是,两人的谈话竟还没有完,这时候他们已经说到了十几年后。js 唐夫人:“我对我家唐峥没什么要求,只要不惹是生非就好,要是他能遇上喜欢的姑娘,我家也不看姑娘的家世,只要是个心眼儿好、对小峥真心的就成。” “三妻四妾……最好不要吧。” 狄霄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三妻四妾?布赫要是敢,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偌大一个拔都儿部,莫说三妻四妾,便是找遍全族,也没有一个一夫二妻的,狄霄更是对明窈一心一意,他无法想像,他们的孩子要是花心,该是个什么样子。 明窈听得又尴尬又无奈,只好上前打断:“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该吃饭了。” 有了育儿经交流,唐夫人对狄霄的印象大为改观。 她之前总是疑心,生性威猛暴躁的草原人,真的能对妻儿好吗? 这真的跟狄霄交流了,才知他一点不比大瑜男子差,更甚至在对待妻儿上,他的耐心和仔细远超大多数人,是多少未婚少女所艳羡的郎君。 他们没准备长桌,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就围在圆桌上,桌上多是荤菜,全是族里最鲜嫩的牛羊肉,素菜则是按照大越的口味,咸香为主。 唐夫人不善饮酒,准备的青麦酒是最淡的那种,她才尝了一点,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狄霄把布赫抱在怀里,看似在用筷子尖蘸菜汁,实际上面完全是干净的,等筷子尖尖碰到小娃娃嘴上,孩子顿时咯咯笑起来。 便是这样照顾着孩子,他也时刻注意着唐夫人,招待客人和照看宝宝两不耽误。 一顿接风宴,吃的宾客尽欢。 唐夫人的毡帐就安排在王帐旁边,一来她有什么事,也好来王帐找人,二来唐夫人毕竟是外族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对双方都好。 所谓隔辈亲,这在大多数人家身上都是适用的。s^g 将军府的小公子年纪也不大,按理说,唐夫人才养大孩子,对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应该没什么兴趣的,可自从她来了拔都儿部,只要有机会,一定是布赫不离手。 念桃和青杏不宜跟她争抢,一天下来,罕少又机会抱抱小王子,只有站在旁边,又是欣慰又是羡慕,再帮忙递递羊奶牛奶什么的。 就连明窈说带她到族里转转,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怎的,唐夫人都拒绝了:“这回就不去了,窈窈你去忙吧,我留在这照顾小布赫就好。” 明窈劝说无果,只好依着唐夫人的心愿。 除了看望明窈和小布赫,唐夫人此行还有另一目的。 几日后,姑侄两人正在一起用午膳,饭到中途,却听唐夫人问:“窈窈,你想去风锦关过年吗?” 这个话题出现的太突兀,明窈来不及细想:“过年?可孩子还小,从拔都儿部去风锦关的路程可不短,去风锦关过年会不会……。”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想到了。”唐夫人忙不迭说,“我来之前就找工匠打了马车,很大很大的车厢,里面能放下两张小榻,每张小榻上都能睡人,并在一起,你们一家三口休息也不成问题,上面还放了暖炉,路上是很暖和的。” 自从知道明窈生了孩子,唐夫人满心都想把他们一家接去将军府过年。 她人还没见到,却已经在准备了。 孩子女眷不便长途奔波,那就把马车打得又大又宽敞,车上备齐被褥暖炉等,再加一个小小的储物柜,一定不能叫孩子在路上难受。 等来了风锦关,一应吃住更要精致。 幸好将军府的面积足够大,又有无数空着的厢房,腾出一个小院都不成问题。 唐夫人连着半个月都在买买买,去草原商行买毡布,到龚家绣坊买最柔软的绢纱,到明家商行买各种各样的摆件用具,还到曹家镖局请了几个身手好的护院。 一个月时间,足够唐夫人将所有东西准备好。 这些她没有跟明窈说,也是不愿给她太大的心理负担,但问出这话时,她眼中的期待是做不得假的。 而这几天里,唐夫人对小布赫的喜欢更是被明窈看在眼里。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唐夫人改口道:“也不急于今年,等明年可以吗?或者等布赫再大一点,也好叫小峥带他出去玩……我就是想帮你看看孩子。” 许多百姓家里,小孩出生后,都会有奶奶或者外祖母帮忙照顾的。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6节 明窈的母亲已经去世,孩子又远嫁到关外,近里只她一个姑母在,唐夫人就想替早逝的妹妹,照顾照顾小外孙,也当是给明窈搭把手。 谁都知道,小孩子就刚出生时最费心。 唐夫人在拔都儿部住了几天,就算没出过毡帐,也是能看出狄霄和明窈的忙碌的,尤其是每天晚上明窈回来,明明已经很累了,还要陪着孩子玩上大半个时辰。 就算有侍女照顾着,可母亲所耗的心神,仍是不可估量的。 看着唐夫人眼中的落寞,明窈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后只是说:“姑母且让我和狄霄商量商量,看看他有没有时间。” 能得到这样的答案,唐夫人已经很高兴,她忙说:“好好好,你们先商量着,不着急。” 午膳后,小布赫被念桃她们带去午睡,明窈稍稍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去仓房走一趟,唐夫人不再打扰,说一声“注意身体”,也跟着离开了。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时候,明窈才跟回来的狄霄见上一面。 提起去风锦关过年的事,狄霄显然也有些意外。 但他没有给出明确答案,而是问:“你怎么想的?”s 明窈就是纠结,才问狄霄的意见。 私心里,她是想去大瑜的,不仅是为了圆唐夫人的心愿,新年对于中原人来说,意义到底是不同,她也有些怀念春节时的欢庆了。 但理智上,她又怕远行对孩子造成什么影响,而族里常有琐事,可汗可敦都不在,万一耽误了什么,她怕不是要愧疚许久。 见她久久不答,狄霄已经明白了。 他把人拽过来,用有些扎人的下巴在她侧颈上蹭了蹭:“那便去吧。” “啊?”明窈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 刚才不还在商量着,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要去了呢? 狄霄忽然问:“你是更喜欢大越,还是喜欢大瑜?” “当然是——”明窈下意识回答,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怎么了?” 狄霄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垂眸:“没什么,我只是想着,窈窈要是对大瑜不排斥,去风锦关过年也好,草原上没有春节,这几年你也没能好好热闹一下。” “但是……族里怎么办?” 狄霄在她下巴上挠了挠:“族里没事,苏格勒他们都在,一两个月出不了乱子的,至于布赫,你我小心些,路上走慢点,也不会出事。” “等到了风锦关,你要是不愿在将军府住,我们就叫商队置办一处宅子,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去大瑜小住了,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明窈本就心动,听狄霄这么一讲,心里顿时有了偏向。 她悄声说:“那我想去。” “去。”狄霄失笑,忍不住又挠了挠她下巴。 明窈正高兴着,在他腕上拽了两下,而没有多说,她偏头躲了躲:“那我等明天就去跟姑母说,今年去风锦关过年。” “不过姑母应该不会待太久,我们等一月再出发,这样也能留出时间安排族里,小布赫也能再长大一点点……” 听她小声嘀咕着,狄霄一点不觉烦,时不时应一声,再碰碰她的眉眼。 第二天,狄霄仍旧很早就从王帐离开了。 族里的熔铁打兵器正进行到关键时候,匠人的人手不够,只能从族兵里挑人去帮忙,狄霄对这批兵甲很重视,每天都要过去看着,就怕出现什么纰漏。 好在第一批兵甲打好后,除了工艺有些粗糙,其他的硬度锋利度都很好。 眼下,他们已经准备第二批兵甲锻造了。 明窈今日不去学堂,便把布赫抱来了王帐,没过多久,唐夫人也过来了。 见面后,明窈第一时间说:“姑母,我跟狄霄商量好了,今年去风锦关过年。” “真的吗!”唐夫人惊喜。 “是,不过我们走的不是很早,要等一月才会出发,路上走得再慢些,等到风锦关,应该离年关也没几天了。” 唐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都好都好,能去就好。” “你等我回去了,第一时间把马车送来,对了路上的吃食要你们自己备着……送马车请草原商行的伙计帮帮忙行吗?” 明窈笑:“当然可以,既然姑母都准备下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唐夫人巴不得她不客气呢,她也笑:“说起来,窈窈来将军府这么多次,还没见过老爷呢,要是能来大瑜过年,一定要他给你包个大红包。” 说实话,明窈对见唐将军并没有太多期待。 又或者她对戍边的将军自有固有印象,就像来草原前,她一直觉得草原人茹毛饮血,同样的,在她心里,戍边的大将军一定也威严甚重。 在唐夫人面前,明窈没有隐瞒,小声问:“姑父可严厉?” “他呀,也就是面上严肃些,实际对小辈可好了,窈窈千万别担心,老爷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一直想见见你呢,可惜次次赶不上时间……” 有唐夫人安抚着,明窈的最后一点担心也没了。 约定好来年一月就出发后,唐夫人心满意足。 她家里也有孩子要照看,虽然半大小子已经能生活自理,又有祖母伴着,可同样,七八岁的小男孩最是顽皮,这爹娘都不在,还不知他会耍成什么样子。 唐夫人便是百般不舍,也终有要离开的一天。 她在拔都儿部待了二十天左右,对族里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二十天的行动范围也一直停留在王帐和毡帐之间,饶是如此,她也不觉遗憾。 离开前夕,唐夫人望着小布赫甜香的睡眼,竟不舍地直抹眼泪:“姑祖母一走,可又要好些日子瞧不见乖宝了……” 明窈哭笑不得:“姑母可别这样说,现在都十二月了,最多再有两月,我们又要见面了,到时就把布赫托付给姑母,我和狄霄也能去城里凑凑热闹。” “你说的是。”唐夫人想起,“那我可要快点回去,不然回去晚了,马车就要耽误了。” 明窈万万没想到,唐夫人所担心的竟是这里。 不管怎么说,离别的愁思被冲散许多,唐夫人忙着回去安排车马,只最后亲了亲布赫嫩生生的小脸,第二天时辰一到,很痛快地跟着商队的族人离开了。 唐夫人突然来族时,明窈还有些不自在。 但相处了这么多天,她才感受到有长辈在意的好,望着离去的马车,竟也有了不舍。 还好分别只是暂时。 明窈很快打起精神,回头问了句小布赫,听说小王子还在睡,才放心地赶去学堂。 既然决定要去风锦关小住两月,临走前就要把族人们安排好。 幸好几年下来族里的各个体系已经趋于完善,就算两人不在,一年半载间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无非是要多费点心思,找出几个能担重任的人。 而前段时间明窈怀着身孕的时候,能担重任的人是挑选过一回的,这次不过再把这些人找回来,仔细交待几句,也就算完事。 说起去大瑜过年,明窈又是怀念又是感慨。 她无法将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说给狄霄,便只能靠在他肩头,微微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闪现过纷扰画面—— 那是冠京城的春节烟花,是裕丰楼的流觞曲水,是桃园阁里的学子诗会,是明家四小姐的十几年人生。 可再多的场景,最后也全变成碧绿广袤的原野,无数骏马奔袭在草原上,打头的汉子双手渐渐离开马鞍,反手抽出背上弓箭,破空声响,天上略过的鹰雏应声落地。 汉子回头,却见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 明窈忽然睁开眼睛,她仰起头,正好见到狄霄泛了青茬的下巴。 她忍不住亲了亲,迎着狄霄惊讶的目光,她轻声说:“狄霄,你真的好好呀。” 狄霄愣了一瞬,复点了点头,下巴微扬,矜持地收下这句赞赏。 可明窈不知道,在她不经意间流露的一点惆怅,已尽被狄霄收进眼底。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狄霄对明窈的了解,可谓深入到了骨子里,早几年前他就觉得,小媳妇儿是有点子背着他的小秘密的,只明窈不愿说,他不问便是。^js 余生还有那么久,总能等到她愿意坦白的那一天。 第86章 一月底,狄霄带着二十几个族人来到风锦关。 这二十多人中有随行的族兵,男女各四人,剩下的就是来商行看看,再一起来感受感受大瑜春节热闹气氛的族人。 进入到城中,一行人兵分两路。 狄霄和明窈带着四个族兵去将军府拜访,剩余人则在阿玛尔的带领下,先去商行瞧瞧,再看是在商行四楼住下,还是到其他地方租一处民宅。 草原商行共四楼,如今一楼主要售卖各种杂货,广为人知的羊毛衫和炒青麦面等就都摆在一楼的货架上,二楼是高档一些的草药,贵精不贵多,三楼则专门用来接待做定制或大量进货的贵客,装饰更典雅大方一些。 至于四楼,从一开始就作为族人落脚的歇处,这几年也一直没有变。 四楼原本的装饰全被换掉了,阿玛尔又找了精于设计的匠人,将整个四楼空间打成一个个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里能放下一张床和大箱子,只为供族人居住。 粗略数过,四楼一共四十多个小隔间,商行常年留守的族人有三十余人,年关前后看店的伙计更多点,将将四十人。 这样算着,能有空余的小隔间也就只剩三五个。 而这回跟来的族人有宁湘几个绣房的姑娘,还有学堂学的最好的三五个半大小伙,另有其他男女二三人,再加上族兵,也有足足十五六人了。 小隔间的重点不在隔,而在小。 当初设计时就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四楼面积,又要给每个族人一定的私人空间,里面实在无法再住下第二个人。 既然商行里的小隔间不够,就只能到外面租民宅了。 “若是不方便,我们住驿馆也行。”宁湘说。 阿玛尔却拒绝了:“过年那几天驿馆也要关门,何况我们又是久住,倒不如直接置办一处宅子,万一以后可汗可敦需要,也更方便。” 提及明窈二人,其余人便没了争议。 “那就直接置办一座宅院吧,是否要问问可敦的要求,不用顾及我们,我们随便有个地方就能住,再说白日还要来商行,对住处的需求就更小了。” “可敦提前跟我说过,要是置办宅院,还是远离闹市为好,但也不能太过偏僻,不然不安全,平日里办个事也不方便。” “阿玛尔大哥有想法了吗?” 阿玛尔略作沉吟:“我倒知道有几个位置符合可敦的要求,但有没有要出售的宅院还不知,我这就去看看,你看你们是?”s “我就留在商行吧。”宁湘率先表态。 其余人有的也留在商行,有些想去附近转转,想着他们的大瑜话也能正常交流,阿玛尔就没阻拦,拨给他们两个族兵,剩下就不管了。 还有两人要同他一起去看宅子,就当熟悉熟悉风锦关景貌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7节 与此同时,将军府外。 唐夫人得了消息,赶忙打理了衣衫,因过分着急,连鬓角的散发都顾不上了,看见在院里爬树的小儿子也没呵斥,匆匆赶去将军府门口。 只见一架质朴却宽大的马车停在府前,马车外只有狄霄和族兵等候,并不见明窈身影。 唐夫人平息了一下呼吸,正要问。 却见马车车窗里露出一个脑袋,明窈面上疲惫之色难掩,但见了长辈,还是露出笑:“姑母,我和布赫来啦!” “好好好。”唐夫人一下就绽开了笑容,“孩子在里面吗?可别下来了,我这就叫下人开门,你们直接把马车赶到里面去,外面风大,千万别受凉。” “好,小布赫还睡着。”正是因这,明窈才没能下来。 唐夫人赶紧把下人喊来,也不用走什么偏门侧院,直接开了正门,又叫府外巡逻的士兵帮忙,一路小心着,将马车平稳赶到府内。 想着孩子睡醒最容易受风,唐夫人忙劝:“窈窈再等等,我已经叫丫鬟去拿汤婆子和小棉被了,咱给小布赫包裹严实了再下来。” 即便这些东西马车上都有,毕竟是长辈一片心意,明窈就没拒绝。 唐夫人毕竟管家多年,又常与其余府上夫人们交际,于诸事安排上,还是很有条理的。 便是这会儿等着,她也没轻慢了人。^js 她看了看狄霄身后跟着的人,斟酌着问:“这些人需要另外安排住处吗?” 狄霄摇摇头:“不用,他们与我们住在一起就好。” 唐夫人是去过拔都儿部的,也知其中有类似士兵一样的存在,此时看那些姑娘汉子们身板挺直、目不斜视,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再听狄霄拒绝,她也就没自作主张。 “那好,我就不管了,要是他们住着不方便,府里还有空房间。” “好,多谢姑母。”狄霄颔首道。 很快,几个丫鬟就带着汤婆子和小棉被过来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她们后面还坠这个男孩,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看着唐夫人的目光有些躲闪。 “夫人,东西都拿来了。”丫鬟说道。 同时,跟在后面的男孩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母亲。”正是唐峥。 唐峥这两年个头窜得很快,一眨眼个子就到了大人腰部还要靠上一点的位置,他又常被唐将军带去军营拉练,一身软乎乎的小肉也没了,竟显出几分清瘦。 唐夫人的心思都放在明窈和小布赫身上,见他又皮了一身泥,也只瞪了他一眼,又说:“等晚些时候我再收拾你。” 谁知唐峥并不畏惧,嘿嘿一笑,也跟着凑上前。 唐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帮着明窈用小棉被把孩子包好,又在最上面放了一只汤婆子,想了想,还用毛茸茸的围巾裹住了小布赫的脑袋。 等确定他全身都被包裹起来后,两人这才放心带着孩子下去。 唐峥早就等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等人下来,先瞧见了明窈,嘴一张:“漂亮姐姐!” 不等明窈答应,他又看见了被两人护在中间的孩子。s 小布赫被裹得严严实实,除了额前露出的一点卷毛,根本看不见旁的,可毕竟身形摆在那,唐峥只楞了一下,就意识到:“是小娃娃吗?” “什么小娃娃,这是你小侄子。”唐夫人不耐地呵了他一声,“快闪开,别挡路。” “哦……”唐峥有些呆愣,侧身让开道路,直到唐夫人和明窈走过去了,他还愣在原地。 还是狄霄喊了他一声:“要去看看布赫吗?” “布赫?是小、小侄子吗?”唐峥好奇问。 “是。” “要去!”唐峥惊呼一声,眼中绽放出好奇的光芒,他两步窜到狄霄跟前,尚要仰着头才能跟狄霄对视,“姐夫,那是你和姐姐的孩子吗?” 他虽没见过狄霄两面,但也知道漂亮姐姐是嫁人了的,夫君正是这个高高壮壮的哥哥。 得了狄霄应声,唐峥更是连声问:“小侄子多大了,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他,他怕人吗,会哭闹吗,是不是跟姐姐一样漂亮……” 到底如何,亲眼见到也就知道了。 一行人直接去了提前收拾出来的小院,小院叫春宁轩,一年四季皆有花开,如今正值寒冬,院里的梅花开得正盛,才进到院里,就能闻到浅浅的梅香。 而走了这么久,小布赫到底被行走间的颠簸惊扰了。 几人才进到屋里,明窈就觉出怀里的动静,耳边也响起熟悉的哼哼声。 唐夫人就怕明窈她们哪天来了,屋里的温度不够高,以至于从半个月前,就把屋里的暖炉都点了起来,前几天更是烧起地龙,屋里暖烘烘的。 狄霄进来没一会,就觉背后出了热汗。 明窈没有直接把小布赫放出来,而是叫他适应了一下屋里的环境,最后看他挣扎的实在厉害,才终于把他脑袋上的围巾剥下。 “呀……”小布赫眼里含着水雾,也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被辖制了太久的原因。 他眼前雾濛濛的,根本看不清东西,但他还是下意识往前凑了凑,直到将脑门贴在明窈下巴上,哼唧声才弱了两分。 一个多月不见,小布赫的模样越发精致了。 不等唐夫人感叹,唐峥先哇了一声:“小侄子好漂亮。” 他搓了搓手,努力往前面凑,有心想碰碰漂亮侄儿的,但一抬手,先看见了自己指甲盖儿里的黑泥,一双小手更是沾满了泥巴。 唐峥面上爆红,猛地将手抽回去。 “叫你瞎玩儿,把自己霍霍得可脏。”唐夫人一点不同情儿子,嘲笑完,还用指尖在小布赫脸颊上蹭了蹭,回头望向唐峥时,表情是很明显的得意。 唐峥皱起眉,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哎——”明窈喊了两声,亦没能把人叫住。jsg 唐夫人说:“不用管他,你们这一路肯定也辛苦了,就先休息休息,外面有丫鬟婆子守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们就是,我这就差人去通知老爷,等晚上我们再聚。” “好,都听姑母的。” 从拔都儿部到风锦关这一路,为了照顾孩子,原本半个月的行程硬是延长了数十天,马车布置得再舒适,也难免颠簸,孩子累了还能哭闹,可明窈再难受,也只能在狄霄身上靠靠。 随着所有人离开,狄霄把布赫接过来。 “去睡会吧,我看着他。”狄霄说,“我叫人准备些热水,等你睡醒,也好暖暖身子。” 明窈实在太累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她脱了外袍和鞋袜,脑袋才站了枕头,意识就陷入昏沉。j'sg 这一觉就睡到傍晚,等明窈幽幽醒来时,只见布赫靠在她身边,脑袋和身子一个歪左一个歪右,别别扭扭的睡着。sg 狄霄就守在旁边,见她醒来,低声说:“你睡着不久布赫也睡了,也该把他叫醒了,不然晚上又要闹。” “姑母派人来说,唐将军回来了,看你什么时候休息好,前厅就准备摆宴。” “唐将军……”明窈晃了晃脑袋,思绪渐渐清晰,“头一次跟唐将军见面,我们是不是也要备些礼物?” 纵使唐夫人说过,老爷对小辈甚是和蔼。 但毕竟是一城守将,能在边城统帅十几万边疆军,怎么也不会是个平凡人物。 明窈不经意看见狄霄面容,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了一声,将头放到狄霄掌心上,小声嘀咕着:“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打入敌人内部了?” 大瑜的将军和草原的可汗,就算称不上敌人,可也不像是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的。 狄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胡说什么,起吧,我把布赫叫醒。” 作者有话说: 浅更一章,我先去赶个论文(哇一声哭出来.jpg 第87章 一直到去赴宴,小布赫都没醒过盹来,被狄霄抱在怀里,走两步发出一声哼哼声,一头小卷毛被他自己蹭得乱成一团,发梢挡在眼前,一翘一翘的。 待一家三口走进前厅,只见唐家众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唐家子嗣单薄,三代单传,唐老将军十几年前死在剿匪路上,之后整个将军府就都是唐将军做主,后院女眷也无非老夫人和夫人二人,婆媳相处和谐,后院一片安定。 唐将军坐在主位上,左右是老少两位夫人,左下首的位置坐着唐峥,右边的两张长桌则留给了明窈等人。 唐峥下午时把自己扔进汤泉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手上脚上的皮肤都泡皱巴了,这才从汤泉里爬上来,出浴第一时间,他就喊来了陪读的小厮。 “阿九阿九,你快闻闻,我香不香!” 阿九听话地凑上去嗅了半天,最后肯定道:“少爷可香了。” “那你看,我还脏吗?”说着,唐峥伸出泛白的双手,又抖了抖湿漉漉的长发。 他叫阿九围着他转了好些圈,确定没有一点污痕了,这才算满足。 想到晚宴上还能见到那个跟仙童一样的小侄子,唐峥又回房挑了最新的锦袍,连一向不喜欢的白玉发冠都束上了。 原本他还想去偷唐夫人的脂粉擦一下,却没能逃过丫鬟们的眼睛,没来得及伸手,就被逮住了,后头又被唐夫人揪着耳朵骂了一通,只得作罢。 随着夜幕降临,唐将军从外面赶回来,早早准备着的宴席也都备好了。 唐峥乖乖牵着母亲的手,到厅里没见着人,失望问一句:“小侄子不来吗?” “来,一会儿就到了。”唐夫人送他到座位上坐好,想了想又叮嘱,“等小布赫来了,你可千万不要一惊一乍得吓到他,他还小,又赶了那么久的路,正是容易受惊的时候。” “我知道小侄子叫布赫,姐夫说过了。”唐峥托着脸,点头应下,“我不会吓到他的。” 唐夫人微微颔首,留他自己坐着,而她走回唐将军身边。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只见唐峥袖子里滑出一个银闪闪的东西,不等被人发现,唐峥先慌慌张张地驱到桌下,用衣袍将东西盖住。 随着明窈三人的到来,唐夫人几人起身迎上来。 唐夫人在中间介绍:“这就是窈窈了,这是窈窈的夫君,叫狄霄,这是他们的孩子,小布赫,长得可漂亮……这是我家老爷,窈窈称他姑父就好。” “唐峥和母亲的话,你们都是见过的,我就不多介绍了。” 众人先后打了招呼,唐将军最是直接,直接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看狄霄抱着孩子不方便,就塞给了明窈:“这些钱你们先花着,不够了再找我要。” 荷包入手的触感并没有很重,捏起来倒像是……银票。 明窈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姑父这是……” 唐将军朗声道:“几千两银票,给你们当零花儿了。” 几千两的零花儿,饶是明窈有所猜测,还是被惊到了,对唐将军的严肃滤镜也碎了彻底。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8节 “您给的实在太多了,要不得要不得,我们带了银子,姑父快将这收回去吧……”明窈不好跟唐将军拉扯,只能找唐夫人。 然夫妻俩大概是商量好的,唐夫人不肯接,还劝着:“你们是你们的,眼下你们来将军府过年,如何还要花你们的钱,好孩子快收下吧,赶明儿给小布赫买金铃铛玩儿。” 唐将军不爱撕扯,挥手道:“给你们的就收着,我这段时间不在府上,东西也没准备好,等过年时,我再给你们包压岁钱补上。” “好了好了,大家快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没有什么客气和礼待,可就是这样亲昵的氛围,反叫明窈分外窝心。 为了方便明窈和狄霄,唐夫人还准备了小木床,就在长桌旁边,能把孩子放下。 然而布赫困着被叫醒,还是有点小脾气的,只要一被放下就抿嘴,眼睛里的水汽雾濛濛的,手脚乱踹,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就连狄霄抱他也不管用了,直到被明窈揽进怀里,他才止了抽搭。 这是明窈第一次见到唐将军,唐将军单名一个磊子,人如其名,是个端方正气的长相。 许是将士们的通病,唐将军的身材也较魁梧,虽比不上草原的汉子们,但在重文轻武的大瑜,体格已经抵得上两个文弱书生了。 唐磊原本留了一嘴络腮胡,今日要见亲客,被唐夫人追着刮掉了。 他今年才至不惑,但由于常年在边陲风水日晒,面容稍显沧桑,坐在保养得当的唐夫人旁边,难免有些显老。 随着众人落座,唐夫人给唐将军倒了一杯热酒一杯清茶,皆备在手侧,而她这才放下酒壶,唐将军就很自然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甜糕,大手一挥:“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一举一动间,很显然,夫妻俩的感情极好。 既是家宴,便没有那么多礼数了。 有吃有喝,也能随时随地畅谈。 狄霄紧挨着明窈坐,一会看看闹人的小孩,一会儿给明窈喂口吃的,兼顾着跟其余人讲话,一人三用,各不耽误。 对于狄霄身份,唐将军没有提及,只将话题引到孩子身上。 “这孩子长得确实漂亮,可比爹娘都好看,以后是习武还是学文,可有规划了?” “姑父说笑了,布赫还小,哪想得了这么远,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很好了。” 但显然,狄霄不是这么想得,他想了想:“读书是肯定的,拳脚也不能落下。” 话音刚落,这话顿时得了唐将军共鸣:“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我现在每隔几天都会把唐峥带去军营练两天,回家每天也要晨练,没有一副好体格,那是啥啥都做不成。” “就是我家这小子于念书一途上没什么天赋,这两年都气走好几个夫子了,跟他老子一样,我小时候也天天气跑夫子……” 听唐将军说着幼时糗事,众人不禁大笑。 唐峥对小布赫实在好奇,看大人们相谈正欢,悄悄遛到明窈身边。 “小布赫……”听见声音,明窈也不曾在意,转头朝他笑了笑,又将布赫的脸蛋露出来更多。 唐夫人自然也发现了唐峥的举动,见他没什么异动,也就没多说什么。 大人们说着闲话,两个小孩也玩得开心,或者是唐峥玩得很开心。 小布赫并不懂小舅舅是什么,无非是看有陌生人,又跟父汗母亲都不一样,眨巴着眼睛,啃着小手,看唐峥耍宝做鬼脸。 就在这时,狄霄忽然察觉到眼尾的一点异样,下意识转头,入眼所见,差点吓得他心脏骤停:“小心!” 一声惊呼,同时止住了满堂欢笑。 而这时候,狄霄已经劈手把布赫手里攥着的小匕首夺了过来,因动作太急,掌心划在刀刃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在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明窈瞬间寒白了脸:“这……” 布赫拿着的匕首十分精巧,到了狄霄手里,整只匕首也不过半个巴掌大,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小玩具,只这玩具太逼真,连伤人的威力也不逊于真正匕首。 “那不是我送给唐峥的?”唐将军的一声疑问,倒是解了所有人的困惑。 唐峥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双手背到身后,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这是爹爹送给我的,我最喜欢的小刀,我想送给小侄子……” “阿九说,做长辈的要给小孩子见面礼的,我没有钱,但我很喜欢小刀……” 唐峥也是出于好心,却忽略了这份礼物到底合不合适。 眼看唐夫人要怒,明窈赶紧说:“原来是这样,我替布赫谢谢小峥了。” “不过布赫还小,不能玩这种小玩具,小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帮布赫把礼物收着,等他跟你一样大了,我就把礼物还给他,行吗?” “我我、我是不是做错了?”唐峥有些惶然。 “没有,小峥没有做错什么。”明窈把孩子交给狄霄,又把唐镇拉来自己身边。 她牵着唐峥的手,在布赫手上摸了摸,轻声说:“小峥瞧,布赫的小手太软太小了,根本没办法拿住你送给他的礼物,万一不小心摔到了,怕是要把礼物弄坏,那可就太可惜了。” “而且——”明窈把狄霄的手摊开,“你看,拿不稳礼物的话,还会把手割伤。” “你想看见小布赫受伤吗?” 也不知是被紧张的气氛吓到,还是被狄霄满手的鲜血惊到,唐峥愣了好半天,忽然低下了头,没一会儿,就见他脚下落了一片水痕。 “对、对不起,我好像闯祸了。” “没关系呀,布赫是不会怪小舅舅的,来,小峥来我这,你坐我这儿可好?” 唐峥点点头,肩膀还有些颤动,却是听话地在明窈身侧坐下。 一张小长桌,却是坐了四个人。 好在两个孩子也占不了多少地方,稍微挤一挤,也无甚大碍。 看明窈解决了这个意外,唐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连带着对唐峥的呵责也不了了之。 明窈轻笑一声,试图将气氛扭转回去:“说起来,前些年我也给狄宇买过一点小玩意,想来他们男孩子都喜欢这种小兵器吧……” 小匕首的事只是一点小插曲,两个孩子都没伤到,也就作罢。 唐峥虽然坐在了明窈身边,但目光始终落在布赫身上,看他尝了狄霄筷子尖尖上的一点甜汤,露出灿烂的笑,唐峥也跟着乐了起来。 至于狄霄被割伤的手,伤口并不深,他用烈酒冲了冲,不一会儿就止住了血,随后不管抱孩子还是跟唐将军对饮,看不出丁点儿异样。 念及明窈他们来路辛苦,宴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老夫人带着唐峥回去休息,唐夫人还要再陪陪明窈,至于狄霄和唐将军,两人却是不约而同说:“我们再坐一会儿。” 唐夫人掩面轻笑:“坐坐坐,也不知有什么不能叫我们听的,还非要私下里聊。” 两人沉默,却皆未否认。 随着其余人离开,前厅里伺候的小厮丫鬟也被挥退,最后只留了狄霄和唐将军两人。 唐将军从座位上走下来,在狄霄对面盘膝坐下。 没了妇孺在,两人再不用演什么欢欢乐乐一家亲的戏码。 唐将军亲自给狄霄倒了酒,酒过三巡,方听他说一句:“我见过狄宇,倒是第一次见到狄宇的兄长,能教出今科榜眼的,果然也是一表人才。” 狄霄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并不应话。 唐将军等了半天没听见回答,一时间有些讪讪,他又说:“前几月狄宇回京,临走前倒来府上坐了半日,当初夫人只说是个关系很好的亲戚要上京赶考,无奈没有路引,求我给新办份户籍。” 一句话的事情,根本用不到唐磊费心,他也就应下了。 直到两月前,四皇子的飞鸽传来,他才知有个外族人拿着他签的路引,乡试会试皆为头筹,正被京中无数大家抢着结交呢。 唐磊笑了笑:“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外族小子。” 狄霄说:“确实,狄宇叫不少人吃惊了。” 唐磊问:“你可知狄宇御前说了什么话?” 狄霄直言:“略知一二。” 唐磊不料他这般坦诚,准备好的话只能咽回去,思虑片刻,索性开门见山:“狄宇既是从北部草原来,想来你也是吧?” 狄霄回给他略有些无语的眼神,好像不懂他怎么问出这等白痴的问题的。 唐磊只得再讪笑两声:“罢了,我也不绕弯子了。” “前段时间,夫人曾有幸到草原去过一趟,本以为她走上这么一次,多少也能对你们草原有些了解,谁知夫人人是回来了,消息却没带回多少。” “也不知她在草原上见了什么,回来后只字不提你们的生活。” 这话确实有些让狄霄意外,他微顿:“唐将军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唐磊说,“但我今日看着,你带来那些人,皆是听你号令的吧?” 唐磊在军中经营几十年,对兵士的举止可谓再了解不过,他今晚在春宇轩路过时,正巧看见了守在外面的族兵,哪怕他们身上既无兵甲也无武器,但依稀能看出几分士兵的影子。 再联想到草原商行这几年的崛起,稍微一想就知,草原上的游牧族,绝不只几百人。 据狄宇在殿上的说法,他们是四五年前迁来大瑜关外的,偏偏再往前数,出现在大瑜境内的游牧族少之又少,很容易猜出,游牧族人数的变化,都是狄霄他们所带来的。 唐磊自认还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的,自看见狄霄那一刻起,就不觉他是个简单人物。 想到四皇子信中所托,唐磊问:“不知你对北面战争是何看法?” 问题一出,狄霄的第反应就是熟悉,稍一细想,很快记起,这不就是狄宇科考时的问题。 狄霄摇摇头:“没什么看法。” “额……”唐磊彻底无奈了,“你是对我有什么提防吗?狄宇曾经提起过你,言语间皆是敬佩,连榜眼都敬重的兄长,于时事会一点都不知道吗?” 狄霄继续沉默,但眼睛中微微流露的一点情绪,明显是对唐将军的不信任。 直到唐磊说:“你可能不知道,北面战况愈显焦灼,大越调了全国兵力,集中于西北边陲,全力打击草原骑兵,草原骑兵这两月很难讨到好处,偏他们粮草不足,已经开始将主意打到大瑜来了,几次试探,皆被我大瑜将士挡于城下。” “我受四皇子所托,欲与你谈一笔合作。” 四皇子所驻守的,正是与大越接壤的那片土地,受到北部战争影响,他们那边已经开始受到侵扰,不仅是草原骑兵,连一些大越的兵士也起了歪心思。 然四皇子并不知草原底细,好不容易被心腹告知,今科榜眼对北部草原大有了解,可他却被皇上留在身边,根本无法接触到。 恰在这时,狄霄出现了。 唐磊说了谎,四皇子只叫他打探关外游牧族,并没有叫他拉拢狄霄。 所谓合作,也是他一人所言。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为我们提供情报,助我大瑜击退外敌,届时你等为我大瑜功臣,我定将情况禀明圣上,为你等请功。” “除此之外,你们在风锦关有什么难处,皆可找我帮忙。”话说到这里,唐磊抛出他的橄榄枝,“草原游牧族,将会成为我们永远的朋友。” 唐磊话音落,前厅里一时静默。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狄霄淡淡说了句:“唐将军可能想岔了,无论是北部草原骑兵还是大越,他们所觊觎的,从来只有大瑜,他们甚至不知道在大瑜东南,还有我们的存在。”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39节 换言之,只要拔都儿部足够隐蔽,随便外面怎么乱,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何况:“唐将军兴许听说过,我等会来此,正是受到北部草原大部落的威胁,从北至南大迁徙,也是不得已为之,我们好不容易迎来稳定生活,为何还要躺着一滩浑水呢?” “……”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倘若大瑜受了战争侵染,你又如何保证,你们能永远不被发现?” “或许你们也有足够多的人,但小小一个游牧族,如何同大瑜大越两大国家相抵抗,到时还有北部草原虎视眈眈,灭族也不过瞬息。” 唐磊目光凌厉:“眼下你我合作,你等提供情报,我等冲锋陷阵,不止能将战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你族中子民亦能无虞,两全其美,为何不愿?” □□裸的威胁,唐磊撕破了最后一点体面。 狄霄身上气势乍起,那一瞬间升腾起的骇然煞气,叫唐磊一个浸淫兵营几十年的将军都感到一阵心悸,他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悔意。 又过许久,狄霄忽然敛了威慑,他敛目,为二人又倒了一杯酒水:“重新介绍下,我乃拔都儿部可汗,曾为草原百部联盟将领,率军累计击退大越兵马百万。” “唐将军欲合作,然你一人便可代表你背后所有人吗?” ……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府上的年味也越发浓厚。 明窈这天早上才醒,就听说有丫鬟婆子在院外等着,一问才知,她们是来挂红灯笼的。 “快请进来。”明窈忙说。 小布赫刚睡醒,瞧着有些蔫蔫的,正靠在母亲肩头一动不动,小手小脚也无力地耷拉着,嘴巴不时吧唧两口,看着并不愿让母亲离开。 明窈要照顾他,只能叫隔着窗子招呼一声,任由她们布置。 来装饰的丫鬟婆子们许是得了招呼,动作间格外轻盈,并不发出任何声响,也不会惊扰到屋里人,只有打在窗户上的人影预示着,她们还在外面。 明窈哄着布赫,问旁边的族兵:“可汗回来了吗?” “回可敦,还没有。”女兵低头回答,“可汗说要等午后才能回,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我就是问问。” 也不知狄霄这几天在忙些什么,都不在族里了,仍是早出晚归,前两天还有一回彻夜不归的,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见人。 明窈问他去了哪,狄霄却只揉揉她的脑袋,怎么看怎么敷衍。 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几年难得一见,他越是不说,明窈越是想知道,良好的教养叫她不再追问,但眸子里的好奇是无法掩住的。 狄霄闭口不言,硬是撑到现在,一点端倪也没透露。 就这样,一转眼,距离新年只剩两天。 大年夜前日,狄霄终于不再外出,明窈也腾出手来。 唐夫人想让他们小夫妻俩出去玩玩,主动把小布赫抱走了,她和老夫人两人照顾一个孩子,又都是有经验的,即便布赫临走时有些哭闹,被哄了两句,也恢复了笑模样。 走出院子后,唐峥也从旁边窜出来,头上顶了一头的碎叶,很快就吸引了小布赫的全部注意力,他好奇地盯着唐峥,葡萄似的眼珠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很快就咿呀着喊起来。 听着渐远的小孩子的笑声,明窈终于放下心。 她勾了勾狄霄的小指,转过头:“我们也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风锦关在二十九这天有一场大集,集上百姓熙熙攘攘,手里提的背上背的,无一不是装满米面酒肉菜,稍微富裕一点的,再包上一大包酥糖。 赶集的小贩无论男女老少,面上皆带着笑。 一年到头最后一天出摊,也无所谓挣多挣少,多买多送,少买也有个添头,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互道一声祝福,过个欢喜年。 草原没有春节一说,狄霄对年关也没什么特殊感情。 但此时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街边有两个老叟在对话,谈及自家儿孙,一个在主家干活,一个去了外地走商,一年到头了,可算能回家看看。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不论何时,大瑜和大越的百姓都会期待新年的到来。 辞旧迎新,过往阴霾皆散。 “我们去商街瞧瞧!”耳边响起的轻快声音唤回狄霄思绪。 明窈牵着他的手,一边往前张望一边说:“我刚刚听百姓讲,风锦关来了一家新戏班子,最近三天都会在商街给百姓们表演。” 戏班子多是富贵人家消遣之物,能有免费听戏的机会,当有的是百姓捧场。 当年还在明家时,每年年末,家里往往也会请戏班子到府上,只后来去了草原,这一年也出不来几趟,自然也没有时间欣赏戏曲了。 明窈有些怀念,行走间步伐又快了一些。 狄霄紧紧跟在她身后,看前头人群实在拥挤,只好两步跟上去,小心护在她身边。 两人才到商街,远远就听见前方咿呀唱腔,可惜他们来的晚,能欣赏到戏台全部的位置早被百姓们占满了,便是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也挤着人,只剩些边边沿沿的小角落。 狄霄眉心微皱:“不然我们去茶馆吧,茶馆二楼的视野更开阔些。” 明窈摇头:“不要不要,我稍微听一小会儿,我们就去其他地方。” 听她早有安排,狄霄也就不再劝了。 台上表演的正是一出《四郎探母》,伴着老旦一声转音,台下百姓高声喝彩。 狄霄听了几句,实在欣赏不来,谁知转头一看,明窈却兴味盎然,手指微动,冲他比了一个兰花指,眉眼间带了点狡黠,终是逗得狄霄眉目展开。 戏班子三日表演,看似是只奉献不赚钱的生意,实际这三天后,戏班子的名声打出去了,正值新年,少不了被城里的大小世家请回去,财名两得。 由于明窈他们的位置实在不好,在人群后稍站片刻,也就离开了。 明窈回头看着台上的老生,忽然想到:“我们也可以学一学戏班子。” “此话怎讲?” “等过了年初五,随着复市,咱们商行也能让些利,搞些优惠活动。” 明窈说着,神采飞扬:“除了优惠外,咱们再雇些孩子,给他们一些不值钱的小毡袋,沿街分给路人,一定要说这是草原商行送的,不管百姓们来不来,至少叫他们对商行有个好印象。” “对了还有老顾客们,草原商行能做大做强,少不了他们的支持,我们记着引新客,也不能落了他们,晚些我们去商行看看,挑些样式新颖的羊毛衫出来,给老顾客们做节礼。” 做生意嘛,新客和回头客都很重要,明窈全照顾到了。 狄霄听着,赞同地点点头:“都听你的。” 具体如何安排,还要等去了商行才能决定,眼下先玩玩乐乐,开心就好。 从有了孩子后,明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稍微一有空闲了,一准儿回帐看孩子,便是布赫再听话乖巧,可到底少了自己的时间。 如今她和狄霄并肩走在大街上,街头巷尾,无数商贩,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应有尽有。 两人都不缺银两,出来玩,也是为了个尽兴,只要能看上的,不拘贵重与否,只要价钱差的不多,连价钱都不砍,给了铜板就拿走。 多亏今天出来时,狄霄叫了两个族兵跟着。 虽然族兵没法跟他们寸步不离,但每到一处街角,将这半天买来的东西给他们拿着还是可以的,不然狄霄实在无法想到,他怀里要抱多少小玩意儿。 正说着,明窈又到了一个老婆婆的摊前。 老婆婆摊子上摆着一些手工缝制的小鞋小衣裳,花花绿绿得可是惹眼儿,明窈自己没时间给孩子做衣裳,但看见了,就有些走不动路。 坦白讲,这些小衣裳小鞋,无论材料还是针脚,都比不上族人们给布赫做的,缺耐不住它们的花样太多,虎头鞋豹尾衣,随便哪个看着都很可爱。 明窈挨个摸了一遍,转头正欲询问狄霄的意见。 不想狄霄误会了她,愣了一下后,一本正经地跟老婆婆说:“劳烦您全给我们包起来。” “啊哈?”不光卖东西的老婆婆,连明窈都惊了。 狄霄问:“不是都想要吗?” 明窈哭笑不得:“里面还有好多女娃的小衣裳呢,布赫哪里用得到。” 这样,狄霄又明白了:“那我们只要男娃的。” 他连续两次开口,老婆婆喜不自禁,赶紧扒拉起摊上的小衣裳小鞋子,等明窈再想阻止时,却是为时已晚。 还好这些小东西不值钱,买了大半个摊子,也才不到一两银子。 最后,老婆婆还送了两枚给孩子玩的小荷包:“夫人尽管放心,咱家的布料都是最好的棉布,给孩子穿一定没问题。” “好。”明窈道谢后,又收获了一大包裹的小衣小鞋。 有了这次的教训,明窈再不敢轻易询问狄霄意见了,又或者有什么想法,一定要一次性说清,万万不可叫狄霄自行想像。 饶是如此,等两人从商街走了一圈后,两个族兵已经拿不下多余的东西了。's 狄霄和明窈手上也满着,闻着远处传来的幽幽米糕香,明窈遗憾放弃。 几人找了个行人少的地方,将这一路收获全交给族兵,幸好两人早有准备,大大小小带了四五个竹筐,这才将所有东西放下。 看两人拿得实在艰难,狄霄发话:“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可敦去商行看看。” “放完东西还要去商行找您吗?”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j^s 族兵领命,又拎又提又背的,步履蹒跚地离开。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明窈摸了摸鼻子:“我们是不是买得太多了?” 狄霄笑笑:“不多,还能拿。” 话虽如此,明窈却是不敢再买了。 两人又去隔壁街看了小半个时辰的花灯,午膳是在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吃的,两人四个菜,全靠狄霄才能吃完。 然等出了酒楼,明窈早就叫嚣着“饱了饱了”的肚子又有了空隙,桂花糕酸梅糕山楂糕,两人走了一路,她也就吃了一路,一整包点心,最后没剩几块碎屑。 临近黄昏,两人终于来到商行外。 年前最后一天开业,商行里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两倍不止,商行外排队的百姓已经排出半条街去,便是这样,后面还不停有人加进来。 等进了商行更是夸张,一楼杂货柜子旁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人挤人,连走动都成了问题。 明窈远远看了一会儿就皱起眉,隔着窗子喊了族人。 见她过来,族人赶紧跟客人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拨开拥挤的人群,几步跑出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0节 “这样不行,人太多了,万一挤倒了货架,怕不是要发生大事故。”明窈表情严肃,“从现在开始,商行里不要再放人进去了,将店里的百姓控制在一百人左右。” “可是可敦……”族人看着商行外的人,很是为难。 明窈当机立断:“后面的仓库里还有多少炒青麦面?” 族人忙道:“还有很多,半个仓库都是炒青麦面,然后就是奶酪肉干这些,只有羊毛衫短缺,没办法补货了。” “那好,你去叫上几个人,在商行外维持秩序。”明窈说,“好好跟大家说明里面情况,也是为了大家安全着想,大过年的,受点伤就不好了。” “为了安抚大家,所有排队的百姓都能免费获得一碗炒青麦面,装炒青麦的时候多装些,用那种大海碗,满满当当盛满,就当是对大家的补偿了。” “哎,我明白了,可敦。”族人了悟,“那里面的客人呢?” “里面的找人疏通一下,要买什么快些拿好,特殊时期,就不要逗留太久了。” 明窈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在族人的陪同下,顺利进了商行,又先去了楼上。 还好百姓太多的现象只出现在一楼,二楼三楼的客人虽然也有变多,但尚在可控范围内,有其他引导的族人陪着,并不会出现拥挤踩踏事故。 很快,楼下的族人也分好工。 其中十人留在商行内帮客人拿货收钱,另有六人到门口维持秩序。 大袋炒青麦面被搬出商行,引得无数百姓探头猜测。 就在这时,一身青衣短打的伙计站出来:“各位各位——” 听说商行从现在开始限制百姓入内,当即有不少人发出不满的抗议声:“凭什么!我们都在外面排了大半个时辰了,好不容易快到我们了,凭什么不许进了?” “就是就是,大家伙看得起你家商行,大早晨就来排队,现在却不让进了……” “大家冷静一下,不是不让进,是要控制进入的人数。” 多亏族人嗓门够大,扯着嗓子喊,勉强能盖住人们的抗议声:“老板刚刚来了商行,见里面客人实在太多,就怕那个不小心发生踩踏事故,过年正是喜庆时候,受伤就不好了。” “老板说了,从现在开始,商行内最多容纳一百人,一人出一人进,一直等最后一位采买完,商行才歇业,为了感谢大家配合,所有排队的客人都能免费得到一碗炒青麦面。” “要是有哪位不愿意等了,也可以暂时离去,不过离开的也能领炒青麦面,算是对您的一点歉意了,十分抱歉,叫您久等了。” 送都送了,也不在乎多一碗两碗了。 族人们常年待在商行,为人处世上不比明窈青涩多少。 喊完话,几个族人分成两列,一人盛炒青麦面,一人用油纸包裹,再来两人给排队的百姓分发,最后两人守在门口,负责人员进出的维序。 人们一开始的激愤过去,也理解了商行的顾虑。 再说还有免费的炒青麦面拿,人们心头最后一点怨念也没了。 “伙计说的对,里面人太多,发生事故就不好了。” “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再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大家稍安勿躁,再等等吧。”sg 当然也有那等不及的,上前领了炒青麦面:“我还要去排队买猪肉,今儿就不等了,等来年商行开业,我再早早过来。” “好,多谢您照顾生意。” 因为商行内人数有了限制,外面长队的前进速度更慢,还有不知从哪听到风声的,拖家带口在后面排着,就想多沾些便宜。 对于这种人,族人们也没纵容。 想领炒青麦可以,但一家最多领一份,多了的,拜拜了您勒。 族人们个个高大威武,愿意赔笑的时候,尚且会叫胆小的人生惧,这一拉下脸,更是能吓退不少人,偶尔有那难缠的,不等族人们说什么,后面的百姓先帮着骂了。 明窈在三楼看了一会儿,看下面秩序井然,百姓们表情也还欢喜着,这才放下心。 狄霄问:“去上面看看?” 四楼是给看店族人们安置的隔间,但也有多余出来的两间,一直是给明窈和狄霄留着的,不管他们两个会不会来,那两个隔间都从来没有进过人。 如今商行正忙着,明窈本以为四楼不会有人在。 谁知上去了,他们先听到一阵哭声,夹杂着几声谩骂,细听声音也很熟悉。 “这……”明窈有些迷茫,和狄霄对视一眼,寻声找过去。 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的那个隔间才看见人,只见小小的一个格子里,却坐了三四个人。 宁湘和陈梦是明窈认识的,还有两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画着浓艳的妆容,赤足踩在地上,相隔甚远就能闻到她们身上的脂粉香。 两个陌生女子一个在默默流泪,而明窈刚刚听见的哭声,就是另一个女子发出来的。 “你们这是……” “啊——” 明窈话还未说完,两个女子先被她和狄霄惊到了,尤其是见了男人出现后,更是无可抑制地发出惊叫声。 楼下的客人有没有被惊扰到,明窈不清楚,但她是实打实得被吓了一跳。 “这是公主,这是大越送去草原和亲的公主,你们不认识了吗?”宁湘急慌慌说道。 明窈已经有两年没听见和亲公主的称呼了,族人们对她的叫法早变成了可敦,是尊重,也是接纳,公主的身份仿佛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猛地听宁湘提起,明窈还恍惚了一瞬。 但很快,她意识到什么:“湘湘,这二位是?” 两个女子对明窈二人的出现还是惊惧的,即便宁湘解释了,她们的接受度也不高。 宁湘无法,只能挡在她们面前,随后才听她说:“这是淮阴郡王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您可能不认识,但她们……” 宁湘闭了闭眼睛:“她们的母亲和我母亲是闺中好友,小时我常与她们一起玩耍,直到……被拐去边城之前,我们都常有联系。” “可她们——”为何会出现在大瑜边城? 明窈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看看宁湘,又看看她身后的两人。 直到她猛地发现,两姐妹的足间都挂着金铃,稍微一动,就能听见铃铛的响声。 联系着她们的打扮,明窈心头浮现一个荒谬的想法。 随着她面上流露出震惊之色,宁湘苦笑:“如无意外,正是您想的那样。” “我和陈梦晌午去外面卖东西,正好路过花街,看见老鸨在责罚楼里的姑娘,原本我们没打算掺和的,却恍惚听见有人叫我,我这才发现她们姐妹俩。” 宁湘掌管着绣房,绣房更是族里一大经济来源,这些年来,她存下的银子也不少。 将姐妹俩买下却几乎花光了她全部积蓄,宁湘又没带钱来,只能先跟商行借,签字画押一个不少,这才凑足了赎人的银子。 “这是姐姐花熙,这是妹妹花煦,我们住的地方和花楼实在太远,我只能先把她们带来商行,才坐下没一会儿,您见过她们吗?” 对于这两个名字,明窈并无印象,她翻遍了模糊的记忆,也寻不出一点与她们有关的。 好在宁湘等人并未起疑,宁湘走回花熙身边,紧紧抱着她,眨眼间,泪水无声淌下。 几人情绪起伏太大,此时也远非说话的好时机。 明窈微微点点头:“没关系,我叫阿玛尔注意些,叫其他人暂时不要上来你们放心待在这,等下面的客人少些了,我再叫马车来送你们回家。” 她没有过多询问,安抚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又顺手将隔间的小门关上,想了想,开门把陈梦喊了出来。 “可敦有什么吩咐?”陈梦问。 明要问她:“你也认识她们两个吗?” 陈梦摇头:“不认识,我只是陪湘湘出来,碰巧搭了把手。” 之后的,明窈就没多说,她只道:“下面实在太忙,大家怕是空不出手来,麻烦你去后院烧一些热水,再叫族兵出去买几只浴桶回来。” “好,我知道了。” 明窈和狄霄作伴离开,陈梦也没再回去。 时间还早,明窈还想着等关了店,给辛苦一年的族人们包一个大红包,只能再等等。 但花熙花煦两姐妹的出现,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别多想了,她们会主动跟你交待的。”狄霄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我没多想……”明窈小声说,“我就是、就是想起来,之前在大越边城,要是没能救下湘湘她们,她们又会被送去哪里。” 淮阴郡主家的小姐,在望京城可能算不上身份太高的勋贵。 但再怎么说,皇亲国戚家的小姐,流落到异国花楼,本就离谱之极。 明窈情绪有些消沉,在三楼找了个不招人眼的小角落,微微靠着狄霄,思绪渐渐放空。 许是因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的缘故,直到夜幕降临,街上百姓还是熙熙攘攘,商行遵守了承诺,要服务完最后一位客人才关门。 谁知到了现在,外面的队伍还有不少,粗略数着,少有三四百人。 明窈等得久了,不觉打了个哈欠。 狄霄问:“可要先回将军府?” “唔——”明窈仔细思考起此举的可能。 然而不等她答应,却见陈梦匆匆从楼上下来,见她和狄霄还没离开,很是松了一口气。 陈梦走来:“可敦可是要离开了?” “还没,怎么了?” “花熙花煦她们已经收拾好情绪了,想看看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再上去说一会儿话。” 明窈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等惊喜,她忙说:“当然可以,我现在就上去。” 说着,她直接起身。 狄霄说:“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几个姑娘家家在一起说话,有他在,或许会有不便,狄霄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明窈没有强求,应了一声,转身上了四楼。 重新回到小隔间后,只见花熙和花煦已经沐浴过,一人披了一件长袍,灰扑扑的不甚美观,好在能挡风寒,也能遮住她们原本的打扮。 看见明窈到来,两人踌躇着,似要起身行礼。 明窈止住了,又说:“坐吧,这里也没有外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是。” 花熙和宁湘相熟,但和明窈并没有任何关系,加上明窈出身,姐妹俩很难对她生起好感。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1节 要不是宁湘再三说:“是可汗和可敦救了我们,并给了我们安定的生活,可敦和皇宫里的那些畜生不一样。”她们对明窈的抗拒,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弭的。 经过宁湘再三劝说,也为了她们日后的出路,纠结再三,花熙才愿意和明窈说出真相,关于她们姐妹两个,也关于大越皇室里的那些恶魔。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花熙花煦姐妹两个,已经在大瑜待了三年。 花熙年纪和宁湘相当,花煦要小三四岁,姐妹俩长相都属于较清秀那种,擦去浓妆,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因本身相貌不错,又是一对姐妹花,在花楼甚受恩客欢迎。 但在大瑜三年间,两人从未放弃过逃跑的想法。 这回被老鸨绑在门前吊打,便是因为她们打伤了恩客,跳窗逃跑未果的惩罚。 她们在大瑜的这三年,辗转换过三四家花楼,直到去年秋,被风锦关的老鸨花了三百两银子买来,又在今日被宁湘看见。 喊出宁湘名字时,花熙是不报任何希望的,风锦关和大越皇城相距太远,再说宁湘郡主已经失踪五六年,如何随便碰上的一个姑娘,就能恰好是她们认识的呢? 便是宁湘拿足了银两给她们赎身,花熙还是满心的不真实感。 思绪回笼,花熙用指尖拭去眼尾的泪花。 “我们并不是被拐卖来的,我们是被淮阴郡王送来的。”花熙惨然一笑,提及父亲,言语间早没了濡慕和尊敬,只余满腔怨恨。 说起她与花煦这生不如死的几年,更多还是源于无妄之灾。 “淮阴郡王与大越太子早有合作,太子每月都会在府中设曲水宴,广邀各家贵女,在宴观察各家贵女才情,再挑选出他认为合适的,能为他效忠的人。” 其实不光女子,还有一些十来岁的小少爷,也在邀请范围内,只是男女不同席,双方互不知晓罢了。 “什么叫……能为他效忠的?”明窈轻声问。 既然决定和盘托出,花熙就不会有任何隐瞒:“有才有貌,又绝对听话的,不过不听话也没什么,毕竟还有淮阴郡王呢。” “太子挑出他心仪的人选后,便会通知淮阴郡王,由淮阴郡王对这些人进行诱拐,又或者当街强抢,有太子乃至皇帝作为后盾,受害人家便是查死,也很难查出端倪。” “就在望京城外,淮阴郡王置办了一座庄子,里面只有训诫的嬷嬷,专门用来调|教被送来的男女,教他们如何勾引人,如何窃取情报,又如何在各种买家手下活命讨宠。” 淮阴郡王是很坚定的保皇派,不辨是非黑白,唯皇命是从。 随着大越天子年纪渐长,太子地位更是稳固无忧,他在侍奉皇帝之余,也开始向下一任君王投诚,这些年的拐卖合作,便是对太子效忠的表现。 “我们去给淮阴郡王请安,却意外听见他和太子在书房内合谋,这才知晓这些年来,无数消失在人们视线中的贵女都去了哪里,他们正在商议要将手里的一批姑娘卖去哪里,我们听了一半就准备离开时,谁知不小心被太子的暗卫发现了。” 她们被押解到太子面前,迎着太子探究的目光,姐妹俩还没说什么,淮阴郡王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脚下:“太子明辨!臣不知她们在外,臣对殿下绝无不臣之心!” 花熙话语微顿,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太子本想将我们杀掉以绝后患的,但淮阴郡王提出……我们也可以被送外大瑜或者草原,成为太子大业的助力。” 虎毒尚且不食子,淮阴郡王之狠毒,可比太子厉害多了。 明窈几人听得遍体生寒,宁湘忍不住骂了声“畜生”,偏头掩去眼中泪光。 为了表示对太子的绝对忠诚,淮阴郡王将她们卖给了花楼。 在许多大瑜边城,有一些特殊的花楼是只对士兵开放的,几十枚铜板就能选上一位姑娘共度春宵,运气好些的,还能碰上出来寻欢的将领。 “淮阴郡王对我们的要求,就是探得大瑜边城布防。” 讽刺的是,淮阴郡王承诺给她们,只要她们能探听到有用信息,就接她们回来,到时候,她们还是淮阴郡王府的三小姐四小姐,于她们后半生无任何影响。 说着,花熙声音里含了哭腔:“没有任何影响……是啊,怎么会有影响。” 她已经记不清,这些年服侍了多少恩客,又受了多少羞辱。 “仅这三年里,我们就碰见了三四个大越贵女,只她们刚烈,寻到机会自尽了,我不愿轻易死去,只求有朝一日,能揭露大越皇室的兽行。” 毫无疑问,她们所碰见的其他贵女,也是被拐带过来的。 除了她们之外,可能还有更多人,遍布大瑜各个城市,还有草原各部,也早被她们渗透,成为大越太子信息的主要来源。 这,便是几十年来,无数贵女被拐带背后的真相。 说到最后,花熙拉着妹妹跪到明窈脚下:“求可敦收留。” “……你们且随湘湘住下,月后我们将返部族,到时你们亦可同往。” “多谢可敦仁慈。”姐妹俩长拜。 花熙她们不愿这些事被外人知晓,但既然她们要跟去拔都儿部,狄霄作为可汗,便有权知道这些,就算她们不能当面告知,明窈也会代为转述。 从四楼下去时,明窈神思恍惚,一时不查,直接踩空了最后一节楼梯。 多亏狄霄早早看见她下来的身影,提前来迎了两步,才能一把将她捞住,免了年前的一场灾患。 三楼的客人都走光了,族人去了楼下帮忙。 周围烛光跃动,打在墙面上,发出影影绰绰的暗影。 “怎这么不小心。”狄霄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忍不住呵责。 然明窈的过分苍白的脸色,到底叫他不忍再说。 “狄霄。”明窈唤了他一声。 狄霄说:“我在。” 明窈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话落,两人周遭皆是静默。js 明窈尚且记得,当初莫拉阿嬷去世时,留下的手记就写了大越当朝天子使美人计,以求魅惑外人,为他谋利。 几十年过去了,这种方式不仅没有被取消,反有愈演欲裂的趋势。 想来也是,堂堂郡主都能被拐去边城,其余人家的小姐,岂不更为鱼肉。 明窈想说,无论大越的姑娘们受到何等觊觎与磨难,都与他们拔都儿部没有关系,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只要一想到—— 那么多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姐少爷,他们无法施展抱负,不能觅得良家,全因掌权者私欲,就毁了一生。 便是明窈她自己,大越皇帝的亲生女,不也是被视为牺牲品,能随意送出和亲吗? 或许在上位者的眼中,几十几百几千男女,能换得无边利益,那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无需在意他们是否愿意,只要上位者愿意就够了。 但同为人,哪有那么多的高低贵贱,任人摆布宰割。 明窈捂住自己的心口,一抬头,才发现她竟已泪流满面。 明窈呢喃说:“狄霄,我难受。” 她也不知是为何痛苦,许是原身对大越的最后一点留恋,也许是对那些饱受折磨的贵女少爷的同情怜悯,又或者……但能共情者,又有谁不难过。 狄霄没有过多评断,只抚摸着明窈的发顶,无声安抚着。 楼下客人逐渐散去,商行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在阿玛尔的招呼下,众人操着扫把抹布,赶在子时前,先把商行收拾干净。 而楼上,明窈已经拭去了眼泪,靠在狄霄肩头,轻声说:“我想在商队里添些族兵。” 狄霄问:“要多少?” 商队中负责各处走商的一共一百三十人,明窈说:“要一百三十。” “我希望他们能走遍大江南北,能为无数受苦受难的男女带去解脱……可汗,您还愿意接纳中原人吗?”^j^sg 狄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按了按她的鬓角:“我给你重新练一百三十人,可好?” “好。”明窈应着,闭上红肿的眼睛。 因着明窈仪态不佳,她无法下去给看了一年商行的族人们道祝福了。 她哑声交待好给每个人的奖励,叫狄霄代为赞赏。 在草原商行中,明窈的威望是远高于狄霄的,可敦不来,叫许多人感到失望,难得压下了对可汗的唯诺,挥手喊:“可敦怎么没下来!” 狄霄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分下去,等发完最后一人,才说:“可敦累了,非要今天见?” “……也不是非要今天。” “那就等以后吧。”狄霄冷漠道,转身把阿玛尔喊来,“你带上族兵,去楼上把宁湘她们带回宅院,她们买了两个人,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这段时间你们注意些,小心花楼的人找来,如无必要,尽量少出门,等过完年,我和可敦也会过去宅子里住。” “是,我知道的。”阿玛尔应道,“那我抓紧时间收拾,定不耽误您和可敦到来。” 阿玛尔置办的宅院足够大,除了主院外,还有大小四个偏院,前面还有十几间给下人居住的厢房,足够安置所有在风锦关的族人了。 随着商行里的族人散去,明窈和狄霄也返回将军府。 狄霄去接回了孩子,问及明窈,他只说明窈玩了一天,累得不愿动弹了。 之后他又把这一天的收获分了一半给唐夫人,这些东西都不贵重,但是一份心意。 简单寒暄两句后,狄霄抱着布赫回去。 小布赫一整天没见着娘亲,趴在明窈怀里怎么都不肯离开,哼哼唧唧的,如明窈一般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水雾,可怜兮兮,叫人根本舍不得拒绝。 “好好好,今日跟娘亲一起睡。”明窈亲了亲他的眼睛,决定了小布赫睡觉的地方。 之后几天,明窈和狄霄始终在将军府没有出去。 唐夫人要去各处应酬,就把唐峥赶来明窈这,临走前还说:“他要是不听话了,你们打他就行,不打不长记性。” 明窈忍笑:“好。” 唐峥在院里待了两天,并没有出现唐夫人嘴里的不听话,他无时无刻不守在小布赫身边,便是孩子睡着了,他也要在一旁看着,从早到晚,直到唐夫人来喊人才肯走。 “姐姐姐夫,我明天还来哦。”唐峥绷着小脸。 明窈笑道:“好。” “那我走了,姐姐帮我跟小布赫说寐善。” 三十年夜饭时,唐家几位长辈都准备了压岁钱,上至明窈狄霄,下至唐峥布赫,都收到了一大份压岁钱。 唐夫人说:“你们虽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在我们这里,永远都是小辈。” 过了初五,街上商贩陆续开始走动,草原商行也开业了。 明窈一家从将军府搬出来,去了他们新置办的宅子里。 唐夫人对他们的离开很是不舍,明窈劝了又劝:“多日叨扰,我们也该走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2节 “再说,我们也准备回拔都儿部了,您也知道,族里事情多,我们离开太久总是不好的,最后几天我们也去宅子里看看,不然光置办下了,宅院是什么样的还不知道。” 好说歹说的,唐夫人终于接受。 但明窈他们人是走了,东西也不能落下。 衣食住行,生活中可能碰上的各种东西,唐夫人都给他们准备了一份。 还有一个厨子一个厨娘,据说精通冠京菜,唐夫人把明窈拉到一边,小声说:“他们都是死契,你用着要是喜欢,带回草原也可以。” “好。”明窈笑得不行,只好答应。 他们的宅院早收拾好了,带着行装就能直接住进去。 按照明窈的建议,商行准备了五六百个小荷包,都是用羊毛毡的边边角角缝制的,三五十枚铜板一个,在商行里算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三五十枚铜板的荷包,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奢侈的。 连续两日发放,五六百个荷包全部被分出去,与此同时,草原商行在风锦关再次名声大噪,引来的新客比预想中多了一倍有余。 尝尝光顾的老客们也收到了不同样式的节礼。 他们的节礼是直接送去各家府上的,有的是吃食,有的是青麦酒,还有的是羊毛衫,也有一些人得到的是毡布袍子。 草原商行推出优惠活动,多买多送,进店即有礼。 三日后,阿玛尔他们核算了账目,三日来的入账早填平了优惠所花费的,剩下净赚的银两,更是比平时多了两三倍。 而促销之后,商行里的客流量也没有太多缩减。 初十那天,风锦关另外几位大商行的老板不知从哪打听到他们置办的宅院,带着无数节礼,亲自上门拜访。 龚明曹三家老板都在,除了贺新年,当然也要谈一谈来年的生意。 明窈和狄霄虽然也在,但更多还是当个吉祥物,也算是对几位老板的重视,谈合作的主要对像还是阿玛尔,最后签契书的也是他。 湖盐、青石和皮毛,三大生意将几大商行紧紧联系起来,一荣俱荣。 契书谈妥后,风锦关的年节也快结束了。 明窈和狄霄又去将军府走了一趟,告一声别,准备启程返回。 离别前,唐将军特意从军营赶了回来,对狄霄说:“我会尽快安排您二位见面。” 明窈听得满头雾水,从将军府离开后,转头便问:“和谁见面呀?” 狄霄笑了笑,捏了捏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没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明窈很是不满他的隐瞒,然没过多久,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又过一日,众人离开风锦关。 回去的车队里多了几个人,除了花熙花煦两姐妹外,明窈也把唐夫人送的厨子和厨娘也带上了。 不仅是因为他们那一手正宗的冠京菜,厨娘还会做一岁孩童的辅食,正适合小布赫。 回到族里后,狄霄第一时间挑了一百三十人,他们不在族兵范围内,却由可汗亲自训练,族兵能学到的,他们一样不少,甚至比之族兵,他们要学的更多更深。 半年后,这一百三十人第一次随商队外出走商。 整整二百六十人的大队伍,无论去哪里,都过于引人注目,阿玛尔便将商队分成四组,分别去往四个不同城池,出城后再汇合。 又过半年,商队归来,除了金银货物外,他们还带回六个大越姑娘,个个瘦骨嶙峋,看人的目光都带着恐惧。 据阿玛尔说,她们都是从北部草原带回来的,十几个姑娘被狼群追赶着,他们虽救下这些人,但其中半数都死在了半路上。 阿玛尔说:“她们原本有三十人,是被人恶意赶去草原的,身上抹了吸引野兽的药粉,尚未等到草原人相救,就死在了狼口中。” 明窈没有出面,而是叫来了宁湘,将这六人也交给她。 几日后,族里却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听到族兵禀报后,明窈和狄霄皆是讶然:“谁?” “铁尔泰,他是这么说的。”族兵说。 铁尔泰。 这个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名字,叫明窈两人不禁恍神—— 当年在齐齐比齐时,正是铁尔泰帮忙通风报信,提前告知他们危险的到来,后面从叛乱中脱身,也有他相护的功劳。 只是铁尔泰和其他反叛军在明窈等人和狄霄会和后,他们就离开了,后面拔都儿部大迁徙,碰上的上万奴隶里,也不曾发现他的身影。 当时明窈以为,他是在战火中遭遇了不测,还很是为他哀悼了几日。 可如今,在她心里已经过世许久的人,活生生出现在了拔都儿部外。 狄霄说:“带他过来。” 等候的过程中,两人面面相觑,明窈几次想说话,可又不知说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铁尔泰被带入王帐。 四目相对,众人皆是恍然。 ——是首领和公主。 ——是他。 铁尔泰面上有两道狰狞的伤疤,毁了他的面容,唯有相熟之人才能认出几分过去的影子。 故人相见,一时沉默。 狄霄叫人坐下,几人围着一张圆桌,一左一右,面对面,也泾渭分明。 片刻,终是明窈先问出:“你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处安家的呢?” 铁尔泰抹了一把脸:“草原之神保佑,竟真的叫我找到了首领和公主。” 他想起这一路想起,仍感到无比庆幸,“我在大越边城看见了草原的商队,又在外围听见他们和客人的谈话,得知他们来自大瑜关外的草原。” “更巧的是,我看见了阿玛尔。” 无疑,阿玛尔所在的地方,多半也是狄霄和明窈所在的位置。 他有意上前表明身份,可左右都是齐齐比齐的族人,就怕一着不慎,反给拔都儿部惹去祸患,毕竟齐齐比齐有谁不知,多罗可汗生平最恨,非狄霄莫属。 就在他百般纠结之时,商队已经带着货物离开了。 铁尔泰只得暂时熄了找去的心思,跟上大部队,继续在大越各边城骚扰。 然长日打雁终被雁啄,他们被大越军埋伏,一个小分队整整五十人,全死在大越军的陷阱中,铁尔泰侥幸逃过一劫,脱身后却也不愿再回草原了。 他不敢在大越城中走动,只好深入草原,找准南方,一路向南行进。 他日夜兼程,从北到南,整整走了半年多时间,直到入了大瑜边城后,听到草原商行的名号,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落了地。^j^s^g ——不管是不是拔都儿部,至少可以肯定,这里也有着草原游牧族。 铁尔泰主动言明这些年的经历:“我一直留在齐齐比齐,之前的主人死在叛乱中,我就占了他的田地和房屋,改名换姓,又因毁了容貌,并未被人发现,一直潜伏了下来。” “这几年里,多罗一直在联络草原各部,集结无数兵马,欲抢占大越疆土,并于前年年末向大越发起战争。” “我因正值壮年,被列入征兵的对象中,又因为没有关系,被安排进了冲锋营,作为第一批进攻大越的士兵,在大越边城进行各种骚扰。” 狄霄对齐齐比齐的情况一直很好奇,铁尔泰的到来,无疑解了他一大疑惑。 狄霄问:“你可知,草原与大越战况如何了?” “在我逃离前,那还是半年前,多罗手下的骑兵从最北边城入手,已打了十六座城池,首领,您该知道了。” 十六座城池。 这还只是多罗手下的战绩。 狄霄心下一沉,面容上不觉带了几分凛意。 第90章 此番起战,草原为之筹谋数年。 或许早在当年大胜大越的时候,就有人存了反吞的心思,只那时绝大部分人苦于战争的愁苦,并不愿再将战火蔓延,这才不得不与大越方签订了停战协议。 铁尔泰说:“多罗这几年吞并了无数小部族,如今的草原上,只有十三大部落,其余中小部族,早被这十三部落吞并,其中尤以多罗为首。” “我记得,他瞎了一只眼睛?”狄霄问。 “正是。”铁尔泰道,“但当年叛乱之后,他招了铁铁塔尔的首领为婿,两部合并,避开了外族窥伺,也凭借倍增的族人,开始大肆向外扩张。” 正是有了齐齐比齐为例,其他大部族有样学样,以聚居地为中心,派出无数铁骑,一直向外发散,将所遇小部族收为己用。 若只是吞并,对于那些食不果腹的小部族来说,或许还是一次机遇。 直到多罗发表讲话,呼吁其他可汗,善待族人苛待战俘,自那之后,被吞并的小部族再无好下场,轻则丧命,重则生不如死。 铁尔泰掩盖住了他原本的身份,在齐齐比齐安全住下。 但那些被新收进来的奴隶们,下场就有些惨了。 “而且您可能不知道,这十三大部落里,多是效仿了多罗的治理之策,除部族原属子民外,从外族吞并来的,十之八九都被充作了奴隶,较之五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上次的叛乱,多罗对奴隶深恶痛绝,所有抓捕回来的奴隶,无论用处,一律要上重镣,而且不许他们住毡帐吃人食,每月还有集中的训诫,鞭打以教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也消去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就没有人再起乱?” “当然有。”铁尔泰苦笑,“可稍微一起苗头,就被镇压了。” “多罗他定了新规,奴隶者若被发现不轨,方圆十里内奴隶皆受牵连,反之,若有人举报,则可以脱去奴身,分得毡帐田产,成为齐齐比齐的族人。” 起叛的结果未知,但举报后,能得到的奖赏是早有定数的。 重赏之下必有叛徒。 明窈听得心颤,忍不住问了句:“那这些年,岂不是有许多人……” “是。”铁尔泰回答,“这些年间,草原子民死伤无数,其中半数死在战乱中,还有许多死在奴隶虐杀里,十三大部落扩大数倍,基本瓜分了整个北部草原,但十三部落所有人加起来,或许也没有之前草原上的一半人口。” 齐齐比齐原本就因奴隶众多,而在草原上长居首席。 苏格勒他们的叛乱对齐齐比齐造成打击不假,但多罗并非庸才,稍微给他一点机会,他就能重新崛起,眼下的十三大部落,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此,狄霄只有一句:“多罗疯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3节 “哪里只有多罗,在他的逼迫下,其他人也早疯魔了,不战不扩大,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吞并的部族,成为奴隶……那太惨了。” 哪怕偌大草原上,早没了铁尔泰的亲人,但看着那些无辜子民惨死,他只觉痛心。 只恨他平庸无能,救不下任何人。 早在草原和大越再次战火的时候,狄霄就猜测,这几年草原的发展一定是惊人的。 但他还是高估了多罗的人性,草原崛起不假,但这崛起,是建立在无数草原子民的血肉上的,尸骨累累,满地哀鸿。 “你还知道其他的吗?”狄霄问。 “对了,还有大瑜。”铁尔泰说,“我两月前从大瑜边城路过,那里刚遭受了草原骑兵的践踏,所幸守城的将军及时发现,将骑兵驱赶出城,这才免了百姓遭受迫害。” “后来我听说,这已经不是草原骑兵第一次这样干了,还有大越的兵将,也常在交界处出没,他们倒不伤人,但也抢了许多百姓家的粮草,过路商队更是无一幸免。” “再多的……您也知道,如今不管大越还是大瑜,都不是太欢迎草原人。” 哪里是不欢迎,说句深恶痛绝,恐也不为过。 也就是铁尔泰一直伏低,但凡他露出一点厉色,怕不是早被百姓们生撕了。 铁尔泰在齐齐比齐的地位不高,许多事情也只能探知个表面,便是亲身经历了战争,也没能接触到核心,区区兵卒,死活都没有人在乎。 狄霄说:“已经够了。” 明窈道:“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不妨在拔都儿部住下,我们这里不一定比得上齐齐比齐,但衣暖食足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晓得,拔都儿部一直都很好。” 想起进来时看到的高大城墙,还有族内无数训练有素的士兵,铁尔泰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拔都儿部和齐齐比齐,还不一定谁更胜一筹。 “那好,我叫族兵带你去毡帐,至于族里现行的一些制度,族兵也会跟你解释清楚的。”明窈说着,到外面喊了一个人进来。 她简单交代两句,族兵便带着铁尔泰去找空毡帐住下。 将出王帐时,铁尔泰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深深地望着狄霄和明窈。 半晌,他抚肩躬身:“多谢您二位再次收留。” 明窈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他的感谢。 随着铁尔泰离开,王帐里的气氛却依旧沉重压抑。 明窈坐回桌边,手指无意识地缠弄在一起,直到被狄霄包裹住,她才回过神来。 狄霄说:“别怕,有我。” 明窈愣了愣,回神后,眼底忍不住浮现一点笑意:“我没怕。” “我只是无法想像,在我们离开的这几年里,北部草原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日狄霄休息,原本说好带布赫去族外追兔子的,如今也只能食言。 布赫已经一岁半了,自从会走路后,就一直被明窈带在身边,大半时间都在学堂里受知识的熏陶,学堂放假时,再跟父汗去找勇士阿哈们。 小布赫明显更喜欢跟父汗出去玩乐,即便每次回来都腿脚酸软,但下回还是要跟着。 但他更是乖巧听话,晓得父汗每日繁忙,能有娘亲陪着,也很好了。 明窈笑说:“那等会儿布赫来了,你自己跟他说,可不是我非要带他去学堂的,都是父汗说话不算话。” “我说。”狄霄惩罚般捏了捏她的指尖。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王帐外一阵喧杂声响起。j^sg “娘亲!父汗!我来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布赫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但声音里还带着小奶音,软软糯糯的,可是叫人喜欢。 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跑进来。 在他身后,念桃和青杏追了一路,唯恐小王子摔倒了。 布赫一头扎进明窈的怀里,用冒着汗珠的额头在她怀里蹭了又蹭,半天才抬头,用一双亮晶晶地眸子看向狄霄:“父汗,我们要出发了吗?” 明窈给他擦干净汗,先拍了拍他有些胖的小手:“不是说好不许乱跑?你瞧青杏阿姑和念桃阿姑,是不是为了追你,都累坏了。” “啊……”布赫腼腆地摸摸脑袋,从明窈怀里跳出去。 他走到念桃两人身边,仰着头,拉拉两人的手,奶声奶气说:“阿姑对不起,是布赫错了,布赫以后一定听话,你们不要生气哦。” “不生气不生气,小王子莫在意。” 布赫虽是可汗可敦独子,但族里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他比之平常小孩,最多是吃穿用上精细些,旁的也没什么差别。 加上他从小被念桃和青杏看着长大,可以说除了父汗和娘亲外,数两个阿姑最亲。 得了原谅后,布赫也没跑开,而是拽着两人的手,非要她们蹲下来。 “啵啵——”他在两人侧颊上一人亲了一口,又贴脸蹭蹭。 “小王子呀……”念桃只觉一颗心都化了。 青杏更是说:“可敦别怪小王子了,小王子年纪还小,跑不快的,趁着我们还能跑动,再追两年也好。” 人家苦主都这么说了,明窈还能说什么。 “好好,不说了。”明窈道,“你们去休息吧,下午我看着布赫。” 等念桃和青杏离开后,布赫又颠颠扑进娘亲怀里。 他倒没忘了此行目的,没安生一会儿,又看向狄霄:“父汗……” 明窈也不插话,就等着狄霄自己拒绝。 狄霄面不改色:“父汗想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小布赫尤未察觉出不对。 狄霄说:“刚刚苏格勒阿叔派人传话,说有要事要与我商议,我都说了,下午要陪小布赫去追兔子的,可他仍是不依,说什么也要我过去一趟。” “布赫你看,今天可能没办法出去了。” 话音落下,只见布赫目光呆呆的,抱着娘亲的小手都下意识松开许多。 一时间,王帐里只余静谧。 直到—— “哇!”布赫蓦地哭出来,眼泪说来就来,辟里啪啦直往下落。 他转身将脑袋埋进明窈肩头上,抽抽搭搭,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苏格勒阿叔……阿叔坏蛋,呜——” 狄霄毫无拿人背锅的愧疚,点头应和:“是坏蛋,等过去了,我一定说他。” “那我的兔兔……追兔兔……” “等下回好吗?”狄霄有些不忍,起身来到母子俩旁边,摸了摸布赫的脑袋,声音柔和了许多,“若是今天回来的早,下午就带你去。” “父汗说话算话……”小布赫呜囔着。 狄霄心虚说:“算话。” 他和明窈又哄了许久,可算止住了小布赫的眼泪,一岁多的小孩子完全不会掩饰喜怒,不开心了,就噘着嘴,做什么都蔫巴巴的。 “布赫乖,你去里面换身衣服,等下了学堂,娘亲带你去摘花生好不好?金花阿姑家的花生都成熟了,特意给你留了一株。” “好。”一听还有的玩,布赫的心情总算恢复了一点。 他独自去里面换衣裳,而明窈看着狄霄,半晌点了点他的手背:“真不知羞。” 连小孩子都骗。 狄霄没反驳,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咬一下,很快在她指肚上留了一点咬痕。 正这时,布赫在里面喊:“娘亲,我穿好里衣啦,娘亲帮我穿毡袍。” 如今正是深秋,小孩子不耐冻,明窈早早给他准备了厚毡袍,靛青色的毡袍里缝了一层羊绒,又暖又软,最适合小孩子。 只是毡袍过于厚大,布赫自己穿不好,每每都要喊人帮忙。 “就来!”明窈应一声,赶紧进去。 没过多久,她带着换好衣裳的布赫出来,为了摘花生方便,布赫还背了一个斜跨的小毡袋,是很秀气的鹅黄色,上面还绣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这毡袋是宁湘做的,当初做这小毡袋时,她还专门绣了狼头。^js 谁知小娃娃在一堆毡袋里爬了一圈,偏找准了姑娘们喜欢的样式,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毡袋做的半大不小,正好能装下两张宣纸和一支笔,平日也能装些小零碎。 明窈说:“那我们就先去学堂了。” “父汗再见哦——” 狄霄拍了拍布赫的小手:“去吧。” 目送明窈和布赫离开后,狄霄也没久留,他迳自去了兵营。 兵营里的几个首领都是在不同时间休息,今日轮到狄霄,那其他人一定会留下。 这样一来,他想找人,也省去了传信等候的时间。 看见狄霄过来,苏格勒还惊讶:“可汗不是带小布赫去追兔子了吗?” “没去,有点事耽搁了。”狄霄并不愿在这上面多谈,话音一转,“刚刚族兵来报,族外有人找来,指名要找我和可敦。” “见面才知道,竟然是铁尔泰。” 苏格勒等人对铁尔泰没什么印象,还是狄霄解释了一遍才恍然。 狄霄说:“他带来了北部草原的消息,除了草原和大越的战况外,还有齐齐比齐这些年的情况。” 说起齐齐比齐,几人的表情都淡了许多。 在场四人里,除了狄霄外,其余三人都是从齐齐比齐出来的。 尤其是苏格勒,与多罗可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不能亲眼看见仇敌之死,始终是他的一大遗憾。 苏格勒问:“多罗死了?” 狄霄说:“不仅没死,还能召集十三大部落,对大越开战。” 北部草原之变化,在狄霄意料之外,更叫其他三人接受不能。 尤其是听说了无数草原子民沦为奴隶,为十三部落的人肆意残杀,苏格勒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杯子,维安斯更是一脚踹翻桌案。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4节 连赤那那副标志性的笑脸都没了,满面寒霜:“可汗所言可为真?” “若铁尔泰没有骗我,便是真。” 一时间,几人皆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维安斯一脸煞气:“我们杀回去,宰了那狗东西!” 另外两人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应和,但也眸光微动,看样子也起了心思。 狄霄尚且冷静,他问:“靠一千多族兵杀回去吗?” “五年前,齐齐比齐的骑兵就有三千余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个数字只增不减,非是我自贬,但拔都儿部的族兵装备,也只能算得上精良,离刀枪不入还远着。” 被泼了一头冷水后,几人勉强冷静下来。 苏格勒最先想到:“可汗既然说到了,可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只见狄霄沉默良久:“你们可还记得,一年前我就提过,大瑜皇子,欲与我族合作。” 当初在将军府时,狄霄与唐将军说好,只要能有统领全局的人出面,他对合作之说,并无他异,无论是提供信息,还是拔都儿部也出族兵,他都可以。 可惜这一年里,四皇子为边城战乱所扰,几次说要来,都被突袭打断了。 狄霄虽然没有明确要和他们合作,但从去年在风锦关过年回来后,军中改革也一直没有断过,无论兵法还是骑射拳脚,皆在主要改革范围内。 如今拔都儿部族兵男女共一千五百人,三百女兵主要负责王帐和族内安危,剩余一千二百人,二百人为一组,每半月到城墙值班一次。 除去日常巡逻布放外,族兵再不负责其余琐事,而是专于训练。 每隔两日还会有一次兵法讲解,或是两军对战时的真实情况,或是一些兵书上的东西。 为了看懂大瑜兵书,狄霄还专门去学堂待了一个月,直到能看懂那些文绉绉的言语,这才作罢。 一千五百人中,最初一批的五百人文武兼修,既精骑射,也精拳脚,便是有朝一日真对上齐齐比齐的骑兵,他们也是不惧的。 而剩下一千人中,有二百人主修骑射,不说百里穿杨,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神射手。 再剩下那些,就是在兵法或拳脚上小有成效的,比上普通族人,能高出一大截去。 一千五百族兵,真到了开战那日,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苏格勒神色一动:“可汗是说?” “我会派人去将军府,再次与唐将军商议,若合作达成,我们便杀回去。” 广袤草原,有着绵延不息的草木,有着无数生灵,世代生活在那片草地上的子民们,依赖着这片土地,也保卫着这片土地。 他们可以为御外敌而战死,可怎么也不应该……死于同族人之手。 拔都儿部本可置身之外,但还有无数曾经袍泽,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狄霄回到王帐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布赫对于父汗迟迟归来,生气地哼了一声,但在被摸了脑袋后,还是转身投入父汗宽厚的臂膀,抓着一枚刚煮好的花生:“父汗吃!” 花生是用盐水煮过的,带着一点微微的咸香。 狄霄很给面子地吃下:“这是布赫摘来的花生吗?可真好吃。” “嘻嘻嘻。”布赫捂嘴笑了出来。 布赫是有自己的毡帐的,他在王帐待到哈欠连连,就被念桃她们抱走了。 明窈在一旁桌案上翻看仓房的账簿,狄霄则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大约一刻钟后,端了一大盆热水回来。 “过来擦脸。”他招呼一声,又准备好了软帕。 等两人都洗漱好,帐外已经没什么声响了,探头一看,夜色已深。 两人先后上了床榻,狄霄在外首,顺便将做活熄灭。 黑暗中,明窈终是将她心底的担忧问出来:“你们今日下午商谈,有什么定论了吗?” “还要再等等,还差点时机。”狄霄说。 明窈没有问时机是什么,她默了默,半晌才问:“会开战吗?” 狄霄许久不语,就在明窈将将睡下时,才听狄霄沉声应了一句:“嗯。” 这一晚,明窈几乎彻夜未眠。 她脑中一片混乱,可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揪不出什么头绪。 半月后,商队再次出发,而随队的人里,还有两个狄霄派出去的族兵。 此次走商,商队会先去风锦关一趟,而族兵也会在这里跟他们分开。 风锦关地理位置良好,东西南北皆无外敌侵扰,就算大越和草原的兵卒已经蠢蠢欲动,但非大战情况下,也不会波及此地。 因着距离战火甚远的缘故,草原商行在风锦关倒没受到什么抵制。 族兵随商队入城,凭着将军府的令牌,很顺利地见到了唐夫人,可惜唐将军带兵出去野练,还要等上十几天才能见到。 十二月底,拔都儿部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扬,细碎的小雪粒砸在人身上,并不觉疼痛。 小布赫裹着棉衣,整个人圆乎乎的,一头扎进漫天雪粒中,快乐地转着圈圈。 族人们也不惧这点小雪,连蓑笠都不戴,随意在族中走动,还有人趁着雪天挖蕃薯挖土豆,碰上相熟的,顺手送几个出去。 “婆婆,布赫也想吃甜甜的薯薯呀。”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毡帐旁挖蕃薯的阿婆一抬头,只见布赫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瞅着她。 阿婆一下子直起腰:“吃!这就给小王子吃甜薯薯!” 她赶忙从旁边挑了个头最大的两个蕃薯,也不管旁的了,抓起蕃薯就往毡帐走,还不忘招呼布赫:“小王子进来,婆婆这就给你烤蕃薯吃!” “好耶!婆婆我来啦!”布赫迈着鸭子步,跟着阿婆进了毡帐。 等小半个时辰后,念桃和青杏发现小王子不见了,她们也没着急,跟附近的族人问了两句,很快找过来。 这时候,布赫已经围着暖炉,抱着刚烤好的蕃薯,一口接一口吃得可香。 看见念桃和青杏过来,他还翘翘脚:“念桃阿姑青杏阿姑快来,有甜薯薯诶!” “又偷偷在外面要吃的啦?”念桃捏捏他的指尖,没觉出凉才放心,“可敦是不是说过,不许你总是跟阿姑阿婆们要吃的?” “唔——”布赫想起娘亲的话,小鼻子皱了皱,但他又实在喜欢甜薯薯,纠结半天,又是嗷呜一口,“可是、可是婆婆没有拒绝诶。” 这时,把另一只蕃薯也烤好的阿婆走了过来。 “哪里是小王子要的,分明是我看见小王子,心里喜欢,偏要把他带来吃甜薯薯的,小王子说,是不是?” 此话与事实虽有些出入,但布赫一时没有绕过来,濛濛地点点头:“呀……婆婆说的是呀。” 烤蕃薯虽好吃,但以布赫的肚量,能吃下一个已经是极限。 蕃薯又顶饱,直到晚饭时,他的肚子还是鼓鼓的,被明窈一戳,他捂嘴笑起来。 明窈笑眯眯地看着他:“布赫的小肚子怎这样圆了?” “吃了婆婆的甜薯薯呀。”布赫很诚实,“甜薯薯可好吃了,布赫吃了一整个,超大,超甜,超好吃!”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手比划,砸么砸么嘴,仍有些回味。 明窈忍不住在他额头上敲了敲:“又跟阿婆要吃的了?” 得益于小布赫精致乖巧的面容,他在族里看见想吃的想要的,只要开口,就没有得不到的。 族人们喜欢投喂,也愿意小王子多来。 但明窈却觉着,一次两次尚可,总是跟人讨食,难免有人不耐。 布赫得了娘亲教诲,已经很控制自己了,只有看见实在喜欢的,才会暗戳戳上前,甜甜地喊上一声,甚至用不着说想要什么,族人就把东西赛来了。 明窈无法,只得放纵。 但在小布赫讨吃讨喝太明显的时候,还是会说上两句。 布赫歪歪脑袋,在明窈脸上亲了一口,认错及时又熟练:“娘亲不生气,布赫知道错了。” “那下次还跟不跟阿婆们要吃的?” “不要啦!” “改成跟阿姑姐姐们要,是吗?”明窈早看出他的小心思,直接戳破。 这回,小布赫终于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 …… 这场初雪一连下了两日,夜里的雪花大了些,转天起来时,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远处的原野上也能看见星星点点的亮色。 雪天路滑,明窈就给学堂的孩子们放了假。 她去布赫帐里瞧了一眼,看小孩缩在被窝里还睡着,也就没打扰。 她和狄霄一起用了早膳,正想着是去仓房还是去绣房的时候,却听族兵来报:“启禀可汗,有大瑜贵客到。” 听到大瑜二字,明窈的第一反应是:“姑母又来了?” 谁知狄霄却有猜测:“应该不是。” 他转头又问族兵:“来客几人?” “共两人,有我部族兵作陪。” 如此,狄霄的猜测更精准了几分,他没有言明,而是说:“我亲自出去相迎。” 至于明窈,他想了想:“应是四皇子一派的主事人,要一起去看看吗?” “四皇子?”明窈心头疑惑更重。 但她思虑良久后,到底还是拒了:“我就不去了,我就在王帐里,要是有需要我的,我再过去。” “也好。”狄霄没有强求,吩咐人把王帐的暖炉烧得再旺些后,披上毡袍大步离去。 很快,他在族兵的陪同下来到了城门口。 抬眸望去,两位大瑜人里,有一个熟面孔,正是唐磊唐将军。 他在风锦关的地位不说最高,但也没人能压过他去,但此时,他却是落后那个年轻人半步,似有若无地护着对方。 狄霄脚步微顿,旋即迎上去。 “唐将军。”狄霄微微颔首,问候一声,又看向另外那人。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5节 唐磊没有直接介绍,转而说:“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可。”狄霄侧开身子,抬手,“请。” 能叫可汗亲自出来迎接的,值班的族兵自然也会以礼相待,然礼是礼,该有的程序也不能少。 族兵恭敬叫住两人,直到他们卸下全部兵器后,才肯放行。 年轻人面色微微不虞,从狄霄身边经过时,低声说了句:“可汗果然谨慎。” 因不知他身份,狄霄并未多言,他只管走在前面,将他们带去一座空置的毡帐。 这座毡帐距离王帐很远,反而和兵营离得近一些,早在他来的路上,就通知族兵去叫苏格勒等人,等他们到时,苏格勒三人也早到了。 帐里没有留族兵,他们只管点好暖炉,又备好热茶就退下了。 狄霄不吝介绍:“苏格勒将军,维安斯将军,赤那将军。” “这位是风锦关守将唐将军,这位……”他话音微顿,重新将话语丢给对方。 这次,唐磊没有再推辞,而是微微躬身:“此乃我朝四皇子殿下。” 此话一出,对面几人皆是讶然。 狄霄虽说要与能全权替代四皇子一党的人说话,却也没想到,能见到四皇子本人。 大瑜国姓为殷,四皇子名子昂。 对于此番深入草原,他也是再三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按照唐磊给他的说法,拔都儿部人才辈出,先有榜眼少年,又有一军统帅,就连几年前大越送出的和亲公主,也在拔都儿部中。 殷子昂对和亲公主没什么兴趣,对榜眼少年也不过尔尔,但当年大越进犯草原,几次交战中,曾有一无名将领尤为勇猛,几次败敌。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最是崇拜武力高强之人。 唐磊给他回信:“您又如何得知,拔都儿部的可汗,不是您几次夸赞之人?” 恰逢今冬皇帝派了新将接管边城,责令他年前回京,殷子昂不愿回去,可皇命不可违,只能在路上磨蹭。 这一磨蹭,就磨蹭到风锦关来了,跟唐磊一合计,索性亲自来走上一趟。 在他和唐磊心中,草原上的游牧族嘛,就是再强悍,还能比得过大瑜百万大军? 他们无非是想觅得北部草原情报,想将兵士伤亡降到最低罢了。 然这一路走来,他们第一次身临其境体会到草原苍茫,那是哪怕在冬日也能感受到的浩瀚和沧桑,天地浩大,人行其间,也不过沧海一粟。 同理,能在这样的地方称王的人,怎么也不该是无名之辈。 这份收敛了的轻视,在看到拔都儿部的城墙后,则被尽数湮灭。 殷子昂对大瑜的城墙有着极高的自信和自豪,他们的城墙,那是用的最结实的青石砖,自无数深山开垦而来,不怕水淹不怕火蚀,最是坚固。 这等宝贝青石,从来不会对外售卖,只用于军事防御。 偏一个被他们看不起的草原部族,城墙比他们高,青石砖比他们大,就连置办的士兵,看着也比他们壮实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殷子昂甚至庆幸—— 还好拔都儿部的人少。 不然谁又能说的准,他们不会成为第二个大越。 无论是狄霄还是殷子昂,对对方皆有忌惮,这等忌惮下,也给了双方交谈的可能。 “原来是四皇子殿下。”狄霄微微颔首,给了尊敬,但也不会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 殷子昂更是个直性子,完全没有追究,而是直勾勾地打量着狄霄。 片刻,殷子昂问:“本殿下知,几年前大越与草原交战,草原方曾有一将,连破大越数城,最后逼得大越不得不送降书,那人是你吗?” 狄霄想了想:“如无第二人,当是本汗。” 就在他说完,殷子昂态度乍变,只见他一直绷着的脸上多了笑意,抱起拳:“原来此等英雄人物就是可汗,失敬失敬。” 他这番变化,看到狄霄等人一愣一愣的。 还是唐磊在后面添了一句:“殿下对那位破军之将,一向很是敬佩。” 如此一来,殷子昂的变化也就说的清了。 过往之事,与当下并没有太多关系。 狄霄无意在这上面耽搁太多时间,而是说:“二位请。” 待所有人落座,他更是开门见山:“殿下此行,可是为合作而来?” “自是。”殷子昂道。 狄霄直接摆出己方优势:“我等对北部草原现况稍有了解,亦均与大越军战过,如遇旧将,能知其□□用兵习惯。” “除情报之外,我部亦有族兵,皆可以一敌十,于沙场征战。” “敢问四皇子殿下,这些可否能叫您满意?” 殷子昂从军数年,最烦那些文人监军一句话拐十道弯,一点好处,偏能说出花来,跟他们说话累死。 狄霄说的直白又凌厉,不想正对了殷子昂的胃口。 殷子昂不敢托大,他说:“我们只需草原情况,至于可汗所说族兵,应当是用不到的,不过以可汗之能,如能指挥一二,想必能叫我手下兵将如虎添翼。” 话虽如此,对于将手下兵将交给一外族人统领,殷子昂还无法立刻决定。 狄霄也没想着指挥别人的兵,对此不置可否。 狄霄沉吟片刻:“当年大越起兵,意欲吞并草原,眼下大越再次陷入与草原的兵戈中,偏又要对大瑜下手。” “四殿下就没想过,趁其自顾不暇,一举攻破望京皇城?” 话落,殷子昂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半天,才听他说:“可汗倒是比本殿下还敢想。”他所想的,无非是将大越打狠打怕,叫他们再不敢踏入大瑜疆域半步。 然到了狄霄这里,竟直接想灭了对方。 殷子昂没有直接拒绝,反问一句:“那可汗又想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呢?” “中原分南北,草原亦有南北之分,而草原地势平坦,并不适合侧面交战,再有无数草原子民,愿誓死捍卫家园,倘若殿下对草原感兴趣,可能有不小的难处。” 他没有直说,而是先打消殷子昂对草原的觊觎。 果然,殷子昂问:“那可汗可是对南北草原感兴趣?” “殿下对大越感兴趣吗?” “……” 这种时候说不,可就有些太虚伪了。 殷子昂感慨:“可汗之心,实属狂妄。” 狄霄所言实在超出殷子昂所预想的,但说实话,这些确实叫人心动。 看他还需仔细思量,狄霄也没催促。 他问:“殿下可要来族中走走?” “如果可以的话。” “殿下请——” 几人才在毡帐中待了不足半个时辰,桌上的热茶还没喝完,又走了出来。 拔都儿部远离山脊,地势又低,冬日的寒风能从四面八方吹来。 殷子昂他们已经换上了最后的棉衣,可走在族里,还是被动的手脚发僵。 苏格勒有所察觉,找人要了两件毡袍。 殷子昂和唐磊已经顾不上毡袍新旧了,赶紧套在身上,感受到被挡在毡袍外的寒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们才能分出心神观察拔都儿部的情况。 譬如盐场军营等地,是不宜展示给二位的,但像那能彰显族内富饶的耕田粮仓,倒可以给他们看看。 狄霄语气淡淡:“族人勤劳,每年所交粮税,都能支撑全族所食。” 殷子昂惊奇:“草原上也要交粮税?” “既有田产,自然也有粮税。” 正说着,放牧归来的族人从身边经过。 从他们这个位置看,直到视线尽头,仍是黄白相间的牛群羊群,在族人的驱赶下,慢悠悠地回到畜棚中。 几人在寒风里站了半个时辰,才等到最后一头长毛牛归圈。 然这还没完,很快,一阵马蹄声响起,几百匹骏马出现在眼前。 殷子昂看着马儿矫健的身姿,跟他的战马比了比,唯有胜出,绝无半点劣势。 狄霄又说:“一些劣马,殿下将就着看看,等晚些时候,我带殿下再去看看良驹。” 殷子昂:“……” 作者有话说: 四皇子:是炫耀吧是炫耀吧是炫耀吧啊啊啊啊:) 第91章 说起良驹,族里还真有几十匹。 与其优渥身姿、持久耐力以及对危险的敏锐度相匹配的,当属它们的脾气。 要说这些马儿的脾性里,属乌木兰最嚣张,剩下这几十匹跟它待久了,本事渐长,臭毛病也学了不少。 除了主人能驯服一二,若有旁人凑近,吃一蹄子都是轻的。 狄霄带殷子昂二人来看了,却没想着让他们靠近。 谁知就在他一个不注意时,再回头,却见殷子昂已经到了马厮边上,苏格勒几人倒是想拦,可才开了口,殷子昂已经伸出手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6节 “小心——” 还好殷子昂躲得快,不然被那顽劣的马儿闷头撞上一下子,少说也要闷痛几日。 狄霄扶额:“这些马儿脾性叛逆暴躁,尤为认主,不喜生人靠近,便是主人有不合心意的地方,都能尥蹶子耍性子,实在可恶。” 殷子昂并不生气,眼中还带着欣赏:“烈马才配得上英雄,有脾性的马驹才是好马。” 像之前见到的那些马儿,便是身姿再矫健,不知认主,没有几分脾性,也只是凡马,虽然难得,但也不是寻不到,唯有这等处处拔高的良驹,才是可遇不可求。 看他实在喜欢,狄霄借花献佛:“正好族里有两匹白玉狮子马,年初才下了小马驹,殿下要是喜欢,不妨带一匹回去。” 白玉狮子马是大瑜名驹,还是前几年从曹镖头那里得的,马儿步伐轻盈,耐力极佳,在草原养了几年后,食足了鲜嫩青草,身段更是漂亮。 便是尊贵如殷子昂,也只在大皇子府上见过一次,他寻了五六年,也没找到心仪的。 “如此甚好!”殷子昂大喜,“多谢可汗割爱。” 从畜棚这边出去后,几人又到族里人多的地方转了转。 “可汗日安,这是可汗的朋友吗?”族人们对狄霄尊重,却又不会过于畏惧。 只见所过之处,多是族人的打招呼声,还有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孩,围在周围跑来跑去,握着手里的木制短剑,嘿嘿呦呦个不停,做出自认为很帅很威武的姿势,用余光打量着可汗一行人。 就在族人们跟狄霄问好之时,殷子昂和唐磊也在默默打量着。 这里的人生活上更质朴原始一些,但总体的生活质量,便是在大瑜也能算得上中等。 他们虽没有青砖白瓦房,但毡帐搭得挺拔舒服,白色或蓝色的毡布上绣着细密的符文,帐上彩旗迎风飘扬,自有一番草原情调。 再看毡帐旁的小块田地,几乎每家每户都种了东西,有已经成熟的土豆蕃薯,也有刚下种不久的植株,薄薄撒上一层草木灰,再在上面盖一片轻薄的毡布。 苏格勒在旁解释:“这是可敦提出的小田,供族人们种些瓜果蔬菜,一年四季都能改善改善伙食,殿下且看,那还是从风锦关寻来的冬菜。” 殷子昂转头看了看,确实跟他印象中的冬菜一般无二。 他只是想到:“可敦是?” “自是可汗之妻。”苏格勒没有半分迟疑。 而这,却叫殷子昂好一阵茫然,余光扫见狄霄在跟族人说话,忍不住问:“我记着几年前大越战败,是送了和亲公主的,那公主……” “公主即是可敦啊。”苏格勒不明白他是想问什么。 殷子昂恍然大悟,了然的同时,又有些窘迫。 他总不能说—— 他以为公主是公主,可敦是可敦。 毕竟按照他们大瑜的习惯,外族送来的和亲女子,最高不过妃位,就算赏给底下皇子贵爵,那也是成不了正妻的。 都怪唐磊没跟他说清楚!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瞪了唐磊一眼。 唐磊这时也反应过来,他咧了咧嘴角,往殷子昂的位置靠了靠,想了想,索性附耳过去:“殿下,是末将忘了跟您说,拙荆那亲侄女,就是大越送出的公主,也是狄……可汗的妻子。” “……”殷子昂干笑。 这时候,狄霄也把前来问事的族人打发走,大步走到众人身边:“殿下可要再转转?” “再看看吧。” 一行六人从正北走到正南,见了大片耕田无数牛羊,也见了遍地又不混乱的毡帐群,等到了南面,就是明显更朴素一些的毡帐了,里外走动的人,脚步也更匆忙一些。 狄霄简略介绍两句:“那边是仓房,那边是厨房,还有绣房,商队售卖的羊毛衫等就是绣房纺制的。” 知道了这些毡帐是做什么的,也就够了。 狄霄完全没有带他们进去看看的意思,他不提,另外两人也不好主动开口。 殷子昂四处看着,正好看见几个从毡帐里出来的姑娘和阿姑,哪怕她们的穿着打扮相似,可中原女子的那点风度,是在草原生活再久也消不掉的。 他眼中浮现一丝不解:“那些姑娘……” 然而,狄霄亦没有解释。 他只说:“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吧,我叫人准备了接风宴,欢迎二位到来。” “……好吧。” 回去路上,殷子昂眼尖地发现某一片毡帐附近,有着重兵把守。 他的视线几次在上面扫过,收回后又望向狄霄,明显是想听他介绍一二的。 谁知狄霄就像瞎了似的,无论旁边的视线有多炙热,也不见他有丁点反应,抬头看一眼天色:“接风宴应该准备好了,殿下这边请。” “……” 这么一趟看下来,殷子昂对拔都儿部的印象确实大为改观。 但与之相应的,还有无数的疑惑点,趴在他心头,跟个小钩子似的,钩得人心痒痒。 走到最后,几人在王帐前停下。 殷子昂颇有些意犹未尽:“可汗不再带我去兵营或者城墙上看看吗?” 狄霄反问:“殿下确定要去看?” 堪称一族防御根本的城墙和兵营,就是一些普通族人都看不见,何况是个中原皇子。 殷子昂自知失言:“是我说错了,可汗莫怪。” “无妨,殿下这边请——” 入帐就会发现,这边的布置是临时更改过的,席位安排上不分主次,而是一南一北,相对而坐。 两席之间放了一支烤架,底下的炭盆已经点好了炭火,只铁架上面还空着。 两列长席上已经摆好了耐凉的冷菜和瓜果,星星点点间还点缀着小花,比不得皇宫里的富丽堂皇,但也别有一番乡野见的质朴感。 等殷子昂和唐磊落座后,苏格勒等人也在对面坐下,独留出中间两个位子。 殷子昂看着还在毡门旁边站立的狄霄:“可汗不坐吗?” 狄霄说:“待我先去寻可敦,稍后便至。” 狄霄虽然不在,但族里另外几位颇有话语权的首领都陪着,也不算失礼。 殷子昂本以为在苏格勒他们嘴里能问出点什么,可有赤那在,最后东西没问出多少,反被套去不少话。 殷子昂郁闷地看着赤那:“赤那首领……也如其他二位首领一般英勇善战?” 赤那眯眯着眼:“我自是不如苏格勒和维安斯首领的,我只会一点骑射,区区马术和箭法,在草原上是人人都会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殷子昂当然不会信了他自谦的话,自动理解后—— 赤那首领马术箭法非凡,可于千里外纵马,取敌将首级于箭上。 没过多久,狄霄带着明窈再次回来。 ”咦?“打眼一看,殷子昂顿时想到,这不就是他在绣房外看见的姑娘吗? 当时明窈正从绣房出来,左右有宁湘等人相送,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开春的羊毛衫出货量,时局动荡之下,看是否需要减少出货。 她们的精神正集中,也就没注意远处的人。 狄霄倒是看见了她,却没打算提前介绍,也是因这,他才尽快带着殷子昂等人离开。 无论双方如何作想,他们只互相问了好。 随着宴席的主客尽数到齐,各类菜肴也该上了。 之前从风锦关带回的厨子厨娘派上用场,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冠京菜,就连殷子昂这个在冠京生活了数年的皇子都称一声“好”。 铁架上绑了一只才宰的小羊,羊肉用多种调味料处理过,没有一点腥膻,且羔羊肉最是鲜嫩,炙烤过后,里面的羊肉还浸着汁水。 族兵又送了几坛青麦酒来,除了明窈那杯清口些,其他人碗中的都是烈酒。 狄霄说:“可敦酿制的青麦酒,殿下不妨尝尝。” 酒水入口,殷子昂斯哈一声,可很快,初一入口的辛辣过去,满口皆是麦香,回味甘甜,比一般烈酒更多了几分韵味。 几碗烈酒下肚,众人的心弦也松懈许多。^s 殷子昂性子直爽,却也不是蠢的,接风宴上,自不会煞风景地提一些大越的事。 说来说去,话语又转回到拔都儿部的族人们身上。 殷子昂问:“听说可敦在每家每户旁边都设了小田,就只是为了让族人自给自足吗?” 明窈放下筷子:“如此足矣。” “族人能有衣穿有饭吃,这便满足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几寸小田上种些瓜果,则是衣食之外的一点花样,既是族人辛劳所得,能自足便够了。” 殷子昂沉默一瞬,又举了酒碗:“是我狭隘了。” “不敢。”明窈举杯。 等她将下了一半的酒盏放下,殷子昂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吓得她险些失魂。 “说起来,我对可敦倒是有些印象,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见过?”唐磊发出疑问。 狄霄等人也朝他看去,正要开口想问,却听“啪”得一声,转头一看,竟是明窈打翻了杯盏,正慌乱地收拾着桌面。 明窈面容发紧,唇角也有些泛白:“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了。” 狄霄侧身过去,帮她将桌面收拾干净,又在靠近的时候,低声问了句:“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窈摇摇头。 因着这点意外,殷子昂未说完的话也被断在了这里,等再交谈时,不觉说到旁处去。 只后半程宴上,明窈总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不小心走神。 夜色渐深,接风宴也该散了。 明窈先回了王帐,狄霄则落后半步。 他目送明窈离开后,又跟殷子昂寒暄两句,状似不经意问了句:“殿下刚才说,好像之前见过可敦?” “啊——”殷子昂有些微醺,拍拍额头,“应该是见过吧。” “我也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在冠京的时候见过,七八年前吧……不过应该不是,可敦不是来自大越,怎么也不该到了冠京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7节 “这样。”狄霄微微沉吟,“那殿下是认错了吧?” “应该是认错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之前在冠京见过可敦,在哪里呢……”殷子昂又拍了拍脑袋,费力思索半天,“明四小姐?” “不对不对,明四小姐已经和大皇兄成婚了……说真的,仔细一想,可敦跟大皇嫂还挺像的,都是杏眼薄唇,唔——不管了!” 接风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只殷子昂一人喝的青麦酒,就有整整两坛。 拔都儿部的酒坛可不小,一坛酒能倒上数十海碗,换旁人这样喝,怕不是早就醉倒了,殷子昂看着清醒,实际意识已经飘忽。 但能得到这些信息,狄霄也觉满足。 他不禁回想起,就在他们刚来大瑜关外的时候,第一次同风锦关的商行老板们谈合作,明窈也是在明掌柜提及四小姐的时候失了态。 明窈一心以为,他听不懂大瑜话,就不知她们在说什么。 可对于这等能叫她失色的言语,狄霄能一字不落地记上几年,再一点点搞懂其间含义,牢记更久。 他亲自带路,送两人去了休息的毡帐,又止步在毡门外,说:“夜里寒凉,可能还要搭一层薄被,我就不进去了,剩下的有劳唐将军。” 苏格勒安排了族兵在帐外,既是保护也是看守。 对于这番安排,双方是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从这边离开后,狄霄也没再久留,跟其余人说一声:“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谈吧。” 而后,几人就各自回去。 回到王帐后,却见帐里黑压压的,只在毡门两侧点了一支幽暗的烛火,里面也听不见什么声响,寂静无声。 狄霄脚步一沉,没有再点多余的蜡烛,而是悄声走到里面忘了一眼。 只见明窈已经躺下了,背对着屏风,看不清是睡了还是没有。 狄霄想了想,转身又出去,他用最快的速度清洗好,反身又快不回去。 在上床的时候,他不经意发出一点悉悉索索的碰撞声,而明窈没有一点反应,仍是一动不动地侧躺着。 这看似没什么,狄霄心里却有了底。 等他躺下后,他长臂一伸,将明窈捞进自己怀里来。 明窈仍是不吭声,过了好久,才翻过身,将脑袋埋进狄霄的胸口。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明窈情绪实在低沉,狄霄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能不断轻抚着她的背脊,努力寻些轻快的话:“等四皇子他们走了,我带你和布赫去外面转转可好?” “布赫一直吵嚷着要看雪,我们去雪山脚下,那里肯定有不少积雪,叫他玩个痛快。” 说起孩子,明窈沉重的心一点点漂浮起来。 也不知狄霄说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明窈的回应。 她轻轻叹息一声:“别了吧,四皇子……就算他们走了,你们肯定也有许多要忙的,布赫我哄着就是,往后还有那么多年,哪年出去玩不行,不急这一时的。” 狄霄被她的“那么多年”取悦到了,眉眼间都含了笑。 他又紧了紧双臂,彻底将明窈箍在自己的怀抱里。 冬日里,紧紧拥抱下,温暖的被窝催生出无限困意。 转日清早,明窈醒来时,狄霄正好端着热牛乳回来。 他动作熟练地给她拿来衣衫棉袍,又仔细替她束好发带,最后再戴一顶红蓝相间的毡帽,这样才足够保暖。 早饭时,两人皆很沉默。 然而就在明窈收拾好行装,准备去学堂的时候,却听狄霄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明窈回头。 狄霄没有说话,而是招了招手,偏要她过去。 明窈无法,只能返回,下一刻,她就被狄霄拉住手腕,直接撞进了他怀里,只能半倚半靠在他身上,勉强有个借力点。 被这样对待,明窈有些恼了,一圈砸在他肩头:“你做什么!” 狄霄勾了勾唇角,蓦地在她下巴上亲了亲,然下一句:“窈窈认识明四小姐吗?” 只一瞬间,明窈就从被亲吻的甜蜜中,直生生坠入冰窟。 她的声音在发抖,只她自己没有察觉,反觉得还平稳:“不、不认识,你怎么提起她来了?可汗认识吗?” 狄霄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又微微摇头:“谈不上认识,只听过几次。” “窈窈可知,昨晚接风宴散去后,四皇子又说,可敦跟他那位大皇嫂多有相似,哦对了,他的大皇嫂,就是明家的四小姐。” 狄霄仿佛没有看见明窈惨白的面色,微微停顿后继续说:“说来也巧,唐将军对那位明四小姐也有一点点印象,相传那位四小姐才貌皆备,跟窈窈……更是同名同姓。”^sg “实在是太巧了。”他忍不住感叹一声。 而这时,明窈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双纤细的手指再握不住书卷,手指一松,几册书尽落在地上,书页打开,露出里面娟秀又不失端庄的小字。 当年明掌柜说,四小姐才出生就被狸猫换太子,多亏大皇子相助,才找回身份。 如今唐将军又言,明四小姐,好像也叫明窈。 狄霄有些搞不明白其中诸多细节,隐约有些猜测,但又无法肯定,而这等涉及多方隐私之事,注定他无法在外人口中探得真相。 他今早既然提出了,就是想逼问出的。 他与明窈成婚近八年,有些事,总该叫他知道一二的。 狄霄想,不论窈窈说什么,他都不要心软,几句真话,要不了人命的。 王帐里悄无声息,只有明窈越发粗重的喘息,和怦然坠落的水珠。 狄霄望着她眼尾话落的泪珠,心口猛地一颤,他下意识抬手,将坠落的泪珠接住。 明窈用力眨着眼睛,本是想止住泪水的,不想越是用力眨眼,落下的眼泪越多,最后只能徒劳地把眼睛闭上。 她将脑袋落在狄霄的肩头上,缓了好久才说一句:“别问了。” 早在明窈落泪时,狄霄就后悔了。 他所谓的狠心,再三坚持的不心软,只在几串眼泪下,就溃散得不成样子。 他张口说:“不问了,窈窈,我——” “狄霄!”明窈哑声呵了一句,止住了他剩下的言语。 明窈的呼吸急促,言语也有些混乱:“我告诉你……我不敢的,狄霄求求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会跟你讲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骗了你,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大越的和亲公主,我是你的可敦。” 她是狄霄的妻子,是拔都儿部的可敦,也是小布赫的娘亲。 她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来回说着重复的话。 狄霄看着她有些崩溃的模样,心头无限悔恨。 在明窈又一次垂泪后,他终是把人狠狠按进胸口:“是,你是我的妻子,这永远不会变,与我生活了八年的是你,与我诞下后嗣的也是你。” “窈窈,我们不说了。” 他扶住明窈的侧颊,叫她慢慢抬起头。 狄霄的食指用力按在明窈下唇上,使劲摩挲许久,才叫那双惨白的唇瓣染上红润。 “明窈,我能等得起。”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又或者,此生无解。 最终,明窈也没能去了学堂。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大悲之下,精神也很是不济。 狄霄送她回到了床上,听说四皇子那边还没醒酒,索性也不出去了,又脱了毡袍,直接上去陪她躺了一上午。 就这样,到了上午,小布赫来找娘亲吃饭,明窈的精神才恢复了些。 对上狄霄的时候,明窈还是有点不自在的,然看对方一举一动,仿佛上午那些失态不存在似的,被他感染者,明窈的不自在也慢慢消失。 布赫难得碰上父汗和娘亲一起陪着睡午觉的时候,精神一度高涨,折腾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 小憩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学堂上课的时间。 这回没再耽搁,只是在明窈抱着布赫离开前,狄霄拉了她一下,一手捂住布赫的眼睛,一手按在明窈肩膀上,微微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狄霄笑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明窈试图绷着面皮的,可走了没两步,嘴角的弧度就弯了起来。 小布赫还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娘亲娘亲,你个父汗刚刚在做什么呀?” “没做什么。”明窈敷衍,“不许说话了哦,再不抓紧就要迟到了。” 殷子昂和唐磊在拔都儿部待了五六天,两人第二天时全程在帐里醒酒,匆匆和狄霄见了一面,却也没说旁的什么。 直到第三天,双方才正式开始就合作进行商谈。 无论是否能吞并大越,只眼下,殷子昂就需要大越和北部草原的情报。 在听说了北部草原奴隶众多后,殷子昂的第一反应就是:“既然众多奴隶饱受欺凌,如何就不能反叛他们,叫他们将兵戈对准草原骑兵?” 可以是可以,但谁又能担任这个策反的人呢? 殷子昂直勾勾地盯着狄霄,一切言语,尽在眼神中。 可狄霄却笑了,他敲了敲桌面:“四殿下可能不知道,我在齐齐比齐可汗眼中,那是活该千刀万剐的,就怕我还没策反成功,先被多罗倾全族之力围剿了。” “可汗这是做了什么,能招至这样大的仇恨?” “也没什么,只是在大迁徙前,不小心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吧。”狄霄想了想,又补充道,“四殿下应该听说了,我们在北部草原受到了大部族迫害,才迁徙至此的。” “其实也不尽然,是齐齐比齐发生了叛乱,我假意与多罗合作,私下又与叛军达成一致,反将他一军罢了。” 这事听起来刺激,但很快,殷子昂就是一个激灵。 他有些惶惶:“可汗今与我大瑜合作,待事成,会不会又……” “四殿下多虑了。”这回,是苏格勒开了口。 狄霄不好说的那些话,由他开口,再适合不过:“说来惭愧,数年前齐齐比齐之叛乱,正是我组织起来的,叛军组成,也皆是族中饱受迫害的奴隶们。” “什么?” 苏格勒指了指自己,又点过维安斯和赤那:“我们,都曾是齐齐比齐的奴隶。”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8节 “齐齐比齐之奴,皆是在吞并小部族中强掳来的,多数与他们都有着杀妻灭子之恨,所谓反叛,或许在齐齐比齐看来是大逆不道,可于我们,无非是为惨死的族人报仇。” “可汗所为,也无非出于正义。”苏格勒歪了歪头,“还是说,四皇子觉得,一个残暴不仁,肆意虐杀无辜人,因一己私欲就起兵的可汗,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像?” “……没有。”殷子昂头一次了解到北部草原的纷乱。 他忍不住说了句:“草原之乱,可一点不比皇权之争弱。” 对面几人笑了笑,对此不予置喙。 不管怎么说,反叛奴隶之行,未知因素太多,不到必要时,还是无法走这一步的。 一行人在毡帐里坐了大半个上午,直到殷子昂觉出饿,这场会谈才暂告一段落。'sg 随着殷子昂二位离开,余下几人则是久久未动。 片刻,才听苏格勒不赞同地说:“可汗怎与那殿下说起背弃多罗之事?” 既是合作,最怕的,无非是到头来的背叛。 如今合作尚未成,狄霄这样说,岂不是让四皇子生了戒心。 然狄霄一点不后悔,他淡淡道:“起戒心才好,有了戒心才有忌惮,想反悔时还要想想,我们会不会先一步背叛,唯有利益相同时,合作才是牢固的。” “先不说大瑜吞并大越后会壮大成什么样,就算如今的南北草原以合并,随便对上哪个国家,都少不了伤筋动骨。” 多罗不在乎子们的性命,但狄霄对于战火,那是再厌恶不过的了。 听了他几句皆是,苏格勒等人明悟,再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语。 三日后,双方合作彻底敲定。 待四皇子返回冠京后,他将派遣死士,专门负责拔都儿部和他所驻守的嘉晟关之间的情报传递,在战火大起之前,无需拔都儿部出一兵一卒。 但若有朝一日,北部草原和大越同时向大瑜起战,则由狄霄带兵,分走北部草原兵力,彼时大瑜也愿出部分兵马,先助狄霄收服北部草原。 大越再弱,那也是一个庞大的国家,没有数年乃至数十年,很难将其完全吞食。 到时还需狄霄派兵,与大瑜两面夹击,叫大越再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切的前提,皆建立在南北草原统一的情况下。 就算是最坏的结果,狄霄不行死于征战之中,还有苏格勒等人,到时他们将会亲至四皇子身边,为其分析大越及北部草原情况,以期将大瑜在战火中的损失将至最低。 若四皇子再有余力,还请起庇护拔都儿部的族人一二,上万族人愿向其俯首。 离开那日,狄霄和明窈以及苏格勒等人一起,将殷子昂二人送出城门。 殷子昂说:“只愿我与可汗,再无相见之日。” “同愿不再见。”狄霄说。 若有再见,那必是战火四起,无论大瑜还是拔都儿部,都深受波及了。 四皇子等人的到来和离开,对大部分族人没有任何影响,连明窈受到的影响都寥寥无几,至于真正有变化的,唯有族兵们。 族兵很快感受到,几位首领对他们的训练更严苛了。 要是平时负重里程只有十公里,那现在就是二十,拳脚搏斗也从之前的半月一次改成七日一次,更别提还有无数来自首领们的对练。 一时间,整个兵营都苦不堪言。 整个冬天就在紧促的训练中一晃而过。 春日一至,一年一度的春耕也来了。 好在各家田产该怎么种植,已经成了自家的事情,无论狄霄还是明窈,都不用在这上面操心。 最多是剃羊毛时,需要明窈找两个人过去计数,再留下小部分后,其余都送去绣房。 五月中,阿玛尔带着商队回来了。 只这次没有什么大赚后的欢喜,只见商队的板车破破烂烂,上面既无货物也无银两,归来的商队成员更是各个灰头土脸,还有不少人带着伤。 听说商队出了事后,明窈直接扔下手中书卷,慌里慌张地从学堂跑出去。 赶到城门处时,整个商队已经进来了。 族人们再不用卸货清点,而是靠坐在一起,仰着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天空。 直到听说可敦来了,众人的瞳孔才重新聚拢,不约而同地向她望来。 明窈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只略略看了一眼板车,而后径直走向阿玛尔:“发生了什么?” 阿玛尔抹了一把脸:“回可敦,我们在回来的时候被齐齐比齐的骑兵劫掠了。” 明窈指尖一颤,下意识问:“我们可有伤亡?” “有些兄弟受了伤,但没有丧命的。”阿玛尔对她的问题毫不意外,前前后后点了点,“这几个受的伤严重些,至今还没好全,剩下的在路上好得差不多了。” “我们碰见的骑兵数量不多,我怕出事,就没跟他们起正面冲突,将卖货的银两全给了他们,就带着人直接跑了。” 对于他的处理方式,明窈没有任何责怪。 她赶紧叫陪同的女兵过来:“你们快去找医官和巫医,叫她们带人来城门一趟,先给大家看看伤,除了能看见的伤口,谁要是有不舒服,也一齐看看。” “货物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人没事就行。” 一群人从族外赶回来,满身灰尘,衣衫也破破烂烂的,一看就知受了不少苦。 明窈不忍他们坐在地上,又叫人寻来了毡布,还去厨房煮了一大锅羊肉面糊,每人吃上一碗,去一去这一路的饥寒。 小半个时辰后,医官和巫医都到了,与她们一起的,还有许多商队成员的家人。 有人看见家人无虞,喜极而泣。 也有许多看着狰狞伤口痛哭不止的,弄得商队成员一面安慰家人自己无事,一面又忍不住诉苦:“我们这回走商,什么都没能赚到。” 却不想,这话被正好经过的明窈听见。 她一下子冷了脸:“赚什么赚,是银两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我这几年说了多少遍,走商一途,少不得遇见什么意外,但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人无事,就是最好的收获。” “我拔都儿部不说富庶,可也不缺那点银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赚钱。” 明窈虽然没亲身经历被起兵劫掠,可一想到,还是忍不住阵阵后怕。 说着说着,她到底软了语气:“不仅是你,其他人也要知道,银两没有了可以再赚,可要是人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此次走商不能叫失力,只能算流年不顺,下次就好了。” “各位也不用担心走商的损失,等后续统计出来后,这笔钱都由王帐出,而所有参与走商的,都可以到王帐领十两慰问银。” “好了,各位有伤的看伤,无事的就先回家吧。” 经她这一通严慈相济的说教,再无人为这一点小钱小利感到遗憾。 回想起逃回来的紧张,他们不禁庆幸,还好阿玛尔当机立断,这才保住了所有人。 城门这边有医官和巫医看着,大多数成员的家人也来了,就不再需要明窈看顾。 她确认了阿玛尔没有受伤,喊他去王帐说话。 两人坐下后,明窈先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水,热水在初夏有些不合时宜,但对于久未归家的汉子来说,这点温度刚刚好。 明窈没有催促,等阿玛尔完全缓过来后才问:“说说吧。” 说起此次走商,直到月前都是顺利的。 草原人在大越不受欢迎,好在大瑜对他们的接受度良好,货物的售卖也没有受到太多影响,而他们又有意避开战乱的城池,总体都是安全。 直到他们卖完最后一批货物,为了能赶快回来,他们选择离开大越境内,转回草原。 不想就是因为这,给他们招来祸患。 那些草原的骑兵也不知从何而来,阿玛尔等人甚至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不过转瞬,就被他们包围了。 骑兵的数量不多,只有四五十人,但商队的武器装备也不够,就算是族兵陪同,也无法完成反杀,就连全须全尾地逃回来都很难。 阿玛尔在第一时间就交出了商队赚到的银两,趁着他们清点之际,打着手势,给成员下令,一声“跑”喊出,众人一同向北方奔袭。 为了不暴露拔都儿部的位置,他们根本不敢向南走,也不管北方有什么,先甩掉后面的追兵才是。 族兵断后,且战且退。 归功于他们所骑马驹,追逐两日后,他们终于将后面的起兵甩开了。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阿玛尔也不敢直接回族。 他们在草原上游荡七八日,确定抹去了所有踪迹后,才沿着大瑜边城,奔着拔都儿部所在的位置而来。 阿玛尔想了想:“我猜那些骑兵,应该是想在靠南一点的边城作乱的。” “听说大瑜北部士兵格外厉害,接连挡住了大越的几次进攻,就连草原派出的骑兵也讨不了好,次次铩羽而归。” 两人不知道,就在三个月前,四皇子手下将官刚剿灭了一大波草原骑兵。 也不知四皇子从哪得来的消息,那些骑兵强则强矣,却不善近战,将他们引入村落中,再派兵围剿,只要能将其击落马下,这些骑兵必不堪一击。 正是在这边吃了大亏,骑兵才改了策略,试图避开最难啃的几个城池,往南走一走。 明窈说:“我知道了,这些我会转告给可汗的。” “你们且休息几日,等将此行损失清点出来,拿了族人多少货,按价赔给他们,最近这段时间,走商就先停一停吧,太不安全了。” “是。” 然几日后,等王帐开始给族人们赔付时,以绣房为首的上百族人,全部拒了他们所赔偿的钱款,说来说去就一句话—— “商队已经尽力了,又不是他们的错,才不要他们的赔偿!”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商队遭劫之事,给狄霄敲响一个警钟。 既然已经有先遣骑兵南下,那很难说,再过段时间,会不会又更多草原军踏足南部草原,久而久之,只怕他们这一片净土也会受到侵扰。 初夏时分,草原上正是猎物遍地的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族里外出狩猎的汉子少有千人,又或者携家带口出去踏青的,总之留在外面的族人不少。 狄霄完全不嫌麻烦,接连派出三五百族兵,以部族为中心,向四面发放发散,就为了将流连在外的族人唤回来。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49节 有人听劝,有人也觉得可汗实在有些大题小做了。 对于后者,族兵也没再多说什么,扔下一句:“爱回不回。” 转身上马,继续往远处寻去。 直到六月中,最后一批在外狩猎的族人回来,自此日起,城门正式封闭。 狄霄无法预断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但得益于这些年的发展,族里存下的粮食,足够供给全族人吃上六七年。 再说了,封在族里也不耽搁春耕求收,有用有得,拔都儿部能坚持的时间,怕要远高于六七年。 只是突然被关在族里,难免有人不适应。 对于族人想法,只能交给明窈去疏导,狄霄清点过各家各户人口后,紧跟着就投身到布防和兵营中,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王帐都很少回了。 他几次加强防守,一千多族兵几乎日日轮岗,连训练的时间都被压缩了数倍。 除此之外,他又特意分出一支三十人的小队,由赤那带队,负责到族外探查。 这支侦查小队又分成六个小分队,交替着向北行进,若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则会第一时间派人回族禀报。 狄霄虽有预料到,可能会有北部草原的人找来,却怎么也没想,他们来的会这样快。 十月初,族里正是秋收的时候,今年的庄稼多是小麦青麦这种基本农作物,几年的改良下来,小麦的亩产又翻了一倍,青麦的亩产也比野生青麦多了一二百斤。 这还是谷辛琢磨出来的,往年他们只用粪肥和草木灰,近两年则将粪肥和草木灰混在一起,再加以人和牲畜的尿液。 这样做出来的肥料味道着实让人上头,可一番实验下来,倍增的粮食产量,让所有人打消了对新肥的偏见,整日到畜棚那边转悠,就怕抢不到热乎的牲畜尿。 拔都儿部的牛羊马用处可是大了。 肉能吃,毛能用,就连让人嫌恶的粪便都有了用处,可不是浑身是宝。 秋收时节,族里走动的人见少,更多都是一家钻进麦田里,没日没夜的收割着庄稼。 族里几千户人家,等后面晒麦谷的时候,空地是不够用的,只能谁家先割完打完麦粒,就先用着,晚到的暂且等一等。 好在有族兵维持秩序,排队轮换之事也没出什么乱子。 今年亦是如此。's 干活早的人家已经将麦粒晒好了,最慢的还没准备收割。 狄霄只是来田里转一转,不想被族人拉到一边,手脚并用的跟他夸赞起今年收成有多好,脸上的笑格外灿烂。 也是,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始终风调雨顺,他们用的粮种是好种,肥料也是好肥,只要上些心,不怕不高产。 狄霄点头:“不错,等明年……” “可汗不好了!”远处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田垄上听见声响的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只见跑来报信儿的族兵已满头大汗。 等人来到跟前,狄霄说:“稳些再说。” 族兵没有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快速说道:“回可汗,是赤那首领回来了,他们还带回了一百多号人,据说是从北部草原逃来的!” 此话一出,附近的人皆是面色一变。 之前还有很多人抱怨,觉得狄霄过于敏感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波及到他们的战火,哪里用得到这么厉害的封城门,把大家都困在族里。 这才过去几个月,都有北部草原的人找上门来了。 狄霄等不及他说剩下的,转身就往城门的方向走,才走没几步,就有族兵给他牵来马,他旋身上马,复奔着城门飞驰而去。 拔都儿部封闭的城门,是对所有族人都生效的,没有可汗的手信,谁也不能进出,赤那和侦查小队也不例外。 他们虽然回来了,却被拦在城门外,连面见狄霄,都要隔着高高的路障。 狄霄的视线只在后面那群衣衫褴褛的人身上落了一瞬,很快望向赤那,见他只神态略有疲倦,并没有受什么伤,这才问:“发生了什么?” 赤那摇摇头,眉眼微敛,是不客观的表情。 城门这边除了族兵,还有一些靠过来看热闹的,这等环境,实非说话之处。 狄霄改口道:“先进来,回营帐再说。” 赤那没有拒绝,在他之后,一起回来的二十侦查兵也顺利入族。 只是再靠后的人想进来时,族兵突然伸出兵器,半人高的长剑横亘在胸前,也挡住了他们继续向的步伐。 急促促要跟进来的人脸色一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不许他们进来罢了。 有族兵在此守卫,狄霄并不怕出什么乱子,何况他们的城墙高大,这些人就是想翻墙进来,单是搭木梯,也要用上个两三天时间,足够他们商议出结论来了。 赤那虽然是带他们回来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临走前,他交代一句:“直接关城门就好,尽量不要与他们起正面冲突。” “是!” 除赤那之外,剩余二十侦察兵直接回了兵营,他们只领侦查之任,回到部族后,除了不能回家,在兵营可以随意休息,连日常训练都不用参加。 而赤那随狄霄一起,到营帐坐下,没过多久,苏格勒和维安斯也听到消息过来了。 时隔三月,见面第一时间,苏格勒先问:“有碰见齐齐比齐那些东西了吗?” 赤那笑了笑:“没正面撞上,但远远看见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草原兵和大越的军队在大瑜北疆讨不到好,竟不约而同地向南扩散,他们又故意削减了队伍人数,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大瑜边将千防万防,还是被他们钻了不少漏子去。 只这小半年时间,几座靠南一点的边城就饱受敌军侵扰,就算百姓死伤较少,可担惊受怕也很扰人,更别提被抢走的金银粮食了。 赤那说:“无论是大越军还是草原骑兵,可谓是将无耻贯彻到底。” “他们在边城外设置了关卡,只要遇上在外行走的商队,一定少不了杀人劫货。” “而且我们还远远目睹了一次偷袭,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大越军,他们故意选在阴天的夜晚,子时之后才会潜入城中,在远离城府衙门的村落里放火,不等边军支援,抢了东西就跑。” “你们就没出手救上一救?”维安斯问。 “毕竟是盟友,当然还是要帮上一帮的。”赤那说,“他们抢了几个女人,被我们在外面救下了,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只将人送到城门就走了。” 而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碰见敌军行凶。 赤那他们的任务十分明确,就是要探得草原骑兵动向,要是他们有意向南侵犯,也好回族里报信,找找做好迎战的准备。 听他简单说完这三月见闻,狄霄问回正题:“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害!”谈及外面那些人,赤那猛拍大腿,“那些人都是被草原兵押送的,跟对待畜生似的,在脖子上拴着绳子,也不给吃不给喝,就一直走。” “幸好押送他们的士兵人数不多,我们也没为什么力气,就把这些人救下了,谁知道救回来的是一群白眼狼,问什么都不说,跟哑巴似的。” “那怎么不把他们丢在外面?”维安斯想的简单。 赤那道:“他们见了我们,我们和草原兵的穿着明显不一样,万一有哪个返回去,把我们的行踪暴露了怎么办?” “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先把他们送回来。” “可汗您看,这些人要怎么处置?”赤那问,“依我说,要不就在族外把他们锁起来,要不就直接杀了,一劳永逸。” 带着这一百来号人回来,赤那可是憋了一肚子气。 这一百来人里有男有女,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又警惕又固执,不管赤那是凶是善,他们都永远闭紧了嘴,问的急了,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一脸等死的倔强。 杀是不能杀的,不然他们又与多罗何异。 狄霄想了想:“把他们放进来吧,在兵营旁设一处专门关押的地方,尽量和们居住的毡帐保持距离,就算他们要生事,也能尽快镇压。” “苏格勒你看看还能不能调出点人,四五十个就行,负责看管。” 苏格勒说:“好,我试着调配一下,四五十可能有些多,但一定不少于三十。” 在放他们进来,族兵再三检查,稍微有点锋利的,都会被卸下。 再有其他能伤人的,比如绳索这些,也是一律不能带进族里的。 那一百来人被拦了两个多时辰,本就满心怨气,被这样对待,更是骂骂咧咧,几次想张口骂人,余光扫见旁边的利刃,又不得不咽回去。 只这份蛮横,在进到拔都儿部内部后,彻底变成了哑然。 直到他们被关进临时搭建的毡帐里,才听一个面容黑黄的女人细声问了句:“你们不是木兰部落的人吗?” 狄霄只听了一点尾音,不觉侧目。 可对上他那双凌厉的眼睛后,女人又缩回了头,闪身躲进毡帐,再不肯出来。 等最后一人也进了毡帐,族兵将毡门封死,只留了一点小小的开口,能送进去水和饭就够了。 显然,他们被囚|禁了。 处理完这些北部草原来的人,天色已经不早。j'sg 赤那他们三日后还要再次外出侦查,要抓紧每时每刻来休息,问了没有其余事,就先回去了,后面两天也不打算再过来,睡他个天昏地暗,好好休养生息。 维安斯和苏格勒还要再留一会儿,把最后一点军务处理完。sg 只剩下狄霄,思虑片刻,索性直接回王帐。 这个时间,明窈多半还在学堂,等孩子们下了学,她又要去仓房做清点,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部族封闭做保障。 于是,等狄霄回到王帐,只有布赫在。 布赫嘴里咬着一支笔,手心里还攥着一支,说是在写字,可墨汁全写到了他脸上。 这一幕要是被明窈看见,布赫少不得又要被打屁股。 可狄霄瞧见了,不仅不会说他,还把他嘴里的那支笔取下来,反手在他嘴巴上面添了两道,一左一右,两撇小胡子。 布赫一点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被画完了,还咯咯笑两声:“父汗晚上好。” “布赫好。”狄霄盘膝在他身边坐下,“今年学了些什么?” “学了好多哦——”布赫夸张地张开双臂,从头画到腰,画了个大大的圈,“姐姐们都是娘亲讲的可多可多了。” “那你学到了多少?” “嘿嘿。”布赫笑了笑,“学会了画圈圈。” 狄霄即便早有所料,还是被他大大方方的回答逗笑了,他点了点布赫的脑袋:“娘亲就没教你识字吗?” “教了呀,可是布赫记不住。”都记不住了,还不见他有一点的愧疚。 狄霄说:“你可真笨,你娘亲三岁时都能背诗了,你还不会识字。”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0节 这话还是之前明窈偷偷吐槽给他听的,明窈不愿伤了小孩子的自尊,只默默说给狄霄听,甚至还问:“可汗小时候是不是也不识字?” 当时狄霄没有回答,谁成想,转头就把明窈的吐槽转述出来。 他倒没有供出明窈,说完又在布赫脏兮兮的小手上拍了拍:“笨布赫。” 就算被这样说,布赫竟还是不生气,努了努嘴,慢声慢气地说:“布赫真笨。” “……嗤!”狄霄无法,闷笑不止。 父子俩凑在一起笑了半天,到底还是惧怕明窈发火,赶在她回来前,把身上脸上的墨汁洗掉,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狄霄更聪敏些,还知道做做样子。 他把布赫提溜到桌案前,重新将毛笔塞到他掌心中。 小孩子骨头软,还握不稳笔,才拿起毛笔没多久,就开始是晃晃荡荡要落下了。 正这时,狄霄在他后面站好,大掌包住小掌,重新将笔拿稳。 “别乱动,好好写字。”狄霄说。 待明窈赶着夜色回到王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转头一看,另外俩父子竟还坐在桌案后,可认真可认真的写着大字。 明窈眉心一动,忍不住过去看看。 却见雪白的宣纸上写满了“窈”字,横不平竖不直,也就勉强能认出罢了。 只一眼,她就辨别出这是谁的笔记。 偏偏父子俩到这时候还在装认真,头也不抬,仿佛没发现明窈回来似的。 然而这回,明窈就待在旁边,完全没有离开的样子。 狄霄抓着布赫写了两笔后,毛笔一歪,才写了一半的竖直接多了个小勾勾。 “哎呀,写错了。”明窈幸灾乐祸,“要再写一张吗?”sg “不写啦!”不等狄霄说话,布赫先喊了一声。 下一刻,他就从椅凳上跳下来,举着双手找娘亲抱。 明窈弯腰抱他起来,先捏了捏肉呼呼的小手:“布赫写了那么多字,手指头累不累?” “不累呀,都是父汗……”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狄霄站直身,问,“回来了?” 明窈似笑非笑,又重复了一遍:“布赫写了这么多字吗?” “不是诶,是父汗写的……父汗凶我,不许我去找娘亲。”说起这个,小布赫还觉委屈,难过的把头埋进娘亲肩头。 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老父亲的怒视。 到此,狄霄也只能承认:“是我写的。” 合着纸上那七八个大字,根本不是布赫写的。 小孩子不光手骨软,还没什么定性,就算父汗又是说又吓,也没能叫布赫安稳太久。 狄霄初次尝试教孩子写字的快乐,总想写出点什么,又有成就感,等给明窈看了,还能被她夸两句。 谁知他的一腔热情,布赫完全不配合。 狄霄也是心头一热,才“代了笔”,又在听见王帐外族兵问好的声音后,重新把布赫按到桌案后,低声呵道:“坐好不许动,不然就再不带你去追兔子了。” 如此,才给明窈看了一副父子齐用功的画面。 可惜狄霄费得这番心思,一眼就被明窈看破了。 狄霄写的字,跟好看完全搭不上关系,也就只是一个会字罢了,反正平日他也少用笔墨,除了明窈,少有知道他字迹如此不堪的。 他拿起桌案上的宣纸,指尖在一个又一个的“窈”字上划过,薄唇微启:“窈窈……可敦喜欢吗?” 明窈的笑一下子维持不住了,她脸颊泛起热气,淬了一口:“没正经!” 说完,她抱着布赫就往外走,把布赫放到圆桌旁,拍了拍脸颊,方自在一些。 因为明窈今天回来得晚,用过晚膳,也快到就寝的时间了。 两人一齐把布赫送回他自己的小帐,交给念桃和青杏后,才返回王帐。 洗漱前,明窈还要再看一点账簿。 不过她刚翻过两页,忽然想起来:“我听族人说,今天有北部草原的人找来了?” “不是他们找来的,是赤那带回来的。”狄霄并无隐瞒,“赤那在草原兵手下救了他们,怕被暴露行踪,只能把他们先送回来。” “不过那些人不肯说来处去路,也不合作,有点破罐破摔的样子,我把他们都关在兵营附近了,派了族兵看守。” “那就一直关着他们吗?”明窈眉心微微蹙起。^jsg “当然不是。”狄霄又说,“等他们什么时候肯配合,肯好好答话了,只要来路正常,就此在族里住下也无妨。”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只会给他们勉强能维持生计的水和粮食,且看谁先熬不住吧。” 狄霄也就是不着急,尚能跟他们一天天耗下去。 等真到了急迫那天,他所知道的逼供手段,可一点不比齐齐比齐的差。 北部草原人的到来在族里掀起一点小波澜,族人多有讨论,可因为再没见过他们,讨论的热潮也渐渐散去。 不过经过这次后,他们对狄霄封城门的决定再无怨言,老老实实待在族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实在觉得无聊了,那就去学堂旁听,还能学点知识。 于此同时,被关在兵营旁的百十号人,一连半月,每天只有一碗水,八分之一块干馍,这点东西,连食量小的妇人都不够,何况是其他男人们。 他们被困在毡帐里又吵又闹,可不管怎么喊,都没有人理会。 到最后,有人甚至想破开毡帐,可他们才有一点动作,就被守在外面的族兵发现了,直接断了两日水粮,逼得他们再不敢妄动。 就这样饿了他们半月,终于有人受不住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愿意去献身,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跪在地上,从送水送饭的小口里伸出手来,扒住族兵的脚,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半个时辰后,狄霄和苏格勒姗姗来迟。 喊话的那个男人被放出来,其余人又尽数被赶回去。 狄霄站在距离男人七八步远的地方,在问话前,先给了他一碗温水。 男人得了水,忙将碗里的水喝的一干二净,连碗边的几滴水珠都没放过。 等他恋恋不舍地将碗放回地上,狄霄问:“说说吧,你们从何而来,又要去哪里,押送你们的士兵是那个部族的,你所说的献身又是什么意思?” 随着这一连串问题问出,男人面上明显出现了疑色。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给出回答,反而问了句:“你们不是木兰部落的人吗?” “我们是不是木兰部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被押送了一路,连向南向北都不知道吗?”苏格勒觉得有点可笑,“回答我们的问题,不然就滚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也不知是被威胁到了,还是原本就放弃了抵抗,很快,男人将他们这一路娓娓道来。 在他们大多数人眼中,此地就是木兰部落的另一个聚居地。 直到狄霄说:“这里不是木兰部落,也不是十三大部族其中任何一族的聚居地。” 男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正要多问两句,却被苏格勒催促:“好了,先说说你的来历吧,你们又是要去哪里?” 男人只好说:“我们本是木兰部落的奴隶,因战场需要冲锋陷阵的替死鬼,上面的人说了,只要我们在战场上冲在最前面,替草原大军吸引火力,我们的家人就能得到释放。” “我们已经是第七批被选中的人了,前面那些人的家人都得到了赦免,分到了粮食和水,得以离开木兰部落,再不用受人欺压打骂。”男人抹了一把脸,“我和我的婆娘主动报名,就是想给家里的小儿子换一条生路。” “去哪里的战场?”狄霄又问。 “不知道。”男人摇摇头,“我们是被蒙上眼睛带出来的,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走的。” 要不是狄霄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北部草原的范围了。 狄霄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惜男人能回答出的寥寥无几。 他是那种很具有普遍性的,生活在部族中最底层的人物,没有自我,没有自由,就连将死了,都不知道要死在哪里。 狄霄冷声说:“你们只想着给家人换一条活路,就不曾想过,他们出了木兰部落又怎么活,整个北部草原,还有几个残存的小部族?”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出不去,早晚也是一个死。” 男人似哭似笑,忽然想起来:“既然你们不是木兰部落的,那我们不见了,我们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认知给他造成了莫大冲击,男人一下子慌乱起来。 “我不要在这里了,求求你们把我送回去……我要去为部落献身,我还要给儿子找出路,他还那么小,怎么能一直给人做奴隶……” 男人的神色又痴似癫,精神也有些不正常。 狄霄没有再追问,微微摆手,族兵将其带下去。 不过有了男人做突破后,再想跟其他人问话,就简单了许多。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他们又问了七八人,这些人知道的都不多,但零散的认知拼凑起来,也勉强能得出一点真相。 押送奴隶的士兵来自木兰部落,他们主要负责永固关外的战线,永固关位于大瑜西北边陲,在几个北部边城中,兵力最是薄弱。 但永固关易守难攻,依据地势之便,硬是凭借几万守将,接连抵挡了十几次草原兵的进攻,不说将其打的落花流水,至少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偏偏永固关的位置正好卡在一个将将好的地方,只要永固关打不下,无论是向南还是向东,都会受到不小的阻力,万一再被前后夹击,定会损失惨重。 眼看在永固关耗费太长时间,带兵的将领决定从族中调一批冲锋挡箭的奴隶过来。 奴隶好找,可听话又愿意送死的寥寥无几。 百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用自由身作为引诱,换得一些人的拚死相互。 偶有在乱箭下逃生的,可不等离开战场,先被草原的士兵一刀杀了。 一个驼背的女人说:“我的阿哈逃回来了,草原之神保佑,阿哈他逃回来了……我虽知道此去绝无生还可能,可为了我的小吉莉尔,我别无选择。” 问及她阿哈的下落,女人泪流满面:“阿哈为了告诉我战场情况,重新回到了木兰部落,被可汗发现,斩首示众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1节 知晓了这些人的来历后,狄霄稍稍收回一些对他们的敌视。 他想了想,吩咐族兵给他们送去足够的干馍和清水,至于何时放他们出来,还有待商榷。 几人从这边离开,苏格勒说:“永固关离我们已经不远了,要是草原兵继续南下,最多急行军三日,就会发现我们。” 届时,少不了一场血战。 狄霄说:“待我将此事告知大瑜四皇子,由他想办法拖住北疆敌军,至于草原上……只要没了冲锋的奴隶,他们一时半会打不下永固关的。” “截下这些奴隶好说,大不了叫赤那他们多注意些,在木兰部落士兵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把人都救下就是,但奴隶心有牵挂,如何保证他们领情?” 狄霄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后道:“把他们的牵挂一起带来就是。” “什——”苏格勒猛地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狄霄。 三日后,从木兰部落来的百十号人被放出来。 他们的毡帐全部分在部族最西边,几十步外就是兵营,粮食和基础的生活用品,则是走的仓房,算是族里给的一点帮助。 虽说他们得了自由,但附近还是有看守的族兵,不会干涉他们的日常行为,却无处不在,实时监视着他们的一切。 也不知狄霄同他们说了什么,这些人再不叫嚣着离开,脸上还存着几分麻木,但已经开始试探着在族里走动。 又过两日,四皇子的亲随抵达拔都儿部。 狄霄亲自接见了他,又与其交待良久。 随着四皇子亲随离开,苏格勒带着二百族兵,再次出了部族。 如此大的动作,少的不引起族人议论,但不管是谁问,狄霄一律说:“他们是去支援赤那首领了,北部草原动作太大,五十人侦查还不够。” 就连明窈问了,也是如此答案。 转眼间,又是一年凛冬至。 今年冬天格外冷,才进十二月,已经下过两场雪。 族里不少人都是经历过雪灾的,面对这种反常天气,难免感到担忧。 不过他们只要一打听就会知道,整个大瑜建国百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雪灾,冬天来的早又冷,也无非是受了一点北方气候影响罢了,无需过分担忧。 话虽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家提前预防着,把毡帐做了加固,又在帐里存下足够的口粮。 十二月末,赤那和苏格勒一同归来。 三个月以来,被他们送回来的奴隶加起来有小一千人,等在永固关外的草原兵久久等不到人,战事又没有半分进展,将领早生了怒,接连派出十几个兵士,要回去看看怎么个情况,那些送死的奴隶都去了哪儿。 可惜赤那早带人在外等着,打探的草原兵才出现,就被射死于马下。 直到这个月,木兰部落负责押送奴隶的士兵只有去没有回,终于引起上头的注意,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最近半月,再没有押送奴隶的队伍出现。 冬日无法耕种,严寒天气下也没办法出去打猎,新来的这一千来人只能由族里养着。 慢慢的,最先来的那一批人开始主动帮族人们做点活儿,除了能得到族人感谢,有时还能得到一捧新鲜的冬菜或蕃薯。 从赤那等人回来后,狄霄一改长在兵营的作风,一连数日,始终留在王帐。 学堂在冬天是没有假期的,明窈要出门,狄霄就管带孩子。 明窈看孩子更温柔细致些,鲜少会做出格的行为。 可狄霄就不一样了,只要是布赫想的,不论是脏还是干净,是安全还是危险,全都叫他体验个遍。 像那摔泥巴骑白狼等,还算是比较柔和的了。 有天傍晚,明窈一回王帐,先在毡帐顶部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脑袋。sg 定眼一看,那小脑袋的主人可不就是布赫。 明窈当即心里咯登一声,望着高高的帐顶,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正这时,狄霄从王帐里走出来,他只在下身穿了一件兽群,上半身打着赤膊,进到寒冷的环境里,连寒颤都没有打。 望见明窈后,他眼中闪过一抹不自在。 赶在明窈发火前,他走到帐檐边,仰头朝着上面喊了句:“下来了!” “来啦!”很快,帐顶上的小身影四肢并用,从后面爬到前面来,中途不小心滑了一下,吓得明窈眼前一黑。 幸好,布赫还是顺利爬到了毡帐边缘,探头看了一眼,竟一点不害怕,一边笑着,一边向下终身一跃。 即便狄霄长臂一伸,就把淘气的小孩子接住,可这一幕带给明窈的冲击,还是叫她脑海里一阵晕眩。^j'sg 明窈看着对面一大一小两父子,气得嘴唇都发抖。 布赫还没认识到错,伸手朝明窈要抱:“娘亲抱抱。”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布赫伸出去的小手手背上很快红了一片。 明窈气狠狠道:“不抱,娘亲不抱不听话的小孩!”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往王帐走,听见背后紧跟着响起的脚步,她又猛地回头,厉声呵道:“不许跟进来,你俩都是!” 毡门打开又合上,父子俩全被关在了外面。 布赫摸着有点疼的小手,委屈巴巴地说:“娘亲怎么不抱布赫了。” 狄霄微默,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等你娘亲气笑了,就肯抱你了。” 然而两人低估了明窈的怒气,整整一夜,她都没开王帐的门,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两人只好先去旁边的毡帐将就一晚。 可怜狄霄身高腿长的,却要和布赫挤在一张小床上,蜷缩着半条腿,委委屈屈地睡了一夜。 之后两天,父子俩可算没再作妖,老老实实在王帐待着,还知道给可敦/娘亲煮冬菜羊肉粥喝,哄了又哄,可算让明窈的火气消了。 对着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明窈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可面对狄霄,她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何况明窈心里的这点气,也算是憋了有一段时间了。 “布赫还小,他不懂事,可你都那么大了,还纵着他胡闹!” “之前你带他去玩小弓小弩弄破了人家的毡帐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从小练习箭法嘛,你说的,我懂。” “可你们把大狼的尾巴剃秃是怎么回事,它最近几天都不肯出来见人了,喂它新鲜的牛羊肉都没了精神,还有啊,你们摔泥巴就摔泥巴,为什么还要去羊圈里摔?” 明窈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无法理解两人的想法。 “谷辛都跑来跟我告状了,说可汗和小王子总去羊圈摔泥巴,泥点全溅在了小羊身上,雪白雪白的羊毛全被泥点子糊在一起。”js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狄霄看了几天孩子,找明窈告状的族人,不说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 偏偏每次都是他们理亏,弄得明窈只得不住道歉,还好族人们宽容,能容忍小王子的一点淘气,说上一声,这事也就算过了。 “尤其是这次!”说着说着,明窈重重一拍桌,“狄霄,你竟然把布赫送去毡帐顶上!那么高,坡度还那么大,万一他一个没抓稳摔下来……” 是何等后果,明窈想都不敢想。 狄霄想说—— 我一直在下面看着的,保证不会叫布赫摔到,我只在最后进王帐去脱毡袍,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偏被你瞧见了。 可望着明窈那张怒气愈盛的面容,他明智地没有争辩:“是我的错。” “不然还能是我的?”明窈阴阳怪气地反讽一句。 成婚这么多年,狄霄还是头一次见她发了这么大的火,全程不敢说话,刚准备说句知错,明窈又呵道:“你闭嘴,不许说话!” “……”不说了不说了,再不敢说了。 好不容易等明窈数完,看着沉默的男人,她眉头一扬:“怎么不吱声,可是觉得我错怪你了?” “……不是。”狄霄赶忙认错,“我只是在反思,带着布赫胡闹,实在是我的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听着男人这般诚恳的道歉,明窈心头的那口郁气可算消了点。 她语气渐缓:“我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布赫还小,怎么热闹怎么喜欢,你作为父汗,总要约束他一些,一些不出格的玩闹还是可以的。” “好,我知道了。”狄霄凑过来,亲了亲明窈的眼尾,“都听窈窈的。” 这次之后,熊孩子和熊父汗可算收敛了些。 一些骑马骑牛骑羊的行为,比起之前可好了太多,明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再管他们。 狄霄所谓的照看孩子,也只是能保证小孩伤不着饿不着罢了,要说有多精致,能不惹祸,都能叫明窈感到庆幸。 从布赫出生起,他陪伴孩子的时间就不长,这次一陪就是半个月,反而是明窈先不习惯了。 这天清早,明窈问:“可汗最近怎么都不出门了?” 狄霄沉默片刻,终于没再拿“没事”来糊弄人。 他微微上前,捧住了明窈的脸,随及低头,将鼻尖抵在她的额头上。 “怎、怎么了……”对于这等亲密的动作,明窈有些羞赧。 狄霄说:“窈窈,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直到这个时候,明窈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她迷迷糊糊问:“又要带族兵出去拉练吗?去便去吧,又不是第一次,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去拉练。”狄霄沉声道,“我打算带兵回北部草原一趟。” “什么?”只一瞬间,明窈就出了一身冷汗,她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旋即就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回去?你……早就有打算了对吗?” 难怪能在王帐留这么久,根本就是远征前的休假。 狄霄没有骗她:“草原兵不断向南进犯,木兰部落已经派军驻扎在永固关外,若永固关失守,拔都儿部必陷入战乱之苦。” “那你不应该去永固关吗,关北部草原什么事?” “永固关是大瑜的,自有大瑜的兵将守着,但窈窈可知,这几月收入族里的都是什么人?”狄霄将那小一千人的来历和去处说明,摸了摸明窈微颤的眼睑。 “我承诺与他们,将亲至木兰部落,将他们的亲眷救出。” “少了奴隶赴死,永固关的守将将少许多压力,届时四皇子将派军驰援,不出意外,就可以将木兰部落的骑兵尽数歼灭。” “木兰部落士兵全部派出,族中空虚,正是打入的好时机。” “而且——”狄霄微微一笑,“木兰部落在北部草原最南,只要动作够快,是能够在其他十二部支援前,将其吞并的。” 即便狄霄解释了这么多,明窈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抓住了关键字眼:“吞并……狄霄,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窈仿佛在刹那间打通了灵窍,反推回去,发现端倪:“你和四殿下约定了什么?” 狄霄用力按了按她的眼角,轻声问:“窈窈想拥有一整片草原吗?”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2节 不分南北,没有隔阂。 明窈发出一点残音:“不……” “没有战争,没有吞并,没有奴隶,也没有压迫的草原,我敬爱的可敦,你想见一见和平统一的草原吗?” “……”明窈闭了闭眼,泪水蜿蜒而下。 与此同时,冠京城。 三天一次的大朝会上,左右文武臣子吵得正热闹。 只见鬓角微白的帝王高坐于阶上,冷艳睥睨,余光扫过最前的几位皇子,对他们面上的动容感到满意。 此番争吵,正是为了四皇子请战之事。 四皇子殷子昂常年驻守边城,在一众武将心中地位甚高,此次大越草原一同侵犯,四皇子几次迎战,均将其挡在嘉晟关外。 直到一年前,陛下发出几道诏令,硬是将四皇子召了回来。 自四皇子离开边城后,边城虽也能抵抗外敌,但其吃力程度,从翻了两三倍的士兵伤亡人数上就能看出,城中无数百姓逃离,嘉晟关内一片混乱。 就在这等惨重的伤亡情况下,陛下还不许四皇子离京,边城几次请求驰援的折子,都被他留中不发了。 三日前,四皇子外祖梁老将军中箭,伤重垂危,连夜送回冠京。 来自边城的请援书再次放在皇帝桌案上,并在转日大朝会上,被数位武将提出。 文武臣子争论半晌,终于听见皇位上的人发了话:“够了。” “此时容后再议,当下之紧要,当属梁老将军伤势,待梁老将军伤势稳定下来再说吧。” 圣言一出,两边只能一同熄火。 文臣以为自己得了胜利,下朝后对着武将阴阳怪气:“朝中无数能才,区区草原骑兵,如何就只四皇子才能抵抗?” 却不知,下朝后没多久,殷子昂就被皇帝唤去书房。 皇帝问他:“哪怕此去战死沙场,你也要去?” “马革裹尸,无怨无悔。” 皇帝沉默半晌,又问:“你就不怕这一去,再回来,皇位上的人已经变了?”说着,他偏头咳嗽几声,遮掩的帕子上落了几滴漆黑的淤血。 殷子昂面色微变,却还是单膝跪下:“儿臣愿父皇龙体长安,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啊……”皇帝轻笑,不知想到什么,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 二月初,四皇子携虎符返回边城。 然在将要抵达嘉晟关之际,却见四皇子突然调转方向,带着三万大军,直奔永固关而去,而这支军队并没有入关,而是从旁边城池进入又潜出。 三月中,永固关守将与四皇子里外夹击,歼灭草原兵近十万,缴获战马万匹,降兵三万,捷报传回冠京,武将为此等大捷欢呼,文臣却开始指摘四皇子私自调兵。 面对无数指责的折子,从翰林院出来的一封奏折上的说辞却截然不同。 通篇看过,无一字提及四皇子,却句句在说四皇子之举,乃良将必行。 皇帝看着奏章上并不算出色的字体,想了好半天才记起:“这个狄宇……我记得,是去岁榜眼,从草原出来的?” “回陛下,正是。” 皇帝静默良久:“来人啊,传狄宇御书房觐见。” 被忘在翰林院一年之久的草原少年,再次入了皇帝的眼。 同年四月,拔都儿部派出五百族兵,由可汗亲自统领,再返北部草原。 同一时间,草原商行宣布停业,所有在外族人,一律返回,草原货物彻底退出大瑜境内。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对于狄霄亲自带兵远征之事,族里只有少数人知道,面对可汗多日不出现的情况,明窈给出的说辞也不过是—— 可汗染了风寒,他这些年体格一向好,大灾小病一直没有出现过,忽然染了疾,到病来如山倒了。 至于过了两个月后,可汗还没有露面。 “可汗带兵出去拉练了,这不,苏格勒首领也去了。” 只凭这些简单的说辞,显然不能服众。 可不管是医官还是巫医,从王帐出来后,都能侧面证明可敦言语之实。 而兵营里的事,更不是普通人能探知的。 不管旁人怎么想,至少三五个月里,即便狄霄不在,也不会引起大乱子。 等后面实在瞒不下去了,再讲明实情也不迟。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明窈给大家伙寻了不少新鲜活儿,算不得累,还很有意思。 比如用玉米榨植物油,用青麦做酥油,用牛乳羊奶做奶豆腐。 草原的牛羊肉最是鲜美,要是能精确掌握火候等,一小片炙烤肥瘦肉,都能让人吃出三四种滋味,奇妙无比。 各种各样的吃食研究起来,虽然失败得多,但稍微有点成果,都能叫人高兴许久。 春夏两季族里本就繁忙,好不容易忙完农活,大家又埋头投入到榨油做奶豆腐等上面,头早到晚都有事做,哪还记得可汗是什么东西。 有人听说大瑜好多小康之家都会用柳叶和牙粉清洁牙齿,大家又开始琢磨起牙粉来。 明窈早些年也用过牙粉,是用的一中青色的果实碾压成粉后,再调食盐等物。 明窈说:“要是牙粉做不出来,可以先用盐巴代替,效果也很好。” 她也只是顺口一提,没想到才过半个月,就有人带着牙粉和牙刷来献宝了。 是了,不光牙粉,族人还自发研究出了牙刷子。 牙粉是用一种长在茂密草丛中的黄色果实做成的,味道微辛,但加一点盐巴后,能很好的中和这种辛辣感,咸辣的口感不是特别好,但洁牙的效果极棒。 有个长了蛀牙的小孩用了几天,后槽牙上的几支虫牙都不怎么疼了。 至于牙刷子,则是用的木棍和马鬓毛做成的木棍两掌长,一直粗,顶部稍微大一点,用锥子戳出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孔,再往里面固定好鬓毛。 马的鬓毛有些坚硬,还能换成牛毛和马尾毛,柔软了许多。 “可敦,这两盒牙粉和牙刷子给您,您和可汗先用着,要是觉得好,我们再送!”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们。”明窈笑着接过。 基础的牙粉和牙刷子做出来了,还有些更追求完美的,继续寻找效果又好味道又好的牙粉材料,牙刷子上也镌刻一些小花纹,无端提升了它的高贵感。 本以为牙刷牙粉已经是族人智慧结晶的顶端了,直到一个多月后,明窈敏感地发现,族里许多年轻姑娘的打扮有些奇怪。 她们的穿着倒和之前一样,可脸上明显能看出脂粉的痕迹。 不等明窈问,宁湘她们过来了。 几人带了一个红棕色的小匣子,里面放了七八个小瓶小罐,还有几张红艳艳的口脂。 瓶罐被打开,明窈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湘细指点着瓶口:“可敦快瞧,这是我们新琢磨出来的脂粉和口脂,选得颜色最鲜艳的花儿和最清脆的草尖,绝对安全无害。” “还有这个,可敦猜猜,这是什么?” 明窈目光偏移,只见是一小盒白色粉末,她迟疑着:“是伏粉?”伏粉是一种能扑在整张脸上的脂粉,以白皙闻名。 只是伏粉上妆不易,少了不见效果,多了脸上又会变得惨白若尸。 明窈虽知道伏粉存在,但她是从来没用过的,之前交往的那些小姐们,也很少会用。 听她说完,宁湘噗嗤一声:“可敦猜错了。” “这是皂粉,用皂角做成的,不过里面还加了香料,味道比单独的皂角更香一些,用来洗衣服,不仅不刺鼻,香气也能挂许久。” “还有这个。”宁湘又摸出一块泛着点粉色的东西,“这里面加了油脂,是把皂粉做成了皂块,携带更方便些,对了,还有这后面,我们还花了富贵花,又漂亮又好用。” 对此,明窈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轻抚额头:“大家这段时间做出的东西,可实在是超出我的预料。” “这又是牙粉牙刷,又是胭脂口脂的,可是要精致起来?” 宁湘扬扬下巴:“精致才好,咱们草原上的姑娘又大方又漂亮,就算不擦脂抹粉都好看,万一再涂上点什么,可不是要把汉子们迷得晕头转向。” 明窈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声。 随着大批胭脂口脂做出,这点东西迅速在族里流行起来。 绣房做出的口脂和脂粉可讨族里年轻姑娘们的喜欢,脂粉的颜色偏浅淡一点,最适合自然又明媚的草原姑娘,最后再抿一抿通红的口脂,能叫人的精神气提升一个大台阶。 大家一开始对于化妆可能不是那么娴熟,画好的妆面又重又脏,连口脂都抿不均匀。 但在绣房无数姑娘的帮助下,对脂粉感兴趣的,也渐渐学会了脂粉的用法。 姑娘们的眉峰又浓又密,完全不需要再加重眉影,只用在两颊上点一点脂粉,再用一种黄白色的脂粉点住一些比较明显的瑕疵,最后点一点口脂,一个清清淡淡的妆面就好了。 看着姑娘们俏丽的模样,一些不好意思跟小姑娘学的阿姑们再也忍不住了。 “湘丫头你看,阿姑能不能也涂点什么?” “当然可以!金花阿姑你来,我亲自帮您画!” 半个时辰后,金花阿姑带着一口大红嘴唇子,欢欢喜喜地走在族里,逢人就问:“怎么样,我这样好看吗?” 四十多岁的阿姑,不管怎么画,都是比不上花一样的小姑娘的。 但看着她明显提亮了的面容,多数人还是夸一句:“好看,可真好看。” “这是湘丫头给我画的,你们要是喜欢,不妨找她问问,现在的脂粉和口脂都是免费的,还能领上一点,不管是自己用,还是给家里的丫头都合适。” 宁湘她们做出的脂粉和口脂都属于中上品,可惜不管在大瑜,胭脂水粉等的发展早在十几年前就达到顶峰,比这更好的亦有不少。 要把族里的脂粉拿出去卖,很难占到优势。 再说如今战火不断,商行一停,也无所谓能卖不能卖了,反正什么也不行。 就在拔都儿部挖掘着各种精致生活之法时,木兰部落就没那么悠闲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3节 狄霄带兵昼夜疾驰,每日仅休息两个时辰,多亏给他们带来的这批战马耐力足,好吃好喝地喂着,这才避免了路上的折损。 就这样,一个半月后,五百族兵抵达木兰部落数十里外。 他们所选的位置有一座很高的小山丘,站在山丘上,能很大程度地看到木兰部落内的布防情况,且有山坡遮挡,又能避免被对方发现。 待狄霄摸清他们的换防情况,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上五十人,悄悄摸到木兰部落西北角,而在那里,放着木兰部落的粮草,也是兵力最重的地方。^js 因他们的夜袭太过突然,木兰部落完全没料到,只是在两拨巡守士兵交接之际,一抬头,却见粮仓那边冒气浓浓黑烟。 “……失火了快救火!”只在片刻间,木兰部落就乱作一团。 无数族人和士兵从家中运来水,一桶一桶地浇到漫天大火上,然就这样往返半个时辰,火势也不见丁点减缓趋势。 殊不知,在点火之前,狄霄他们还在粮仓上泼了油。 木兰部落人来人往,完全分不清敌友。 等可汗得到消息,派人封锁部落的时候,狄霄他们早就回到了十里外的小山丘上。 可惜大火只毁了他们的粮仓,子时刚过,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大雨倾盆,很快将火势浇灭,只余地狼藉。 梭吉站在黑漆漆的地面上,浑身怒意几乎要涌出来。 有人小声说:“可汗……会不会是士兵疏忽,不小心打翻了火把?” “这样大的火你说是火把?”梭吉一脚将他踹飞出去,“你倒给本汗说说,是什么样的火把,能一次性点燃三十多座粮仓?若不是贼人生事,本汗这位子就交给你坐!” 他气急,拔刀乱砍一通,而后震怒道:“给本汗搜!部落之内,但凡有生面孔,一律逮捕,严加审问,本汗必要捉出纵火的贼人!” 多亏部落内的粮仓分布在东西南北中五个部分,就算损失了其中一个,剩下那些也能吃撑三五年,可惜了西北粮仓,可是族里存粮最多的。 暂且不论木兰部族中如何草木借兵,数十里外的小山丘上,狄霄他们却是烤起了野鹿和野兔子。 山丘上有一片小湖泊,湖中的水清甜甘冽,有吃有喝,族兵们的心情也放松许多。 有人在转动烤架,有人在摆动被完整剥下的鹿皮兔子皮。 “这小花鹿的皮毛挺好,等回去时带上,正好给阿珠姑娘做鹿皮手套。” “阿珠姑娘?好小心,你背着我们做什么了!” 这回出来的族兵都是些年轻的,其中的单身汉不说占了□□成,可六成是稳妥有的。 大家都没有媳妇儿,都没去找可心的姑娘,怎你小子就私下行动了呢? 周围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朝拿着鹿皮那人扑去。 “哎哎哎……不是我,阿珠是我青梅竹马长大的,原本就定下了亲事,原本说等她十八就成婚的,这几年一直在兵营没回去,婚事也耽搁了。” “人家姑娘才十八,你都多大了?” “什么啊,我跟阿珠也才差了三岁,阿娘说了,男人大点好,会疼人。” 几人闹做一团,旁边的人纯看热闹,完全没有上前拉架的打算。 等他们几个闹得超不多了,却听狄霄说:“要是这次能顺利回去,我就给你们放半个月的假,该成亲的成亲,该找媳妇儿的找媳妇儿。” “别搞得军营里的汉子们都跟没见过姑娘似的,真丢人。” 对于他最后半句嫌弃,众人完全不在意。 他们只记着放假,要给心爱的姑娘送鹿皮的小子更是一蹦老高:“太好了!可汗英明,可汗长命百岁!等回去了,我立刻去找阿珠求亲,到时请你们来和喜酒。” 因着夜里的行动,大家吃完喝完就赶紧歇下了。 等到第二天白日,众人更是直接宿在后山坡上,三五个凑成一团,一人戒备,剩余几人休息,每隔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借此养足精神。 战马被散在山坡上,无忧无虑地啃食着青草。 一阵交谈声响起,没过多久,狄霄和另外几个族兵搬着十几块巨石走来。 他们带来的巨石个头偏大,个个能有百斤重。 狄霄又拿出带来的粗绳,在巨石上盘了数圈,再把绳索系到马鞍上。 身后蓦地多了重量,被拴上巨石的马儿都很不在在,有些焦躁地甩着马尾,蹄子不住瞪着地面。 随后几人又各自领了一匹马,在下面牵着马儿,带他们走了许久,才适应了身后的巨石,也能慢慢跑动起来。 巨石拖动起来的声响实在太大,为了避免引起木兰部落的注意,他们也没办法看看效果,成与不成,只能等晚上。 就在族里大肆逮捕生面孔的时候,第二天夜里,伴随着阵阵轰隆声,只见远处跑来几匹马,那些马身后都拴着石头,跑动起来若雷声般震耳。 一开始众人还没意识到马匹出现的不对,直到这些马直奔马厮而去。 下一刻,阵阵嘶鸣声响起,剧烈的轰鸣声惊扰了马厮中无数战马。 负责看守战马的族人只顷刻就被受惊地马儿撞倒践踏,前后不过半刻钟时间,马厮的围栏也被撞毁,数不清地战马跑出马厮,又消失在夜色中。 战马生乱,面对浩浩荡荡的疯马,匆忙赶来的士兵根本不敢上前,踌躇在原地,半晌不知该如何办。 这场骚乱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整片马厮都被践毁,战马跑了大半,留下那些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神色惶惶,明显是受惊严重的样子。 而战马的惨重损失,还不是最叫人生气的。 最叫人生气又羞愧的,还是来作乱的十几匹马,被士兵射杀留下的才三匹,剩下的竟随着发癫的马群,趁乱逃出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梭吉一口气没上来,整张脸都显了青紫:“贼人捉不到,尚可说他们诡计多端,现在连几匹畜生都逮不住……” 这实在是在往他脸上啪啪扇巴掌。 接连两日意外,闹得整个木兰部落人心惶惶,族人们完全不敢出帐,被锁在外面的奴隶们也日夜蜷在毡帐一角,唯恐被心情不佳的士兵拿去出气。 而士兵没被层层压下来,每日搜寻还不够,根本没时间发泄。 就这样,又过三日,一场从北部射来的火箭投入部落中。 那些火箭仿佛长了眼睛,唯独朝着族里存储粮草兵甲的地方去,火箭之下,敢出来的人寥寥无几,伴随着士兵的惨叫声,剩余人宁愿违抗上令,也不敢出去了。 火箭之下,布兰部族内的存粮严重告急,一些边缘人家,已经不再被供应粮食。 几日后,士兵抓住一个行踪诡异的人,将此人带到梭吉面前后,这人分分钟招了供。 “我说,我都说,求求可汗饶我一命!” “我来自齐齐比齐,受多罗可汗之令,潜入贵部,再将贵部防守情况传出,以助可汗派兵遣将,将贵部吞并……我知道的都说了,求可汗绕我一命!” 话音一落,梭吉脸色大变。 永固关失利之事,在他的刻意隐瞒下,至今没传到其余十二部中。 梭吉所怕的,就是被人知道他族中兵力大损,万一有人想扩大部族势力,木兰部落必首当其冲。 谁成想,千防万防,还是被多罗知道了。 面对外族探子,梭吉自然不可能留他性命。 只是他没注意到,在那人将死之际,他嘴角却弯起一个很微弱的弧度,他嘴巴微张,轻轻喊出:“阿爹阿娘……” 他那为换他自有而去当牺牲品的爹娘,可算得了草原之神眷顾。 想到那夜见到的蒙面男人,虽无法保证其话语的准确,可他还是安心地闭上眼睛。 只求百年后,能在与爹娘齐聚。 面对齐齐比齐的野心,梭吉纠结许久,一咬牙,索性拼上一回。 他连夜集结了族中数万兵将,只留三千人留守。 而这数万士兵,则在他的带领下,直接攻入齐齐比齐。 诚然,他们木兰部落兵士人数较少,可齐齐比齐派出去的草原军也不在少数,在双方人马皆劣的情况下,殊死一搏,还不知谁赢谁输。 两日后,数万士兵在梭吉的带领下,带着仅存的八百里战马,直奔齐齐比齐而去。 却不知,在他们队伍后面,还远远坠着几十人。 这些人隐藏着行踪,始终未被发现。 夜里,藏在后面的人小声说着:“算算时间,可汗应该已经布置好前面的陷阱了,我粗略数过了,他们只不到三万人,滚石阵至少能拦下两万,剩下一万,且看咱们兄弟们。” “肯定没问题,且看好可汗信号,一得信号,我们就往人群里射火箭,先把战马扰了。” 木兰部落的大军行进十日有余,进了一片甬道狭窄的山谷中,山谷周围都是半高不低的小山,裙衫占地面积极大,若要从旁绕行,至少要多花费十日时间。 大军走入山谷时,没有一人预料到接下来的大难。 直到熟悉的轰隆声响起,不等梭吉反应,只见头顶露出巨大滚石。 他们甚至没有见到滚石后的人,只见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梭吉瞳孔骤缩,下一刻,走在他前面的士兵就被巨石压在底下,溅出大片血水。 “退!快撤退!”梭吉大声喊道。 而就在这时,他们进入的地方出现无数火箭,箭雨并不算密集,可伴着火焰,很快将 杀到最后,梭吉已然力竭。 在挡住侧面飞来的利刃后,他双手一时失礼,左右双刀轰然坠落。 与此同时,又是几支飞箭向他袭来。 箭矢纷乱,他左右闪躲着,仍是被射中了双肩。 而在这之后,又有无数利箭飞来,先后射|入他的要害。 一声巨响,梭吉倒地。 在他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只见一个一身漆黑盔甲的人从乱军中走出。 那人有些熟悉,可怎么看,都不像齐齐比齐的人。 梭吉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直到最后,忽然想起一个名字。 然不等他将这名字说出,他喉咙里涌出一大口淤血,时间流逝,他彻底没了气息,虽死尤不瞑目。 眼见可汗毙命,那些还在挣扎的士兵也渐渐停下打斗。 木兰部落中的士兵,在族里地位并不高,他们也不过为可汗驱使的小兵罢了,为保性命无虞,也无所谓像谁效忠。 一声声兵甲弃地的声音响起,剩余两千士兵,缴械降敌。 原本这些士兵还以为,他们也他不过为奴的下场,谁知那位射杀了梭罗可汗的男人却说:“我部并无奴隶,若尔等愿意,尽可继续为兵。” “是想被其他部族俘虏为奴,还是向我效忠,你们该有选择了。” 许久沉默后,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跪地:“愿为您驱使。”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4节 有了这两千反叛的兵士,之后收服木兰部落的过程更是简单。 拔都儿部里本就收容了无数来自木兰部落的奴隶,他们有儿有女有亲眷,此次狄霄远征,也是带了他们的信物。^j'sg 有这些信物在,族中半数奴隶向他表示了忠诚。 偶有一些反抗激烈的,为避免消息走漏,狄霄也没有心软,尽数屠戮。 一月后,木兰部落的可汗之位彻底易位。 收服木兰部落后,狄霄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解放了族中奴隶,面对愤慨的奴隶们,他却是下了令,不许伤害任何族人。 或许奴隶们多有不满,但自相残杀,远非狄霄想看见的。 有人他听话,更多的还是不听话的。 面对那些不听话的,狄霄也没留情,该杀的杀,溅出的血滴染红他的眉眼,宛若修罗降世。 这等威慑之下,敢私下寻仇的,到底少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又在族里建了一支足有五千人的草原军,由五百族兵训练,不求他们练得多猛多厉害,至少要学会忠诚。 九月初,一支从北方赶来的草原军再次抵达嘉晟关外。 就在关内将领为此担忧之际,四皇子却下令,广开城门,正面迎敌。 面对无数将领的不赞同之语,四皇子一意孤行,出示虎符,调动了两万大军,于黎明冲出嘉晟关。 而那支才来不久的草原兵却当众反水,直接加入到大瑜军中,对草原军露出獠牙。 因他们臂上挂了蓝色披布,大瑜军能清晰分辨出。 这支反水的草原军中,士兵本领高低不一,有些弱的,全靠同袍提携,勉强躲过刀剑。 可还有一些身着黑色盔甲的,他们手上的长刀早被鲜血浸满,所过之处,草原军死伤无数,只用一个上午,大军彻底露了败势。 四皇子乘胜追击,直接将逃窜的草原军绞杀。 这场追捕维持了整整两日,两日后,四皇子率军返回嘉晟关,在关外与反水的草原兵相遇。 四皇子亲自下马,到了其中一个高大男人身前。 他脱了盔甲,面上不觉露出一抹笑:“多谢狄霄可汗驰援。”sg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嘉晟关大捷的消息传回朝中后,满朝皆是哗然。 殷子昂送回的捷报上清清楚楚写明,此番大捷,多亏拔都儿部可汗支援,若非其相助,嘉峪关虽能守城,可破敌还不知要等什么时候。 问及“拔都儿部”,满朝文武一律不知。 就在朝上议论纷纷之际,却见队列极靠后的位置站出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少年拱手说:“回陛下,拔都儿部即为臣母族。” “臣之兄长听闻大瑜饱受战乱侵扰,不忍友邻受难,特带兵援助。” “说来,陛下或许听过草原商行,此商行便出自臣母族,兄长感念大瑜对商行的多种包容照顾,一听大瑜有难,立刻集结了族内青壮年,如今能帮上四皇子,兄长定倍感荣幸。” 狄霄与殷子昂之合作,向来只有四皇子一党知晓。 不管怎么说,突然有一支草原军相助,在外人眼里总是有些奇怪的。 拔都儿部人数虽不及大瑜,可毕竟是南部草原唯一的部族,在诸多大臣眼中,便与番邦无异,四皇子堂堂皇子之身,却私下与番邦交好。 这等罪名,足够将四皇子压得死死的。 而狄宇的这一番说辞,却是将四皇子完全摘出去,顺便刷了一波拔都儿部的好感。 果然,阶上的内侍在皇帝耳侧附言一二,皇帝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出了细织羊毛衫的商行吧?大皇子妃曾给丽贵妃送过两件,确实细腻。” “不曾想狄爱卿的兄长也是个仁义的,既如此,狄爱卿不妨再携三百羽林军,以监军之职赶赴嘉晟关,协四皇子与那拔都儿部交好。” “虽北部草原狼子野心,然草原之上,亦有仁德大义之人。” 连皇帝都出了夸赞之言,底下臣子只得附和。 不过等下了朝,众人少不得私下议论一二,再打听打听,那草原商行是何物。 两日后,狄宇携皇帝手信及三百羽林军,赶赴嘉晟关。 从冠京到嘉晟关,便是快马也要一个半月时间,加之狄宇腿脚多有不便,路上又多耽搁了几天,等真正抵达时,狄霄早率军离开了。 对此,他虽略有遗憾,但也早有预料。 自古以来,大多监军都有宦官或儒臣担任,他们或为己私,或满口仁义道德,却不想想,这是用血与火铸就的战场,命都没了,谁还在乎那些身外物。 因着这份偏见,嘉晟关守将对狄宇抱着极大的敌视。 谁知四皇子从城外回来后,一听说这位狄大人来了,不怒反喜,连声说:“快请过来!” 半个时辰后,狄宇被带到帅帐。 他恭敬行过礼后,只听四皇子问:“此行可顺利?朝堂之上,可有人对草原军的支援起疑?” “殿下放心,眼下无人生疑,陛下只觉此乃拔都儿部之仁,并未将草原军的援助往殿下身上想。”说完,他又重新复述了一遍朝上的言论。 四皇子抚掌大笑:“好,好,多亏有你在,果然虎兄无犬弟。” 听见那不伦不类的词语后,狄宇面目有瞬间的扭曲,好在等他抬头时,已恢复了自然。 四皇子又道:“可惜可汗回去了,不然你们兄弟还能团聚一回,这样吧,本将军将你的住处安排在帅帐附近,要是遇上什么情况,也好照顾你一番。” “多谢殿下。”狄宇说,“兄长曾给臣去信,殿下若对北部草原部署有兴趣,臣下也略知一二。” 这对于四皇子实属意外之喜,他更是狄宇的到来。 就在狄宇抵达嘉晟关没几天,拔都儿部也等来了远行半年之久的可汗。 狄霄久不在族里出面,一月两月还能用谎言掩盖,可时间一长了,谁都不是傻子,无非是看可敦和几位首领不愿说,才压下心头的不安。 好在族里一切顺利,今年收成,更是得了个大丰收。 听见可汗回来后,许多人还愣了一下。 直到又有人说:“可汗还带回来好多人,还有好多马!” 这个好多到底有多少,还要等真正见到了,才能清晰认识到。 想他们拔都儿部不过万人,可汗出去一趟,竟又带回来半个拔都儿部。 狄霄高坐于马上,在他的命令下,族兵和其他草原兵分开,族兵得以入族,而草原兵却是不行的。 对此,狄霄也属实无奈:“族中毡帐数量有限,即便放你们进去,也没有多余的住处。” “晚些时候,会有族人送饭菜出来,至于毡帐如何解决,且再等两天吧。” 他急着去见明窈,匆匆丢下几句话,转头见苏格勒等人赶来,更是直接当起甩手掌柜,一律交给他们去安排。 于是,等明窈得知可汗归来的消息,她匆匆跑出学堂,谁知刚出了毡门,下一刻就被人拦腰抱起。 “啊——”明窈忍不住惊呼一声,正欲做起的挣扎在感受到熟悉的臂膀后,化为一动不动的顺服。 狄霄难得在族中纵马,或许有些引人注目,但也有好处,比如前后不到一刻钟,他就把可敦掳回王帐,毡门一关,隔绝所有探究的目光。 不等明窈将狄霄仔细看清楚,下一刻,铺天盖地的亲吻扑面而来。 明窈被迫仰起头,下巴被狄霄捏在指尖。 她的鼻翼间全是男人身上的味道,一点点汗水味,更多还是扬尘的刺鼻。 明窈忍不住闭上眼睛,颤颤地伸出双手,将手臂环在狄霄腰后,同时只觉眼睛一热,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下。 狄霄偏头将她侧颊上的泪痕吻净,哑声说:“我回来了。” 成亲至今,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而且明窈深知战场上的危险,毫不夸张的说,从狄霄走到回来,她的心就没有一天是安稳的,午夜梦回,都常常被噩梦惊醒。 如今睁开眼睛,望进男人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她心尖一颤,终于感受到了真实感。 半年过去,明窈一点变化没有。 可狄霄就不一样了,没有可敦在,他才不在乎外表,下巴上的胡茬都长了一层,青青黑黑的,又密又硬。 许是受多了风沙的侵袭,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孔愈显冷厉,剑眉高扬,一双黑眸里藏着无限深渊。 明窈默了默,重新踮起脚尖。 这回换她主动,她无视了那扎人的胡茬,带着点青涩和羞赧,慢慢亲在狄霄嘴唇上。 不知何时,他们已走到屏风内,几步之远的地方就是床榻。 一吻结束,狄霄眸色原发暗沉,明窈的呼吸也显了几分凌乱。 狄霄问:“可以吗?” 明窈神色微顿,很快点了点头。 就在狄霄即将抱她上床时,却听王帐外突然传来几声稚嫩的呼声:“父汗!娘亲!” 下一刻,毡门被掀开,一个奶娃娃直生生闯了进来。 那一瞬间,狄霄身上仿佛涌出大片黑气,明窈更是受惊,抬手推了他一下。 很快,布赫跑了进来。 他习惯性地抱了抱娘亲的腿,而后快速转身,眼巴巴瞅着狄霄:“父汗……” 才喊了两声,他眼里就含了两泡泪。 对于小媳妇儿落泪,狄霄只有怜惜之感,可面对打断好事的儿子,他只恶声恶气地说了句:“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布赫重重吸了吸鼻子,猛点头:“嗯!布赫不哭!” 如此,狄霄的脸色才好了几分。^jsg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神色缓和一些,弯腰将地上的小儿子抱起来。 三四岁的小孩长得实在太快了,基本一天一个模样,布赫才一上手,狄霄就感觉到:“重了,壮了,也高了点。”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5节 布赫说:“布赫有好好听娘亲的话,每天喝一大碗牛乳,吃好多好多的肉肉,还要吃许多满头羊肉包,只有这样,布赫才能像父汗一样强壮。” “嗯。”狄霄问,“那你可有好好照顾娘亲?” “有的!之前娘亲染了封寒,布赫一直陪着娘亲,帮娘亲端水送饭,还给娘亲换热帕子。”布赫挺起小胸膛,“我有好好完成父汗交给我的任务。” “不错。”狄霄夸了句,下意识看向明窈。 明窈明白他的意思,抓了抓脑袋:“之前换季时没有注意,不小心染了封寒,不过就几天,很快就好了,不碍事。” 闻言,狄霄才算放心些许。 比之明窈,布赫对父汗的思念一点也不少。 他始终缠在狄霄身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人不大,问题倒是不少。 狄霄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可目光一转,却见明窈也听得津津有味,到嘴的训斥又吞了回去:“……没什么,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直到夜幕降临,布赫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久别重逢,狄霄再也忍不住了,孩子前脚刚走,他紧跟着就把明窈抱回床上。 不远处的烛火闪耀着幽幽的暗光,明窈没有拒绝。 一件件衣衫被剥落,就在狄霄低头之际,却听明窈发出一声满是骇然的惊叫声。 “怎么……”迎着明窈的目光,狄霄瞬间明白了原因。 他微微偏头,却见左肩肩头上渗出一点血迹,血迹不多,可肩头的伤口却格外狰狞。 明窈等不及他辩驳,只着一身单薄的寝衣,慌慌张张爬起来,等见了狄霄背后景象,更是被吓得呼吸一窒。^sg 之间狄霄背后横亘着一条又粗又长的伤口,那伤从肩头开始,到腰腹处才停,中间那部分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即便养了一两个月,仍不见好利索。 狄霄暗恼,赶紧回身,按住了明窈的双手:“窈窈,你听我解释。” “上上月追击逃兵时,我不小心落入围攻,为了救同行的一个族兵,不得已为他挡了一下……若是挡了,我也就受点小伤,可若是避开了,他性命就难保了。”s 明窈无法评判他这等做法值不值,她只是努力往后看着,再问一句:“这叫小伤?” “……有一点失算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性命无虞,已经是大幸。 明窈努力说服着自己,可还是会被那狰狞的伤口刺痛眼睛。 事已发生,她再多的指摘抱怨,也不过徒劳,无端给两人心里添堵。 明窈下了床,从外面摸索半天,没一会儿,就带着四五瓶伤药回来。 这伤药还是回春医馆做的,里面的药材都是极好的珍品,随便一瓶拿出去,不说重逾千金,可四五百两还是有的。 就是这样珍贵的伤药,却被明窈一点不见珍惜地洒在狄霄背后。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 “闭嘴。”一声温温柔柔的呵声响起,叫狄霄瞬间闭了嘴。 一瓶撒完还不够,明窈又倒空了第二瓶,最后缠好纱布,在纱布缝隙间还多洒了一些药粉,直到狄霄浑身全是伤药的味道后,才停了这漫长的伤口处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帐里的旖旎气氛算是彻底散掉了。 明窈受了惊,嘴唇还有些发白,将伤药放回后,乖乖侧躺在狄霄怀里,另一只手盘在他的手臂上。 明窈问:“你还要再出去吗?” 狄霄轻轻点头:“等到年末,大概还要再出去一趟,归期未定。” 明窈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问:“我能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吗?” “我曾在嘉晟关支援四皇子,战后与其约定,年末向北部草原发起进攻,届时会有大瑜援军,助我收服草原部族。” 说完,狄霄又揉了揉明窈的耳朵:“别怕,我会安全回来的。” 对此,明窈只是用指肚在他后背摩挲一二,无声表示着对他的不信任。 狄霄和明窈的温存,也不过持续了两三天。 族外还有四千多号人等着,原本带出的五千人,在嘉晟关外折损了七八百,有些伤势实在重的,索性直接留在嘉晟养伤,最后跟狄霄一起回来的,也才四千出头。 这些人,无论是日常吃食,还是毡帐住所等,都是急需解决的难题。 再说狄霄有预感,这四千多人,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时隔多年,明窈重温全族老少一起,为大部队做饭蒸羊肉包的感觉。 只是这一回,族里的粮食格外充足,他们再不用为一口米面而斤斤计较,面糊汤里全是大块的羊肉,炒青麦面里也裹了许多肉蛋。 一时间,整个拔都儿部都动起来。 那四千多草原兵负责到外面伐木,运回的梁木都摆在城墙周围,等着其他人运到相应的位置,等下一波人来搭毡帐。 这几年存下的毡布虽然多,但也无法应对这么多顶帐子,思来想去,索性请姑娘阿姑们多费点心,放一放手里的活儿,先紧着毡布来做。 忙活了整整两个月,一千顶毡帐正式搭建完毕。 这一千座帐子都是选用的最朴素的款式,里面垒了大通铺,除了一套简单桌椅后,再无其他家具。js 狄霄说:“从今以后,族外毡帐即为族兵住处,族内兵营随之拆除。” 他没有将新来的草原兵孤立出去,一族之中,兵士尤为重要。 既然族兵们也迁往族外,那新来的这些草原兵,也并非被排除在外的。 倒是这些草原兵中,有不少是奴隶出身,其中几十人的家眷已在族内安家,他们不愿再回战场,想同家人团聚。 有了几人提出后,狄霄索性问了所有人意见:“若有不愿为兵者,可退出兵营,入族参加劳作,尔等待遇,与其他族人一致。” “有意者在三天内向赤那首领表明,也好为尔等安排新的住处。” 好在统计之后,想离开兵营的不过二百多人,这些人中有家眷的和家眷住在一起,没有家眷的,就四五个人成一家,分到一座毡帐中去。 对于新来这些人,狄霄完全一视同仁,要分田的去找可敦做记录,留在兵营里的,则和族兵享受同样待遇。 念及他们初来乍到,每人还能分得三袋面粉,稍微省着点吃,足够吃到来年开春了。 在这之后,狄霄又把族内士兵打散,除首领还是他与苏格勒等四人外,其余各小队大队的小队长全部更换,或是原本的族兵,或是在之前战场上表现比较突出的草原兵。s 半月调整后,一支新的拔都儿部大军彻底整合完毕。 等将族里的一切事宜调度安排好,已经是十月底了。 这段时间,无论狄霄还是明窈,多在外忙碌,不仅陪孩子的时间少,就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都寥寥。 随着狄霄留在王帐的时间越开越长,明窈敏感地意识到什么。 十一月初,狄霄再带族兵出征。 此行除他之外,苏格勒也将随军。 他带走了族里所有男兵,原有的一千族兵,和后面收整的四千草原兵整个在一起,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威武之师。jsg 族人们早就见过这些草原兵,如今再见,仍觉震撼。 当有人问出:“可汗带了这么多人……是要去做什么?” 明窈这回没再隐瞒,而是轻轻说:“是去寻一片没有压迫没有暴虐的草原。” 整整六千多人的大军从拔都儿部出发,中途在嘉晟关外稍停,几日后,来自四皇子的四千援军并入队伍中。 至此,整支大军凑齐万人,另有战马两千匹,粮草五千担。 在足够的兵力压制下,已不需计谋等等。 狄霄将这支大军分成三队,分别由他、苏格勒和另一大瑜将领带领,从左中右分三路夹击,从靠南的部落开始,逐一击破。 这两年草原与其余两国的战火蔓延,草原上的兵力多被调去了前线,以至大多部族之内防守薄弱,面对这等突发状况,完全找不到援军。 狄霄不敢轻易与齐齐比齐硬碰硬,但一些边缘些的部落,在这一万大军的压制下,罕有还手之力,不过三月时间,十三部破五余八。 连破五部后,狄霄就此止步。 他转头回去,将这五大部族的人员重新进行调整,主要还是将奴隶分出来。 这些人饱受欺压,对其余人的怨念不可谓不深,眼下只是因为有狄霄压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等大军一走,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些什么。 多番考虑之下,狄霄决定带他们一起离开。 五部的奴隶加起来足有三四万人,要是想完全并入拔都儿部,实在为难了他们的领底面积。 最终他决定:“若有想入拔都儿部旧城者,可选择随本汗回去,若想在外面另起新城的,也可以从头开始,但不管是回京城还是建新城,本汗可以保证,所有人所受待遇,一律相同。” 有些人对旧城已经完善的生活方式心动,也有人怕去了旧城会被欺负。 总归距离返回拔都儿部的时间还久,他们有着足够的时间做出选择。 至于新城的选址,实际和旧城也是紧挨着的,所谓新酒城其实还在一处,只是这样叫起来,比较容易区分罢了。 除去这三四万奴隶外,另外还有七八万普通人。 这些人也将离开原本的部族,一律南迁。 只是这些人并不一定要去南部草原,且看大多数人的想法,或是一起跟着去南边,或在中部草原安家。 然无论是去南部草原的,还是在中部草原安家者,从今以后,再无什么木兰部落铁罕儿部,他们统统变成另一个名字—— 拔都儿部。 而那些木兰部落铁罕儿部的子民,也只会成为拔都儿部的族人。 五月中,恢宏浩大的大迁徙再现。 狄霄带领奴隶身族人出发,走在最前,在他们之后,由族兵作为间隔,再后面的,则是苏格勒带领的普通族人。 他们一路向南,在两个月后,到达中部草原。 苏格勒留下两千族兵,还有大瑜来的将士帮衬着,带领留在中部草原的族人建设新的聚居地。 而狄霄带领剩下几万人继续南下,又过两月,方抵达拔都儿部外。 在城墙上值守的女兵望见远处黑压压的人头,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军来袭了。 却见狄霄策马上前,在城门下脱掉盔甲,露出面容。 女兵静默一瞬,旋即大喊:“可汗回来了!快,快通知可敦!” 阵阵喧嚣后,无数听到消息的族人赶来。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6节 他们之前还感慨可汗一下子找来四五千兵士,实在厉害。 哪想这一回,四五千直接变成四五万。 作者有话说: 关于战争和战争中的部落整合,这些基本都是略写,不然真真真真没有结束了orz 等草原完全统一后,再有什么建设之类的,才会恢复详细噢~ (可汗和可敦的故事大概也接近尾声了 第96章 族人数目大增,对于当下的拔都儿部还是弊大于利的。 旁的不说,只最基本的衣食住都成了一大难题。 多亏族里连年收成不错,仓房里存了不少粮食,再有族人们支援一些,这才能保证了所有人的口粮充足。 不过这种情况下,能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挑什么精致不精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所幸过来的这些人多是奴隶出身,对生活环境完全不挑,原本他们害怕来到新族地,原先的族人对他们会有排挤敌视。 谁知城门一开,早早得了消息的人们背着筐提着篮,里面全是热腾腾的馒头肉包。 再到后面,还有用板车拉着的大木桶,里面熬了玉米碴子粥和面糊,玉米粥里加了软糯香甜的蕃薯,面糊里放了剁碎的肉沫。 无论哪一种,都叫吃惯了糟糠的奴隶们满是感激。 简单吃过一餐后,原先的族人们回到族里,剩下的四万多人暂时先宿在族外。 赤那和维安斯赶来,接手了跟回来的族兵,该休息的休息,该看伤的看伤,只可惜特殊时期,也无法给这些大胜归来的勇士们假期了。 而狄霄看外面秩序尚且不错,也先回王帐,好与明窈商量下一步如何。 回到王帐后,明窈第一时间给他递来了帕子,用湿帕子擦去面上的飞灰。 狄霄一边擦一边说:“苏格勒带着另外七万多人在中部安家了,虽然他们人数多一些,但从原先的部落离开前,他们都捎带上了自己的家当和粮食。” “虽有迁徙换族地,但除了开始搭毡帐费些力气,等安定下来,生活很快能恢复正常,我粗略看过他们捎带的家当,一干衣用都有,粮食也能吃上一两年。” 明窈微微点头:“苏格勒首领办事妥帖,由他在,想来中部草原很快能稳定下来的。” “不过族外那些人……”说起这个,连明窈都有些头疼,“粮食暂且是不用担心的,仅凭族里的余粮,尚且能够大家吃上一年半载,等后面实在不够了,还能跟族人们借一些。” “但住处这个,我实在想不到好法子。” “搭毡帐要用到梁木和毡布,梁木好找,无非是远近的差别罢了,可能用的毡布早就用完了,即便请姑娘阿姑们先织,也没有足够的羊毛。” 狄霄想了想:“去大瑜买呢?” “也不是不行,就是……”明窈回身坐下,从旁边拿了纸笔,粗略算了算,“大瑜的毡布质量是比不上咱们族里的,要是这四万多人全用买的,少说千万两银。” 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一下子这么一大笔支出,几乎快把王帐掏空了。^j^s 狄霄摇头否决。 两人一时沉默,连擦洗的动作都缓慢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却听明窈道:“要不然,我们也建青石砖房?” 狄霄是见过大瑜房屋的,但许是习惯了毡帐,从未想过,在草原上也能搭青石房。 明窈道:“草原上地势平坦,只要打好地基,盖青石房也不怕歪榻,而且青石房比起毡帐,除了不便移动,无论是保暖还是稳固程度,都比毡帐好许多。” “若不是为了迁徙方便,我倒觉得,青石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狄霄想了想,不免有些心动,他说:“等明日我问问其他人的意见,若是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就盖青石房吧。” “正好族里最不差的就是人,都赶去山上凿石,也省得吃干饭了。” 说过一些基础安排后,狄霄又问:“布赫呢,今儿怎么没瞧见他?” 明窈笑了笑:“跟小伙伴跑去看兔子了,拉尔朗家的母兔子下了一窝崽儿,布赫想要,最近总是往他家跑,就等着小兔子能跑能跳后,往自己帐里抱一只呢。” “他可听话?” “自是听话的。”明窈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布赫实在是乖,每日陪着我去学堂,上课时也乖乖不动,虽然字写得有些丑,可性子还是稳当的。”js “对了,前段时间赤那首领来看小布赫,带他去骑了马,也不知布赫怎么求的人家,之后每隔四五天,赤那首领都会来一趟,带布赫去骑马射箭。” 明窈还曾担心过,这样会不会让赤那首领为难。 狄霄说:“无妨,一两个时辰的事,耽搁不了什么的,要是真有事,他分的清轻重。”而这话,也是当初赤那宽慰她的。 两人又稍微说了两句话,赶着去外面看情况,到底也没能过多温存。 明窈要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吃食作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族里又要做大锅饭了。 原本这样的活,多是金花阿姑跟她配合,一起安排其他阿姑们的,但金花阿姑这几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绣房里,如今又是绣房最忙的时候,明窈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 谁知她才到厨房,却见金花阿姑和宁湘她们都在了。 “大家这是……”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一人一盆面,动作熟练地和着面团。 金花阿姑头也不抬,大着嗓子说:“我们这不是听说可汗又带人回来了,想着他们不知走了多久,肯定缺吃缺喝。” “刚才给他们送饭的时候,我们能赶上,现在做,希望来得及。”金花阿姑又问,“可敦啊,咱们是不是还要做一段时日的早中午膳?” “是要做……不过绣房那边?” “绣房没事啊。”宁湘转而道,“绣房里的活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现在商行也关门了,我们做的那些羊毛衫也卖不出去,什么时候做都行。” “可敦是不是又要找人帮忙做饭?” 明窈无奈:“可不是,你们都想到了。” “那成,可敦尽管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们吧。”金花阿姑说,“不过可敦啊,这回要做的饭实在太多了点,就我这些人可不够。” “我知道我知道,一会儿我还会去找旁人的。” 四万多人吃饭,就算每人负责一百人的饭菜,也需要四五百人才行。 明窈说:“等把人找齐了,还要麻烦阿姑给分一分,看看这饭菜怎么做合适,无论是米面还是肉蛋,都走族里的账,不用大家出。” “我跟可汗商量过了,这次帮忙的人,就按照一天三十文给工钱,包三餐,算是谢谢大家了。” 话落,金花阿姑下意识要拒绝。 明窈又道:“我知道阿姑你们不在乎这点小钱,不过这次用的人实在多,我跟你们关系好,自是不用分得这么清,可那么多人呢,总不好占大家伙的便宜。”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还要去仓房那边走一趟,你们先忙着。” “那行吧,可敦慢走。” 从厨房离开后,明窈一边走一边找人,看见年纪合适的阿姑,就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去厨房帮忙,等走到仓房那边,帮忙的人也找的差不多了。 后面再有来问的,反而没了这等又有钱又有吃的美差。 抵达仓房后,明窈直接将账簿取来,一一清点核对过粮食数量,又问了家具农具的数量等,按照人头留下足够的粮种后,剩下粮食一律搬出。 大袋大袋的米面被运出去,丰盈了数年的仓房一下子显了空。js 看着族人面上的失落,明窈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不过她还是安慰:“大家可都打起精神,这回用掉的粮食虽然多,可咱们的族人也多了好些。” “赶明年春耕时,族里的庄稼地还不知要多多少,最多两三年,这仓房可又要填满了。” 明窈笑说:“或许用不了两年,等明年又要增加仓房数量了。” 其余人一寻思,确实如此。 别看外面那些人吃得多,可人多了,能干得活儿也多了,收成更会跟着大涨。 这般,大家对骤减的库存才没那么难受。 等把族外那些人的口粮安排好,天色已然不早。 明窈原本还想着去问问各家有没有不要的衣裳,如今也只能作罢。 等他回到王帐,才发现狄霄和布赫都回来了,父子俩不知从哪弄了一把小弓,正凑在一起调整弓弦。 即便是明窈回来,他们也只抬了一下头。 就这么一把木制的小弓,一直弄到深夜才彻底调整好,弓弦的力道正好是布赫这个年纪能掌控的,一些边缘有木刺的地方,也全部打磨好。 “去吧。”狄霄拍了拍布赫的屁股,打发他回去。 布赫扭了扭,一定要跟明窈抱一下,再亲亲娘亲的脸,这才肯离开。 没了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王帐一下子冷情下来。 不过老夫老妻,便是再沉默无言,也不会出现什么尴尬情况。 很快,明窈将她这大半日的安排说出,又问:“可汗那边呢?” “我召集了族里的一些人,仔细商议过住处问题了,就按你说的办,开山石盖青石房。”狄霄说,“赶明儿就安排族兵行动,带人去石山。” “不过青石采回来后,该怎么盖还要你费心。” “没问题。”明窈说,“正好我这有几册关于建筑的书,还有商行那些族人,他们在大瑜待了好几年,对大瑜的房屋结构也比较了解,不成问题的。” “我原本是计划着把粮食分到个人手里,既然现在要忙着开山石,那就先等等吧,等住处彻底安定下来了,再分粮食也不迟。” 狄霄点点头,因对明窈实在放心,也没再多余叮嘱什么。 夜色渐深,两人先后回了床上。 烛火熄灭,狄霄怀里蓦地多了一个温软的躯体。 明窈的呼吸有些颤抖,一双泛着凉意的玉手在他身上划过,直到确认没有新增的伤痕后,明窈的心才落下来。 这时,只听狄霄闷笑:“答应过你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嗯……”明窈低低应了一声,犹豫半晌,微微仰起头,笨拙地亲在狄霄喉结上。 …… 转日清早,狄霄很早就起来了。 他望着躲在床榻最里侧酣睡的人,面上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快速帮明窈掖了掖被角,尽量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 从王帐出去后,他先去了兵营一趟。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7节 兵营里的族兵还有不足三千,除去后加入的那些,由他们一手培养出的不过三四百人。 这三四百人被狄霄挑出来,由他们带队,带族人去石山上开凿青石。 而剩下那些,则各自拿好工具,随狄霄一起去丈量土地。 经过昨日商议后,狄霄决定保留原有城墙,从城墙向外,继续扩张拔都儿部领地,而以城墙为界,再分为内城和外城。 所谓内外两城,除了地理位置上有些许差异,其余待遇政策上,则是一视同仁的。 等把外城建好后,最外面还会继续修城墙建兵营,多道防线并行,竭力保卫族人安全。 若有内外城的族人想更换住所,只要有空着的毡帐或房屋,都可以去找专门的人登记,交接好原来的住处后,就可以搬去新家。 有了上一次族地新建的经验后,这次划分土地时,众人更娴熟了些。 外城也仿照了内城的布局,主要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区域,因外城人数更多,北部耕田畜牧区的面积也更大,中部居住区稍微向东西两侧延伸了些。 外城的起始线从兵营开始,同时向南北东三个方向延伸,直将内城完全包围起来。 等将来外城建好,内城的一些农耕畜牧业也会慢慢向外偏移,或许有朝一日,内城也会发展成拔都儿部的政治与军事中心。 两三千人同时工作,用了十天时间,将外城划分好。 剩下的,就是等着青石运回来,抓紧时间在天冷前把新住所建好了。 又过一月,苏格勒派人送回了消息。 中部草原的建设要比这边更快也更简单一些,这还是得益于原先部落的资产,无论是毡帐还是家具,多半都有现成的,无非是换个地方的问题。 他们那边粮食衣服都是不缺的,只有些人还有小心思小念头,时不时搞些小动作。 苏格勒来信上说:“半月前抓了一个欲回北部草原求援的,想请齐齐比齐相助,我把人逮回来后,直接枭首示众了。” 手段算不上柔和,可一味的安抚,在这种态势下并不适用。 看苏格勒能处理好中部族人,狄霄也就没再管。 反观城墙外,外城建设的速度之快,一度超出狄霄等人的预期。 新来的族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除了前几天干活有些怠慢,后面跟换了个人似的,开山凿石也好,拔草夯地基也好,只要做起来,根本就没有歇的时候。 要不是每天用膳的时间是固定的,就怕这一整天,也不见他们停一停。 明窈倒是想问,可碍于她可敦的身份,这些人对她敬畏大于亲近,稍微多少两句话,面上都会有些诚惶诚恐,几次下来,明窈也有些意兴阑珊,不愿再问了。 还是后来听宁湘提了一句—— “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感念可汗可敦大恩,不光救他们于水火,还给他们免费的粮食免费的住处,倾全族之力,帮他们安定。” “莫说是他们,便是我受了这等恩惠,也不好意思不卖力呀。” 这四万多人在原先的部落里是没有任何财产的,这次迁徙,除了一两身衣裳,也很少有带其他东西的,完全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然可汗和可敦告诉他们,只要房子建好,他们就能得到属于自家的房屋,等后面还会分耕田分粮种,拥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粮食。 对于被驱使占有惯了的人,此等行径,无疑在他们心底翻起滔天巨浪。 明窈愣了愣,不禁失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样。” 失笑之余,她又有点欣慰。 这一两个月,族里可以说就没有清闲的人,万一大家累了半天,反帮了一群不知感恩的,先不说她与狄霄如何,只族人们就够寒心了。 万幸,有良知之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就在拔都儿部的建设轰轰烈烈之时,北部草原也是风云动荡。 接连五大部落被破,终于还是被其他部族发现,消息一经流传,其余部落大受震动,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将盘踞在大瑜关外的大军撤回来。 然等大军返回,又互通有无,开始向外打探的时候。 那五个受到敌袭的部族早人去族空,连个会喘气的畜生都没留下。 齐齐比齐,王帐。 多罗环顾四下,和几位其余部族的首领视线相撞,半晌,只听他问:“诸位当真没有丝毫头绪吗?” 几年不见,他老了许多。 只见多罗一只眼睛外盖着眼罩,遮住眼罩下空洞的眼眶,他的鬓角和胡子都显了花白,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远超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只不过因他多年浸淫于杀伐之中,浑身凶煞之气,替他掩住了身体的缺陷。 多罗说:“我们这偌大草原,真正能称得上部族的,也只我们十三部罢了,但我们都知道,为了对大越及大瑜造成压迫,我等族内兵力薄弱。” “若是哪个部族暗藏私心,偷偷藏有兵力,趁他族无兵,趁虚进攻,连破五族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目光在每人身上略过,仔细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 自上次被背叛后,多罗谁也不信,眼下看谁,都像那贼子。 旁人早知他猜忌多疑的性格,闻言心下一颤,又忍不住辩驳:“多罗可汗此话怎讲?我十三部兵力多少,该是可汗最清楚。” “当初可汗提议草原大联盟,我等也是献上了诚意,全程听可汗调遣,可汗说打谁,我们就往哪儿出兵,现在草原上出了事,可汗先怀疑我们,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多罗沉默,眼中不信任感尽显。 就在谈话将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却听帐外亲卫来报。 “启禀可汗,族外有一女人求见,说知晓五族被破真相!” 话音才落,只见多罗猛地站了起来,他眉心紧蹙:“你说什么?还不带过来!” 片刻后,一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女人被带入王帐,女人怀里抱着一支小坛子,里面散发着一股陈旧的腐朽气,比之尸臭,还要重上许多。 女人一入帐,众人皆掩鼻。 多罗下意识道:“你这疯女人抱的什么,什么东西这么臭!” 女人面上闪过一丝茫然,旋即抱紧了她的小坛,轻声说:“嘘——这里面睡着我的宝宝哦,宝宝今年九岁了,要换大房子了。” 众人一时没能理解她这话的意思,直到女人又说:“就是因为那个恶毒的男人,我的宝宝才会死在暴雪中,那个男人该死!” 她面容瞬间狰狞,藏满泥垢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 下一刻,女人猛抬头,露出一张坑坑洼洼尽是沟壑的脸。 “我知道那个恶毒的男人去了哪里,他杀了许多人,他害死了梭罗可汗,他还抢走了战马粮食,我知道那个男人——” “他叫狄霄,他去了南部草原!” 酒盏碎地的声音响起,瓷片与地面接触时的刺啦声划过耳鼓,叫众人心下一凉。* …… 从九月到来年三月,耗时整整半年,拔都儿部的外城终于建好。 外城的族人分到了粮食和粮种,自己打了家具,又得了许多有些旧但还完好的衣裳,住进了宽敞明亮的青石房里。 原本计划中的时间用不了这么久的,可冬天天气实在太冷,人们干活冻手冻脚的,干活干不利索不说,受久了寒还会留下病。 多方考虑下,在中间最冷那两个月时,直接停了建设。 当然,停工这两月也不是什么也不做的。 狄霄再次提出征兵,此番放宽族兵征收要求,只要基本条件能达到的,全部可以入军。 等后续稍作训练后,再区分是能上战场的勇士,还是只负责巡视的小兵。 整个南部草原现有将近六万人,征收的族兵整整六千,加上原有的,也是一支万人军团了。 除去拔都儿部本部外,中部草原也进行了族兵征收。 那边的人更多,能征收的族兵也更多,哪怕中途因各种不合规刷下去一批人,最后征到的族兵也有八千余人。 将两处族兵加和后,近两万人的大军,哪怕是和齐齐比齐正面对上,也是丝毫不惧的。 作者有话说: *告密女人,就是好多年前雪灾时抱死婴被拒入族的妇人,后来去了木兰部落,详见第33章 第97章 这日晌午,明窈午休醒来不久,就听到王帐外传来阵阵欢呼声。 那欢呼声越来越大,族人们的脚步声也离得越来越近,中间不时夹杂的两声“可汗”,叫明窈心头好奇顿起。 她收了手边的笔墨,又披上一件薄衫,转身走出去。 从王帐出去后,她先被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惊到了。 只见十几个族人抬着一顶木架子,成年男人小臂粗的木棍被颠簸了一路,边缘处已有了开裂的趋势,顺着木棍往上看,正是一头足有三人高的野生大黑熊。 狄霄他们是四五天前离开的,原本说好只是去部族周围看看。 哪想在巡视过程中,他们先后遇上了羊群和鹿群,后面又追着一群草原狼到了深山,这才碰上这般大家伙。 这黑熊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对外来者极为排斥,力大无比,一脚就能折断一根巨木。 狄霄本无意与其周旋,谁知就在他带领族人从深山撤出时,黑熊还紧紧跟着后面,嘶吼声震天,分明是不想放他们离开的。 而再往前,很快就能看见拔都儿部的族地了。 狄霄不可能把这等威胁带回族里,当即改了主意,招呼同行的族人,拿出刀箭麻绳,一齐将这黑熊猎杀。 得益于体型和力气上的巨大优势,黑熊在他们手下很是坚持了一段时间。 狄霄他们无法和他硬碰硬,就只能在边缘处盘旋着,耗时整整一天,才把这黑熊耗得没了精神,趁其不备,数箭齐发,直击其要害。 杀了黑熊后,众人打道回族。 狄霄把黑熊的血放出来,在一些比较茂密的丛林边缘撒一些,希望以此威吓林间野兽。 至于一开始引他们入深山的群狼,头狼早毙命于族人箭下,剩下的小狼不成气候,躲进深山后,狄霄也就不再追杀了。 一群人在外面转了三四天,将族地周围的危险排除后,黑熊反是意外之喜。 另一方面,此等庞然大物,何尝不是在向族人们彰显可汗之威呢? 黑熊运回来,王帐只要了肩颈的一块皮毛,明窈想用来给布赫做围巾。 剩下的皮毛也好,肉类也好,就连极为珍贵的熊掌,也全都分给了族人。 这其中,在猎熊中出力的人可以先选择,最后剩下的一点儿没人要的肉,就加一些羊肉和面粉,煮成一锅面糊粥,随便谁都能端一碗吃。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8节 分完了一整只黑熊后,不少人对打猎一事念念不忘。 可惜可汗这回不去了,只他们一群汉子,虽说也能逮着点东西,可像黑瞎子这般的庞然大物,那是轻易不敢招惹的。 恰逢开春春耕之际,各家都等着翻耕撒种,打猎之事,也很快被人们淡忘。 如今拔都儿部的农田足有三万多亩,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填补粮仓,再给各家存下一些粮食,今年的作物基本只选择了小麦和青麦。 那小麦在这片土地上耕种良久,早适应了这片土地。 再加上谷辛和明窈曾尝试过的改良,他们所种的小麦,几乎完全贴合了南部草原的气候,若是遇上丰年,亩产一点不输大越的改良麦。 族里鲜少有好吃懒做之徒,粮种分发到手里后,当天下午,耕田里就有劳作的人了。 为了表示对族人的支持,今年粮税和田税都将大幅减免,仓房所出粮种,也无需偿还。 中途出现的一点小插曲,便是有些新来的族人不了解情况,对族里用了两三年的肥田法说什么也不相信,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用。 明窈实在没精力跟他们挨个掰扯,脸色一沉:“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只要你还在拔都儿部,就要按拔都儿部的规矩行事。” “既然旁人都用了肥田法,你也不能例外,不然就把耕田交出来,自行去讨吃的。” 肥田法用与不用,无非是在收成上有些差别。 但既然已经验证过,知道是好的东西,为何还要因一己短见而错过。 明窈难得当一次黑脸角色,厉声说完,自己先回味了一下。sg ——别说,还挺痛快。s 等明窈离开后,看着那被训的抬不起头的男人,旁边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可敦也是为了我们好,你才来拔都儿部,可能不知道。” “当年为了改良土壤,可敦天天往田里跑,晒得脸上全是干皮,好不容易琢磨出的肥田法,除了准备得麻烦些,效果却是杠杠的。” “你可知道,去年咱们族里的小麦亩产量有多少?” 男人脸色还有些不虞:“还能有多少,顶天儿了二百斤。” 话音刚落,周围几人全乐了。 “哈哈哈哈哈!”一开始那人笑得直不起腰,“兄弟,你这怕不是还活在好几年前吧?” “咱们拔都儿部从迁来南部草原,小麦产量最低的时候也有二百,后来又是改良小麦又是肥田的,哪年的亩产都能过四百斤,去年更是破了六百大关!” “哈?”男人被吓住了。 这天之后,再有谁说不想用肥田的法子,用不着明窈出面。 那日反驳的最厉害的男人先闻声过去,手舞足蹈的:“你懂个啥?你懂个啥!” “可敦吃过的盐,比我们喝过的水都多,可敦都说了好,那就一定是好的,你见过亩产五六百斤的麦田吗……我也没见过,不过可敦见过!” 明窈:“……”倒也不至于。 当大多数人忙于春耕之时,狄霄也开始了对新兵的训练。 内外两城的族兵是分开训练的,内城族兵四千余人,由赤那负责,外城六千则由狄霄和维安斯统领。 因族兵数量过多,单人看管的难度太大,狄霄又从第一批族兵中挑出一些比较强悍的,训练之余,对主训首领进行协助。 与此同时,外城再设十二座学堂。 十二座学堂所招收的对象各有差异,上至三四十,下至四五岁,全可入学堂学习。 学堂内所讲授的,最基础就是大瑜文字,兼顾一些风土人情和算法算数,又或者有想专精哪一方面的,等认熟了大瑜字后,再找明窈要更深层次的书。 明窈无法同时给这么多学堂讲学,便以月为单位,内外两城十五个学堂,正好一个去两天,剩余时间由其他人授课。 这么多年下来,第一批在学堂上学的孩子们,便是最不成器的,也能流利讲出一口大瑜话,文字写得丑虽,也能识出形骨。 总归当下的任务还是识字,也用不到多渊博的老师。 往前数一年,谁能想到,他们不仅不会再被奴役,能住进宽敞明亮的房子里,能与其他人有着平等的地位,连孩子都能识字念书。 每个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 这四五万人,对拔都儿部的最后一点疑虑,也随着学堂的开办而散掉了。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五月中,随着最后一批草原兵从大瑜撤离,四皇子集结十二万大军,正式发起反攻。 几年来,大瑜北部二十三座边城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扰。 靠西的这几城有四皇子坐镇,损失相对小一些,但在战乱下,仍有不少百姓携家带口迁往内地,妄图以此远离战乱,两三年过去,城里已经空了大半。 而往东的一些边城就没那么好运了,这些城池中兵力本就不足,从一开始就是勉强应对敌袭,若非时不时有四皇子支援,这些城池能不能保全至今,尚未可知。 眼下最让人头疼的草原骑兵撤离后,还在大瑜边境作乱的,就只剩那些不堪一击的大越军了。 四皇子请求发兵的折子才送回去,尚不等皇帝朱批,他已率军出发了。 消息传回朝中,无疑又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而这回,皇帝当朝表态,他笑骂两声:“老四这家伙,还是这么冲动。” 本算得上是藐视圣上的大罪,经他这三言两语,反成了小孩子不懂事。 底下朝臣神色几经变化,略一拱手,再不敢上前言语。 位于前列的大皇子更是出列:“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四弟实乃灭敌心切,急于将敌军赶出我大瑜领土,还百姓一片安定,虽有冒失之过,却也情有可原。” “正是。”皇帝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一句。 十二万大军出动,又有良将带领,将敌军赶出疆土,也不过须臾。 七月底,从嘉晟关来的急报又递到皇帝御桌上。 至此,大瑜境内再无敌军足迹。 然四皇子并未收兵,而是留下三万兵马驻守后,带上剩余九万人,一举攻入大越。 草原兵从大瑜撤军,可没有从大越离开。 一时间,大越西南两方腹背受敌,草原骑兵蛮横,所过之处只余尸骸火海,无数百姓死于战火,大瑜军虽不至虐杀百姓,但每过一城,必有一城失守。 当大瑜朝廷上因四皇子追击而吵得不可开交时,接连不断的捷报,打的所有反对者哑口无言。 “报——前线捷报!四皇子已打下拱门关!” “报——前线捷报!四皇子连破聊城、禹城、羊城三座大越城池!” “报——前线捷报!四皇子……” 到后面,皇帝已无心听取捷报,面对快马赶回的传令兵,忙声问:“前线粮草可够?伤亡如何?四皇子可安好?” “回陛下,粮草尚足,伤亡亦在殿下控制范围内,殿下一切安好……” 皇帝态度,早已表明其立场。 底下的臣子也不是傻的,先不说四皇子立下的这无数战功,单凭圣上这一腔父爱,也不能在他兴头上,指摘四皇子之过错。 与之相应的,当然还有其余几位皇子越发难堪的脸色。 十月初,大越连破二十二城,面对攻势强劲的大瑜军,他们不得不集结兵力,全力抵抗还要继续往北打的大瑜军。 因兵力调整,大越西部防御薄弱,叫草原骑兵找准机会,又是烧了好几个村子。 远在望京的皇帝每天最怕听见的,就是从边陲传回的消息。 朝中大臣一致决定暂时放弃西北边陲,先抵御住大瑜的进攻,大不了等情况缓解了,他们再给草原送和亲公主就是了。 谁知,就在大越军整装完毕,四皇子突然收拢兵力。 他将带来的几万兵士分布在打下的二十二城中,连城墙上的旗子都换成了他们大瑜的战旗,安排好布防,领着所剩不多的兵马,施施然返回了大瑜。 更让人吐血的是,草原骑兵杀了几城守将后,一夜之间,从大越消失。 两方仿佛商量好一般,同时对大越发难,又同时撤出。 这般反常行径,叫望京城里的一众朝臣,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可他们也不敢退,也不敢反攻,就这么被夹在中间,一日日耗着,无端浪费着粮草。 不知谁提了一句:“不然,我们先想法子和草原谈和吧?” 只见皇位上臃肿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那双满是混沌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神采:“对!先跟草原谈和,给他们送钱,给他们送粮草,还有公主,朕还有公主能送!” “都是明窈那个小贱蹄子,不想着为我大瑜黎民百姓着想,明明已嫁为人妇,还敢私自逃跑,害得草原对我们大动兵戈。” 说起这个早被他牺牲掉的女儿,皇上嘴里全是一些肮脏字眼。 偏偏底下朝臣也附和起来,当初有多感谢小公主献身和亲,现在就多怪她没有安抚好草原蛮夷。 国家无能,便只能将所有过错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说着说着,众人谈论起合适的和亲人选。 老皇帝这几年并无子嗣新出,上头的女儿连最小的都嫁了人,皇室女已无人选。 老皇帝忽然想到:“朕记得和亲王家有个郡主?一直没听说郡主和哪家儿郎成亲,现在是不是还待字闺中啊?” 和亲王笑得一派温和:“皇上莫不是忘了,小女早八|九年前就失踪了。” “啊?哦哦是了……失踪了啊,那其他人家里呢,还有没有年纪适合的……” 一时间,朝上争论声又起。 无人注意处,和亲王垂下双眸,掩住其间的一抹痛恨,而他那藏于宽大朝服下的双手,早被掐进肉里的指甲弄得满是血污。 …… 九十月可是丰收的大好时节,拔都儿部最近两年又是收纳新族人、又是扩建族地的,虽也很有成就感,但这些都比不过粮食带来的充实。 远远望去,只见田垄间一片金黄,麦穗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抢着冒头的几粒麦粒个个饱满圆润,圆滚滚的一大颗,入口全是青涩的麦香。 有了第一家割麦打麦的之后,其余人家也相继忙起来。 田垄间的麦穗被割下,只剩一条条秸秆伫立着,这些秸秆也是好东西,等秋后一把火烧了,和粪水混合在一起,又是肥田的好材料。 当初人们对肥田法多有不信任,现如今,看着田间一望无际的金黄,他们甚至用不著称量,就能估摸出今年的收成有多好。 南部草原实在是个好地方。 这里雨水丰沛,无灾无旱,土地更是肥沃,住了这么多年,鲜少遇上天灾时。 人们一边收割庄稼,一边感念草原之神庇佑,闲话之余,还要谢可汗可敦的英明。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59节 九月十月两个月间,族人多是在收整粮食,谁家要是收拾好了,再用碗装上一大碗,送去仓房登记,这边是今年的田税和粮税了。 一家一碗粮,听起来不算多,可架不住族里的人家多。 等到最后,明窈一合计,仅今年收回的粮食,就能把原本盛粮食的仓房占满一半,来年再收粮,恐怕就要扩建仓房了。 秋收结束后,一些族人想赶着秋末的尾巴,去族外看看还有没有猎物可捉。 狄霄并不愿多生事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放人。 只是外城的城墙还没有建好,有人偏要出去的话,他也是防不住的。 好在可汗的话,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不能违抗的,偶有几个逃出去的,狄霄全部睁只眼闭只眼,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 他只管继续操练着族中兵士,顺便思考着,得挑个时间带明窈去中部草原转一转。 然不等他选定日子,苏格勒派了手下亲兵送信。 亲兵在回来的路上受了伤,然他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先要将重要情报告知狄霄。 “苏格勒首领说,多罗已南下,请可汗做好准备。” 作何准备? 自然是应战的准备。 亲卫一句话,就让狄霄直接站了起来。 他眉头紧蹙:“多罗南下?你们可能确定,其南下就是奔着我拔都儿部而来的?” 亲卫稍微平缓了一下呼吸,说:“苏格勒首领一直有叫侦察兵在族地周围探查,就在月前,侦察兵在原木兰部落的领地内,发现了大批骑兵。” “他们试图去听骑兵的谈话,却不慎被发现,最后只逃回两人,据说多罗集结草原全部兵马,要一举向南进攻,先血刃仇敌,再行吞并大越之举。” 而能叫多罗念念不忘到现在的,多年来也只狄霄一个。 狄霄又问:“你可知草原军如今到了哪里?” “在我出发前,大军还在木兰部落以北,不知是在等什么,苏格勒首领不放心,已经再叫人去打探了,我只是先与可汗报信,还请可汗早做打算。” 亲卫出发得早,更精确一些的消息也就不知道了。 狄霄挥手放他离开,原地静默片刻,转身又出了王帐。 从半晌午到深夜,无数人入了兵营,又有无数人进去了再没出来过。 即便是彻夜长谈后,众人也没给出一个能完全避免与多罗北部草原大军交战的法子,唯一能有所变动的,也只有交战场所。 众人商议叙旧,唯在一个问题上持有完全相同的意见—— 绝对绝对,决不能让战火蔓延到拔都儿部。 多罗率军南下,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踏过中部草原。 人非圣贤,总有偏颇。 狄霄无法接受,他们精心建立起的拔都儿部经受战火洗礼,从一个满是温馨的家园,变成一个破损不堪的旧城。 若终有一战,他宁愿将战火留在北部,也不要向南转移。 狄霄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多罗为何会知晓他的存在,但凡再晚上个三年五载,或许就是他带兵打回北部草原了,哪里用得着被旁人打上门来。 只无论说什么,在大军将至面前,这些都没有了追究的必要。 谈到最后,狄霄一锤定音:“我将率族内所有兵士出发,誓要将多罗等人拦在拔都儿部外,此战只有胜,没有败。” 若是败了,那等后果是所有人都承受不起的。 “赤那留守族中,我只给你留三百族兵,族内安全由你统筹调度,若遇突发情况,可考虑入大瑜求援,可敦与风锦关守将尚有关系,必要时可出手相助。” “维安斯你再带三百人,先行一步,前往中部草原,通知苏格勒即日带人继续向南转移,非必要情况,务必不要与草原军发生冲突。” 他又点了七八人,都是在族里略有威望的,这些人大部分被留在了族里。 “麻烦诸位再征一些年轻力壮的勇士,负责日常值守,这些人无需参加族兵训练,待战后即可恢复正常生活,同时,值守之人可分与一定报酬,你们且看着来。” “定不负可汗所托。” 狄霄快速安排好了族内布防,其余内务等,则还要叫明窈多操心。 “好了,各位先回吧,明日我将来此点兵,最晚后日晌午,我族大军将北上迎敌。” 说完,他先行离开。 在他之后,旁人也久久无言,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赶紧去办可汗交待的事。 狄霄夜不归宿的情况并非第一次,明窈虽担心他的情况,但想到这是在族里,怎么也不会出事,昨夜稍微等了等,久不见人回来,也就先睡下了。 大清早的,这人是看见了,可狄霄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好半天,明窈才呢喃一声:“整个北部草原……草原军要有多少人啊。” 草原十三部还剩下八大部落,先不说势力最大的齐齐比齐,剩下那些,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哪怕一族只出一万兵马,这八大部落,也有八万人。 以狄霄对多罗的了解,知晓了他的存在,多罗不把全族的兵力派出来,简直是有违他的本性,十万大军都算是少的。 只为了宽慰明窈,他根本不敢说出实情。 他抓住了明窈的手:“草原军连年征战,在大越和大瑜都多有折损,恐也只有四五万兵,再说,不还有大瑜的四皇子吗?” “此行虽略有凶险,但亦是一次机会,如今北部草原齐出,若将此联盟打散,往后的北部草原,也将乱做散沙,我等再行收服吞并,也简单许多。” 说到最后,狄霄差点连自己都骗过了。 明窈勾了勾嘴角,本想露一露笑的,可到最后,也还只是哭丧着脸。 明窈问:“你们何时出发?” “后日晌午。”狄霄道,“等明天,我就先回兵营点兵了。” 这么算着,两人相处的时间,仅剩一天。 明窈努力打起精神:“可汗放心去就是,族里有我,必叫可汗全无后顾之忧。” “只可惜今年冬祭,可汗又没办法参加了。”算上之前,狄霄已经缺席了三四次祭典。 狄霄笑笑:“让布赫代替我去。” “嗯?” 哪想狄霄竟真是这样想的,他说:“布赫前两天还跟我嚷嚷,说他是个大孩子了,既然是大孩子,帮我分忧也是应该的。” “这回冬祭你就叫他去,做得好自然最好,就算做不好,无非是让族人看个乐呵。” “当真么?”明窈再三确认。 “当真,让布赫去吧。”狄霄点头,“等明年冬祭,再换我陪你。” 不知哪个字戳到明窈心窝上,她眼里终于含了一点笑:“好。” 行军打仗,除了兵士之外,粮草也尤为重要。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因这次行军匆忙,粮草是无法先押送了,只能跟着大部队走。 然去年接纳了太多新族人,族内粮草早被消耗一空,今年新收上的这点粮食,应对一时急需还行,要给族兵吃,就怕吃不了几天。 明窈抱了抱狄霄,轻声说:“我来解决吧,你放心便是。” “……”狄霄想了想,没有拒绝,“好。” 明窈办事之高效,再次让狄霄以及无数族兵感到震惊。 明窈没有再多留,换了衣裳后,带了几册空白的册子,转身走出王帐。 要说粮食,族里每家每户都有,又是刚收成后,随便哪一家都能拿出许多。 明窈所做的,就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借粮。 一家借上十斤百斤,这几万口人家借下来,也有上百万斤粮食。 她找了两个人帮忙记录,她在前面借,后面的人在册子上写好,等日后或偿还银两,或用其他的东西代为抵押。 不过在借之前,明窈也是说好的。 日后还粮时,今日粮价几何,日后就归还多少,或许会有些许浮动,但总归不会给人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族人也知大战在前,又是那恶名在外的多罗可汗,只求可汗能得胜,不然他们这些人,怕不是又要回到地狱中去。 从早到晚,一开始只明窈在行动,后来又出现了许多族人,自发在后面帮忙。 他们借到的粮食是一部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族人捐出的。 他们只留了明年的粮种和一年的口粮,剩下的几乎一点没剩,全捐给了族兵。 族人说:“只要可汗等大胜归来,莫说只要一点粮食,就是要了我的命也行!” 明窈微微偏头,等平复好情绪,又转回来说:“诸位今日之慷慨,我与可汗铭记在心,各位今日所出粮食,我皆记录在册,等日后太平了,必不会亏待了大家。” 往后的事,大家全没那么在意。^jsg 在听说大军后日将出发后,更是有人提出:“我们再给族兵做顿吃的吧?蒸些软馍羊肉包,给大家在路上吃。” 说做就做,不等明窈阻拦,乌泱泱的人群快速散开。 等到了晚上,整个拔都儿部,全弥漫着米面和肉的香气。 转天清早,明窈起了个大早,亲自为狄霄穿戴了盔甲,又在他胸前放了一片护心镜。 明窈摸着他的指骨,柔声道:“在冠京城里,若是哪家夫婿出征,妻子总会在丈夫胸前放一片护心镜,以求危险之际,能替丈夫挡灾。” “狄霄,我不求你毫发无伤,我只求你能回来。” 狄霄没有问她为何要学冠京的习俗,只在她眼尾轻轻吻了一下:“好。” 又过一日,上万族兵启程北上。 随行的万担粮草,皆被放在族兵中央。 他们每人手里都拿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放着三个软馍和五个羊肉包,那是族人们连夜做出来的,够这些正值壮年的汉子们吃上一整天了。 就在族兵离开后,拔都儿部也下了明文规定—— 所有拔都儿部族人,非必要不得出族,如有违抗者,一律驱逐。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0节 明窈一边安抚着族人们的情绪,一边为不日将至的冬祭做准备。 半月后,急行的族兵碰上苏格勒派回的侦查小队。 据侦察兵所探,月前留在木兰部落的骑兵,是为了等从大越撤回的大军,就在族兵启程后不久,所有草原军也集结完毕,向南进发。 狄霄问:“中部族地的族人撤得如何了?” 侦察兵摇摇头:“大家才安稳下来,对于再行迁徙很是抗拒,而且他们——” “他们以为,向拔都儿部效忠和向齐齐比齐效忠都是一样的,苏格勒首领几次动员,可愿意配合行动的只有极小部分。” 这种情况是狄霄始料未及的。 他沉默半晌:“也罢,随他们吧。” 侦察兵并入队伍中看,族兵行军速度再次提高,日夜兼程,终于在一个半月后,与苏格勒等人汇合。 这也是过了这么久后,狄霄第一次看见建成的中部草原。 一进族内就发现,里面的族人皆是死气沉沉,见谁来都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这幅场景看得狄霄很是火大,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实在无法同他们计较。 很快,他到了帅帐那边,以他为首的几个首领一同入内,苏格勒也已经等在里面了。 见面之后,众人先对现有的情报进行了交换。 苏格勒说:“草原军是一起行军的,骑兵打头阵,后面紧跟着就是齐齐比齐的兵。” “据返回的侦察兵粗略估计,草原军至少有十五万,其中骑兵三万左右,剩余十二万也多是装备精良,配有刀剑兵甲。” 再看他们的,加起来也不过两万。 诚然,两万族兵随便对上哪个部族,都是有一战之力的。 可坏就坏在,人家不跟你单打独斗,偏要与你打群架。 有人拿来了简略的草原布局图,细看两军相接之处,那边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草原,并无半点遮掩,行不得计谋,也用不到兵法,全凭拳脚厮杀。 有人提出:“或许,找大瑜借兵呢?” “可以,但借少了无用,借多了……”狄霄沉默。 之前他就有和大瑜兵合作过,草原作战,或是讲究骑射功夫,或是讲究拳脚力道,大瑜兵对于骑射只能算是会,对上骑兵,几乎全无还手之力。 便是真的赤膊相接了……狄霄更是无言。 狄霄说:“你们可还记得,之前埋伏了木兰部落的峡谷?”js “记得。”苏格勒在布局图上点名位置,“我也曾想过借地势之便,但草原军南下的位置并不在那里经过,无法施行。” “有什么办法叫他们改变方向吗?”狄霄才问出,却是脑中灵光一现。 他忽然指了指自己:“你们说,多罗若是见了我,是追还是不追?” 其余人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苏格勒第一个反对:“不可!此举太过冒险,可汗不可以身犯险。” 狄霄并不是多么听劝的,他认真考虑起此行的可能:“我能将多罗的人引走,只要能把他手下骑兵压在山下,其余士兵就不足为惧。” “至于剩余七部,你们尝试将人分开,再逐个击破。” 那张简略的草原地形图在狄霄脑子里像是活了一般,很快,他心里自成一图。 只见他的手指在布局图上快速划过:“苏格勒将人引去这边,此处有两条交叉口,大部分向北,小分队向南,而北岔口正好能返回原路。” “维安斯你再引人去这边,此处三条分叉口,最南边的可以返回原路。” “还有这里,绕开十字交叉口,一路向北,即可返回原处。” 狄霄一连指了十二三条路,每条路都会有一个岔路口,到时将草原兵引去错误方向,他们再原路返回,与其他人汇合。 也就相当于用全部族兵,与其中一支草原军对战。 这种法子只能用两三次,次数多了,难免会被人戳破。 可只要能有两三次就够了,到时将草原兵消耗到一定数量,剩余那些—— 狭路相逢,勇者胜。 随着狄霄话音落下,帐里尽是沉寂。 过了好久,才听苏格勒一拍桌子:“此法甚妙!” 狄霄又点了点一处:“如果可能,尽量在此处交战,我方可占据高位点,从上使用弓箭等,借此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此行我还带了五把弓|弩,威力极大,我带走一把,剩下四把你们带着,此弩可连破百人,冲势不减。” 这弩还是曹家镖局的镖头送的,已经在拔都儿部放了几年,只一直没用上。 此等神器,狄霄也想过多打几把,无奈其间工艺太过精妙复杂,他们研究了许久,也没能做出一样的。 听说就是在大瑜,这等神弩也寥寥无几。 以少对多,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出的最可行的法子。 唯独对于引开多罗的人,旁人还是多有顾虑。 苏格勒又说:“我曾掀起了齐齐比齐的叛乱,多罗对我同样憎恨,这个勾引的人选也可以是我。” 狄霄摇头:“不可以,多罗知我在南部草原,不见到我,他是不会罢休的。” 也只有他亲自出面,才能确保多罗调兵。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狄霄不给旁人争论的机会,直接道,“派侦察兵出发,探查出草原军行军方向,我稍作休整,即带五百族兵先行。” 这五百人,是受训时间最长的,也是跟了他最久,乃至用的最趁手的。 狄霄想着,若连这五百人都挡不住多罗手下骑兵,那真的没人可以了。 两日后,狄霄根据草原军大致行军方向,率五百族兵连夜出发。 中部草原的族地只留了三五百人看守,其余族兵也跟着各自首领,为不日将至的大战做起准备。 这首当其冲的,当是熟悉地形。 半月后,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从落日河边经过。 只见落日河左右两侧,分别有着两队兵甲款式不同的兵士,两方正互相猜测着对方来历,却见人数少的那支中突然传出一声—— “快撤!” 一声惊响,那支仅有一百多人的骑兵迅速上马,不过转瞬就远去。 就在对面那支骑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军之后突然响起暴呵声。 “是他,就是他!”多罗从人群中站起来,望着远去的战马,眼睛肿仿佛淬着毒箭,“齐齐比齐将士听令!” “所有人,随本汗追!”一声令下,他第一时间上马。 旁边的他族可汗感到不解,忙追问是怎么了。 只听多罗声音嘶哑,浓浓的恨意中,又透着一点大仇将要得报的快意:“狄霄……他便是化成灰儿,本汗都能认出来!” “那我们……” 多罗整个人都被仇恨包裹,全然忘了剩下的人。's^g 只待齐齐比齐的士兵整合好,一声令下,四千骑兵齐出,后面另有一万多士兵追随。 多罗一马当先,直接奔到最前。 他耳尖微动,机警地捕捉到空气中的颤动声,他下意识偏头,正好躲过飞来的利箭。 箭矢扎入后面的骑兵胸口,骑兵轰然倒地。 刚刚躲过危险的多罗却舔了舔嘴角,眼中血气乍现:“狄霄,本汗来了。” 第98章 当漫天巨石从天而降时,多罗方知后悔。 早在他们进入狭窄峡谷前,就有亲卫提醒他小心前方有诈。 可多罗满心都是大仇将要得报的痛快,大手一挥:“便是有诈又如何?本汗手下数万精兵,难不成还拿不下一个丧家之犬?” 即便到了现在,望着前方无数死于乱石滚木下的骑兵战马,他也没有要后退的打算。 多罗心下大恨:“继续往前冲!本汗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有多少滚石!” 话落,他再次发出冲锋手势。 可这一回,身后无数兵士,已不敢再听令。 战马原地徘徊,兵士左右接头接耳,既畏惧可汗威严,又不想真的去送死。 多罗等了片刻,仍不见有人冲入峡谷,再看最先进去的那几十人,早在烟尘中失去了踪影。 他怕又跟丢了狄霄,叫他失去除掉心腹大敌的机会。 多罗拔出腰侧佩剑,奋力向左右一挥,旋即大喊道:“还不快冲进去!所有人,如有违抗本汗命令,一律杀无赦,冲!” 说完,他竟一马当前,驭马奔入还有落石的峡谷中。 眼看可汗都要陷入危险,后面的亲卫终于不再迟疑。 最前的骑兵拉紧缰绳,同时驱使着战马,赶在多罗之前,一头扎进峡谷中。 峡谷尽头,狄霄已驱马驻足。 听着身后连绵不断地惨叫声和嘶鸣声,他心头震动,眼中惊色难掩。 在他身边的族兵更是念出声来:“怎么……明明都看到峡谷中有落石了,他们怎么还敢的……疯了,简直是疯了……” 多罗是疯了。 从他瞎了一只眼睛开始,一连两三年间,他可谓万事不顺,先是族中奴隶反叛,部族损伤惨重,然后又被几个不入流的小族首领奚落。 就连嫁了小女好不容易稳住地位后,外族首领对他也多有不服。 反观几年前,提起齐齐比齐,草原上所有部族,有哪个不是礼待三分?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狄霄!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1节 在多罗心里,唯有将其杀了,提着他的头颅,挂在他的王帐上,才能叫草原诸族引以为戒,而他便是不慎被小人伤了眼,也依旧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可汗。 区区狄霄,不过尔尔。 战马和骑兵不要命地往峡谷冲,其间还跟着一些其他小兵小卒。 两边山上滚石虽多,但也是有定数的。 轰隆声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峡谷里就没了巨石,只剩一点零零碎碎的小石块,不是坠落在尸堆上。 从头到尾,峡谷里进去了将近三千人,整条峡谷全被尸体和巨石填满,三千兵士用尸体堆出一条血路。 多罗双目赤红,再喊一声:“给本汗继续追!” 马蹄和呐喊声再次响起,峡谷尽头,狄霄与另四百族兵已备好兵甲,只待敌军冒头,便是血战时刻。 随着第一个骑兵出现,迎面飞来的飞箭将他射落马下。 “吁——”后面的骑兵赶忙收紧缰绳,同时挥出弯刀,将密密麻麻地飞箭打落。 这波箭雨对族兵的威胁极小,骑兵人数本就占据优势,又都是擅骑擅射之辈,很轻易就将箭雨挡下,也给后面的士兵开拓出进攻的余地。 “迎战。”一声令下,拔都儿部三百族兵驱马上前。 等多罗行过漫长峡谷,眼前景象开阔的瞬间,正好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收入眼底。 他振臂一呼:“让本汗来!” 说着,他抽出腰后长弓,弯弓搭箭,数箭齐发,全朝着狄霄飞去。 可这些箭矢根本没到狄霄前面,就被族兵挡下了。 多罗未能得手也不气馁,他直接丢了长弓,又将马车的长刀取出,左手长刀右手钢鞭,双腿一夹马腹,竟直接闯入箭雨中去。 只见他座下的马儿仿佛有了灵,带着主人躲开所有铁箭。 而狄霄也从族兵背后绕出,轻呵一声,迎面对上。 “刺——”铁器交接,发出刺耳的刺啦声,接点处更是溅出火光。 很少有人知道,狄霄最擅长的兵器,既不是长刀也不是弓箭,而是一对长矛。 这双长矛不仅矛柄锋利,矛尖上都做成了倒刺的形状,铁刺入骨,若是拔出,必将带出无数肉块。 这双矛还是他许多年前在大越战场上夺来的,好用是好用,却未免过于血腥,虽跟了狄霄多年,但鲜少有用到的时候。 双矛的上一次使用,还是在破大越边城的时候,双矛所过之处,无论兵将,无一人能生还,皆难逃敌手。 直到这回,双矛再现。 …… 狄霄所带的族兵只有五百人,其中一百还被牵制在峡谷之上,直到交战半个时辰后才赶来。 可就算这样,五百人对上近万人,他们太过吃力了。^js 还好齐齐比齐的半数骑兵都死在峡谷中,剩下那些也或多或少受了伤,行动不如之前那般敏捷,这才给五百族兵一些缓冲的余地。 齐齐比齐这些兵士,对多罗的追随不过是因为地位差异,又或者迫于其淫威,不得不听令行事罢了,战场上就算卖力,也是以保全自己性命为先。 反观拔都儿部的族兵们,无论是谁,已然拼尽全力。 一个是尚有保留的,一个是无畏生死的,两相对比,或许早有了胜负的决断。 这场厮杀从早到晚,多罗和狄霄的战场也一变再变。 两人交手,那是不许任何人相助的。 多罗能在草原纵横那么多年,怎么也是有几把刷子的,再加上他擅使阴招,竟几次叫狄霄吃亏。 大半日过去,两人身上都布满了伤痕。 多罗肩头被长矛洞穿,至今还在源源不断地淌着血,至于他身上其他部位,也早被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 狄霄身上没有致命伤,但为了躲避从旁边飞来的暗箭,几次被多罗的钢鞭抽到,到现在,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处。 再看远处,齐齐比齐的士兵已倒下许多。 拔都儿部的族兵死伤虽少,可站着的那些,有不少人也有些力竭。 ——不能再拖了。 狄霄咬紧牙关,无视了当面袭来的钢鞭,同时抛出双矛,一左一右,向多罗奔去。 长矛之利,罗多是亲身感受过的。 他不敢小觑,只好松开握紧钢鞭的手,长刀一抬,将双矛一支击落,一支反打回去。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狄霄竟一把抓住了锋利的矛尖,倒刺扎进他的掌心,鲜血瞬间喷涌。 狄霄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抓紧矛尖,将其直直往前递去。 矛身在眼中不断放大,直到刺痛袭来,多罗大叫一声。 再看才发现,原来那矛身已经扎进了他完好的那只眼睛里。 就在多罗坠地的瞬间,狄霄下马,一脚踢起地上被丢弃的长剑,刀锋一转,直接抹过多罗的脖颈,血水喷溅,糊了他满面。 多罗一死,齐齐比齐的兵士也散了大半。sg 狄霄完全没有喘息的时间,随手捡起地上的刀剑,转头又冲入了战场中。 随着最后一支骑兵丢掉兵器,这支在草原纵横数年的齐齐比齐军队,也走向消亡。 狄霄无视身上的伤痛,迳自走到记忆中的地方,一挥刀刃,很快,他手上就多了一枚头颅—— 多罗双眼皆剩空洞,面上还带着死前的狰狞。 狄霄声音嘶哑:“多罗已死,尔等或降,或死。” 一刻钟后,被血染透的原野上,只剩半跪在地的兵士。 厮杀既已结束,接下来就是对战场的清扫了。 五百族兵陨了二百有余,剩下的二百多人,也各个身负重伤,尚能走动的,已经算是走了大幸。 这些族兵背后都缝了布条,布条上绣着自己的名字。 这些人无法被带回族里,便只能把写有他们名字的布条带回去。 狄霄独自伫立于萧瑟风中,眼前全是血污,鼻尖也嗅不到除了血气外的任何一点味道。 他眼珠缓慢转动着,余光不经意扫见什么,只见他身躯一颤。 狄霄抬起脚步,几步走到一个半跪的族兵旁边。 那族兵已经死去,他身上插了十几把长剑,剑柄卡在地面上,让他尚能保持一个直起腰板的姿势。 不知是偶然还是如何,族兵死前所朝的方向,正对着最南。 便是死去多时,他的眼睛还是瞪圆瞪大了的,右手扭曲在颈间,用力掰开后才发现,他颈上系了一枚用草茎编成的小铃铛。 他身上的血已经将铃铛完全染红,当铃铛从手里脱离的那一刻,族兵的尸体忽然颤了颤,轰然倒在地上。 狄霄对他有印象。 就在前年偷袭木兰部落的时候,他还拿了一副鹿皮,说要给他心爱的姑娘做手套。 狄霄忽然问:“他成婚了吗?” “成了,去年休假时,他就跟阿珠结了亲,还请了好多兄弟去喝喜酒。”旁边的汉子抹了一把眼泪,“那时您和可敦正忙着,阿吉没敢打扰您,只给小王子抓了一把喜糖。” 阿吉。 狄霄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念了两遍,半跪下去,将那枚铃铛重新塞进他掌心。 是夜,一把大火,将无数将士的尸骨吞噬。 就在狄霄等人做着最后的战场清扫时,苏格勒等人也与剩下的草原军打了照面。 按照说好的计划行事,苏格勒等人兵分七路,正好能对应剩下的七个部族。 可惜这七个部族中的将领有些胆小的,并不敢单独行动,好在一番引诱后,并没有出现人数过多的队伍。 当一支又一支的士兵被引开,留在原地的人逐渐意识到不对,可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只听远处擂鼓声炸响,下一刻,一群身穿漆黑兵甲的人出现在眼前。 这只奇军来得太突然,很多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密集的箭雨伤到了。 苏格勒等人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将领一落单,必将带人蜂拥而上。 大多数部族的可汗一死,剩余的士兵也将溃散,偶有两个殊死抵抗的,他们也无需多费口舌,直接杀了就是。 此等威慑之下,无论其余人心底是何想法,至少明面上老实了许多。 一连两三个部落都被这样打下,等后面的人发现圈套时,狄霄已经带人返回。 时至今日,拔都儿部族兵还余一万六千人。 狄霄带回了多罗的头颅,有多罗的脑袋在,又有两部直接举了白旗,宣布臣服效忠。 半月后,最后一支草原军也放弃抵抗。 整场战役下来,拔都儿部损伤虽有些惨重,可尚在众人接受范围之内,与之相对的,他们反而对如此速战速决的战争感到不可思议。 这本就是草原子民之间争斗,即便哪方得胜,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没有庆功没有欢呼,只有面对无数尸体的沉默。 在狄霄的命令下,所有草原军重新整合,将出身同族的士兵打散重组,耗时整整两个月,方才调整出一只整整八万人的大军。 这只大军没有回南部草原,而是一路北上,从齐齐比齐开始,依次走过剩余的八部,再将拔都儿部的图腾插在各大部族之前。 或许再过几日,拔都儿部就会成为草原的别称。 收服部族的难度和打下一支军队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士兵们讲究听令行事,上峰有令,那是无所谓向谁效忠的。 可到了部族中,许多人留恋故土,宁愿一死,也不想向新可汗宣布臣服。 一行人只在齐齐比齐就浪费了三个月时间。 要说奴隶和普通族人间的冲突,属齐齐比齐最严重,就在宣布多罗已去的下一刻,无数奴隶就地起义,当场反杀族人,只为宣泄多年被奴役的恨意。 狄霄还要帮他们镇压叛乱,然叛乱镇压后,奴隶们对他心生怨恨,族人更是不领情。 面对这种情况,狄霄冷笑一声,直接砍了叫嚣声音最大的那几个。 在这之后,他只好将奴隶和普通族人区分开,奴隶一律赶出族地,等之后返回南部草原时,一同带回去,而其余族人族地不变,只换了个可汗,换了个部族。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2节 还有一些部族是自愿效忠的,这些部族的管理就简单了许多,狄霄只用点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只管稍作约束,其余族务还是由原来的人负责。 北部草原陷入战乱已有数年,虽有好功好利之徒,但更多只求安逸。 如今政权交接,虽也有流血事件,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无论可汗是谁,他们的生活还是原来那样,也没什么变化。 最多是奴隶没有了,但家里统共那么点活儿,自己都能摸索着做完,有两三奴隶在家,稍微有点良心的,不仅不觉得方便,反而满是不自在。 从战争结束到收服整个北部草原,八万大军在草原游荡一年之久。 狄霄恩威并施,及时宣布效忠者一律给予优待,而宁死不从者,或从此离开草原,或随旧主亡去。 直到大雪降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人身上。 狄霄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雪了,雪花中夹杂着冰碴,砸在脸上让人觉得生疼。 众人恍惚惊觉,原来他们远征已经一年有余。 至此,草原虽仍分南北中三部分,但只要是草原上的部族,全插上了拔都儿部的图腾,族内再无可汗首领,只有暂管族务的长老。 长老大部分都是原来部族中的,但为了防止他们起异心,狄霄又在每处留下十几族兵,这些族兵于拳脚上都是佼佼者,寸步不离地跟在长老身边,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八大部族分出的奴隶共有十四万人,这十四万人会一直向南,至于是不是要到了拔都儿部才落脚,倒非必要。 草原统一后,狄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草原骑兵约束在草原之内。 汗王有令,数十年内,草原诸族,不得再主兵戈。 若有强敌来犯,他们自可以穿兵带甲,奋力抗敌,但若说主动发起战争,想做什么侵并他人疆土的事,至少狄霄在位时,那是绝不允许的。 因草原多部统一,一族可汗也成了整个草原的汗王。 按照大多数人的意见,汗王登基,是要举办隆重仪式,再告知天下的。 但狄霄急于回族,再三商议后决定,将登基仪式定在明年九月。 届时北部草原及中部草原可派人前往王城,也就是如今的拔都儿部。 至于为何将登基地选在王城,那也是因为狄霄对拔都儿部有着足够的信心,拔都儿部有着最大的耕田,有着最坚固巍峨的城墙,而这些,也足以作为威慑。 三月初,大军启程,带着十四万族人,正式向南行进。 狄霄带着一千族兵先行一步,并承担探查之职,在他们行进的同时,还会在适合居住的地方做好标记,等后面的大部队看见,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留下。 或许这便是统一了草原后的一大好处。 从南到北无数肥沃草地,只要有意,哪里都能住下,再不用担心被驱逐吞并。 转眼间,又是一年夏至。 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越是往南走,草原上的景致越充满生机。 六月中,狄霄同一千族兵终于返回拔都儿部。 狄霄驾马停着城墙外,望着前方巍峨高大的青石城墙,感到一阵熟悉的陌生感。 直到城墙上有族人探出头来:“来者何人?此乃拔都儿部族地,非我部族人,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那族人并没有穿戴兵甲,只在额头上围了一条红布巾。 就连他手里的兵器都是用木头削的,除了气势比较能唬人,其余怎么看怎么糊弄。 狄霄面上露了一点笑,他抬手止住后面的族兵,亲自喊道:“我乃狄霄,还不快去通知可敦,速来迎接!” “放肆,可敦岂是……等等!”族人猛地瞪大眼睛。 他嘴皮子一阵颤动,嗯嗯啊啊说了半天,望着下方的人和马,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下一刻,只听他嗷一嗓子:“可汗回来了!” 一波激起千层浪,无数脑袋从城墙后冒出来。 狄霄忍俊不禁,又不得不催促:“还不快去通知可敦。” 可汗回归的消息,只在顷刻间就传遍整个拔都儿部。 明窈听到消息后,当场摔了书册,等再回神时,已然跑在了去往城门的路上。 这一路她碰见了无数人,皆是听说可汗回来后,赶去城门迎接的。 有人见明窈跑得辛苦,提出去牵马带她一程,明窈微微摇头,连说话的时间也不愿浪费,只管提着裙摆,自顾自往前跑。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体力会这样好。's 等明窈赶到城门时,这边已经有许多族人了,城墙附近一片喧嚣,还有人竟在后面的族兵中发现了自己的家人。 明窈剥开层层人群,当看见大开的城门时,也同时看见了外面的男人。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众人之间可汗突然驾马,直生生地冲了进来。 族人下意识地躲开奔袭的马儿,谁知就这么一个晃神,再看时,才发现可敦已经被人掳走了。 “可汗怎么这样子哟!”一片唏嘘响起,族人忍不住打趣。 可惜两位正主已经离开,饶是他们说的再过分,也听不进两人耳中去。 狄霄敞开了宽大的披风,把明窈兜头盖脸地藏了进去。 然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而胸前也出现一片冰凉。 完全藏不住的啜泣声在耳边响起,狄霄的心瞬间揪在一起。 “怎么哭了?”狄霄轻笑一声,不觉加快了马儿奔跑的速度。 明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好不容易在喘息中得了点间隙,一张口,全是责骂:“你混账。” “是是,都是我混账……”狄霄也不知自己如何又要挨骂。 可他一点也不想反驳明窈,一贯顺着她。 等好不容易到了王帐,他更是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双脚落地的同时,将落后半步的明窈接了个正着,向上颠一颠,毫不避讳地在她眼前亲了一口:“抱紧。” 即便狄霄不说,明窈也环住了他的脖颈。 明窈就算再激动,那也是有感知的。 蓦然从马上坠落,那一瞬间的失重感,叫她差点叫出来。 还好狄霄及时把她接住了,她又恰巧没吃得太重,不然就怕这大喜的重逢日,反成了可汗可敦齐齐接见医官巫医的日子。 明窈搂紧了狄霄的脖颈,感受下身下的颠簸,不觉又道一声:“你真混账。” 很快,两人进了王帐里。 狄霄把人放下后,反手按住了明窈的后脑勺,直至鼻息混合在一起,才听他问一句:“我哪里混账了?” 不等明窈回答,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涌来,粗糙干燥的唇瓣堵住她全部言语。 久别重逢,再没什么言语,能抵得过肌肤相亲来得真实。 帐外再多纷扰,也与王帐内无关。 之后整整两日,有无数人来过王帐,布赫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来一次,但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喊,里面都完全没有声响。 若非狄霄带回来的族兵一直守在外面,布赫甚至要怀疑,父汗和娘亲是不是丢下他跑了。 殊不知,一帐之隔内,明窈死死咬住狄霄的手掌,这才没流出什么不堪的声音来。 好不容易等布赫走了,明窈松开嘴巴,一边哭一边骂:“布赫来了这么多次……狄霄你真是个混蛋,你快起开……你混账——” 混账狄霄只管道歉,可要说改正,至少这两日,改是不可能改的。 等明窈重新得到下床的权利时,已经是两日后。 她的双腿只有酸软,就连坐下时,都因不小心牵动了小腿的肌肉,被迫缓了好久。 狄霄从容不迫,先是把族兵叫进来:“去叫布赫过来吧。” 族兵恭敬道:“小王子两个时辰前来过,说要去学堂了,距离下学还有一个时辰,是否要请小王子提前回来呢?” 狄霄当即改口:“那就算了,等他自己回来吧。” “是。”族兵应了一声,无视可敦手指上的无数红痕,低下头,快速退了出去。 随着族兵离开,明窈收起了面上的清冷疏离,恶狠狠地瞪了狄霄一眼。 狄霄勤快的给她递了温水,又取了热帕子温手,最后再问一句:“好些了吗?” 明窈呵呵两声,有心把热帕子丢他脸上,可看着男人眉上的一点指印,到底忍下了。 明窈不敢提前两天的事,唯恐一个控制不住,失手杀了人。 她想了想,问:“可汗可看到外城的城墙了?” “看到了。”外城城墙的占地面积比内城大了四五倍,而面积体积的扩大之下,其外观等和内城也没有太大差别。 狄霄在等人的时候细细打量过,只从肉眼看着,新城墙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族里也没有闲着。 在明窈的建议下,族人们就近选了石山,继续未完成的城墙修建。 拔都儿部现有五万多人口,能出去凿石的族人能有两万余人,就算不是把这两万多人都派出去,稍微有个四五千,这一年下来,所开采出的青石也是一个无法估计的数量。 当修筑围墙的青石数量差不多后,族人们又赶紧开始了围墙的修筑,就在去年冬天,外城的城墙才刚刚竣工。 听了明窈的话,狄霄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怎么了?”明窈问。j'sg 狄霄说:“我们后面还有十六七万人,就算有些在中途安了家,可最后来到这边的,怎么也要有几万,这几万人住下后,是不是又要重新修城墙?” 一道又一道的城墙修下来,就算没什么成本,可也损耗了不少人力。 明窈张了张口:“那岂不是白修了?” “没有。”狄霄也不好过多苛责,想了想,又道,“这样也好,至少我们的王帐是绝对安全了,你看,连着三道城墙,万一有朝一日遭遇外敌,光是破这几道城墙,也要用上些时日。” “呸呸呸。”明窈一点不觉得高兴,在他肩上锤了一把,“我宁愿一座墙也没有,也不愿遇上有外敌来袭的时候。” 狄霄失笑:“是我说错了。”说着,他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 说起后面的那十几万人,狄霄想起:“说起来,等九月左右,中部草原和北部草原可能还会来很多人。” 明窈不觉瞪大了眼睛:“也要在这边定居吗?”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3节 “倒也不是,可能待上几个月就会回去。” “那是来做什么?” 狄霄想了想,反问道:“窈窈想做王后吗?” 明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面上表情几经变化,先是震惊又是喜悦,最后化为无尽的复杂。 明窈歪了歪脑袋,在狄霄虎口上戳了一下:“难道汗王又有了新欢,想另立王后了?” 可汗与汗王只一字之差,其代表的含义,却是天差地别。 狄霄抓住了明窈的手腕,在她指肚上搓揉许久:“没有,我的王后,从来只能是窈窈。”sg 他只是不明白,对于这等大事,明窈竟一点不惊讶吗? 明窈想了想,如实道:“或是一开始是有那么点惊讶的吧,但仔细一想,又说得通了。” “我们本就是与整个北部草原为敌,若要打消北部草原进犯念头,唯有将他们收服,既然北部草原已臣服,还有其他独立的地方吗?” 明窈沉吟片刻:“或许在你决定迎战时,我就该想到了,你早晚该称王。” 对此,狄霄只亲了亲明窈的指骨,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窈在知晓汗王登基大典将在九月进行后,她主动提出:“可汗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将这事交给我办吧,不就是叫他们觉得震撼,对我拔都儿部更忠心,这事我熟。” 狄霄被她逗笑:“可敦说的是,若连你都做不到,其余人更不行了。” “说起来,汗王登基……是否需要告知其他国家呢?” “依照其他人的想法,应该是要的,怎么了?” 明窈眼中闪过一抹惆怅:“告知啊……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若大越皇帝得知,当初随手送出的和亲公主,如今不仅没死在草原,反成了草原王唯一的王后,他是如何想。” 是会怕,还是会恬不知耻地凑上来? 明窈对那大越皇帝并没有太多看法,只是为早早死在和亲路上的小公主有些不值。 她掌心一热,再看原来是狄霄将手伸了进来。 狄霄说:“我差点忘了这事,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该仅仅告知大越皇帝,更应派去请帖,请大越皇室的人来亲自观礼,来看看他们送来的小公主,是何等贤惠良人。” 不知想到什么,明窈噗嗤一笑。 正说着,只听族兵在外喊道,说是小王子来了。 布赫这两天来王帐无数趟,次次被拒之门外,对父汗的思念也在一次次闭门羹中消散得差不多了。 这回进来后,他只跟狄霄问了个好,然后就一板一眼地和明窈汇报起近两日所学来。 一年时间里,布赫的个头窜得极快,他现在的身量已经能递到狄霄腰部了。j'sg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四肢也开始变得修长,五岁多的幼童,却已经能比得上大瑜一些七八岁的孩子。 等布赫说完,明窈才说了一声好。 狄霄勾了勾手指,示意布赫过去。 等人凑近了,他一个响指敲在布赫脑门上,故作生气:“我这么久没回来,布赫就是这等态度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布赫一下子就委屈了。 他眨了眨眼,尽量没落了泪。 但他两步跳到明窈身边,凭着娘亲在背后给的勇气,生气地看着狄霄:“明明是父汗的错!我每天都来,一天来好多次,都是父汗不肯见我!” “父汗见了那么多人,还一路把娘亲抱回来,可父汗一点都不想我,我在外面等了那么久,都不见父汗叫我进来,现在父汗还怪我……” 一番控诉下来,布赫简直又气又难受。 明窈拍拍他的后背:“布赫不难过,都是你父汗不好,父汗没有不想你,只是他有要事要忙,不得不让你等一等。” “布赫肯定不知道,今天你父汗一得闲,第一时间找族兵叫你,只是你还在学堂,才耽搁了……刚刚你父汗只是跟你开玩笑,布赫乖哦,不哭了。” 说着,明窈又瞪了狄霄一眼,怪他乱开玩笑。 狄霄摸了摸鼻子,只好认错:“是我错了,布赫来。” 这一回,布赫说什么也不肯上前,一头扎进明窈怀里,脑袋蹭来蹭去,好不委屈。 狄霄只好又说:“我给布赫赔礼道歉,是父汗不好,不该忽略了布赫,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明日我去兵营,我带你一起去可好?” “到时你是想骑马还是射箭,父汗都陪着你行吗?” “能出去追兔子吗?” 狄霄毫不迟疑:“能!” 如此,布赫才稍稍收了伤心的神色。 孩子到底还小,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稍微哄一哄,很快又跟人亲了。 布赫从明窈怀里出来,磨磨蹭蹭地走到狄霄身边,实在没忍住,终于还是抱住了狄霄。 布赫小声说:“父汗,我也好想你哦……” 那一瞬间,狄霄忽然明白了,为何妻儿会成为无数远归人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这一年多时间里,草原上政权多有交接,而草原之外的世界也不平静。 草原撤军一年有余,大越仿佛试探出了他们的底线,没有草原军的干扰,正好能叫他们放开手脚,放手一搏。 搏什么? 大越皇帝说了,便是倾全国之力,也势要将被大瑜夺取的那二十二城抢回来! 一时间,大越民间多是征兵官员,普通百姓家里,无论独子与否,只要家里有男丁的,那是必要出一人从军入伍。 太子殿下又提出,王公贵族当与百姓同等待遇。 当然,为了表示皇恩体恤,若是谁家实在没有合适的男丁,也可以花钱买人头,一人免去兵役只需上交三十万两银子。 一人三十万两!这不就是在抢钱! 可不管在怎么说,钱没了还能再赚,要是去战场,人没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政策一经施行,多少人笑呵呵地交了钱给家中子弟免去兵役,就有多少家族把皇室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番动作下来,无论百姓还是豪绅贵族,对朝廷皆是怨声载道。 唯独皇室对底下的情况看不见似的,皇帝一连数日,又是称赞百姓大义,国难当前,知晓主动从军,又是赞赏太子提议得当,叫许多大臣免去老年丧子的悲痛。 朝臣在殿上附和着,然一下朝,那步伐之沉重,就差把皇宫的板砖踩碎。 一出宫门,无数人统一动作:“我呸!” 无需指名道姓,谁都知道啐得何人。 就在狄霄返回拔都儿部的第二天,大越集结百万大军,正式向大瑜宣战。 大瑜朝上,以四皇子为首的主战派直接接了战帖,并放话出去,此战定给大越皇帝一个深刻的教训。 六月初七,大越打响反攻第一战。 整整三十万大越军围攻聊城、禹城、羊城三座失守边城,誓要将这三座城池夺回。 四皇子连夜带兵驰援,虽只带十万将士,可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大越军,完全没有畏惧,也根本不打算弃城后退。 两军第一次交锋,四皇子亲下下场,生擒敌军主将。 按照四皇子的想法,大越将领没一个好的,这回拿来的主将,不妨跟之前一样,砍下脑袋和四肢,返还给大越军罢了。 谁知那大越将领忽然挣扎起来,同时大喊:“我本大越亲王,此番率军,名为反攻,实则只为与四殿下相见!” “我愿向四殿下投诚,我可提供望京城全部军事布防,助四殿下直驱皇宫,我只求能手刃狗皇帝,为我女报仇。” 剧烈挣扎下,主将头上盔甲掉落,露出一头已经完全花白了的发丝。 提及爱女,和亲王老泪纵横,可那双已现浑浊的眼睛里,还是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四皇子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一挥手:“来呀,把这位将军先放了,且让本殿下听听,是什么样的狗皇帝,能让堂堂亲王反叛。” 作者有话说: *和亲王就是宁湘她爹 草原统一啦!剩下的就是一些小问题的收尾,不出意外这个月就可以完结惹(快活!!! 宝子们如果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点一点,我酌情写一点 (如果让我自己想,我好像习惯性不写番外orz 第99章 这无数年间,大越失踪的贵女数不胜数。 和亲王就怕自己的女儿也遭此祸难,专门加强了宁湘郡主身边的防卫,然他怎么也想不到,即便有着十几精兵护着,这人还是被抢走了。 宁湘失踪后的三年里,只从和亲王府派出去的侍卫就有几千。 这几千人走遍大江南北,就连一些比较边缘的大瑜边城都去过,碰上无数人牙子,也救回了无数他家男女,唯独没有宁湘。 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和亲王也慢慢触碰到贵女被拐背后的真相。 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只觉整个人的三观都被震毁了,望着高堂上那位满嘴仁义道德的帝王,他只觉得无尽讽刺。 女儿久久找不回,和亲王妃几近绝望,若非有和亲王小心陪护着,只怕王府早已失去了它的女主人。 他不敢将宁湘失踪背后的种种告诉夫人,然一人背负,多年来仇怨积压酝酿,已叫他苦不堪言,一头青丝也染了斑白,至今已完全花白了。 和亲王对大越皇帝之恨,简直是要食其肉吞其骨,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忍着满腔憎恨,在皇帝跟前扮演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 好在事有尽头,终于—— 故事实在太过荒谬,四皇子感到离谱,甚至不禁怀疑:“和亲王所言之真?” 和亲王举起右手三指:“若有半句虚言,我必万死不得超生。” 和亲王投敌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波进攻的主将被擒后,大越连派数十新将,又从他城派来数万大军,似乎是想从人数上取胜。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4节 却不想,正规军被消耗多年,此番征上来的新兵,本就心存怨怼不说,因时间紧迫,也没有经受什么训练,就连不做逃兵都是被威胁的,谈何拚命。 三十多万大军若乌合之众,一碰即碎。 四皇子留了几万人在这耗着,也不应战,也不理会,完全就是做个样子。 实际上,他早就另外带上人,从侧城门离开了。 和亲王说他熟知大越三百多座城池的布防,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渡三五万大瑜军入皇城。 几次实验下来,和亲王所言着实不假。 抵达阳云郡的时候,当地郡守直接大开城门。 四皇子本是满心不解,可在看见郡守与和亲王抱在一起,抱头痛哭时,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过后宴上,只听郡守说:“我老年得子,膝下只一幼子,十年前入京,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算算时间,和宁湘失踪的时间前后相当。 四皇子听得咋舌,有心安慰两句,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后郡守献出兵符,凭此兵符,可调动阳云郡四万大军,另有三万,则在都将手中,无法为他所用。 但即便和亲王说他与大越皇帝不死不休,四皇子也不可能完全信得过他,尤其是越往大越腹地深入,若被包围,他们这几万人,恐难逃敌手。 撤回羊城后,四皇子意味深长:“本殿下若早有亲王相助,恐早攻下望京了。” 和亲王深深垂首:“能助殿下成就大业,亦是老夫荣幸。” 在许多人眼中,和亲王落入敌手,恐早遭遇不测,却不知他早早献上了望京城的布防情况,带着周边数城,从百姓人数、兵力到粮草储备,也是无钜细地交代给了敌军。 只待时机成熟,便是望京大破之日。 不等四皇子筹谋下步计划,他先收到了从冠京送来的加急手信。 手信乃圣上亲手所书,背后还附着一封羊皮卷制的请柬。 当“汗王即位”几字映入眼帘,四皇子手指一颤,赶忙叫人叫来了狄宇。 狄宇始终随军,因其对兵法独到见解,除监军外,又另外领了军师之职。 可此刻,他望着羊皮卷上端正的大瑜字,半晌回不过神:“汗王……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草原军不是才撤兵不到两年吗,怎……” 两人在军中都是颇有威望的,可此时此刻,任凭两人抓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 狄霄是如何在短短一两年里,将整个草原收服的。 四皇子喃喃道:“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可借兵与他,助他收服北部草原,这大瑜军还没踏进草原,他怎么连王位都坐上了。” 草原王即位,同时向大瑜和大越派发了请柬。 对于大越,为了叫他们看看当初不受待见的小公主,如今成了何等尊贵之人,请柬上是一定要大越皇室观礼的。 大瑜就客气了许多,无论大瑜方是否来人,知道草原王的存在便是。 只因着狄宇的这一层关系在,圣上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派皇子送去贺礼。 至于这皇子的人选,大皇子他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个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完全不堪大任,另一个冒冒失失,全无谦卑在身。s 再往下的,七八皇子早夭,十二皇子出家,最后的十五十六皇子……不提也罢。 思来想去,送贺礼这等要任,还是落到了四皇子头上。 虽说四皇子尚在外迎敌,但只是送一趟贺礼,再长也花不了几个月时间,且对于大越的情况,圣上不说万分了解,也是略知一二。 圣上的手信上说了,若是四皇子实在腾不出手来,便叫狄爱卿独往。 四皇子拧着眉:“不行,我得亲自走上一趟。” 就算不为探知汗王即位真相,他也要问问,既然草原统一没用得上他帮忙,那当初他们所言之合作,是否还将继续维持。 狄宇问:“那羊城?” 四皇子说:“且让他们耗着吧,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本殿下不在,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再说还有和亲王在,正好借此,看看他所谓投诚的真伪。” 汗王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九,如今已经是七月中,要想按时赶到,是要即刻出发的。 就算这样,路上也少不得日夜奔袭。 四皇子召来心腹,对之后数月的情况作了简要安排,随后点了几百亲兵,便从羊城离开,转回大瑜,等拿上贺礼,即入草原。 与此同时,拔都儿部。 进了六月后,族里就忙了起来。 不光是为了田里的那点农活,更多还是为三月后的大典。 原本族人们只知可汗打了胜仗,但到底胜到了什么程度,还是没有什么清楚认知的。 直到一批又一批的族兵回来,又有数不尽的族人加入。 有心人发现,这些人对可汗的称呼是……汗王? 若是一次两次、一人两人还能说是口误,可几万人都这样喊了,大家才意识到不对。 王帐前,他们亲耳听到可敦说:“是忘了告诉大家,如今南北草原已为一体,可汗既已统帅草原,也当为王,待到九月登基,便为我草原王了。” 听着明窈不甚在意的语气,族人们不怀疑—— 难不成是他们大惊小怪了? 好在消息一经传出,震惊者占了大多数,族人这才意识到,从来不是他们大惊小怪,根本就是可敦反应太小了! 这可是汗王诶。 从他们有记忆起,草原上就是数百部族分散,就连齐齐比齐势大,也没能说统一了整个草原的。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草原上也能有唯一的王。 这份震惊持续了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主题,全都是他们的王,便是帮新来的族人搭建新屋时,也忍不住问两句。 “你可知王是如何统一草原的?” 随着无数版本的说法传出,狄霄身上不可避免的蒙上一层传奇色彩。 族人后知后觉感到敬畏,也渐渐的,不敢再多加谈论。 正值王帐传令,要为九月汗王登基做准备,族人颇感与有荣焉,赶忙放下手里的伙计,等待王帐调令。 为了这次汗王登基,偌大拔都儿部皆大加装饰。 明窈牢记登基大典的精髓所在,只一个字—— 壕。 尤记当年她第一次去齐齐比齐,那镶满毡帐的宝石,至今印在她脑海深处。 明窈找遍全族,统共没翻出几箱子宝石,反而是商队那边藏了不少金银首饰,如今也全被征用,用来做王帐装饰了。 他们的王帐本就大,光在外面镶嵌的珠宝,就用掉了整整五六箱,若非怕重量太过,明窈甚至想在帐顶放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王帐稍微装点好了,族里的毡帐也不能落下。 几乎每家都分到了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点缀在毡门上,经阳光照射,族里到处是光电,好不好看先放在一边,晃眼是真的晃眼。 狄霄从外面回来后,面对从四面八方反射来的光线,尽量委婉:“这样……真的好吗?” 明窈沉默良久:“……等典礼结束,我就叫人都撤下。” 除了这些华而不实的小东西,族人们还做了许多漂亮的彩带,自家毡帐内外,城墙上下,甚至是族人自己身上,随处可见。 就连族内的图腾和旗帜都换上了新的。 金花阿姑包揽了餐食的准备,又叫了念桃青杏她们一起参谋着,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是他们能捣鼓出来的菜色,典礼上都要有。 畜棚那边也拿出几百头牛羊,蒸的煮的烤的闷的,一应俱全。 子民生活光鲜亮丽,其实已经是对一族实力的最好验证。 而除了这些,族兵休假回营,重新换上了盔甲,腰佩短刀,接替了族人巡逻工作。 再看新旧两城外的高大城墙,恐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巍峨的了。 就在族人为登基典礼做准备的时候,北部草原和中部草原的来客也先后抵达。 这些来客都是管理族务的长老,其中不少都是曾经的可汗或首领,或许这么长时间里,他们心中还藏有不服,但来了拔都儿部后,方知何为坐井观天。 曾经他们以为,族人有吃有喝就是富足了。 现在看着,原来富足,是家家有田,户户有存粮,只要行走在族中,就不用为安危所担忧。 一行人站在高大城墙下,心中所涌现的,只剩无尽臣服。 大越派了两位皇子来,贺礼没带多少,排场倒是不小。'sg 两位皇子只随从就带了三百多人,再加上护卫,零零散散也有小一千人了。 毕竟是皇子嘛,保护的人多点,伺候的人多点也没什么。 可狄霄忽然想起,当初明窈被送来草原,陪嫁的侍从也不过十人,还有几个嚣张跋扈、完全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老嬷嬷。 这样的反差,可是把他气了个够呛。 还不等明窈说什么,狄霄先冷了脸,直接唤来族兵:“来呀,特殊时期,除两位皇子外,其余闲杂人等,非必要不得入王城。” 话落,任凭两位皇子如何叫嚣,剩下那小一千人全被赶了出去。 就是连最后两个跛脚的公公都没留下,只留下两位皇子被一群壮汉围在中间,色厉内荏,瑟瑟发抖。 这时,只见狄霄皮笑肉不笑:“此乃本王王后,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该当唤她一声皇姐?” 人在屋檐下,两人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迫喊了人。 等他们转头嘀咕:“不是说那小贱胚子逃跑了吗,这不还好好……啊!” 从天而降的飞剑直生生插在两人眼前,只差分毫距离,就能削下他们的鼻梁。 片刻,一阵难闻的腥臊气飘起。 狄霄面上尽是寒霜,若非被明窈拉了一把,他全然不介意让那两把剑插进两人脑袋。 只听他冷声道:“再让本汗听见什么污言秽语,尔等的舌头就别要了。” 激怒了汗王,两人在族里的待遇怎么也不可能好。 他们分到的毡帐是远离王帐,乃至紧挨着畜棚的。 现在天气又热,畜生的粪便味道着实冲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5节 也不知是不是放牧的族人故意,每天早晚,一定要赶着牛羊在他们帐前经过,等牛羊都过去了,帐前已经全是粪污。 就连给两人送去的饭食,十次里□□次都是腐败的,若两人对此有什么意见,等下一顿饭,连搜掉的饭菜都没有了。 明窈还要忙着接待其他人,对这两人的待遇一无所知。 就在典礼前一天,四皇子带着几十抬贺礼匆匆赶来。 众人下马后,只见一个腿有残缺的青年踉踉跄跄奔上前,狄宇难得失礼,奔到兄嫂面前,才一张嘴,已经语带哽咽。 明窈喉咙微动,好半天才勾出一抹笑:“好久不见,弟弟。” 狄霄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大越能人辈出,或许并不缺少一个榜眼,但一个刚刚统一的草原,却正需人才。 四皇子就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偏偏兄弟俩完全没有当着旧主的面挖人的自觉,狄宇想了想,咧嘴笑:“不走了。” 九月初九,晴,宜祭典。 毕竟是草原上的第一位汗王,汗王登基的典礼该如何进行,谁也没有经验。 到头来还是仿了拔都儿部冬祭的习惯,只在祭祀神明后,加了汗王即位的仪式。's 整道典礼并没有太过繁琐,只在汗王王后登上祭台后,底下族人齐齐跪拜,高呼“汗王王后”,复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狄霄和明窈换上了新衣,宽大王服上,绣着拔都儿部的图腾和花纹,狄霄额上带有狼牙发圈,明窈发上亦缀有华丽首饰。 至此,草原迎来了第一位王和王后。 登基典礼后,族人们点起了篝火,整只整只的羔羊被送上烤架,年轻男女们载歌载舞,欢快的鼓点和号角声响彻云霄。 即便祭典完成,前来观礼的长老们还是不能走的。 在见识了王城高大的城墙后,几乎每个人都想在族里建这么一座城墙。 还有那产量丰厚的农田、养的又肥又壮的牛羊,拔都儿部的一切,都是他们想要学习,想要带回去的。 正好,对于日后草原新政,狄霄也有要改的。 不过在商议草原内政前,对于大越和大瑜的贵客,还要妥善接待。 大越来的两个王子完全被忘在了毡帐里,祭典一结束,就被族兵压了回去。 两人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对待,积压了多日的怨气爆发出来,当场破口大骂。 可惜他们的骂语还没有传到狄霄等人口中,就先被族兵收拾了。 总之等明窈想起他们的时候,族兵说:“回王后,二位殿下对我拔都儿部大为好奇,十分舍不得离开,正赖在毡帐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呢。” “啊这……”明窈为难,“那就先这样吧,等日后我再接待他们。” 至于日后是多久,且看狄霄什么时候放人吧。 一连忙了两日,狄霄和明窈才同时得空,这时才把四皇子殿下请进王帐。 几人见面,四皇子很是感慨:“这才过了多久,拔都儿部变化之大,实在出乎我所料,不过也恭喜汗王,恭喜往后,苦尽甘来,往后再无战乱。” 草原上没有敌人,那自然是没有内乱的。 至于外敌,四皇子此言,分明是在暗暗抛出橄榄枝。 狄霄微微颔首:“能有长久和平,自是你我所愿。” “此番辛苦殿下前来,不知大瑜边境可有变动?” 四皇子想了想,如实道:“大越边境尚可,只是之前打下的那几座大越城池有些不安生了,汗王对大越情况可有了解?” “还请殿下指教。” 四皇子简单说了说最近一年的情况,提到大越,又忍不住皱眉。 “我在和亲王帮助下,潜入大越内城,我观大越百姓皆是愁容,便是那吃穿不愁的商贾,也少有喜色,提起大越皇庭,更是各个愤慨。” 四皇子虽更擅武,但幼时也是学过经史的。 过往无数亡朝末代,百姓多颠沛流离,可能让整个国家对朝廷怨声载道的,大越敢称第二,绝对没人能居榜首。 四皇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等等——”明窈忍不住问,“殿下所说是哪位亲王?” “和亲王宁礼啊,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姓氏后,狄霄心念一动。 果然,只听明窈失声道:“和亲王……不就是湘湘的父亲。” 因着这点意外的发生,谈话很难继续下去,索性他们不急这一时,不如先把宁湘叫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再做谈论。 为了这次登基大典,绣房那边可是忙了有段时日。 无论是王服还是其余亲卫侍从的服侍,都是出自绣房,辛勤的姑娘们用了最好的布料,用了漂亮的宝石珍珠,几乎每天都要忙到深夜,这才赶至出一批华美的服侍。 即便典礼结束,绣房还要将之前这段时间的东西收拾一遍。 听到王后传召,宁湘感到不解,但还是放下手里的活儿,先去王帐看看。 进帐发现大瑜皇子也在后,她脚步微顿,正踌躇不知是否向前时,就听明窈喊:“湘湘快来。” “见过可汗,见过王后。”有外人在,宁湘守了礼,随后动作一顿,又跟四皇子问了好。 明窈叫她来坐,先是给她倒了一盏茶。 明窈小心翼翼地问道:“湘湘,我想问你一点事情,希望你能保持冷静。” 宁湘少见她这样,更是好奇:“王后单问无妨。” “湘湘对……和亲王,还有什么印象吗?” “……”若说没有印象,那可是曾经宠她若掌上明珠的父亲,多年来,宁湘少有想起,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宁湘想平静地点头,可才一动脖颈,就觉眼角一凉。 “王后提起父王是什么意思?”宁湘擦了擦眼角的泪,垂眸问道。 明窈说:“我听四殿下说,数月前大越曾派大军反攻,大越军之主将,便是和亲王。” 话音才落,只见宁湘猛地站了起来:“父王上了战场?” 过分震惊下,她的音调都变得尖锐。 和亲王如今已有六十,他本就非武将出身,能成一军主将,分明是在用命开玩笑。 明窈赶紧安抚:“湘湘你别担心,和亲王很好,和亲王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剩下的话她了解不多,只好求助地望向四皇子。 四皇子微微点头,接道:“原来你就是和亲王寻了数年的女儿。” “数月前,和亲王率军进攻羊城,却为我军所俘,和亲王直言,可为我军提供望京布防图,作为交换条件,他希望能手刃大越皇帝。”^js “据他所言,他膝下爱女,便是为大越皇帝所害。”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在宁湘的记忆里,从望京离开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 排除最开始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往后数年,哪怕没了曾经的锦衣玉食,可至少能保衣食无忧、安全无虞。 草原不如大越繁华,也没有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就连一些族人们,都是全无心眼,只凭一腔真心待人。 一个人,一双手脚,这便是族人赖以生存的全部。 坦白讲,宁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若说整个大越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从来只有她的父王和母妃。 泪至末途,已有崩溃之势。 看着宁湘情绪波动太过,明窈只好先带她去后面,留下另外两人在外稍坐。 四皇子有些唏嘘,沉默片刻后,轻声问了句:“眼下草原已无内患,依汗王之见,大越与大瑜争斗,草原是否还会参与呢?” 狄霄沉默的时间越长,四皇子心里越是没谱,片刻,他干笑说:“也对,草原毕竟才得了和平,是不该再陷入战乱了。” 他没好再提之前合作的事情,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狄霄稍微等了等,见里面的人一直没出来,索性也跟了出去。 祭典才过,族里气氛格外高昂,随处可见并肩走动说笑的男女,还有一些阻止了投壶射箭比赛的,稍微一点小彩头就能引来无数人参与。 有些族人格外有生意头脑,在族人多的地方摆个小摊,卖些青麦酒和烤肉干,饿了渴了都能买一点,也不贵,几枚铜板就行,没有带钱的,那就赊个帐,等过后再还。 有人看见这边有了生意,更是在旁边支起小棚子,钱物交易、以物易物的都有。 狄霄走过的时候,族人们本想喊他来看看,可一想到这是汗王,又有些畏缩不敢说话,最终还是狄霄在一处卖小木剑的摊前停下。 他摆弄着手里小巧的木剑,拿了两把问好价钱,痛快地留下铜板,又说:“这木剑做的精巧,正好给布赫拿去玩。” 随着狄霄离开,左右观看的族人纷纷涌上前。 或许大多数人并不需要这种小玩意儿,可能拥有小王子的同款,那也是开心的。 另一边,狄霄把木剑揣进口袋,大步走向族外。 与此同时,王帐内。 明窈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将莫拉阿嬷去世后留下的手记告诉宁湘。 关于大越贵女被拐带的事情,明窈是最早知道的,后来因为花熙花煦两姐妹,也叫宁湘和陈梦知道了有些,但此时前后跨度之广,宁湘还是头一次知道。 听着那些陈年往事的讲述,宁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道最后她几乎是哽咽地说:“是我连累了父王,若没有我……” 明窈抱住她:“不干你的事,都是大越皇族的错,和亲王也是被逼,等晚些时候,我们再请四皇子殿下过来,你是想跟过去见父王,还是有什么话要带过去,都好。” 宁湘心里正乱着,一时间很难做出决定。 又过了片刻,明窈亲自把人送回去。 绣房那边还在忙,她怕宁湘久不回去,会引来旁人找,于是明窈又多走一趟,跟绣房的人说了一声,叫他们忙完手里这点活,也早些回去休息。 和亲王之事,对拔都儿部的并没有太多影响。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6节 可毕竟与族人有所牵涉,少不得多关注一二。 等到夜里狄霄回来,明窈忍不住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狄霄想了想:“除了宁湘,这事也跟其他人说说吧,或许也有其他人找了数年,要是有人想回去看看,那就跟着族兵一起走。” “族兵?”明窈敏感地察觉到。 狄霄说:“是,等四皇子离开时,我会调两万族兵支援大瑜,当初说好的合作,大瑜毕竟帮忙牵扯了许久的火力,眼下战火扩散,草原置身事外,有些说不过去。” 就在他话音刚落,明窈冰凉的手就抓在他的小臂上。 只听明窈语带慌张:“那、那带兵支援的人?你要亲自去吗?” 狄霄拍了拍她的后脊:“不去,我跟其余人商量过了,叫苏格勒带兵前去,这回就不用我了,苏格勒将带两千族兵五千骑兵,只做边缘骚扰,不会做主力军的。” 听到狄霄不会出战,明窈这才稍稍安心。 只是就算是旁人,说白了,也是他们草原的子民。 明窈沉默半晌,轻叹一声:“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吧。” 一夜无话。 明窈虽料到宁湘还会找来,却不想,转天狄霄出门时,宁湘就等在外面了。 狄霄脚步一顿:“王后还在休息。” 宁湘行礼后说:“我知道,我在外面等候便是。” 等在外面倒不至于,狄霄放她进了王帐,却也没忘了叮嘱一句:“王后昨晚睡得迟,莫要吵醒她。” “是。”而宁湘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明窈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屏风后走出来,余光看见有人影,也只以为是狄霄还没走,轻轻哼了一句什么,谁知揉着眼睛的手才放下,就被吓住了。 “啊!” 宁湘站起来,扯了扯嘴角:“汗王已经离开了,见我等在外面,便叫我进来等。” 明窈有点不好意思:“等很长时间了吧?怎不直接叫醒我。” “汗王说了,王后睡得晚,早上要多休息一会,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稍微等一等也没什么。”宁湘说,“汗王也是好意,王后是要好好休息。” 很少有人能想到,外表粗狂冷厉如狄霄,在对待自己枕边人的时候,那份小心和仔细,有多叫人窝心。 明窈没有再多说什么,赶紧擦了一把脸,又将青丝随意抓拢在一起。 她坐到宁湘身边,轻声问:“湘湘是有决定了吗?” “我……”宁湘彻夜未眠。 和亲王夫妇对女儿有多宠爱,那是被多少望京人看在眼里的。 便是到了现在,宁湘也说不出爹娘的半句不好。 反观她长到这么大,没能回报爹娘一二也就罢了,如今竟叫六十多岁的老父亲为她反叛,一把年纪还要领兵上战场。 宁湘微微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泪花:“王后,我想见见父王和母妃。” 若说有什么顾虑,宁湘急忙说:“我可以自己跟四皇子说,我路上不会惹麻烦的,只求殿下能带我一程,至于族里,汗王和王后尽管放心,我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明窈笑了笑:“湘湘想多了。” “昨晚,我和汗王提过,依着汗王的意思,他想将你们被拐带的真相告诉大家,若还有人想回大越看看,那就一起回去吧。” “等四皇子离开时,苏格勒首领会率军同往,我们不跟四皇子走,苏格勒首领就会保护你们的。” 除了这些,明窈连他们的后路都给想好了:“等你们见了亲人,要是想留下,正好和亲眷团聚,是好事。” “要是所见不如所愿,又或者不想留在动荡的大越,那也没关系,你们就去找苏格勒首领,叫他给你们分一些族兵,护送你们回来。” “湘湘,只要拔都儿部在,你们就随时可以回来。” 明窈在草原上生活了数十年,早将拔都儿部当成最眷恋的家乡。 在她想来,这些大越的公子姑娘们,便是还念着大越,可到底是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故土难忘,第二个家园,想来也是有几分重量的。 这一刻,已经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宁湘心中的感激。'sg 她哽咽良久,忍不住起身,退后半步,又屈膝跪下去。 “湘湘!”明窈被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 可宁湘执意给她叩了首,又坚定说道:“汗王与王后的恩情,宁湘当永记在心。” 之后,明窈又陪着宁湘一起,将从大越救回来的男男女女召集到一起,这些人里多是拔都儿部生活了十来年的,但也有一些只待了几年。 即便众人早猜到主导拐卖的人身份不简单,可当得知真相后,还是无从避免地感到一种被放弃乃至被牺牲的迷惘。 明窈问:“可有谁想回去看看吗?” 那位向四皇子叫了兵符的郡守之子并不在族里,众人回忆许久,才听陈梦说:“我有一点点印象,那个小公子……他身体不好,才被抓过来几天,就因为伤口感染死掉了。” “他死前给了我一枚平安扣,可惜后来碎掉了,只留了一点碎片。” 陈梦说好等回去就将碎片找回来,转交给宁湘,请她带给那位郡守。 至于陈梦自己,她是不打算再回去的。 不仅是她,这四五十人里,选择回去看看的,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人。 当初他们选择来到拔都儿部,便是害怕不再被家人接纳,哪怕有和亲王的例子在,她们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家人还能待他们如初。 反之,她们在拔都儿部生活的很好很好,实在没有必要为了那点未知,再涉险境。 姑娘们基本都是摇头,默念一声:“且看缘分吧。” 还有五六个已经完全长开了的青年,他们在草原待着,无可避免地与骑马放牧打交道,就算不如土生土长的草原人那般强壮,可也比太多大越人高大了。 这几人倒是想回去看看,唯有谷辛拒绝了。 “我不能走,等下个月,族里怀孕的牛羊就要生产了,我得亲自看着,等下回吧,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回去。”谷辛拜托宁湘,“麻烦宁湘姑娘,要是看见我的爷爷,替我跟老人家问声好。” 想要回大越的这些人里,还有花熙花煦两姐妹,她们可不是为了找亲人团聚,两人只是想亲眼看看,她们那唯太子马首是瞻的好父亲,可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明窈其实并不是很赞同她们的行为,但到最后,她也只是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你们自己更重要。” 姐妹俩一时语塞,片刻轻声说了一句:“我们会记得的。” 对于宁湘等人要跟着去大越,四皇子倒是有所预料,然听狄霄说要派草原军支援时,他惊得直接碰洒了茶盏。 狄霄神色淡淡:“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吗?” “是、是是是,汗王仁义,本殿下定铭记于心,待攻破望京皇城,战功册上,定有草原友人一功。”四皇子没忍住,脸上漾开了笑。 他急着回大瑜,但狄霄点兵还需要几日,无奈,他只好再等两天。 此行以苏格勒为首,另有副将四人,全程协助苏格勒,除两千族兵和五千骑兵外,另有一万三千兵士,便是这些普通兵士,对上大越军,也颇有一战之力。” 能得诸多将士,四皇子乐得直拍大腿。 等他回了帐里,忍不住跟随行的幕僚说:“父皇给准备得贺礼是不是有点寒酸了?人家草原王回了这么多骑兵战马,我们可是承了大情。” 幕僚拱手:“草原王高义,待我大瑜军攻破望京,殿下不妨再给草原王献上大礼。” “也好,总归往后还有往来,不急这一时。” 两万兵士集结完毕,四皇子等人也该离开了。 除了宁湘等人外,四皇子回边关的队伍里,还多了另外两人—— 大越派来观礼的两位皇子。 他们尚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族兵丢给了四皇子。 最近半个多月里,两人几乎没吃过一顿好饭,开始还能摆谱不吃,到后面的时候,便是一些泔水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去。 或许在两人心里,早把拔都儿部的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就等着离开后,叫亲兵报复回来呢。 可他们如何能想到,便是这点泔水,将会成为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好的伙食。 同为皇室子,他们在大越尊贵,可被送给四皇子后,那无疑就是人质了。 人质要有用才能有好待遇。 偏偏四皇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么两个烂人有什么用,就算拿去祭旗,都怕脏了他的军旗,实在废物。 再加上狄霄似有若无的点拨,从拔都儿部到大瑜边城,之后这一整路,两人都是被拴在马后的,跟的上就跑,跟不上就被拖着,饿了渴了,那且挨着吧。 只要能留一口气,就足够了。 至于护送两位皇子过来的侍从和护卫,也随着主子当俘虏罢。 九月中,四皇子等人告辞。 狄霄亲自把人送到城门,祝一声好,目送浩浩荡荡的草原军离开,直至大军的身影完全消息在原野中,他方转身回族。 …… 大瑜贵客已去,接下来,就是对南北草原的整合了。 南部草原即为王城所在,一应政令等,都是第一时间发布响应的,且有汗王亲自坐镇,诸多成效如何,完全用不到旁人操心。 北部草原虽也归拔都儿部所属,但为了方便区分,还是按照原本的名字叫,无非是把什么什么部改成什么什么旗,可汗首领等降为长老。 中部草原最是散乱,尤其苏格勒一走,那边无人统领,这么长时间过去,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狄霄着急族内管事长老,坐下商议许久,决定将赤那个维安斯派去中部草原,同时派兵驻扎,等中部草原稳定下来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能说服的就说,实在讲不通的,那就直接用兵镇压。 当然,为了保证汗王治下唯一,北部草原也会派遣族兵驻扎,只是数量相对较少些,主要负责“保护”长老们的安全。 确定好各位长老的地位后,众人更关心的,还有高产的粮种和城墙。 说起城墙,狄霄微微摇头:“城墙修筑需要用到青石,青石多是开采自石山,北部草原少山多山丘,本王若是没记错,那些山丘也都是细土堆积而成,没有石山就没有青石,城墙也无从建得。” “中部草原的情况本王还不清楚,且等赤那长老他们探查后,若是有合适的石山,即可安排开采,若是也没有,就等之后从南部草原往各地运送。” “不过本王丑话说在前头,青石之重,非常人所能承受,从南到北运送可以,可也要量力而行,要是出现什么为了修城墙压榨族人的,休怪本王不客气。” “是,谨遵王令。” “至于粮种。”狄霄又说,“粮种分配,向来是王后操持,如今南部草原族人大增,尚无法保证明年春耕,具体能分给你们多少,还要看王后怎么说。” 粮种和城墙是长老们最眼馋的,无法轻易得到,众人也有准备,虽觉遗憾,但也很快接受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7节 这时,赤那想起:“王城多年前就实行了均田制,此制可要在整个草原推行?” 均田? 长老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疑惑的目光。 均田在拔都儿部实行了很长时间了,用不到狄霄说话,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长老们原本还怕把耕田分给族人了,族里会不会有所损失。 狄霄却说:“均田所均,只有耕田的使用权,而耕田真正归属,还是部族,因有田税和粮税的存在,族里也不会缺少存粮。” “各位回去后且试着推行吧,最多三五年,便将旗下的耕田都分出去。” “我知道各旗族人甚多,原本就有许多不劳而获的,均田制一实行,多劳者多得,那些懒散倦怠的,且叫他们饿着吧。” 狄霄一开口,其余人都止了迟疑,纷纷应下。 汗王既已登基,那草原诸民,自当知晓汗王尊贵。 从今往后,无论各大小聚居地是否有长老,王令将永远至高无上。 草原上的子民都是习惯以部族为先,突然有了王,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他们的观念转变过来。 狄霄并不急,只要长老们无二心,治下子民的诚心,也不过早晚问题。 除了耕田城墙这些,还有牛羊饲养的方法,毡布纺制的方法,湖盐晾晒的方法等等,就连组建商队通商贸易、设学堂启蒙下一代这些。 狄霄并无藏私,叫了族人来给长老们传授经验。 等长老们记得差不多了,明窈也把粮种的数量统计出来。 正如狄霄所言,因族人数量大增,能分出来的粮种并不多,而且因为地域差异,在王城长得好的,等去了中部北部,并不一定好。 每旗分了二百斤粮种,先回去用着。 明窈道:“等王城族人都安置妥当了,我会派人去各旗亲自考察,到时再对粮种进行改良栽培,还有耕种的法子,也可以依照当地条件调整。” “王城麦田的亩产均在五百斤以上,其他地方自然也可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长老们这些天已经吸了不少凉气,闻言还是忍不住捂着胸口,又向明窈请求:”还请王后多多挂怀,南怀旗恭侯王后大驾。” 等他们踏上回程道路,长老们难免感慨。 “难怪汗王能统一草原,光是王城的族兵和农牧,就是我等拍马也未必比得上的。” 想他们还自诩大部族,这么一比,也不过尔尔。 王城一行,算是打散了他们心底的最后一点不服气。 随着南北草原开始声势浩大的改革,四皇子带着两万草原兵,也顺利返回嘉晟关。 四皇子当然也想第一时间知道战况,无奈拔都儿部的王城实在太靠南,入了草原后,漫天遍野的原野更是让不熟悉的人一眼丧失方向。 为了避免无谓的损失,四皇子便叫人将大越境内的战况只往嘉晟关送,等他回来了,再统一处理。 好在在他离开的这四个多月里,两方战况焦灼,大越情况暂且不提,反正大瑜这些兵将少有伤亡,粮草兵器等的供应也依旧充足。 简单了解过战况后,四皇子并未久留,很快就重新入了大越。 苏格勒等人从嘉晟关离开,带兵回到草原,等四皇子信号,再从后方对大越军进行围剿,这样两方前后夹击,才能决了大越军的退路。 半月后,四皇子一行人抵达羊城。 和亲王听说四皇子返回后,急匆匆就找了过来。 谁知进到堂厅后,只见四皇子身边还跟了一个面容格外熟悉的人。 宁湘已经失踪了太久太久,多年的草原生活,也让她的形象气质发生了很大变化。 和亲王只觉眼熟,根本不敢往自己女儿身上想。 直到宁湘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泣不成声:“女儿不孝,叫父王挂心了。” 和亲王使劲揉着眼睛,低头抬头,往复数十次。 待看见四皇子轻轻点头后,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晃,口齿一齐颤动起来:“湘、湘湘?” 下一刻,宁湘直接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痛哭嚎啕。 和亲王缓缓弯下腰,一双满是褶皱的手覆在宁湘脑后,终忍不住将女儿抱住,老泪纵横,嘴里只剩下对爱女的呼唤。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几年前,四皇子还说,饶是大越再怎么破落,想打下一国,也要用上数十年的时间。 如今先有和亲王投敌,后有草原军相助。 从大战开始,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整个大越便有半数城池易主。 因大瑜主将曾言,缴械不杀,投瑜不抢。 这大越的半壁江山中,无数百姓苦于战乱,百姓们试探着投诚,发现主将所言为实后,也跟着熄了殊死反抗的心思。 甚至在之后几月里,大瑜军送来无数米面粮食,还有整担整担的炭火帮众人过冬。 反观他们大越,这些年来,为了保证战争的进行,赋税连年暴增,今年原本就交过两次粮税了,谁知一入冬,朝廷又出了个什么人头取暖税。 说句难听的,谁家米缸不是空的能养耗子,哪来的余粮给交税? 百姓世代追随的君主无视民间疾苦,本为外敌的将士却害怕百姓受战火侵扰,千里迢迢,从大瑜给他们送来炭火棉衣。 谁为明主……大概已经无需用言语争辩了。 在这之后,当地富商投桃报李,追着将离的大军,送上无数金银以充作军饷。 百姓们家里没什么能给的,就剪开棉衣,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给将士们缝成护膝护腕,就连一双鞋垫,都是纳了几遍,针脚密密麻麻。 随后草原王又派两万骑兵相助,与大瑜二十万大军相汇,一举跨过护城河,直逼望京。 和亲王府亲随与敌军里应外合,趁夜打开城门,放大瑜军入城。 草原骑兵在城外捉拿了逃亡的大越皇室,从皇帝到太子,以及后宫妃嫔无数,尽被堵在城门口。 眼见逃亡无望,大越皇帝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苏格勒脚下。 他拖着大腹便便的身体,一边哆嗦一边磕着头:“朕是大越皇帝,朕知道你们不是大瑜军,只要你们能救朕离开,等日后我大越复起,你们就都是有功之臣,朕封你们做宰相做大将军,你们全是王侯!” 说完,他又想到:“对了!你们王后就是朕的女儿,朕是你们王后的父皇!你们该救朕的,都是因为朕,你们才能有王后!” 对此,苏格勒冷笑一声,微微挥手,自有骑兵上前,将这一群形容狼狈的人给捆了。 当他们从苏格勒身边经过时,苏格勒说:“我刚好想起来,前几年汗王登基,你们是不是还派了两个皇子去观礼?两个皇子如今也在四殿下手里吧,正好,你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苏格勒可还记得,那两人是因何惹怒了狄霄,才落得不如猪狗的下场。 只是等把他们送走后,苏格勒还是找来传令兵,书信一封。写明大越皇室的情况,将其送回草原。 随着大越皇帝被俘,整个望京也陷入慌乱。 四皇子留了两万人清理皇城,随后带兵向望京周围进发,耗时半年,将周围城池打下。 待大瑜军返回望京时,却见皇室诸人皆是疯疯癫癫,尤其是皇帝和太子,两人手脚具残,身上已没了一块完好的皮肉。 即便是四皇子来了,他们也只知道匍伏在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没了皇帝和太子的光环,再看他们,也不过丧家之犬。 这时候,和亲王和另外两人从后面走出来。 和亲王拱拱手:“叫殿下见笑了,老臣记得殿下吩咐,始终叫他们留有性命,就是脑子不太清醒了,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另外两人行过礼后,娴熟地从旁边铁路里夹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随手印在皇帝和太子身上,皮肉被烤焦的刺啦声和惨叫声,重新充斥着整个房间。 和亲王请四皇子出去说话。 和亲王说:”那两位是张大人和侯大人,张大人家的小公子和侯大人家的千金,几年前入宫赴宴,回家路上遭了歹手,两家夫人悲伤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可惜张家的小公子和侯家的小姐至今没能寻得下落。” 他没说的是,皇帝和太子的惨状,可不仅仅是他们几人的报复,更有无数闻讯赶来的朝臣,已在他们身上发泄过仇怨。 而这,还是有许多小地方官员,没办法赶来的结果。 四皇子微微点头,没有过多指摘,他只是问:“本殿下打算三日后将此二人斩首,王爷可还要留他们?” 和亲王摇摇头:“全听殿下安排。” 或许早几年,他是不愿叫皇帝和太子这样轻松死去的,可随着宁湘回归,那满腔仇怨也散了许多,再说这半年里,他泄恨的时间也不短了。 四皇子还要去安排大军驻扎,闻言不再久留。 然将离之时,他忍不住停了一下,微微偏着头,声音里多了点涩意:“说起来……宁小姐最近可有时间?” “三日后大越皇帝等人行刑,不知宁小姐是否想去看看。” 和亲王顿时错愕,神色几经变幻:“回殿下,小女可能不是很方便,多谢殿下记挂……” “算了算了,本殿下亲自去寻她便是。”四皇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唯恐在和亲王脸上看见什么不想看见的表情,匆匆说了一声,大步离开此处。 留下和亲王愣在原处,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两人何时有过交集。 三日后,大越皇帝及太子被押往午门,斩首以慰两国交战期间,无数故去的亡魂。 自此,大越宣告国破。 大越国破的消息先后传回大瑜和草原。 拔都儿部王城,明窈才巡视学堂回来,初闻此消息,却是难免怔愣。 明窈好半天才问一句:“往后……就太平了吗?” 狄霄微微点头,看她神色惶惶,心念一动,遂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明窈拽进怀里,用力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狄霄沉声说:“如果觉得难受,便哭出来吧。” 明窈一时间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狄霄继续道:“大越皇室……据苏格勒传回的消息,只有皇帝和太子伏诛,其余人则被押往冠京,若有你在意的,我便叫苏格勒把人带回来。” 说着,他捧起明窈的脸颊,在她眉眼间珍重地亲了亲。 在狄霄已经模糊的记忆里,他还模模糊糊得记着,当年孤身前往草原的小公主,年纪尚轻,一脸的稚嫩和惶恐,带着点中原姑娘的天真,偏又藏了满身善良和温柔。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8节 这一眨眼,竟是十几年过去了。 他们的孩子都满了九岁,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变成能招呼上百小伙伴的孩子王,能自己骑马出去赶兔子,哪怕是打猎玩疯了,也始终记得,回来时要给母后带一捧漂亮的野花。 而明窈的变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看她笑起来时,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一双杏眼微微眯着,呆呆傻傻的,毫无心机。 可十几年的草原生活,也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 明窈喜欢上了草原宽大简便的服饰,适应了她曾尤不喜欢的羊肉,慢慢学会了骑马射箭,也把这片浩大的草原,一点点建设成她喜欢的样子。 很多时候,明窈甚至忘了自己的来历,听着族人的呼唤,看着他们面上大家敬意,只觉再多操心和劳累,也是值得的。 但狄霄尚且记着,他敬爱的王后,出身大越皇室。 他摸不透明窈对大越皇帝的心思,但他想着,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便是再讨厌的,或许也会有一点点眷恋吧? 狄霄轻轻说:“还好当初叫苏格勒过去了,若是有你在意的人,也能一齐带回来。” 他的神色格外认真,眼睛里的庆幸也分外明显。 明窈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在许久沉默后,她踮起脚尖,将下巴放在狄霄肩膀上,这样也能附在他耳边。 她同样放低的声音:“狄霄,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没有在大越生活过的。” 这话的含义实在太深。 她要是说没有在皇宫生活过,狄霄尚且能猜测,明窈是不是被皇室抓来冒名顶替的,可连大越都没有……饶是狄霄,也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可明窈并不打算再多说了,她摇摇头:“没有在意的人了,要是湘湘她们还想回来,就麻烦苏格勒首领带他们一程吧。” 看着狄霄茫然的样子,她噗嗤一笑。 明窈再次踮脚,在狄霄嘴角快速亲了一下。 然后就听她说:“狄霄,我是你的。” 无论她的过去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以及未来无数年,她将一直留在草原,一直留在拔都儿部,一直留在狄霄的身边。 短短一句话,将狄霄从神游中拽回来。 狄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虽然没有再追究,但也用力按了按明窈的手腕:“不是我的,你还想是谁的?” 明窈抿唇轻笑,忍不住扑到他身上。 大越和拔都儿部的距离太远,当权者是谁与草原似乎也没有太多干系。 只是随着战事平息,族里停滞了五六年的商队也重新筹办起来。 不光是王城的商队,还有其他好多旗里的长老,这几年也仿着王城的经验,先后建了好多大小商队。 这些商队里的人有些是有过走商经验的,知道草原上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方便转手,虽然不方便走商,可也一直准备着货物。 更多商队是没有经验的,完全是听从王城那边的经验,攒些皮毛,做些肉干奶酪的,就连什么时候能恢复走商,那也是一片茫然。 明窈不知北边情况,与底下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把风锦关的商行给开起来,之后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开启商路。 一连五六年的时间没有出过草原,商行的文书早就过了期限,单是押送货物进城,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商队的负责人还是阿玛尔,他前年才成了亲,娶了个同他一般爽朗的草原姑娘,去年得了个女娃,正是喜当爹的时候。 一听要带人去风锦关,他满是纠结。 一方面,商队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商行虽然挂了草原的名字,但大半的归属权也在商队,商行开业,理应有他坐镇。 可另一方面,他家小姑娘还没满周岁,正是哭哭闹闹叫人不得安生的时候,要是他走了,照顾孩子的任务就全落在妻子身上,倒不是没法顾全,只是他有点舍不得。 明窈听了他的为难,歪头想了想:“要不然,我亲自去一趟吧?” 话音才落,只听辟里啪啦一阵响。 阿玛尔震惊之下,直接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和杯盏,茶壶倒在桌上,杯盏落在地上,弄得一片狼藉。 他顾不得收拾,说话都不连贯了:“不不不、不行!这可是要出草原的,王后如何能亲自去?” 先不说这合不合规矩,就是让汗王知道了,还不知他是什么反应。 阿玛尔不敢多想,只管一味摇着头。 他也不敢推辞了,转口就说:“还是我去吧,王后放心,我这两年就安排好帐里,然后招呼兄弟们收拾货物,等您觉得时候到了,一定能准时出发。” “不是……”明窈哭笑不得,“谁去都一样的。” “你家里有妻儿要照顾,而且就这一年里最需要人,不一定非要你在这当口走开,再说风锦关我都去了好多次,我去也没什么的。” “这样吧,你等我跟汗王商量商量,要是合适的话,这趟就由我带队,要是汗王不太同意,我们再说旁的法子。” “别了吧……”阿玛尔还是不愿让狄霄知道。 可明窈已起了意,越想越是想亲自走一趟,匆匆丢下一句话,竟直接去议事帐找人。 议事帐就在王帐不远处,整个帐子的大小比王帐更大一些,平常用来与部下议事,要是有他旗长老来了,也能用来待客。 明窈过来的时候,议事帐里只有狄霄一人在。 如今正是六月,天气渐热,没人的时候,狄霄习惯褪去上裳。 见是明窈过来,他还有点意外。 谁知明窈张口就问:“我想下月去一趟风锦关,王上能同意吗?” “什……”狄霄笔尖一顿,忍不住抬起头。 明窈凑到他跟前,不用狄霄问,自己先把前因后果交待了清楚:“……那我也是商队的创始人,阿玛尔不方便,由我带队也合适。” “正好好多年没有出去过了,我还挺想去大瑜看看的。” “王上?” 王上多是族人和狄霄见面时的敬称。 到了明窈和狄霄这,两人私底下相处,很少会用到敬谓,尤其是明窈对狄霄,要么直呼大名,要么首领可汗轮着喊。 要是碰上她也喊王上了,多半是有求于人了。 狄霄额角不断跳动,努力克制着,才没直接说出“不许”来。 狄霄尽量心平气和,问:“怎么想到自己去了?就算阿玛尔不方便,不是还有旁人?我记得商队这几年又添了不少人吧?” 明窈点点头,稍稍向上一跃,直接坐在了狄霄身前的桌案上。 “这么说也是,但我想着,商行当初开办时,就有我在,这次闭业重开,也该有我去看看,再说当初的商行也不知还在不在,草原商行闭业这么久,不管是店面还是客人,都要重新来了。”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 狄霄虽然没有明确说不行,可这么多句下来,明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窈眨了眨眼睛:“王上……不会真的不许我离开草原了吧?” “我——”狄霄倒是想,可对上明窈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眸子,又无法明确承认了。 “窈窈,战争才结束,我们还不知外界情况如何,你又是草原上的王后,万一被歹人盯上,岂不是很危险?” “可是我们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我是谁诶。”明窈道,“而且还有族兵保护,哪里来的歹人,连族兵都制服不了?” “王上——”明窈故意拉长音调,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狄霄肩上。 她也不争辩了,板起脸:“那你到底许不许我去?” “……非去不可?” “不是非去不可,只是我想去。” 在许多事情上,狄霄从一开始就是落了下风的。 想他纵横南北草原,多少年来无往不利,偏到了明窈这里,无论争论什么,每每都只能让步。 “去去去。”狄霄说完,猛地把明窈拽下来,“不过我先跟你说好,去是可以,但族兵你要给我带足了,而且最多三月,三个月后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亲自过去找你。”js “到时要是发生了什么草原王私入大瑜,引发误会的话,那可就全是因为你的问题。” 连说带吓的,狄霄叨叨了一通。 可这不仅没能让明窈退却,反而咯咯笑起来。 “好呀,王上要是实在不放心,那就乔装打扮一番,跟在商队里吧,且叫我看看……唔首先身量太高了,要矮小一些,然后就是这张脸也太打眼,要变丑一点,还有这胡子,我喜欢但也不能留着了……” 随着年纪渐长,狄霄下巴上的胡茬也长得越来越快,往往三五天不打理,就会冒出薄薄一层来。 一开始明窈还觉得扎手烦人,可慢慢习惯了,反而不愿他剃得太光了。 胡茬又短又硬,扎在皮肤上,带着很轻微的刺痛感,偏又无比真实。js 狄霄还以为真要带上他,可听着听着,也明白明窈是在开玩笑。 他轻叹一声,哪怕距离离族的时间尚早,他也忍不住叮嘱:“千万千万注意安全啊。” 在确定明窈将亲自带领商队去往风锦关后,整个商队都炸了。 说的庸俗一点—— 这可是王后诶! 就好像一国皇后做生意,交给手下人去办还不够,还要让皇后亲自上场,又是置办铺面又是招呼客人,敢问,这些客人何德何能? 不管族人是怎么想,明窈作为当事人的,却没有半点自觉。 她敲定去往风锦关的时间后,紧跟着就在族里装点起货物来,草原商行最知名的羊毛衫是要大量准备的,然后就是炒青麦面肉干奶酪等吃食。 拖族人们辛劳的福,这几年王城领地不断扩大,族里耕田的面积也成倍增加,青麦小麦等作物收成甚好,粮食充足了,就有余力琢磨其他东西。 像那青麦酒、玉米油,除了满足族里吃用,还能分出不少给商队拿去卖,再有各种各样的彩色衣衫,也能当做草原的一大特色。 除了这些方便流通的东西,还有就是名贵草药,仓房早就积压了许多,医官和巫医虽然偶尔用的到,可仅仅两人,实在用不了多少,剩下的全存了下来,这回就带上一半,该给医馆的给医馆,剩下的售卖。 湖盐和野兽皮毛也带上一些,这些是与商行的合作,往后是否还要继续,要等去了风锦关才知道。 零零碎碎各种东西,全部准备完毕后,也到了离开的时间了。 光是这些货物就装了四五十板车,多亏商队成员多,护卫的族兵也能帮上一把,这才能顺顺利利运出去。 启程那天,狄霄一夜没睡,大早就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窈。 明窈睁眼,先是和一双黝黑黝黑的眸子对上,被吓得一个激灵,再没什么醒盹,一下子就精神了。 “狄霄……”她又气又是好笑,抬手在他腿上拍了一把。 狄霄不理会,粗声粗气地说:“布赫也跟着,叫他保护你。”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69节 对于布赫要跟随,明窈有点惊讶,但也没拒绝:“也好,正好带他去将军府,姑母也好久没见过他了。”js 自上次一别,可是过了太久。 狄霄有心多跟她说说话,然明窈赶时间,很快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检查着该带的东西都拿好,只跟狄霄抱了抱,就匆匆出了王帐。's 而如她所想,待她来到车队旁,无论商队成员还是族兵,都早早就位了,就连布赫都等了一小会儿,见母后过来,遥遥挥着手。 明窈一到,所有人员到齐。 “走吧。”明窈说完,众人领命,车队缓缓动起来。 狄霄骑马跟在后面,直到出了王城,方止住脚步。 他高坐于马上,望着逐渐远去的商队,表情却是越发严肃。 直到明窈回头,四目相接,狄霄面上的表情才终于柔缓了几分。 只明窈不知道,就在她离开两日后,从冠京来的请帖落到狄霄桌案上。 那请帖是用的明黄宣纸,尾端印了国印,观其内容,则是四皇子已率军回京,广言草原于大越国破之功。 皇帝感念草原多年来的兵力援助,欲邀请草原王和王后,到冠京参加庆功宴。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自草原人退出风锦关,至今已有六年之久。 风锦关的百姓虽然挂念舒服厚实的羊毛衫,怀念便捷美味的炒青麦面,回味嚼劲十足又物美价廉的牛肉干羊奶酪,可一年年过去,草原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未从风锦关出现过。 这些东西虽然受人欢迎,可并非无可替代。 草原商行不在了,还有明家商行李家商行王家商行,偌大一个风锦关,要是真想买什么东西,不说遍地都是,却也是都能得到满足的。 以至于只用一两年时间,百姓对草原商行的挂念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就连三大商行的几位老板,除了最开始那两年有些不适应,可随着拓展了其他商路贸易后,也不再将皮毛湖盐等视为必需品。 直到—— 草原商行恢复营业了! 消息一经传出,很快传遍整个风锦关,上至富家小姐夫人,下至普通民众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朝着记忆深处的地方奔去。 几年过去,很多人已经忘了草原商行的辉煌,可当草原人重新来到风锦关,当那几十车货物被运送到商铺里,望着瞬间拥挤的店铺,众人这才明白,说什么不在乎,这不还是来抢购了! 辟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过后,早早挤在商行门口的百姓蜂拥入内。 当初草原商行停业时,铺面是有留存的,只是找了几个当地人代为看管,那几人老实本分,哪怕一连数年都没有主人来查探,他们也把铺面看管的极好,里面的家具除了有些陈旧,并没有太多损坏。 随着明窈一行人的到来,他们先是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将商行里里外外都做了翻新,在商行翻新的时间里,明窈又请了几位老板。 几年不见,几位老板风采依旧。 他们常年行商,消息最是灵通,早听说过草原出了汗王,结合着各方来的猜测,隐约能猜到明窈身份。 在商言商,明窈不主动提,他们也不便问询。 只是在后续商定交易时,几家不约而同地提高了收货价,稍稍多让了一点利,也算是对草原的示好。 从草原来的动物皮毛,那是无论何时都很稀缺的。 这一回,曹家镖局主动退出,只剩龚明两家续了商契,日后两家四六分,将草原的皮毛包揽分配。 湖盐和青石生意,则是三家都有份,无非是有多有少,占比不同罢了。 等和三家老板重新签了契书,明窈又抓紧时间去了杏林医馆,杏林医馆换了老板,虽知晓医馆和草原的交易,但并不是很清楚。 对于明窈等人的到来,他一开始还存疑,直到见了那些草药,亲眼看见它们的成色,用不到明窈多说,他直接拍板:“收!” “明姑娘,我们医馆也不占便宜,就按照市价来收这些草药,至于做好的各种成品药,则先供草原选买,您看这样可成?” 明窈他们的目的就是各种成品药,这种交易方式较之先前,不仅增添了利润,也不会减少药物的获得,她自没有问题。 明窈说:“就按老板所说,不过市价就不必了,我信得过贵医馆,且等贵医馆报价,按照市价的一半买卖即可。” 双方都能得利,这生意自然也谈得痛快。 等把这几桩大生意谈好,明窈这才腾出手去将军府走一趟。 他们来时很是低调,之后又一直深居简出,以至于将军府并不知他们的到来,直到明窈送上拜帖,唐夫人才知他们来了。 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唐夫人毫无意外地又哭又笑。 她抱抱明窈,又抱抱布赫,之前还窝在她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娃娃,竟转眼成了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少年。 唐夫人激动后,则忍不住感叹:“草原的孩子,长得这样快吗?” 且看比布赫大了七八岁的小叔,竟跟他一样高。 因唐夫人的挽留,一直到商行开业,明窈和布赫都是住在将军府的,可惜唐将军被外派,短期内是无法回来了。 商行开业那天,明窈亲自坐镇,从迎客到收银,几乎都有她的身影。 族人们太久没有招待过客人,一开始很是不习惯,有些控制不好表情的,难免显出几分凶神恶煞。 好在小半个时辰后,大家就找回了感觉。 待客人满载而归,在街上碰见熟人,少不得再夸赞几句:“这草原商行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就连伙计们都是老样子,嘴可甜喽!” 再加上族人们几年来手艺越发精进,羊毛衫的花样越发精致,就连肉干和奶酪都添了新口味。 原本准备了两个月的货物,只在开业前三天就下了一半去。 明窈拨着算盘,将这几天赚得的银两粗略算了算,饶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被惊得不行,暗暗咋舌:“这几年不见,我怎么觉得,风锦关百姓越来越有钱了呢……” 还有无数小姐夫人们下的定制单子,厚厚一沓,等带回了族里,少不得叫绣房的姑娘阿姑们忙上好一段时日。 过了开业前三天的热潮,商行里的客人少了一些,但这也不过是比之前三天,总体人流量,那是旁边几家店加起来都比不上了。 就说紧挨着商行的酒楼,酒楼老板更是在商行订了三十多坛青麦酒,带动得酒楼生意都比先前红火了不少。 随着商行生意趋于稳定,明窈看城里也没其他事,就开始琢磨着回去。 布赫这段时间一直跟唐峥在一起,叔侄俩几乎逛遍了整个风锦关,且他们身边有将军府的亲兵保护着,少有不长眼的人找上来。 听明窈说要回去了,布赫竟还有点不舍。 只是谁也没想到,不等明窈他们收拾行装,这天傍晚,却听有人来找。 出门一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可不正是狄霄。 明窈先是讶然,然后便是止不住的欢喜。 她赶忙迎上前,顾不得左右经过的行人,直接抓住了狄霄的手,然后轻声问一句:“你怎么来了?”她要是没记错,这可还没到三个月呢。 然狄霄却说:“不仅我,还有苏格勒和四皇子,苏格勒和阿玛尔去商行了,四皇子去了兵营,我来接你,一起去冠京。” 短短几句话,其中所包含的欣喜可是叫明窈震惊。 因外面行人往来太过纷扰,实非说话的好地方,明窈只好先带他进去,等进了将军府,又和唐夫人问过好,这才一起回房。 回到房间后,明窈顾不得追问,先是抱紧了狄霄的腰脊,紧紧贴上去,深吸一口气,低声呢喃着:“狄霄,我好想你呀。” 只听狄霄呼吸一乱,半天才恢复了平静。 但凡这里不是将军府,但凡外面没有婢女守着…… 狄霄眸色暗沉,用食指狠狠按在明窈耳侧,哑声说:“先记着,等回去了,再一齐补上。” 老夫老妻,狄霄在说什么东西,明窈稍微一想就明白。 然明窈有恃无恐,闻言只是笑了笑,感受着男人灼热的体温,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她继续问:“你刚才说,接我去冠京?” 依着狄霄原本的想法,大瑜庆功与否,都是与他无关的,他也不愿千里迢迢赶赴冠京。 先不说这一路是否会遇到危险,光是去了冠京之后,面对大瑜当权者,就怕哪里冒犯,反而伤了两方和气。 再说了,从拔都儿部王城到冠京,哪怕快马也至少要走三个月,要是再有明窈等人随行,简单一个来回,一年时间也就过去了。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短,有这个闲工夫,哪怕是去北部草原巡视呢,可不比到人家的地盘来的舒坦。 可狄霄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大瑜皇帝来信不久,四皇子竟然亲自来请了。 四皇子是随四万草原军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宁湘一家三口,花熙花煦两姐妹也跟来了,她们手刃了亲父,遣散整个侯府,只把因她们姐妹俩失踪而哭瞎眼睛的老母亲带了回来。jsg 至于其他几个回了家的公子,许是已经被家人重新接纳,自离开后再无音讯,这回自然也没有再跟回来。 这些去了又回来的族人暂且不提,四皇子和狄霄一见面,又是拱手又是拜谢:“多亏苏格勒将军在,不然叫大越皇帝他们跑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带回来。” “这回可好,一举擒拿了大越皇室,也算断了其他人复越的念头,我受召回京,却听说父皇给汗王下了请帖,专程走了这一趟,便是想和汗王一同去冠京。” 按理说,邀请人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一般人也不好推辞了 可狄霄面不改色,张口便说:“我没打算应邀,也不想去冠京。” “……”四皇子虽然早就看出他兴致浅浅,却也没料到,他能拒绝得这样直白。 半晌,四皇子苦笑:“我知汗王淡泊名利,也不在乎这么点小封小赏,只是汗王可曾想过,如今的土地上除了草原便是大瑜,若你我两方能定下百年合约,便可保大瑜及草原子民百年和平。” “父皇年事已高,龙体又欠安,恐难以经受长途跋涉,无缘来草原欣赏这广袤原野,无奈只能辛苦汗王走这一趟。” “汗王不愿,可是有什么顾虑?”四皇子忙问,“只要是我能解决的,汗王但说无妨,我一定帮您提前扫清障碍。” 哪里是有什么顾虑,无非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 只是狄霄并不曾想过,此行还与合约有什么关系。 他的神情正经了两分,思虑良久,方问:“四皇子所言百年合约,可是圣上意思?” 四皇子正色:“大瑜与大越的战争持续了多年,虽多是发生在大越疆土上,可我朝所损失的兵将粮草也不是一个小数量,大瑜亦是元气有伤。” “而无论是我还是父皇,都知道草原骑兵之威力,无论是为了百姓还是殷氏皇朝的稳定,也是不愿再起纷争的。” “父皇请汗王前往冠京,一方面是想亲自见见您,另一方便,自然也是为了确保两方友谊长存。” 百年合约,不得不说,这完全戳中了狄霄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哪怕无法保证合约是否一定存在,就为了这半成可能,他也愿走上这一趟。 由于此行是以草原王的身份前往的,随行的护卫等皆不可马虎。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0节 狄霄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族务,选了几个稳重的赞管王城,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族内巡守也会加强,确保王城安全无虞。 至于汗王出行,单是亲兵就安排了两千余人,再加上其他跟着一起开阔眼界充场面的,待真正出发那日,整个仪仗足有三千人。 苏格勒休息了没一个月,紧跟着又要踏上征程。 狄霄念他在外征战良久,原本还想留他在族里休息,苏格勒却说:“难得能去大瑜京城看看,这回不去,就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这般,狄霄才没再制止。 除了苏格勒,狄宇当然也在上京的队伍里,尤其是他在冠京生活了数年,等族人们到了冠京,少不了他帮忙指点。 而且狄霄还想着:“等从冠京回来,我们去溪镇一趟,看看你的腿,看能不能安一条木肢。” 狄宇猛地愣住。 他的断肢,在兄弟两人之间是个很少提及的禁忌。 狄宇很少会想要安装木肢,虽知其存在,可也没认真想过。 此时听狄霄提起,狄宇的心口却扑通扑通跳动起来,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感觉,即便是当初明窈跟他提,也没有过的强烈欲|望。 再回神,狄宇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然湿润。 …… 狄霄将皇帝的请柬和四皇子的相邀说明,道:“若是真能签下百年合约,此路再远,也是值得的。” 狄霄对战争有多厌烦,明窈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她心里有些乱,但还是很快理清思绪:“四皇子所言应该不假,大瑜皇帝……即便没有签订百年合约的意思,有四皇子在中间周转,至少也不会起什么争端,几十年的和平,应该不成问题的。” 而这,正是狄霄所想。 他只是有点担心:“此去路途遥远,窈窈可以吗?” 明窈下意识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又摇了摇脑袋,言语间多了几分茫然:“冠京……原来,我还有回冠京的机会。” 遥想当年一跃跳下护城河,面对茫茫无际的草原,明窈从未想过,还能再入大瑜,可如今,她不仅在大瑜开办了商行,更是将以草原王后的身份,重新回到那个结束了一切,又开始了一切的地方。 过了好久,只听明窈小声说:“狄霄,等到了冠京,我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好不好?” 两日后,四皇子从军营回来,他办好了几千草原人通行的凭证,众人再次启程。 也是到了上京的队伍里,明窈才知道,原来宁湘他们一家也在,还有一些草原的姑娘们,也是要去大越京城开开眼的。 面对这么多“无关紧要”之人,狄霄却是看得很开:“无妨,两千亲卫保护大家是足够的,正好也增长增长见闻,不是你说的吗?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明窈忍不住笑了。 正如狄霄所料,从拔都儿部王城到冠京,哪怕路上再急再赶,也要至少三个月,再加上队伍里还有不少女眷,这一路,硬是从初夏走到年末。 队伍走走停停,每到一座新城,都要在当地停上一两天,叫族人们走走看看,也不枉这一路辛苦。 他们来时有四皇子跟着,无论到哪座城,都很方便进出,可等他们返回草时,没了四皇子担保,就不一定能这般自由了。 所幸四皇子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在一些景致优美的地方,他带着宁湘消失的时间更久,哪还有立场责怪旁人耽误事儿。 望着时常脱离大部队的宁湘,明窈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慢慢变成坦然,到最后逮着落单的宁湘,还能问一句:“咦,四皇子竟然没在吗?” 宁湘无言反驳,只能躲着她走。 转眼间,队伍终于抵达冠京城外。 在经过护城河时,明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她遥遥望着远方滚滚河水,忽然唤了狄霄一声。 等狄霄驾马过来,她又闹着让男人上马车。 狄霄纵着她,什么也没问,旋身下马,又一头扎进车厢里。 就在他坐下不久,明窈已经从对面蹭到他身边,两人的膝盖碰在一起,依稀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余热。 明窈掀开车帘,指了指远方的护城河。 她说:“那条河是护城河,从冠京城内,一直向外绵延百里,然无论春秋冬夏,河水始终冰凉,冷得刺骨。” 说这话时,她的神色格外平静,没有了当初的愤懑悲痛,就好像一个旁观的外人,清清冷冷地道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实。 不知想到什么,明窈浅浅一笑:“反正我是再没有勇气跳进去了。” 狄霄是个很好的听众,哪怕他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可他从来没有问任何问题,无论是现在,还是几月前。 只要明窈说,他就听。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窈侧过身子,将额头靠在狄霄肩膀上:“狄霄,你抱抱我。” 男人坚实滚烫的臂膀将她整个人环起来,稍稍一用力,就叫她的位置变化,从狄霄身边,变为坐在他腿上。 明窈能清晰感觉到,箍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越来越紧,已经有点点痛了,可她什么都没说,只管靠着狄霄,缓缓平息着自己的心绪。 从冠京京郊,一直到城门处,狄霄再未下过马车。 马车外只有族兵在赶车,原本守在守卫的人也被他赶去了远处。 而车厢里,则时不时响起明窈的低语,没有什么逻辑,也没有什么顺序,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在讲什么小故事,又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带着点神奇和灵异色彩的神话。 明窈说:“我不是大越的公主,其实我只是一个被故意抱错的孩子,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更多人叫我……明四小姐。” 时至今日,明窈也不明白,为何在她跃下护城河后,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她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相貌,有着相同名姓,偏又不是她的人。 “我知道这已经不再是我原本的身体了,我后肩上应是有一颗小痣的,可公主身上没有,反而是侧腰上多了一点胎记,狄霄,你是见过的。” 狄霄当然见过,在明窈侧腰上有一个很特殊的胎记,小指指肚大小,轮廓像一只微合翅膀的蝴蝶。 “我听念桃她们说,公主从离开望京后,闹了很长时间,而她身体原本就不好,又一路担惊受怕,吃不好喝不好,才走了半月,就病了两回了。” 而在明窈来之前,小公主又发起了高热,或许就是在这次病中,她丧了命,也给了明窈一副能附身的躯壳。 “……我从来没有见过草原人,听他们说,拔都儿部的首领身长八尺,面容凶恶,更是喜食人脑,后来见了你,果然凶巴巴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想起旧事,明窈还是乐得不行,偏偏狄霄一点不配合,从始至终冷得一张脸,表情格外难堪。 明窈自己笑的没有意思,渐渐也不表露情绪了。 她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开口,说到京中才子对她的追捧,说到明家夫妇对她的期许,到最后,说到她被赶出家门,为富商所觊觎的落魄。 “……现在想想,幸好有那位老爷,不然我定是不会跳河的,也定是遇不上你了。”明窈想,她虽然没有勇气再跳一次,可对于十多年前的壮举,却是心存感激,一点不后悔的。 她原本还想自嘲两句,可望进狄霄那双淬着冷意的眸子里,所有言语都消散在冰寒中。 马车外传来四皇子的声音:“见过大皇兄,臣弟身后便是草原王及王后,有劳皇兄打开城门,迎汗王王后入京……” 明窈耳尖微动,无视外面的声响,定定地看着狄霄。 她忽然问:“你怕我吗?”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孤魂,一个占据了旁人身子的恶鬼。 狄霄全无迟疑,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瞬,他猛地把明窈搂进怀里,稍一偏头,张口咬在明窈侧颈上。 坚硬的牙齿刺破柔嫩的肌肤,很快,狄霄尝到铁锈味。 明窈吃痛,不受控制地落下一串泪花,但她只在最开始闷哼了一声,然后便死死咬住牙关,任由男人吸吮着她的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狄霄的牙齿离开。 只听他寒声说:“明窈,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从草原来的队伍缓缓驶入冠京城内。 大皇子来前带了宫廷禁卫,早早将朱雀大街清出来,围观百姓尽被挡在朱雀街外,草原来使所过之处,一片静谧。 而马车车厢内,也恢复了本有的平静。 狄霄默不作声,小心帮明窈清理着颈侧的齿痕,好在现在天冷,围上一条围巾,走在外面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唯一有些引人耳目的,反而是明窈眼尾的一点赤色。 狄霄在她眼尾按了许久,方叫那点扎眼的赤色晕染开,在耳边别上一条彩色丝带后,这点颜色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在四皇子的交涉下,三千多族人分别安置。 随行护卫大部分被安置在京畿营,虽然有一点监视的意味,可也是整个冠京唯一适合安排他族亲卫的地方了。 剩下的一些族人则在驿站住下,三五人一间房,也方便照应。 当然,驿站无法招待所有人,就只能找一些其他客栈,又或者在一些闲置的庄子里,总归不会让来使觉出不方便,失了主人的风度。 今日朝中有大朝会,按照往常来看,多是要进行到晌午才能结束,但为了表示对草原王一众的看重,皇帝直接停了早朝,又吩咐各部设了宴席。 马车停在皇宫正门前,大皇子上前半步:“本王乃凌平郡王,代父皇迎接汗王王后,此处已备下软轿,还请汗王王后下马。” 片刻沉默后,只见马车车帘起了轻微波动。 很快,一个身量颇为高大的男人出现,这等寒冬,男人却还穿着用兽衣缝制的短打,下半身一席兽裙,脚上踩着狼皮靴。 从温暖的车厢来到寒冷的外面,男人却连眉毛都没动,四下环顾一周后,又转过身,向车厢内伸出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皇子总觉得,男人在他身上扫过的视线里掺杂着些许敌意,然不等他深究,那道视线又消失了。 很快,车厢内又出现一只纤细的手。 那只白皙的手放入男人宽大的掌心里,稍稍停顿后,藉着男人的力道走出车厢,又身形平稳地下了马车。 狄霄手掌倏地收拢,不动声色把把明窈带到身边来。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鲜明的惊呼声响起,众人询声望去,却见大皇子面色大变,脸上浮现一抹难以掩盖的震惊。 “这这这——”大皇子指着明窈,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窈抿了抿唇,微微颔首,又侧过身子,将自己藏到狄霄背后。 早在知道迎接人是大皇子的时候,明窈就料到了这一幕的出现。 想当年,明四小姐在冠京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便是出门再少,也总有在人前露面的时候,尤其是被明家夫妇看重的大皇子,三五次同席还是有的。 四皇子多年来驻守在边城,不曾和明窈见过,可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1节 他看着明窈那格外熟悉的面容,震惊之后,眼底不可抑制地露出一抹恐慌,偏偏被无数朝臣看着,他也无法直言质疑。 许久怔愣后,大皇子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想必这位就是……” “这位便是草原王,身侧的便是王后了。”四皇子在旁介绍,“这位是大皇兄,已出宫建府,这位是礼部尚书杨大人……” 宫门前的朝臣实在太多,四皇子也只能挑着几个重要的介绍。 等他介绍完毕,狄霄颇为冷漠地点了点头,许是有他容貌外观的加持,对于他这等已经算得上蔑视的行为,大臣们一点不觉意外,反而想—— 毕竟是驰骋草原的人物,有个性也是应当的。 唯有大皇子感到些许不悦,目光若有若无地在明窈身上略过,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本王看王后殿下与一故人颇为想像,敢问王后殿下可是草原人?” 不等狄霄等人生怒,大皇子身边的人已经轻呵:“王爷慎言!” 大皇子一怔,对上狄霄眼中的薄怒,终于回了神。 “是、是本王唐突了,冒犯了王后殿下……还请汗王王后这边请,父皇已在广源殿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狄霄收回目光,偏头在明窈耳边低语一句。 在四皇子和其他朝臣的带领下,狄霄和明窈先后上了软轿,苏格勒陪着布赫,上了后面的轿子。 整个过程中,几人没有分给大皇子一点目光。 这般明晃晃的无视,顿时叫大皇子气急了脸,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旋即唤了随从:“去通知大皇子妃,叫她多注意注意草原来的王后,看看她跟明家有什么关系。” 大皇子妃原就是他身边暗卫,也参与了调换明家女的全部,等她见到明窈后,定是很快就能明白大皇子的意思。 随从只管传话,至于他懂没懂,就不在大皇子的考虑范围内了。 半个时辰后,软轿停在广源殿前。 大皇子和四皇子一齐迎了狄霄二人下来,又带他们两人率先入殿。 在他们身后,则是陪同的朝臣,以及苏格勒等人。 众人上殿,第一时间见到了已经显出老迈的大瑜皇帝。 皇帝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下了台阶,慢慢走到狄霄他们前面,认真打量着这些从草原来的客人。 半晌,只听皇帝说:“朕携百官,欢迎草原王及王后的到来。” 狄霄浅浅点头:“能与大越皇帝相见,亦是本汗的荣幸。” 话不多说,众人先落座。 随着一行人在长桌后坐下,宫女内侍鱼贯而入,将已经备好的菜肴端上来,随后便是酒水和热茶,一应俱全。 为了照顾草原人的口味,菜肴多以肉类为主,几个清淡点的菜色,也被放在女眷那边。 按理说,前朝后宫的男女是不便同席的,只是四皇子很早就递了折子,说起草原风俗与大瑜有异,草原上的许多女人,也并不简单安于后宅。 就说拔都儿部,王后也常行走族中,在很多族人眼里,其威望是一点不低于汗王的,甚至在一些生活琐事上,王后比汗王更受看重。 因这,皇帝只得又叫礼部取消了内宴,将男女两方的席位都安排在大殿上,连带著作陪的后宫妃嫔,也一起在此落座。 便是此时,酒过三巡,狄霄一边回答着大瑜皇帝的一些问题,一边给明窈杯中添了温水,趁着说话的间隙,又叮嘱她少吃冷菜。 这般举动本没什么,可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狄霄身上时,他稍微一点异动,都会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连带着明窈,也一同入了眼。 明窈本为大越和亲公主的身份,早被朝上的臣子知晓。 如今大越已破,一个亡国和亲公主,本不该为众人看重,然而看着草原王对王后的珍视,却叫不少人不得不改了原本的偏见。 皇帝用眼神示意,很快,皇后就单独提了明窈,问她一路见闻,又亲自起身向她敬了酒。 皇后指了指身侧的女眷,介绍了位份较高的几位,又点了点下方的人:“这位是大皇子妃,这位是三皇子妃……” 明窈的身份摆着这,这种场合下,只有旁人向她行礼的份,她最多也就是微微颔首,浅浅一笑,也就算周全了礼数。 只是在说到大皇子妃时,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从外表看,大皇子妃无论脸型还是眉眼,和明窈都是极像的,像那没有见惯的人,第一眼很容易将她们误认为姐妹。 明窈接了敬茶,心说,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明家女。 顾及到草原王和王后一路风尘仆仆,宴席上只做闲谈,并没有谈论正事,而且为了留给他们足够的休息时间,接风宴很早就结束了。 皇帝说:“今日暂且到这儿,等汗王和王后休息好了,朕再邀请二位入宫,朕给二位安排了府邸,稍后便叫四皇子带二位过去,府邸后面便是冠京城里最繁华的接道,汗王王后若是感兴趣,亦可去看看。” 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皇帝大概摸清楚狄霄的性子。 这位草原王人是冷淡,但也不是那等目中无人的,便是面对一国之君,也自有其气度和风骨,不过分谄媚,也不会叫自己落入下风。 毕竟是统一了草原的枭雄,狄霄要是太有礼,反而会叫人看轻了去。 “五日后便是庆功宴,届时还请汗王王后赏光,一同庆祝大瑜战胜。”皇帝说,“而我大瑜与草原,亦当结百年交好。” 接风宴散,大皇子作为迎接的,却不再负责接待。 明眼人都能看出草原王对这位大皇子的疏远,而草原正被皇帝所重视,或许在草原王和王后面前,他们也该和大皇子保持适当的距离。 接风宴上的相安无事,很是让明窈放松。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尚没有出宫门的时候,大皇子妃就找了过来。 大皇子妃戴了掩面,轻轻柔柔地行了礼:“臣妾与王后一见如故,不知能否请王后赏光,到府上一坐?” 她说得直白,眼中又适时的流露出一点濡慕。 虽说这个表情看在明窈眼中,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但在人前,她又不知如何拒绝。 好在狄霄替他一口回绝:“不方便。” “啊……”大瑜人讲究含蓄守礼,男女之间少有交谈。 大皇子妃怎么也没想到,狄霄会突然说话。 她一时愣住,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狄霄却一把拽住明窈的手腕,带着她直接绕过大皇子妃,大步从她身边离开。 宫门之内,实非说话的好地方。 四皇子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等出了宫门。 随着众人再次上了马车,四皇子挠挠头:“我怎么瞧着……汗王和王后对大皇兄和大皇嫂不太待见?” 狄霄不语,明窈也只是哂笑。 可就是这份不言明的态度,更叫四皇子肯定心中的猜测。 他看了看狄霄,又看了看明窈,明智地没有在这上面多谈,转而道:“汗王和王后这两日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随时可差下人来喊我,到时候我再陪着你们到处转转。” “要是觉得有我不方便,也可自行走动,正好狄宇也在,他对冠京也算熟悉,万一碰上什么事了,就出示这枚令牌。” 说着,他从腰间寻了一枚铜制令牌。 令牌上写了“四”,周围环绕着金龙,狄霄接过令牌,道了声“谢”。s 四皇子是个识趣的,问过狄霄他们是否还有旁的需求,把人送到了,也很快就告辞了。 从接到诏书到现在,四皇子还是头一次回来,这把狄霄他们安置好了,他还要再进一次宫,跟皇帝见上一回。 …… 苏格勒和布赫也留在这座宅邸,加上狄宇,三个人住在一个小院。 狄霄和明窈住在主院,两人第一时间把伺候的婢女遣出去,又专门说:“没有吩咐的话,不用你们进来伺候。” “是。” 等确定屋内无人了,狄霄方才把明窈拽过来。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了明窈的真正来历,偏偏随后又是要见人又是要赴宴,那些翻涌的情绪只能被压在心底。 小小的一个齿痕,如何能抚慰他心底的不安。 狄霄亲了亲明窈的指尖,问:“那个大皇子妃,就是明家找回来的小姐?” 明窈点了点头:“我没有见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今天在宫门口,大皇子应是认出我来了,就连许多朝臣,应该对我也有一点印象,只是一时半会不敢确定,也没大皇子那般明显。” 明窈有点担心:“就怕消息传回明家,也不知……” 狄霄两指并拢,轻轻覆在她的嘴上。 “认出便认出吧,随便他们怎么想。”狄霄说,“至于明家,窈窈还想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明窈感到不解,“先不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是事发时,我与明家也是断绝了关系的,所谓再相见,恐怕也只是双方都不自在。” “窈窈就不恨吗?” 明窈一怔,很快露出释然的笑:“或许吧,当初被赶出去时,那肯定是恨的,可再一想,我占了真正的明四小姐的位子,叫他们骨血分隔,无论明家怎么对我,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无所谓了。”明窈轻声道,“恨与不恨的,都无所谓了。” “只希望我与明老爷明夫人再无相见之日,至于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有草原王后的身份护着,他们也无法对我做什么。” 她说得阔达,可毕竟是心底的疤,哪里是能轻易掩过去。 要不然,她为何会在明掌柜提到明四小姐的时候失态,又为何在见了护城河后,不顾身处马车,偏跟狄霄坦白一切。 狄霄或许粗心,可在明窈的事情上,他从无疏漏。 他揉了揉明窈的掌心:“好,我们谁也不见。” 偌大一个冠京城,在有意的情况下,那还是很容易避开相见的。 明家坐落在城东,而明窈他们暂住的宅子在城北,为了避免跟明家人碰上,明窈还特意选了城西去逛。 她和狄霄都没有拘着族人,又给足了他们银两,随意他们去哪里。 他们两人在歇好后,赶着宫中无事,也开始寻思去哪里看看。 苏格勒和狄宇先走一步,临走时把布赫也带上了,可谓是给狄霄和明窈留足了独处的时间。 无论他们是去哪里,都不用担心人打扰。 很久之前,明窈就说过,要带狄霄去瞧瞧她长大的地方。 两人行走在街上,族兵远远跟在后面。s 明窈和狄霄靠得极尽,小声说这话,也只两人才能听见。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2节 明窈指着远处的拱桥:“我记得那座桥,之前的花灯节上,瞧上有猜灯谜的小贩,连破二十个谜底的,能赢到最漂亮的花灯。” 狄霄问:“你赢到了吗?” 明窈发出小声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狄霄轻笑:“若不是你夺了头名,如何会说给我?” “嘿嘿。”明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花灯可漂亮,直到……还挂在檐下,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狄霄说:“我们在冠京多留一段时间,等下次花灯节,再去赢一盏。” “到时把那花灯带回拔都儿部,就挂在王帐前头,只要有族人路过了,一定要给他们介绍,这是王后赢回来的。” 明窈被他逗笑:“可真不知谦虚。” 之后,明窈又带狄霄去了冠京最有名的酒楼,尝了她曾经最喜欢的香酥鸭,她还用雨后青茶沏了茶水,一手出神入化的点茶功夫,便是狄霄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也不觉看呆了眼。 从酒楼离开时,狄霄说什么也要把那套茶具买下。 明窈:“买茶具做什么,我们又不经常吃茶。” 狄霄抿了抿唇:“我想看你点茶,单独做给我看。” 他没有办法明言,当明窈挺直背脊,行云流水般倾倒茶水的时候,他心中所想,从来不是那副姿态有多清贵优雅。 而是想褪下她的衣衫,看看衣衫下的冰肌玉骨。 从酒楼离开后,天色已经不早,明窈看了看时辰,提出要回去。 可就在两人走过街角,因一时走神,不小心和一架马车撞上。 还好狄霄拽了明窈一把,这才不至于酿成什么祸事。 马车被迫停下,车夫安抚着有点受惊的马儿,不住向马车里的贵人道歉。 “怎么了?”稳重的声音响起,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 “夫人见谅,夫人见谅,是这两人突然从拐角出来,小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叫马儿受了惊,夫人可有伤到?” 那位夫人转过头,端庄的面容在见了明窈后,只瞬间就出现了裂痕。 明窈更是一惊,下意识拽住了狄霄的手,与此同时,身体亦是颤动起来。 “怎么……” “明窈!” 狄霄和夫人同时开口,夫人高昂的音调,掩住了狄霄话语里的关心。 就在下一刻,明窈和那位夫人同时有了动作。 那位夫人作势下马车,无奈身子不太利落,被拌在马车上。 而明窈也拽进了狄霄,转头就往身后的小巷子里跑。 “等等——”夫人的呼喊在背后响起,然明窈头也不回,甚至跑得更快了。 联想到她刚刚的反应,狄霄心头一动,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就在明窈等人匆匆赶回府邸的时候,那位当街喊出明窈名字的夫人也回了家中,她到家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丈夫。 她死死抓着丈夫的手,面上带着焦色:“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我见到了明窈!”说着,她忽然红了眼眶。 “是明窈,那一定是我们的窈窈,她……一点都没变。” 明夫人忽然落了泪,身子一软,直接扑倒在明老爷怀里。 明老爷反应比她小一些,可也是震惊:“谁?你在说什么?哪里来的明窈,她不是、不是早死在护城河了吗?” 明夫人用力地摇着头,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到那年从河底打捞回的尸体,尸骨被河中鱼虾啃食,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若非尸骨上带着的平安符,他们根本不会想到—— 这具腐败得彻底的尸骨,会是被他们觊觎厚望的女儿。 遥想当年…… 哪里有什么真假明家女,从始至终也不存在抱错之事。 大皇子觊觎明家权势,欲借其雄厚资产供养门客,然明家势大,借势之余,定少不得受其牵制。 大皇子只想要钱要势,却一点不想给自己添一个势大的岳家。 为了保证正妃对他的绝对服从和忠诚,他在门客的建议下,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离间计。 他买通了明家惯用的接生婆,叫她指认四小姐是被仆婢故意调换的孩子,又安排了手下暗卫,作为真正的明家女出现。 因为当初事发是当着无数宾客的面,明家又好面子,震怒之下,直接把明窈赶出家门,后续很长时间里,更是羞于验证真假。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皇子带着暗卫出现了。 被抱错了女儿和大皇子乃青梅竹马,两情甚笃! 毕竟是明家一直想攀附的皇子,对于大皇子的说辞,明家没有任何怀疑,尤其是在听说大皇子欲娶了他家“女儿”后,更是被大喜蒙蔽了眼睛。 当初明窈从护城河跃下的时候,明家夫妇正陪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赴大皇子的邀宴,也是在这次席上,双方敲定了婚约。 谁知婚后,大皇子妃对娘家全无留恋,还几次劝说明老爷和明夫人,拿出家中大半家产支持大皇子,一次两次尚可,可次数一多,就有人叫人怀疑了。 大皇子使计的时候,本就是仓促为之,许多漏洞之处,完全经不起推敲。 随着大皇子妃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明家夫妇终于又把接生婆喊来,他们不过随意一诈,就吓得接生婆说出实情。 当晓得了根本没有什么真假小姐后,明夫人直接晕厥了过去。 可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明窈已经亡故,刚刚找回的“明四小姐”也嫁入皇室,成了大皇子的正妃。 除非明家是要撕破脸,不然只能帮着大皇子遮掩下去。 明老爷差点儿咬碎牙,才逼得自己没有去跟大皇子当面对质。 后来大皇子发现接生婆说出了真相,派人将其杀害,又大摇大摆地上来了明家,牵着大皇子妃的手,笑得张扬又肆意。 “岳丈岳母大人,如今冠京谁不知道,本王替明家找回了真千金,而明家为表对本王的感谢,先后拿出百万千万两纹银,助本王招揽门客。” “明家早跟本王绑在一起,岳丈岳母这时候想反悔了,不觉得晚了吗?” 明夫人被他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杀了窈窈,你——” “岳母大人可千万慎言,本王只是不小心说了那么一点点假话,真正逼死明四小姐的……赶明窈出家门,又不许任何人接济的,可是您二老啊。” 大皇子说:“真正害死明窈的,其实是您二位才是。” “再说了,您二位何必这般纠结,管他嫁给本王的是谁,总归是明四小姐,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吗?” 如他所言,明家早跟大皇子绑在一起,且明家才出了真假小姐之时,这时候再改口,可不是将自家脸面扔到地上。 明老爷和明夫人气急,却也反抗不得。 这些年来,明家对大皇子并无任何直接支持,可大皇子打着明家的名号,早组建了自己的商队,多年来所揽财物,一点不比明家少。 明家吃了暗亏,又无法将真相公之于众。 直到今日—— 明夫人捂着嘴:“可是……那个姑娘,和窈窈长得一模一样啊。” 作者有话说: 窈窈和明家不会再有关系了哦~ 第104章 ◎百年合约◎ 跑了一路后,直到回了落脚的府邸,两人方才止住脚步。 明窈气喘吁吁,站稳后努力平息着呼吸,额角浸出一点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又在侧颊上留下一道水痕。 狄霄面上倒没什么变化,甚至还能站在明窈身边给她依靠,不时在她背后拍抚一二,空隙间,还能替她理理碎发。 好不容易等明窈缓过来,狄霄什么也没问,而是说:“进去吧。” 就在半个时辰前,苏格勒等人都回来了,还有几个在驿馆住下的族人,听说这座府邸还有空房间,便跟来一起住,也能分担一些吃食上的琐事。 两人先是跟苏格勒几人见了一面。 狄宇说:“我刚才在街上碰见了昔日同僚,当初我们关系很好,几年没见了,我和他们约好,明日去茶楼坐一坐。” “阿哈嫂嫂,这种时候,我能跟大瑜的官员交往吗?” 狄霄点头:“无妨,随心就好。” “那好。”狄宇笑说,“晚点儿我再去问问布赫,看他愿不愿意一起,茶楼里有说书先生,后面还有投壶比赛,也不知布赫感不感兴趣。” 这段时间,一直是苏格勒几人轮流带孩子。 虽然布赫已经能打理基本的生活,可毕竟需要人前后盯着,少不了多费几分心神。 明窈说了一声谢,又道:“且麻烦你们了,要是你们有事要做,只管把布赫送来我和汗王这儿,我们自己看着就好。” “没事,我们也不过随处看看,跟小王子一起倒更有意思。”苏格勒说。 从他们这离开后,两人又去见了布赫一面。 布赫在外跑了一天,早就累的不行,才躺下就睡着了。 明窈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替他搭好薄被,看他睡得香甜,便没再多打扰。 等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等下人们摆好饭菜,狄霄惯例叫他们退下,屋里不再留人,之后无论用膳还是洗漱,都由自己解决。 许是见了布赫的缘故,明窈的情绪平和了许多。 饭桌上,她主动提出:“下午的时候……那位夫人就是明夫人。” “我没想到会和她碰上,一时有些乱了分寸,而且她还叫了我的名字,我……”说着,明窈不觉放下竹筷,手指蜷在一起,瞧着有些无措。 狄霄将手覆在她的掌心上,问:“害怕了吗?” “……有一点。”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3节 狄霄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我们都不出去了,就算出去,也叫族兵先踩好点,定不再叫你碰上不想见的人。” 这个安排已是很妥帖,明窈本该高兴的。 可不知怎的,她张了张口,半晌欲言又止。 一直到两人歇下时,狄霄抱着怀里温热的娇躯,忽觉颈间一痒,灼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随后便是明窈轻弱的声音响起。 明窈问:“你说……明老爷和明夫人,这些年间想起我,可会有,哪怕是一点点的怀念?” 旁人的想法,狄霄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这些年里,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会想念。” 本是伤感的话题,一下子含了缱绻。 明窈瞪大眼睛,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漆黑夜色里,依稀能看见狄霄那双黝黑的眸子,映衬着月光,泛着一点璀璨。 狄霄亲了亲她的额头:“希望我的王后,也能常常眷恋我。” 他收拢了双臂,叫明窈与他更贴合。 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后,伴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明窈羞涩地吻住他的唇角,小心向他移动,声音含糊又坚定:“一直眷恋着。” …… 狄霄的外貌在冠京实在太特别,虽然打听明窈不好打听,可要是问:“你可曾见过一男一女,男的瞧着像外族人,高高壮壮的,有点凶的样子。” 只要是见过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印象。 明家在冠京不说地位多高,可铁了心要知道点什么,还是很容易打听出来的,左右不过两日,他们就寻到了明窈落脚的地方。 明府。 明夫人看着跟前的伙计,眼中满是惊疑:“你可确定,他们是从草原来的?我看窈……那姑娘分明是大瑜人的模样,怎么会是草原上的王后。” “回夫人,小人打听到,草原王后是十多年前大越送给草原的和亲公主,只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几年前草原统一,草原王登基,和亲公主也成了王后。” “听说四皇子和草原王略有交情,夫人若是想拜访,不妨请四皇子引荐一二。” 明夫人问:“我以明家的名义直接递拜帖不行吗?” “这……”对方踌躇一二,到底还是选择直言,“夫人可能不太了解,草原王在草原上的地位,同圣上在大瑜是一样的,且朝廷有意和草原交好,那位草原王在大瑜,身份也颇为尊贵,若是平常人,恐很难见到。” 明夫人万万想不到还会这样,拧着手里的帕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老爷眉心紧皱:“妇人短见!行了,你下去吧,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将伙计打发走,又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下人。 明老爷问:“你也听到了,那是大越的公主,是草原的王后,根本不可能跟明窈有什么关系,就算这样,你还要去见吗?” “我——”明夫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许久之后,她还是点了头:“见一见吧,万一呢……要是真的是窈窈,她成了王后,对我们明家也是有好处的。” “你就折腾吧,到时候惹恼了大皇子,小心明家又受创。” 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大皇子为了警告明家,故意在御前说明家坏话,又打着大义灭亲的名号,险些叫明家丢了皇商的身份。 也是在那次之后,明老爷彻底歇了与大皇子交恶的心思。 反正在外人眼里,大皇子妃就是他明家的女儿,真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就连明夫人所说的,那个跟明窈长得一模一样的草原王后。 明老爷除了最开始有些震动,后面冷静下来后,已经没那么上心,也无所谓见不见,毕竟不管那王后是不是明窈—— 假的跟明家无关,真的也认不回来。 徒给明家增烦恼。 明老爷撒手不管,明夫人只能自己去寻门路。 她倒是好运,翻出多年前明家商行和草原的合作,凭着合作的凭据,还真跟草原人搭上两分关系,又经过一番哄骗忽悠,终被族人带去狄霄和明窈府上。 这天晌午,狄霄和明窈从外面回来。 今日他们是去了四皇子名下的一座庄子,庄子里有一汪热泉,泉水引自山涧,冬日浸在热泉里,不仅能暖身子,更是舒缓满身倦意。 狄霄怜惜明窈近来多心神不宁,特意带她去放松。 哪成想这放松是放松到了,可等回来了,转眼就出了差错。 两人才进门,就听族兵来报:“明家夫人已在前厅等候许久,想和王后见上一面,就是明家商行主家的夫人。” 族兵才说完,就见汗王和王后一同变了脸色。 他一时有些摸不准自己是不是办错事了,只好又说:“明夫人是被西里昂带来的,也是因为明夫人跟明家商行的关系,以为是生意上的伙伴,才带她来见一见王后,王后要是不见,我这就去把人赶走。” 西里昂同是商队成员,正好负责和明家商行的皮毛交易。 狄霄说:“不见,以后只要是明家人,一律不见。” “是!”族兵大声应道,转身就要去赶人。 谁知明窈突然叫住他:“等等——不用去了,我和汗王这就过去。” 两人命令正好相反,族兵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直到狄霄说:“下去吧,按王后说的办。” 族兵这才领命,行礼后,很快回到自己所值守的岗位上。 而明窈叫上狄霄,先是回了房间。 进屋后,她先是喝了一杯冷茶,压下心底的纷乱,转头对狄霄说:“我们上次跑走,大概就惹了明夫人生疑,这次又不见,就怕她想的更多。” 坦白讲,明窈并不知她这番决定是对是错。 或许她根本没做好跟明家人见面的准备,可要是这次拒了,依着她的性子,那是定然不会再有下次相见了。 狄霄没有问她为何改变主意,抬手在她耳后按了按。 “那我们就过去,要是觉出哪里不舒服了,转身便走就是。” 两人去泡热泉,穿着多是简便款式,这回要见客,只能再换一身衣裳。 等两人收拾好,已经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明夫人从早晨等到现在,中途除了几杯茶,是一点东西也没吃。 她原本就为这两日的奔波感到厌倦,如今又被迫干等了这么久,本就不算多的母爱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不免在心底嘀咕:这王后的架子可真大,万一真是她家明窈,少不得说道一二,这为人子女的,管他身份地位,长辈是一定要敬着的…… 就在她满心埋怨的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下一刻,两列族兵涌入,一左一右在旁侍立。 族兵皆身披重甲,腰佩弓箭,面容肃正,昂首挺胸。 明夫人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今日见的是什么人。 很快,狄霄和明窈并肩走进来。 明夫人一转头,先是看见了明窈,那副格外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她身体一震,唇瓣控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明窈竭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她和狄霄一起走到主位上,面对颇有些激动的明夫人,明窈轻轻抿唇,并未主动开口。 等明夫人收拾好情绪,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向上方两人行了礼。 “见过草原王和……王后,我是明家主家主母,听风锦关掌柜说,多年来与草原多有合作,为表示草原这些年的照顾,我特来拜谢。” 说完,她抬起眼睛,视线只在狄霄身上落了一瞬,很快落到明窈身上。 明窈轻声道:“本就是互利互惠,无需感谢。” 声音一出,这熟悉的音调,终于击碎明夫人最后一点理智。 她眼尾一红,忍不住说:“王后……可认得我?” “夫人此话怎讲?”明窈摇摇头,“我乃初次来冠京,自是不曾见过夫人的。” “可那日我们在外面碰上,王后转身就跑了!”明夫人厉声道,进一步逼迫,“若非相识,往后为何不听我招呼。” 不等明窈答话,狄霄先重重一拍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在街不知喊了谁,凭何要本汗的王后停步?”狄霄怒道,“闹事纵马,本就是你家马车责任,若非本汗反应快,王后受伤,尔等该当何罪!” “我……”被狄霄这么一说,明夫人生怯,顿时不敢再逼。 “说什么拜谢,本汗看夫人来此,是安了旁的心思吧。”狄霄说,“不论夫人在想些什么,或是明明白白讲出来,不然休怪本汗翻脸。” 明夫人有些难以启齿,可面对狄霄的冷脸,她又不想真的被赶出去。 思虑良久,她终于慢吞吞说出些许过往。 “实不相瞒,我观王后面容,却是与我那小女一模一样。” 她隐瞒了明窈被赶出家门又被逼自尽的事实,只说自己和老爷是被大皇子骗了,错把外人当亲女,反叫亲生女儿受了委屈。 随着明夫人话落,明窈问:“那原先那位四小姐呢?夫人说了这么多,怎没说原先那位四小姐的去处,可是走丢了?不然怎寻到我们这里来。” 明夫人先是一愣,旋即点头:“走丢了,就是走丢了,她、她无法接受自己被抱错,被歹人指认后,第二天就偷偷离开了。” “我和老爷寻了她许多年,却一点寻不到,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走了之,可叫我和老爷怎么办啊!” “就算她真的不是我们的女儿,可我们也养了她十几年,这么多年的情分,哪里是三言两句就能断的,那孩子可太狠心了……” 说到最后,明夫人不禁掩面。 与她的激动相对,明窈却是心底一片冰凉。 只看明夫人眼角溢出的泪花,她好像真的对走丢的女儿倍感思念。 但凡明窈不是被赶出家门的当事人,或许她就信了。 别看明夫人说的情动,可再一听,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言每一语,几乎全都是对明窈的责备,怪她不告而别,怪她与父母生分。 若是换个不知情的,恐少不得同情明夫人,怪那四小姐走得太决绝。 明窈偏了偏头,忽觉没意思极了。 正这时,狄霄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同时问:“如果你们找回了四小姐,可是要认她回去,揭露大皇子谎言?”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4节 “这——”明夫人甚至没有半点迟疑,讪笑着,“这不太合适吧。” “大皇子毕竟是亲王,我明家不过小小商贾,如何能得罪了皇亲国戚,就算找回了女儿,我们、我们……我们肯定是要补偿她的。” 她的眼神开始飘忽:“窈窈向来懂事,想必她是能理解我们的,且让那大皇子妃先占着明四小姐的名头,可该给窈窈的,我们是一分也不会少了她的。” 常听说谁家老爷在外养了私房,可这不能见人的嫡女,倒是头一回见。 狄霄面上的笑越发深邃,偏眼底一片寒意。 “所以,你是觉得,本汗的王后就是你们走失的女儿?” “是……”明夫人道。 狄霄指了指明窈,又问:“若本汗的王后真的是你们走丢的女儿呢?” 明夫人猛地起身,袖摆带倒桌上茶盏,杯中热茶全洒在桌上,两滴水珠溅到她身上,明夫人面容一紧。 可她顾不得这点小事,热切地盯住明窈:“如果、如果——” “我观王后与汗王感情甚笃,定然是两情相宜,我们虽想念女儿,可也不是那等拆散有情人的恶父母,正好草原与明家多有合作,又有这等亲缘关系在,想必日后更能亲上加亲。” “我还听说,汗王乃草原之主,有汗王相助,日后窈窈被认回,想必大皇子也无法说什么,我明家、我明家也不会再受其胁迫了。” 明夫人实在太急,才说了两句对女儿的思念,又把心思放到了狄霄身上。 一个是草原王,连皇帝都要拉拢交好的对象。 一个是大皇子,还不知能不能登上大宝,又对明家全无尊敬。 明夫人心底的算盘辟里啪啦响,转眼就理清好坏。 她心里暗骂明老爷不肯跟她同来,不然等认回了明窈,他们明家的地位,岂不是又要狠狠往上攀一截。 明窈分明没有说半句话,可看明夫人的模样,仿佛早就认定—— 这就是她走失的爱女啊! 片刻,却听明窈嗤笑一声:“我想,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可从未说过认识夫人,实不相瞒,我本大越公主,自幼生长在望京,后入草原,也从未去过除风锦关外的地方。” “至于夫人所说的,与您那女儿一模一样,也不知这是遭了什么祸,偏跟您的女儿长得相像,平白被人找上,实在晦气。” 说着,明窈甩了甩衣袖,仿佛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从明夫人进门到现在,明窈从未露出什么过于显露的情绪,直到这刻,才显了嫌恶。 “你你……我——” 明窈哼笑一声:“你们那女儿也是可怜,受了无妄之灾不说,就算被找回去了,还是个不能见人的,要我说,回什么回,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比被爹娘遮遮掩掩得好。” 狄霄哪里听过明窈这般伶牙俐齿,句句往人心窝子上捅。 他听得颇为意动,看着明窈眉眼张扬的模样,越看越是欢喜。 然被说道的人,可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明夫人几次想反驳,皆被明窈骂了回去:“真晦气!” 明窈完全不给明夫人说话的机会,痛痛快快骂了一通,临了了,眼带恶意:“要我说,你家那女儿,当年早早跳了河,倒是明智了一回。” 省的再被这一家攀附,有用了就是乖女儿,若稍有叫明家感到蒙羞的,那就是死不足惜。 说完,她全然不顾明夫人面上的震惊,一挥手,命族兵将其赶出。 明夫人被架住,手脚一齐挣扎,偏完全逃不出族兵的禁锢。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明窈跳了河!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跟明窈有什么关系……” 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于无声。 明窈叫了族兵:“往后再有明家人来,一律不许进来,日后我与汗王出行,也请各位多戒备着,若有明家人出现,早早避开。” 族兵领命,又将王后的吩咐告知所有人。 领了明夫人进来的族人感到惶恐,唯恐被王后责罚。 可之后数日,不管狄霄还是明窈都没有找过他,无论明家如何,两人总不会将这些私怨迁怒到族人。 再说厅内,随着族兵退下,明窈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散了。 她浑身疲乏,右手放在桌上,用手腕撑着脑袋,好半天,才长叹一声。 明窈细声呢喃道:“我可真傻,我怎么就会觉得……明夫人会愧疚呢?” 想她还天真的以为,明老爷明夫人对她的离去会有两分怀念,又或者听说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亡故了,会悲伤一二。 然事实是,这些皆没有。 即便明窈并非那被调换的孩子,即便假四小姐对明家一点也不好,但在明家利益之下,真假从来都不重要。 明家子嗣颇丰,仅明夫人所出就有三男两女。 诚然,他们对明窈或许是有两分情谊的,可那些年里,这点情谊只建立在她能给明家带来的利益上,只从亲情讲,她甚至比不上一个庶子来得亲切。 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或许重要,但到底重不过整个明家去,也比不得家中脸面,不然当年事发,他们又如何问也不问,先把明窈赶出家去。 狄霄走到明窈跟前,将她整个人抱住。 狄霄沉声道:“是他们有眼无珠,错失珍宝。” 明窈轻笑:“哪有什么珍宝,从始至终,也只有你把我看着重要。” “不止是我,还有布赫,还有拔都儿部的无数族人。”狄霄说,“族人们始终记得,是他们敬爱的王后,给他们带去棉衣粮种,教他们念书习字,又开了草原与大瑜的商贸。” “窈窈,或许我说的不对,但我真的很庆幸……你被明家赶出去。” 明窈被他这话逗笑了,抬手在他背后拍了一下:“说什么呢你!” 笑过后,明窈垂眸,眼尾滑下一滴晶莹泪珠。 见一面也好,也算彻底断掉她的念想。 往后经年,再想起她的前十几年,只做散掉的云烟罢了。 是夜,狄霄揽着明窈,他忽然提起:“若我将大皇子所为告知四殿下,窈窈会介意吗?” “嗯?”明窈一愣。 “大皇子为一己之私,伪造皇子妃身份,明家明知此举大罪,亦帮其遮掩,我虽不知大瑜律法如何,但此等混淆皇室身份之行,应该并不被允许吧。” 狄霄从不是大度的,明家对明窈所为,早叫他记在心里。 他不方便亲自动手,但叫其受点什么牵扯,左右不过几句话的事。 唯一叫他迟疑的,只剩明窈的反应。 明窈明白过来,先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感念明家对她这么多年的培养,却也无法忘却流落街头的落魄。 出于孝道,她无法对明家做什么,可从情理上,她也做不到以德报怨,一笑泯恩仇。 许是她不知感恩,但听了狄霄的建议后,不得不说,她狠狠地心动了。 至于大皇子事败后,明家是否会受到牵连,且看天命吧。 明窈贴到狄霄耳边:“好。” 之后狄霄如何与四皇子说的,明窈没有再问。 她和狄霄抓紧最后两日清闲时间,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醒后在附近转转,看看冠京城内特色。 明窈还走了七八家书坊,那些落了灰的书册全被她买下。 有些是关于农耕的,有些是关于水文地理的,还有些没什么用的诗集,又或者大多数人不感兴趣的算数兵法。 反正他们有钱也有人,先买回去,不定那日就用上了。 转眼间,到了庆功宴那日。 此番大瑜大胜,无论是从声名上,还是从实际利益上,皆大有收获。 庆功宴设在广源殿,朝中文武皆列席。 狄霄和明窈的位置就在皇帝下首,在他们之后,才是一众皇子皇女。 苏格勒作为后期支援主将,也被大瑜皇帝亲口言谢,又在询问了狄霄意见后,给苏格勒封了异姓王。 这异姓王只有封号和府邸,却无实权和俸禄。 与之相对的,苏格勒也无需在大瑜任职,只是挂了个异姓王的名号,无论他是回草原还是住在府上,皆不受皇帝管制。 同时,他在草原若领兵或其他,也全然不受影响。 除了苏格勒外,其余草原军则赏了金银,每人百金,另有绫罗绸缎无数。 这等赏赐,就是许多大瑜将领都没有的。 但一众武将对此并无异议,仍是乐呵呵的,偷偷往草原王那边看一眼,果然见草原来的一众人面带笑意,一看就是满意了的。 在这之后,才是对大瑜一众将领的封赏。 赏赐到最后,皇帝忽然叫了狄宇的名字,狄宇满脸茫然地出列,只听皇帝笑说:“狄爱卿这监军,可是直接把自己给监没了。” 话落,堂上轰然大笑。 “此番草原与大瑜联合,多亏狄爱卿在中调和,大瑜能顺利攻下大越,草原功不可没,狄爱卿亦功不可没。” “朕知晓狄爱卿是不会回来了,原本想好的官位也只能放一放,不过苏格勒将军都封了王,狄爱卿自然也不能落下。” “依朕之见,狄爱卿也做个闲散王爷,日后若是想起冠京了,也好来京住上一段时日。”二品闲散王,同样只领封号和府邸。 但大瑜做足了姿态,所为无一不彰显著对草原的重视。 草原一向不欢迎外族人,但这回,狄霄送出三枚狼牙坠,凭此狼牙坠,可许一支千人以下的队伍入草原。 日后若有大瑜人入草原商贸,也可凭此坠进出。 四皇子大笑:“只希望大瑜和草原早早通了商贸,草原大瑜一家亲。” 庆功宴后,草原和大瑜另定了日程,双方掌权者一同商定合约。 大瑜方以皇帝和四皇子为首,另有文臣武将百位,一同定了合约初稿。 而草原这边只狄霄和明窈两人,苏格勒和狄宇也在,却全程未发表看法。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5节 依照合约所言—— 往后百年间,大瑜同草原以和为先,任意一方,皆不可起兵戈,哪怕对方起了内乱,另一方亦不可插手分毫。 百年合约之外,明窈又和户部的官员做了补充协议,这份协议是对商贸等的补充,往后大瑜边城将欢迎草原商人的进入,而大瑜人亦可入草原。 为了鼓励通商,之后五年里,走商商人的商税全免。 在这之后,大瑜皇帝又提出,大瑜可为草原人提供部分官位,草原一族可凭借科举为官,无论文武,皆受欢迎。 同时,双方可在固定时间内派使者进行交流学习,互学对方之优势。 大瑜在种植纺织医术等方面颇有建树,可草原的骑兵战马也不差,总有点什么,是吸引对方的。 合约定下后,皇帝邀请狄霄一行年后再走。 正好族人们还没看够冠京的花样,索性再多留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里,苏格勒带着一众族兵,在京畿营多次进行比试,草原人各个高大威武,那手精妙绝伦的拳脚功夫,叫多少京城军心生向往,纷纷拜师学武。 其他族人们也先后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或是在铁坊学打铁,或是到绣房学绣工,还有到人家医馆当学徒的,看其刻苦模样,好像三五年内都不准备回拔都儿部了。 就连布赫都去了皇家书苑,跟一众皇子们一起念书。 为了节省来回时间,皇帝还在宫里给他寻了一处宫殿,里面的宫女太监全换成草原人,也好叫狄霄他们放心。 这样一对比,反而是狄霄和明窈最无所事事。 两人在宅子里躲清静,一连多少天都不带出门的。 也就偶尔被皇帝或四皇子邀请到了,才会勉强出去应酬一二。 狄霄不知从哪寻了一摞春宫册子,学得没脸没皮,光天化日之下,也能面不改色地翻看。 明窈给他烧了多少次,可没过两日,又有新的册子来了。 也不知这些东西从哪来的,气得明窈咬住狄霄食指,呜呜囔囔说:“你要是敢叫族兵去买这些腌臜玩意儿,我就不跟你过了!” 狄霄眸色一沉,堵住那张不会说话的小嘴。 他按住明窈的后颈,凉凉问道:“不跟我过,你还能跟谁过,嗯?” 明窈作势要打他,可才举起手,就被男人箍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又是一夜身不由己。 …… 那日明夫人被赶出去后,才安生了不到半个月,又开始在府外流连。 这回不光是明夫人,明老爷也来了几次,到后头更是捎上几个孩子,打着孩子的名义,想要跟明窈再见上一面。 然无论他们如何说辞,明窈全然不理,到后面实在烦了,索性跟族兵说:“以后他们再来,你们只管赶跑就是,无需告知我。” 至于大皇子和大皇子妃送来的拜帖,狄霄只看了一眼,手腕一抖,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抬脚踩过,纸上顿时留了一个脚印。 后头族人收拾屋子,将拜帖当成垃圾清扫出去。 明窈甚至不知,这两人也想过府一叙。 就这样过完年,狄霄清点了要一同回去的族人。 宁湘他们一家是要留在冠京的,还有几个在这里拜师学艺的族人,也是走不开,等统计结束,零零散散加起来,竟有三四十号人要留下。 狄霄皱着眉,虽然没说不许,但也不是多么支持的态度。 明窈宽慰他:“给大家留足银两便是,等日后把草原商行开到冠京来了,族人们遇事也能有个依靠。” “汗王要早早习惯才是,以后往大瑜来的,可不止这三四十人了。” 可不,百年合约一签,以后的大瑜还草原,还不定多出多少外族人。 狄霄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多多开办商行,让族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依靠和后盾。 二月初一,草原众人离京。 皇帝染了风寒,无法亲自相送,便派了四皇子代劳。 四皇子一直送到城郊才止步,望着马上的狄霄,抱拳作别。 四皇子打下大越,将大瑜疆土扩大数倍,又力主与草原交好,为大瑜结下强有力的友邦,单从功绩上,他之贡献,已远远超出其余皇子。 皇帝虽然没有下旨立太子,却日日传四皇子入御书房,一同批阅奏章,又令皇后张罗选秀,欲为四皇子觅一贤妃。 种种迹象,无一不预示着太子的真正人选。 一时间,朝堂多是暗潮翻涌,大皇子一党尤且挣扎,然面对四皇子身上的圣眷,也颇有种无力回天的无奈。 半年后,就在狄霄等人抵达风锦关时,却听城中百姓皆在讨论冠京政变。 听说大皇子贪墨、徇私枉法、插手皇商选拔等事败露,不等圣上宣判,他先起兵围了皇城,欲逼宫上位。 不料四皇子亲兵实在强悍,不过三五千人,就破了五万叛军的围困。 大皇子被擒,数罪并罚,削去亲王番号,终身圈禁。 大皇子妃身份作假,除去皇家玉牒,秋后问斩。 明家知情不报,亦受牵连,被彻底夺去皇商名号,之后三十年,明家皆不可参与皇商竞选,明家人亦不可参加科考,经此一事,明家彻底败落。 大皇子圈禁后一月,皇帝退位,传位给四皇子,退居江南行宫。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四皇子即位,大瑜各地广开恩科,同时招揽能人,去往原大越疆土,对逆反之人进行教化。 而投诚百姓,则减免苛税,仕子亦可参加科考。 这些大瑜朝堂上的事,只听上一耳朵也就算了。 知晓四皇子将登大宝,狄霄倒是乐见其成,旁的不说,只他和四皇子在位的这几十年里,天下当得太平。 明窈听说了明家的下场后,亦无半分色变,转头就忘了个干净。 她带着布赫去了将军府,先跟姨母好好道别,再问问唐峥和唐夫人,要不要去拔都儿部住几个月。 一行人在风锦关停留半月,再次踏上回族的旅程。 一月初,拔都儿部城门打开,迎接归族的族人。 汗王和王后离开一年,族人多是想念。 面对归来的众人,族人舞着彩带,敲响锣鼓,从城门开始夹到迎接,所过之处,皆是对汗王和王后的呼唤。 从进到城门开始,明窈就下了马车,无论被谁叫到,她都会停一停脚步,驻足问一声对方近况。 “今年青麦的亩产竟有六百斤吗?哪里是我的功劳,分明是阿姑照看的好……恭喜阿姑大丰收呀!” “这不是罕尔吗?我临走前留下的作业可完成了?赶明儿我去了学堂,一定第一个检查你!” 明窈全无王后的架子,跟谁都能话两句家常,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回头,仍能看见城门的影子。 狄霄索性送了缰绳,放乌木兰自己去吃草。 一个怀有半月身孕的草原姑娘挤在最前面,满脸慈爱地摸着肚子:“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跟小王子一样可爱。” 明窈笑了笑:“小宝贝一定能成为拔都儿部最漂亮的孩子。” 姑娘没想到能得这等祝福,惊喜地捂住嘴巴。 因汗王王后回归,族里可是热闹了几日。 狄霄休息两日后,紧跟着就去了兵营,而明窈又要清点仓房账簿,又要给玩嗨了的孩子们敲敲警钟,整日奔波在族里,可一点不比在路上轻松。 就这样操劳了一个多月,两人才得了几分空闲。 又过半年,春暖花开,整个拔都儿部被绿色汪洋环绕。 等族人们春耕结束,却见族兵集结,苏格勒首领亲自开路,提前半月出发,率兵在前扫清障碍。 而汗王和王后紧随其后,开始为期三年之久的巡视。 从中部草原到北部草原,凡拔都儿部所属,皆将留下他们的脚印。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中部草原之行(一)◎ 从拔都儿部王城,到草原最北的西岚旗,单是赶路,就需要大半年时间,再加上中间在各处停留,三年时间仍有些紧俏。 临走前,狄霄特意叫来族里的管事们,若日后有大瑜的使臣来,他与王后不在,就由狄宇出面接待,族里若有想出去求学的,交待好归来时间与大致去处,就能到仓房领了银两,自行安排。 汗王王后离开月余,族人们也慢慢习惯了两人不在的日子,每日去耕田里转转,闲暇了就到族外打打猎,又或者去学堂外面旁听,日子不紧不慢,悠闲中又不乏几分秩序井然。 此番巡视第一站,便是中部草原的混合聚居处。 这部分的族人来自不同地方,多是普通族人出身,偶有几个不愿去南部的奴隶,也是住在部族边缘,少与里面的人交往。 两三年间,中部草原受到的资源是最多的,可发展也是最慢的。 狄霄前前后后往这边派了四五万族兵,族里有了多余的粮种,也是先紧着中部草原送,就连青石湖盐这些,中部草原都是第一站。 这般偏心下,南部的长老们少不了微词。 然而就是这样,中部草原的发展也不见得有多好,不说与南部比肩,就是最靠北的一些荒凉地区,都比中部发展得好。 就算中部草原从开荒开始,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资源也有资源,要说真有什么缺的,无非是族人们的上心罢了。 生活在这里的族人都不用心,旁人再怎么拉扯,也拽不到高处去。 年前赤那回了王城一趟,拉着狄霄诉了一天一夜的苦。 “汗王是不知道啊,中部草原的族人是真不听话,给了他们粮种也不用,偏要用自己的破种子,肥田的法子更别提,一会儿嫌麻烦,一会儿又嫌臭。” “要不是族兵出面压着,春耕都要耽搁了,紧赶慢赶的,到底还是晚了两个月,还不知收成如何……” “前段时间招了几千族兵,哪成想都是些兵油子,合起伙来逃训练,日常巡逻也不行,吊儿郎当全在混日子,来做族兵就是为了那几钱银子,狗屁不是!” 赤那的脾气在几人间算是极好的了,连他都觉受不了,更别提还留在中部草原的维安斯,被气得差点儿杀人。 按照赤那的想法,他是想留在王城,换苏格勒去调|教人的,哪想苏格勒摆摆手:“不去不去,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可叫我歇上几年吧。” 苏格勒征战数年,好不容易战事平息了,理当让人家休息。 赤那无法,过了冬,只能又灰头土脸地回去,好在他离开前,狄霄再三向他保证,今年夏秋,一定亲自过去看看。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6节 随着苏格勒带兵先至,中部草原也热闹起来,族人们无论愿不愿意,皆被动员起来。 族里没什么好东西,那就把前两年的粮食拿出来,塞满各大粮仓,摆在道路两边。 毡帐使用得时间太久,显得陈旧破败,那就在毡帐外围上一圈花花草草,正好是盛夏,草原上属花草树最多,各色鲜花开得尤为茂盛。 吃食上就更简单了,许多人不舍得吃的牛羊赶出圈,首选肉质鲜嫩的小羊羔,剁成馅儿包饺子蒸包子,连着精细白面粉一起用。 这等过分郑重的迎接方式?,叫许多族人心生不满,暗戳戳摆着烂,各种不配合。 维安斯刚要生怒,便被赤那拦住了。 赤那满面笑容:“无妨,我能理解大家。” “只是我脾气好,汗王脾气可就不一定了,上回汗王回族,被族人怠慢了,汗王当场问责了几个管事,罚了好几年的粮食。” “我是汗王亲随,便是受点罚,我也就认了,不过大家跟汗王没甚关系,到时候汗王觉得大家敷衍,会不会……” 会什么? 就在众人支棱起耳朵的时候,赤那忽然停了嘴,一挥手:“哎!苏格勒首领这边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那从王城来的首领一脸肃正,身佩兵甲,满身寒气。 再看他们首领,凑到对方身边,又是哈腰又是赔笑,即便这幅姿态了,对方还是冷冷的。 “这是在做什么?中部草原就是以这幅表现迎接汗王王后的吗?” 苏格勒语带寒意,环顾一圈,吓得不少人收回目光。 赤那无奈摇着头,半点没有帮众人说情的样子,话音一转:“走吧走吧,年初我带回来几坛青麦酒,正好给你尝尝。” 苏格勒微微颔首,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后,赤那落后他半步,全程当个引路的,毫无首领的威严。 族人们面面相觑,不禁想到—— 一个王城来的小首领都这样嚣张,那真正的汗王…… 听说前些年汗王征战四方,斩于马下的可汗不计其数,更有山谷狭道掩埋无数尸骨,血骨遍地,皆是这位汗王所为。 有人压低了声音:“我曾见过那位汗王,身长数尺,赤面獠牙,易暴易怒,且嗜杀如麻,稍有一点不如意,便要找来上百童男童女,剥皮放血方能消怒。” 旁边人听了,不禁面色一白,默念两声什么。 “我怎么记得,汗王并没有你们说的那般丑恶,是不是……”一个年轻的汉子嘀咕两声,可周围人全陷入了惊惧,根本不肯再听他的话了。 另一边,苏格勒也觉奇怪:“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他们几人并无尊卑之别,向来以兄弟想成,赤那的一番伏低做小,可是把他看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生人太多,他差点就直接问出了。 赤那哼笑两声:“没什么,不管他们,来来来,喝酒喝酒!” 许是赤那的演戏起了作用,之后再有什么装点部族的吩咐,族人们配合了许多,虽然还是不情愿,但至少不会推三阻四以次充好了。 只是与此同时,关于汗王的传言纷纷露出,青面獠牙都是好的,更有甚者,那是亲眼见到了汗王幻化出千头百面,后背上更是长出无数蛇头。 是了,汗王已经不属于人了。 已经成了能与草原之神比肩的恶神。 就这样,在有数几人的期待和无数人的恐惧中,汗王王后的车驾抵达。 以苏格勒三人为首的族兵列队欢迎,念及族人的不配合,赤那也没叫他们,至于有多少好奇的族人围观,反正被族兵挡在外围,也就随他们了。 从南部草原运来的青石数量只是少数,不足以用来修筑城墙,族里还是用的最原始的木制围栏,一些比较重要的地方掺了稻草泥,再堵上两块青石。 毡帐周围虽然围了花草,但也难以掩盖灰扑扑的底色。 就连族人们的衣着也以兽衣兽裙为主,黑白灰成为主色调,偶有几个穿着亮丽麻衣的,那都是难得的富裕人家。 许是在王城待习惯了,再回到这般朴素的地方,明窈竟觉出几分不习惯。 他们的车驾停在部族外,狄霄和明窈先后下马,随行的族人跟在后面,族兵则牵着马儿再落后半步。 看到夹道左右爆满的粮仓,明窈弯了弯眼睛:“这是去年收的新粮吗?其他不论,能有个大好收成也不错。” 就在她话音刚落,赤那一抚掌:“王后说错了,不敢欺瞒汗王和王后,这可不是去年收的新粮,这次族里好几年攒下的粮食,有些都发霉了哟!” “……”明窈的笑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狄霄掩面咳嗽两声,上前半步:“无妨,且看看其他的吧。” 接下来,赤那向两人展示了被野兽撞毁的围栏,大片干枯的庄稼地,几十座倾斜将塌的毡帐,还有一群和泥巴满脸脏的小娃。 赤那说:“我说要修围栏来着,这不大家伙太忙,要再等等。” “这庄稼地也是意外,有些人家死活不愿意均田,一起劳作又躲懒,这才荒废了些耕田,还有那毡帐啊,早晚都是要修的……” “王后您问学堂?哎呦哪里来的学堂,之前倒是建了,可族人不肯送孩子过来,教识字的先生天天对着空帐子,忍了半月也走了。” 他说得格外诚实,远处围观的族人却是听得心惊胆战。 只见那位身量高大的汗王面色越来越难堪,就连和和气气的王后也没了笑,扫过来的余光里,除了不赞同就是责怪。 “……”四周一片死寂,连呼吸都弱了许多。 终于,伴随着日暮西区,一行人也走到了最后。 对于这一路的见闻,狄霄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在进毡帐前,他漠声道:“明日辰时,族内所有人家,每家至少一人,来此议事。” “是!”赤那双手举过头顶,乐呵呵地应道。 等四下无人了,明窈轻叹一声。 她虽早知中部草原发展落后,可真见了,饶是她已经历过从无到有的艰难,还是有些上头:“都是为了自己,怎的就——” 狄霄递来湿帕子:“不怕,既然来了,便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 是夜,明窈褪了外衫,只着一身雪白里衣。 她正准备换一身里衬,目光却是一凝, 明窈掐着腰,努力吸了吸肚子,可还是能看见微微一点隆起。 她琢磨半天,也想不明白肚子上的这点赘肉从哪里来的:“我最近也没吃太多东西呀,还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多了一圈小肚子。” 狄霄侧目,看她撩起衣摆,忍不住捏了一把。 入手的软肉温温热热的,软趴趴地贴在指肚上,如人一般,柔软又贴心。 他笑说:“除了肚子上多了一点点小肉,其余地方反瘦了不少,难不成是怀了?”说这话时,狄霄完全没有上心,更多还是调笑。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却见明窈倏地瞪圆了眼睛。 “……不会吧?”狄霄哑然,掌心贴到了明窈肚皮上,忍不住又蹭了蹭。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恢复日更! 感谢在2022-12-31 23:55:52~2023-01-06 19: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嘟嘟嘟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修修修 13瓶;陈陈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中部草原之行(二)◎ 深更半夜,大多数族人都已进入梦乡。 狄霄躺在床上却是半天无眠,翻来覆去的,目光虚无地望着半空,又猛地一下子看向明窈,然帐内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她的一点轮廓。 按照狄霄的想法,管它现在是什么时辰,先找巫医来看过再说。 明窈虽然也是惴惴,但接受能力还好,犹豫半晌,还是想着先把鼓起来的小肚子放一放,她环着狄霄的小臂:“好了好了,不差这一晚的。” “不是……” “好了好了,我好累诶,快点洗漱休息了。” 说完,明窈打了个哈欠,用小指拂去眼尾的泪花,转身走向床榻。 无奈之下,狄霄只能再多等上这么一晚。 他们是四月从王城出发的,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半月了。 从王城到中部草原,这一路总是奔波,并没有亲近的机会,偏偏出发前一夜,狄霄与明窈缠绵半宿,事后又直接睡下,很难说是不是那晚的缘故。 等过了年,布赫就九岁了。 依着狄霄的想法,等布赫十岁,就可以慢慢接触族务,十五六岁就能接管大部分族内事情,届时他与明窈也能得闲,无论是去更南边的雪山探险,还是去大瑜游山,都不怕族里没人。 可要是突然添个小娃娃…… 狄霄眉心微微隆起,便是看不清,目光也凝在明窈身上。 温热的掌心覆在明窈小腹上,她梦中受到惊扰,侧身欲要躲开,然就是躲闪着,她的手还是下意识往狄霄怀里凑,脑袋也一同凑过去。 黑暗中,只听狄霄发出一声沉沉的笑。 “睡吧……”他动作轻柔地拍抚着明窈的后背,等她重新陷入沉睡,又侧身将人彻底揽进怀里。 毡门在两边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盛夏的夜风罕见得有些清凉,也吹散了满帐的热气。 转天清早,明窈醒来时,狄霄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一切。 床头放着香皂和牙刷牙粉,这都是王城近两年极为流行的。 用惯了这些东西后,无论是明窈还是狄霄,都有些离不开了,这回巡视,明窈也没忘了带上两份,香皂和牙粉都是淡淡的清香,两人都能用。 床位则叠放着新衣,里衣用的是冰蝉丝绢,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能清晰感受到清凉感,外面就是一件简单大方的草原袍服,蓝白配色,袖口嵌着金线,领口和衣襟的位置上也绣着漂亮的花纹。 再往外,桌上也放好了早膳,两碗冲泡好的炒青麦面,一小碟腌得脆脆甜甜的萝卜条,还有一大份蛋羹,还冒着点点热气。 明窈才起身,狄霄就凑了过来。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7节 他轻车熟路地递来湿帕子,转身又去取衣裳,动作间,还不忘说:“我已经叫人去传了巫医,等用过早膳巫医就到了,到时候——”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明窈腰腹部,直到被戳了一下,才收回视线。 抬头间,却是明窈明丽的脸蛋凑到跟前。 明窈眨了眨眼:“狄霄,你在害怕吗?” “没有。”狄霄矢口否认。 “那你的手指在抖什么?”明窈抓住他的手腕,手掌抬起,才发现狄霄的小指一直在无意识颤动着,如今被夹在两人中间,颤动得更厉害了。 “……”狄霄顿时哑然。 明窈猜不到他在紧张些什么,几次打量他的神色,看他总是恍神,也不好再打趣什么了。 等坐到餐桌前,明窈才轻轻说:“你不要害怕呀。” “要是真怀了小宝宝也好,布赫不是一直想把金花阿姑家的小孙女拐回王帐?要是误会了,唔……”明窈轻轻拍了拍肚子,“那且胖着吧,才不减肥。”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狄霄的神色轻松了几分,他掐了掐明窈的侧颊,拇指和食指轻松将她的手腕圈起来:“不胖,多吃些才好。” 为了这,今早桌上的一大碗蛋羹,全进了明窈肚子里。 除了这碗蛋羹外,明窈还吃了一整份炒青麦面,脆萝卜也没剩,最后还砸么砸么嘴,多要了一杯鲜牛乳。 “……”望着她骤增的食量,狄霄彻底说不出话了。 好在早膳的碗筷才收拾完,族里的六个巫医就全到了。 巫医看诊,是没有把脉相面之说的,便是在草原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明窈也没搞懂巫医们看病的门道。 要说他们是装神弄鬼吧,偏偏族人们有什么大灾小病的,巫医总能治好。 可要说他们有什么真才实学…… 明窈默默偏过头去,心说一声冒犯,不敢随意评断。 但显然,这边的几位巫医,并不是个个都如王城的巫医的。 其中两人目光始终躲闪着,给明窈看过后,紧跟着就大喊大叫起来:“恭喜汗王!恭喜王后!王后这是有喜了!” 狄霄冷声问:“几月身孕了?” “这——”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一个月了!” 狄霄冷笑,转头喊了族兵来,将这两人带下去。 有了这两个先例,剩下四人老实了许多,其中一人直接承认自己医术不精,无法为王后看诊,剩下那三个给出的结果也不一样。 两人说:“王后并无异样,许是有少许积食,稍微控制一二就好。” 剩下那个却是言之凿凿:“王后已有两个多月身孕。” 最后这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两根五黑的辫子搭在胸前,对狄霄并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他:“王后就是有身孕了。” 狄霄的目光依次在三人身上扫过,双方都信誓旦旦,坚持自己的看法。 “都回去吧。”眼看狄霄周身的郁气越发浓厚,明窈做主,将人都打发了。 折腾了小一个时辰,却没能得到一个定论。 “算了。”明窈倒还好,“反正跟之前也没什么差别,不管是否有了身孕,也耽搁不了什么,正好我们在中部草原停留的时间长一点,再多等上一两月,就能看出来了。” 想当年她怀着布赫的时候,从两三个月就有孕期反应,肚子里的小坏蛋生怕旁人不知他的到来似的。 这次可好,除了那微微凸起来一点点的小肚子,明窈实在觉不出哪里不一样,不觉恶心,也没有什么疲乏,怎么也不像有孕的。 狄霄仍是在意,被明窈宽慰了好久,才将注意力稍稍偏移。 “不是说好要见族人们吗?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明窈说。 因着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身孕,狄霄不敢让明窈去人多的地方。 明窈想了想,点头答应。 狄霄留了十几个族兵保护,剩下人则全部带去族外的旷野上,旷野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族人,很多人家来的不止一人。 随着汗王到来,周围的族人议论声渐歇,视线落到狄霄身上。 在狄霄来前,诸多传说把他说的宛若神魔,可真的亲眼见到了,不少人却觉得,汗王除了威严些,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哪有什么千头百面的。 在经历过数次战乱后,狄霄坚定地认为,强兵乃一族之基,没有了勇猛兵士,便是再富裕再兴旺,外敌来犯,也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即便草原与大瑜签订了合约,可狄霄也不敢将全族的安危都压在那一纸合约上。 他不好把握对普通族人的训诫尺度,可对于族兵,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只见狄霄睥睨四顾,蓦然扬声:“所有中部草原族兵,出列。” 今日在场的族兵都是从南部草原带来的,在中部征收的新兵都被放回家中,直到被狄霄点到了,才磨磨蹭蹭地从人群中出来。 看着他们蹒跚若老人的动作,狄霄本就不算明朗的心情更是蒙上一层阴霾。 他侧头跟苏格勒说了几句,苏格勒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领命,转身去办事了。 赤那在侧听了一耳朵,即便竭力忍着,眉眼间还是露出一丝喜色。 单是等人群里的族兵全部出列,就用了整整半个时辰。 到现在,狄霄对他们已无半点容忍。 他一挥手,守卫在侧的族兵瞬间成列,动作迅速且整齐地将他们围在中间。 不等中间的人反应过来,族兵抽出背后弓箭,同时对准中央。 惊呼声四起,被围起来的族人欲要冲出去。 “放!”一声令下,箭雨纷扬而下。 但预想中的惨叫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有接连不断的呼痛声。 被箭矢打到的人这才发现,箭头上都绑了布团,免去了箭矢的杀伤力,但由于族兵射箭的技巧,箭矢打在身上,瞬间就能青肿一片。 这场箭雨持续了许久,一批又一批的族兵换上换下,另有三列人守在外面,制止了外逃的人。 到最后,已经有许多身高体壮的汉子抱头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 ——实在是太疼了。 从头到脚,无论是否能挡到,几乎每人都被打了几十下,全身上下都火辣辣得疼。 且看狄霄面容,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围观的族人们早彻底消声,眼睁睁看退下的族兵们抬来冷水,箭雨一停,几百桶水被泼出去,将中间人浇了个透心凉。 狄霄轻笑一声:“就这?不奢望你们能反抗,简单逃出去都做不到,就龟缩着挨打?”他的语气淡淡的,可随便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和轻蔑。 就在狄霄震慑族人之际,明窈在帐里待得无聊,想来想去,还是带上族兵出去了。 族人们离开了大半,留在族里的多是些老弱病残,这些人生产力不足,却也是最容易被动摇的。 明窈在附近转了转,最终选了几个围在一起搓麻绳的阿嬷,示意族兵在侧等候,只她独身一人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是怀崽儿了哦~ 窈窈现在32、33这样,还可以生个小窈窈 再,建了个抽奖,11号晚上9点开,订阅满80%都有可能被抽到! 感谢在2023-01-06 19:45:28~2023-01-08 23:1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ulo 199瓶;啾咪么么么 8瓶;camellia 5瓶;脆辣鸡胗 3瓶;花花家的小白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中部草原之行(三)◎ 几位阿嬷眼睛不太好,只知道身边来了人,却一时没有分辨出来者是谁。 明窈蹲在她们身边,看她们神色认真,也就没有出言打扰。 直到其中一位轻叹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搓了一半的麻绳放到地上,摊开双手,只见一双苍老的手上全是勒痕。 明窈一怔,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嬷不疼吗?” 她的突然出声,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阿嬷们没有多想,笑了两声,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一边说:“习惯了。” “搓这些麻绳有什么用吗?”明窈问。 “原本是没什么用的,不过首领说,可以用麻绳换粮食,换的虽然不多,可能多一口是一口,也不用全靠着儿孙了。” 至于麻绳的用处,明窈只能想到一二。 搭毡帐的时候会用到一些,但阿嬷们搓出来的太细,还需要将好多条绑到一起,再就是外出走商时,用来捆绑货物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麻绳的用量都是一定的,赤那收下这些,更多还是为了给老人们补贴一点口粮。 明窈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内涵,她没有点明,反问道:“家里的粮食不够吗?” “我怎么听说南部草原有改良麦,配上肥田的法子,每亩耕田的产量能达到四五百斤,中部和南部气候虽有差异,但支持一家的生存,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听她问出这种话,几位阿嬷不禁笑了。 “你是谁家的女娃,一定是没下过地的吧?咱们可没去南部草原看过,那惊人的亩产,也全是道听途说的。” “咱们祖祖辈辈在草原上生活了上百年,可就从来没见过什么改良麦肥田法,不遵祖训,可没什么好下场噢!”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但一家七八口,不同意的占了大半。 一位阿嬷说:“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只是家里儿孙都不愿意冒险,我又不能做事,哪能强迫他们。” “有这功夫,倒不如多搓一点麻绳,也好多换一点口粮,也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听到这里,明窈大概明白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8节 对于大部分草原游牧族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微薄的粮食产量,要是长个三五十斤尚能接受,可一下子从一二百斤变成五六百斤,便是换成明窈,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再加上对新部族的不信任,促使他们很难做出改变,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故意做对,便是心里有所认同,行动上也要反着来,甚至鼓动大家一起反对新政。 据明窈所知,北部草原大多已经将均田法推行到底,几年来的成效大为可观。 唯有中部,均出去的耕田不足两成。 她没有再问,随意找了个借口,便从阿嬷间离开了。 明窈迳自回了毡帐,在装有行装的箱匣里翻找半天,终于找出几条软乎乎的帕子,帕子只有巴掌大,原本是给布赫备着擦汗的,只这回布赫没跟着,小帕也失了用处,如今拿来做个展示倒还行。 随后她又问族兵要了几捧青麦面,还有七八个全是肉的羊肉包。 拿好这些东西后,她又找到那几位阿嬷。 对于她的去而复返,几个阿嬷很是奇怪。 明窈却是把小帕给每人分了一条,不等她们问,率先解释说:“阿嬷且看,这是用羊毛纺的软帕,多是用边角料做成的,你们可知,就这小小一方帕子,价值几何?” 几个阿嬷稍一寻思:“能值两个馍馍?” 羊毛在草原上并不是多么值钱的玩意儿,毡布也只有在草原上才是必需品,阿嬷们活了大半辈子,并不觉得用羊毛做出的东西能有多值钱。 之前说话的阿嬷又道:“这小帕子倒是软乎,可比毡布软多了,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要是能学会,正好给我小孙孙缝小衣裳穿。” 明窈笑:“就这一条小帕,要是送去了大瑜,能值五十几枚铜板,而一个白面馒头,也不过一文钱,也就是这一方小帕,能换五十多个白面馒头。” “嘶——” 话音才落,阿嬷们倒吸一口凉气。 几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小小一方帕子,这时再看,只觉手心里摊着的简直是个小金疙瘩。 明窈又说:“几位阿嬷家里可有纺车?” “我们家里没有,但我知道谁家有……” “那就好办了。”明窈说,“我碰巧知道这种软帕是怎么做的,只是要用到纺车,不知道阿嬷们愿不愿意试上一试,要是真能做出来,无论是给家里人做衣裳,还是把布卖给我赚钱银两,想来都是好的。” 明窈说的轻松,偏几位阿嬷都愣住了。 一时间,她们都不知道是惊讶明窈的大方,还是惊讶她愿意做收购的人。 “就按照这方软帕的尺寸算,软帕大小的一块布三十文,要是能做出这等帕子上面的花纹刺绣的,就按五十文来收。” 明窈给出的价格,已经是在草原商行出售的价格了。 别看这些小帕子作用不大,可都是出自绣房姑娘们的巧手的,再送去商行,无论是做赠礼还是单独售卖,都很讨小姐们的喜欢。 小姐们不一定会亲自使用,但三五十文钱,赏给手下的丫鬟们,名声好听,拿出去也面上有光。 明窈没想着阿嬷们能做出如软帕一般成色的布匹,只好降低一些价钱。 阿嬷们仍有些迟疑:“我们也用不到银两……” “没事。”明窈早想到了,“族里不收银两,赤那首领是收的,十三文就能买到一斤粗面,十八文就能买一斤精面了。” 阿嬷们日夜不休地搓麻绳,无非就是为了那点口粮。 如今有了利润更大的方法,如何叫她们不心动。 打头的阿嬷一咬牙:“那行,我带你去找纺车,劳烦女娃你教教我们了。” 几人把搓了一半的麻绳收起来,准备一起去有纺车的人家。 等大家伙走了一半了,才有人想起:“女娃你是哪家的啊?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你还知道这样赚钱的生意,之前怎没听过风声。” 明窈轻笑,回身指了指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族兵,族兵身上的漆黑盔甲格外打眼,那是只有汗王亲卫才有的打扮。 几个阿嬷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她们又遇见一队搬东西的族兵,族兵抚肩行礼:“见过王后。” 明窈微微颔首:“辛苦。” 心底的猜测变为现实,几个阿嬷一脸空白,好半天才去看明窈。 但她们意外地没有什么畏惧,望着明窈明艳又不是柔和的面庞,心底一片安然。 等到了目的地,几个阿嬷才一同抚肩:“见过王后。” 阿嬷们眼神不好,学纺布的速度也慢,直到过了晌午,才稍稍学会一点。 看她们实在为难,明窈沉吟片刻:“不然这样吧,阿嬷你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愿意纺布的,把这软帕的价值介绍给大家。” “到时要是有旁人愿意试上一试,阿嬷就带她们来寻我,等许会了纺布的手艺,届时她们每织出一匹布,我就分给你们三文钱,如何?” 明窈笑了笑:“阿嬷们认识的人多,三文钱的佣金听起来少,可等加到一起,也是一笔可观的报酬了,一人养全家也不成问题。” 不光这几位阿嬷,有纺车这家的两个阿姑也是一样,自己纺布也行,介绍旁人拿佣金也可。 明窈在中部草原不认识人,也没什么基础,只能一点点的来。 阿嬷们毕竟年纪长些,认识的人也多。 家长里短间,她们很快就把这软帕介绍给大家,说到收布料的王后,她们更是一改先前的抗拒,点点头:“王后啊……看面相就是个好相与的。” 好不好相与的吧,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跟王后见上面。 明窈只给最前面来的十几个人做了示范,一点点教会她们怎么纺布,到后面再来的,就是前面的人教导了。 除了软帕外,明窈还跟大家伙做了个小交易。 “我这里有几车从王城带来的改良种,几位不妨跟家里商量商量,要是愿意用上这些改良种,再配合着肥田法,等来年收成了,我可以派商队来收粮,除了按市价给钱外,每家还能多余得到二两的赏银。” “二两有多少?二两啊……也就能买两千个白面馒头。” “当然,这事还有个前提,必须是均了田的人家才行。” 有了软帕在前,再说起均田和改良麦,众人就好接受了许多。 王后还说了,只要完全按照章程耕种的,最后粮食的亩产要是达不到三百斤,缺多少补多少钱,再把缺的粮食给补上。 又是钱又是粮的,稳赚不赔的买卖,终是吸引了不少人。 亏得明窈提前寻了人做表率,不然等狄霄腾出手整只均田时,凭他的脾性,可就没那么和气了。 他那日在众人前只对族兵下了手,威慑完了,直接命众人解散。 至于那些被教训得哀嚎不止的族兵,一律返回兵营,是罚还是练,全看维安斯他们的想法。 草原儿郎多是有血性的,被人这样羞辱,心里早憋了一股气。 他们就等着练好了练强了,好叫汗王收回对他们的轻蔑,挽回尊严。 强权虽能令绝大部分人低头,可毕竟不是真心实意,不准会埋下什么隐患。 明窈的方法虽见效慢了些,可等第一批人做出点东西来,不怕旁人不眼热,这大家伙都亲眼见着了,有了渴望,也就知什么好什么该做了。 耕田的事急不来,尤其是今年春耕早已结束,收成如何几乎成了定数。 但为了那点赏钱,不少人家还是选择了主动均田,找负责人做好登记,再去找自己心仪的田地。 这也是早早响应均田制的一大好处,耕田有肥有贫瘠,这早均田的,也就能先到先得,先把肥沃的耕田占下。 之后两月,越来越多的阿姑阿嬷们加入到纺布的队列中来。 更有些年轻姑娘,她们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快,只要是好学的,手艺精进极快,大半个月就掌握了针绣的精髓,做出的方帕不比绣房的姑娘们差。 明窈按照之前说好了,分文不差地给了铜板。 一日日过去,中部草原的族人对汗王说不出什么好话,可提起王后,已经鲜少会听见微词,多是赞扬了。 就在族人们慢慢改变之时,明窈看着不小反大的小腹,不得不接受现实。 夜里,她低头看着又大了一圈的肚子,赤足踹了狄霄一脚。 “狄霄,我怎么觉着……是不是真怀了宝宝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8 23:12:54~2023-01-09 23: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色查找 43瓶;毛茸茸都是我的 33瓶;陈陈 9瓶;没问题 5瓶; 蒾侧° 2瓶;瑞瑞、camell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中部草原之行(四)◎ 面对明显又胖了一圈的小肚子,两人再说不出旁的猜测来。 这个孩子来的太安静,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明窈不曾觉出一点难受来,无论是孕吐还是腿脚的肿胀,这些在怀布赫时堪称家常便饭的反应,这一回统统没有出现。 要不是小腹上的一点微弱变化,或许还要再等上几个月,两人才能发现宝宝的悄然到来。 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的奔波,狄霄面色一变。 他当即出了毡帐,顾不得夜深,叫族兵赶紧将先前那个年纪过分小的巫医找来,刚要回帐又说:“别声张。” 族兵只以为是出了什么乱子,面上一紧:“是!”说完,便是快跑离去。 而狄霄回了帐内,贴近明窈连问了许多:“最近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吃食上可有不和胃口的?很细微的疼痛有吗?疲惫乏力有没有?” 明窈不住摇头,看他实在紧张,只好反握住他的手:“狄霄,我没事。” “你都见到的,我一点事都没有,吃的好睡的香,轻松就能走上大半天,一点都觉不出累来……”明窈捉摸着,“我怎么觉得,怀了宝宝后反而更健康了。” 明窈体质一向比不得土生土长的草原人,这么多年下来,便是强健了些,也只是相较于之前,跟草原上的姑娘们比,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便是现在,要让狄霄评价,还是少不了一句娇气。 明窈用手比划了半天,又掰着手指头数:“就刚刚,我吃了两碗饭,一碗粥,小炒羊肉都吃了大半盘,还有一整份青菜,两颗水煮蛋。” 不数不知道,这一算起来,连狄霄都被吓了一跳。 说完,明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才胖了这么一点点,我觉得很可以了。” 狄霄顿时失笑。 说了这么久,两人心绪都平和了许多。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79节 确认了肚子里的是宝宝不是肉肉,明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宝宝真的好乖,真的完全不闹。” “布赫是肚里闹腾,出生后乖巧,小宝现在这样乖,出生后会不会长成个混世小魔头。” 狄霄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不会,肯定跟你一样听话。” 明窈嗔怒:“你才听话。” 狄霄反以为荣:“我不听话吗?” “你——” “我向来是窈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若连我都不听话,那整个拔都儿部,怕是再找不出所谓听话的人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明窈推了他一把:“真不知羞。” 狄霄不理,凑过来亲了亲她的眼角。 没说几句,就听帐外族兵通报,说是巫医过来了。 对于这次的深夜相请,年轻的巫医小姑娘一点不意外,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后,问都没问,就走到了明窈身边。 巫医说:“王后应有五月身孕了吧?” 明窈点点头:“是,还差十几天足五月。” 不用她再多说什么,巫医便晓得来看什么了。 草原上的巫医看病都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千奇百怪,很难从简单动作上看出什么。 在巫医查看的过程中,明窈尚未有什么反应,狄霄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好在片刻后,巫医只说一切无恙。 巫医说:“便是之后,除了避免一些剧烈运动和伤神外,只要王后不觉难受,随便做什么吃什么都好。” 得了巫医的再三肯定后,狄霄才算放下心。 但五个月的身孕,月份已经不算太小了,狄霄想来想去,还是叫明窈停了手里的所有琐碎,之后四处走走散散心,族人无数,不缺她一个。 明窈对宝宝同样在意,她也怕在外面被冲撞了,稍作思索,便应了。 狄霄有心陪她一起散心,可族兵的训练尚未结束,还有族内防守安排等诸多事宜,他实在走不开。 最后只能安排好族兵,且看明窈想去哪里,一路仔细保护着。 也是这时,贴身保护的族兵才知道,原来是王后又有了身孕。 要说明窈怀孕,无论是狄霄还是族兵,个个比她上心,旁的不说,单是外出时,那些毛躁的小孩就全被挡在了远处,其余想靠近说话的,也要分批来,不能挤在一起,更不能嘈乱。 过了两三天,族兵在部族外寻到了风景不错的地方,得了狄霄首肯后,便陪着明窈去族外看看。 明窈的生活节奏是慢了下来,但另一方面,却也打乱了她的一些计划。 眼下族人们只对商贸和耕种添了些兴趣,可要说起送孩子去学堂,更多人还是觉得无用的。 明窈无法亲自劝说,只能将这事托付给狄霄去办。 这个时候,族人们就能认清汗王和王后行事上的区别了。 王后说了什么,族人尚有商量的余地。 可要是汗王发了话,无论好坏,那是不许任何人反驳的,就说这去学堂,家中但有适龄儿童的,那是必须要去的。 其余诗书不做硬性要求,但大瑜话和大瑜文字,至少要浅通。 狄霄说:“除非你们是想一辈子不离开草原,等将来大瑜来了商队,你们也不跟商队做交易,那随便你们学不学。” “王后收的方帕有多值钱你们也是知道的,等日后草原和大瑜彻底通了商,其间利润更是庞大,不会说大瑜话,就是直接放弃了同外族的商贸。” 他把话撂下,也不等族人们消化,没过两天就把学堂建了起来,又派族兵挨家挨户登记,四岁到八岁的孩童,都是必须去上学的。 要是有谁家缺席,兴许就能受到汗王的亲自问候。 登记的册子才到狄霄手上,就被他丢到一边,连看都没看一眼。 狄霄的不在乎,族人们却不知道,他们就怕被汗王找上门来,无论愿不愿意的,等学堂开了课,只得先把孩子送过去。 这等雷厉风行,明窈听后都震惊不已。 狄霄原也不想这般粗暴,但从中部去北部,赶路又需要两个月,要在在这边再耽搁,难保明窈路上会不会有不适感。 依着他的意思,他是想在中部草原一直待到明窈生产的。 明窈却说:“这样就差不多就要待到年底了,宝宝刚出生也不宜长途奔波,这一等就是小半年,实在太耽误时间了。” “倒不如尽快出发,正好还能回之前的聚居地看看,到时月份大了,你只管给我留下足够的族兵,你要去办什么事,也不影响往返。” 这一走走上三四年,即便王城一切安稳,可明窈还是少不了担心布赫。 两人商量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明窈的决定。 最后半月,狄霄一头扎进兵营去,他组织了一场比试,就叫王城和中部草原的族兵比试,毫无疑问,中部草原惨败。 这些汉子们闷头练了两月,就等着给汗王看看他们的能耐。 比试要是一对一打不过尚能说道,可三五人对一人,都讨不到好处,一群人垂着头,羞得脖颈都红透了。 狄霄这次没再嘲讽,只是厉声说:“王城族兵有限,便是能分来中部草原,那也只是一小部分,此地族人几万,他们的安危全在你们。” “往后是认真训练认真巡守,还是继续浑水摸鱼,全看你们。” “草原多豺狼,你们中定有人经历过狼群夜袭,若哪天部族被野兽围攻,倘若族兵挡不了事,难不成还要妇孺操着镰刀与恶狼搏斗吗?” 比试结束后,狄霄和赤那等人一起,重新安排了族内的巡守,还有一些围栏,也要全部用上稻草泥,将被野兽侵袭的可能降到最低。 至于族内破旧的毡帐,则动员族人进行修整,族兵可以帮忙砍伐梁木,但毡布还要自家纺织。 安排好一切后,也到了离开的日子。 恭送汗王王后离开,族人们真心了许多,也不再造谣汗王面目可憎了,甚至还有人感慨:“也不知王后何时再来……” 明窈离开了,中部草原的方帕还是继续收的,只是收购的人换成族兵,她留了五个女兵,先在中部草原待两年,等来日他们返程了,再回来把人带上。 这边的族人也是才知道,原来女娃也能做族兵。 且看这几个女娃英姿飒爽的模样,乌黑的辫子盘在脑后,额前一点碎发,不仅不显凌乱,更添了几分英气。 “也不知首领招不招女兵,要是哪天招了,我也想去试试……” 姑娘们私下讨论着,然赤那并没有再征族兵的意思,她们只好把心思放下,看着一身黑甲的女兵,满眼的钦佩。 王驾离开后,赤那很明显的感觉到,大多数族人已没了之前的消极应付。 许是手里有了赚钱的买卖,再提起汗王来,他们也不似之前那般抗拒,出门在外,更是慢慢试探着自称拔都儿部的族人。 十一月中,汗王王后的车架抵达南怀旗。 南怀旗背靠山丘,世代信奉山神,为表对汗王王后的敬意,族人们早早雕刻了石雕,各种各样的草原动物,还有别具特色的牛羊马,全能用一块青石雕出来,摆在毡帐一侧,家家户户都有。 长老率全族族人迎接,恭迎汗王王后大驾。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家里的狗狗生了病,码字的时候吐了好几次,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先照顾狗狗 感谢在2023-01-09 23:43:53~2023-01-11 00:5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羊羊 20瓶;小说好好看 18瓶;凭知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北部草原之行(一)◎ 南怀旗的规模在北部各旗中算是小的了,整个部族只四千人左右,管事的长老上了年纪,前两年就想着把位子传给大女儿。 管事长老的女儿叫图娅,是个豪爽明艳的姑娘,早七八年前就跟着父亲管理族务,当年狄霄征伐北部草原联盟,也是她主张投诚。 长老图额就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好人,做过最大胆的,便是赶在所有长老前头,请汗王多给他们南怀旗一些改良种。 其余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随大流的那一类,泯然众人。 好在南怀旗地理位置好,每隔七八年就会举族迁徙一次,族里又没什么值得旁人觊觎的,多年来相安无事。 也是在图娅逐渐总管族务后,族里才延长了迁徙的间隔,停下来好好发展一番部族。 图额有心给女儿铺路,跟狄霄等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借口年老体衰,把图娅介绍给了众人。 图娅笑得大方得体:“父亲近来染了热疾,恐在汗王王后面前失态,无奈暂退,我是图娅,这几年对族里也小有了解,汗王王后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我基本都知晓一二。” “我和父亲在族中搭了王帐,还请汗王王后移步。” 王帐内的家具细软都是用的族里最好的,贴着毡帐的一圈摆了圆柜,柜子里分门别类得摆放着食物和衣用,只看成色,都与普通族人不一样。 或许不如王城精贵,但很是用心。 狄霄拒绝了晚上的接风宴:“本汗与王后在此地停留时间不长,就不用兴师动众了,如果方便,晚上请添两碗鲜牛乳,若有其他事宜,且等明日再谈吧。” 明窈的身孕已经有七个多月了,这一胎虽不折腾人,可孩子长得极快,早在一个月前就彻底显怀,再宽松的衣裳也遮不住孕肚。 如今天气渐寒,明窈身上又添了两件夹袄,整个人显得越发臃肿,只有一张小脸,被毛茸茸的围巾簇拥着,越显精致。 明眼人很容易看出她有了身孕。 图娅先是一怔,转头却见王后面上带着明显的倦色,再看汗王偏头对王后的悉心问询,她恍然大悟,惊讶的同时,又不免有几分感叹。 “是,图娅晓得了。”图娅恭敬说完,转头就吩咐族人散开。 为了让汗王王后好好休息,图娅还特意嘱托了族里的兵士,在王城族兵外,再多戒备一层,主要还是预防族人的唐突。 就连一些住的近的人家,也被再三叮嘱,近日少喧哗。 同一时间,王帐内。 狄霄用温水打湿了软帕,仔细帮明窈擦净面颊,转身又给她褪去鞋袜,不等明窈阻止,先帮她净了脚。 明窈有些涩然,坐在榻上颇有些局促:“不、不用……” 狄霄没理,继续抬起她的另一只脚,仔细擦拭着。 带着厚厚茧子的虎口在白皙脚趾上擦过,明窈一个激灵,十根脚趾一同蜷缩,轻呼一声,面上更多了几分窘迫。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0节 谁知狄霄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双手不仅没放开,反而摊开掌心,将她的脚掌包住大半。 “狄霄,你——” “肿了。”狄霄蓦然出声,打断了明窈接下来的言语。 狄霄说:“脚背肿了一点,不觉得难受吗?” “啊?”明窈有些懵,“没、没有吧。” 她茫然地低下头,果然在脚上见了一点浮肿,因她皮肤白皙,一点点肿胀根本不明显,也就是狄霄对她太了解,才能发现这点点细微的变化。 明窈回了回神:“这两月一直在马车上,每天也有下马走一走,要不是你说,我还没发现肿起来了,不过瞧着也不明显。” 说着,她又翘了翘脚趾。 话虽如此,狄霄给她擦净手脚后,还是把她的腿脚抱进怀里,从膝盖往下,所有能摸得到的地方,全部仔仔细细按揉一遍。 狄霄又叮嘱:“夜里要是疼了,千万要叫醒我。” “好。”明窈爽快应下。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图娅遣人送了晚膳。 他们并不知王后有了身孕,提前准备的膳食多油多肉,还备了许多烈酒,突然出了意外,他们也只好紧急做出改变。 饭桌上肉菜和素菜各占一半,但肉类中除了常见的牛羊外,还有一碟小银鱼,口味算不得太清,但也特意减了油盐。 素菜的样式比较单一,好在清淡许多。 还有煮蛋蛋羹牛乳红枣茶,这些都是为明窈准备的。 饶是狄霄,见状也露了几分满意,叫住布膳的族人,说:“且告诉图额长老,王后带了鲜麦种过来,已经分好了,长老要是有时间,可以去寻族兵要,麦种能供一千亩地使用。” 南怀旗的族人都知南部草原改良麦的好,闻言大喜,连胜应是,等出了王帐,更是第一时间找到图娅,将麦种的事禀明。 便是天色渐晚,南怀旗内仍是人声纷杂。 在图娅的带领下,兵士和族人一起,将分给他们的改良麦运去仓房,有的负责搬运,有的负责举火把照明。 还有些专门提醒的:“且小声一点,莫要惊扰了王后!” 至于王帐内的两人,用过晚膳后很快就歇下了。 明窈的脑袋才沾枕头,睡意就翻涌而来,她习惯性地将狄霄的手盖在自己小腹上,感受着小腹上的温热,只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狄霄指尖颤动着,便是过了这么就,还是为掌心下的隆起感到悸动。 就在他神思将离的时候,只觉掌下突然一动,肚里的孩子顽皮地伸出小脚,隔着肚子和父汗来了一次击掌。 胎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娘亲似的。 狄霄眉眼越发温和,用掌心最柔软的肌肤摩挲着,贴了帖明窈的侧颊,又点点她的肚子:“睡吧,不要吵醒娘亲……” 一夜好眠。 转天,狄霄和苏格勒两人去找了图额图娅父女,明窈留在帐里,只稍微翻看一下南怀旗的账本。 南怀旗识字的不多,账本也有些混乱,好在一些大额支出收入都记着,最后的总额大差不差,只要不是差距太大,明窈也就略过了。 南怀旗并不与外界通商,族里还保留着以物易物的传统,就连粮食猎物等归各家所有,也是前几年得了狄霄命令才改的。 南怀旗或许不够强大,族人也不够多,可从长老到族人,却是格外听话。 让均田就均田,让用改良麦就用改良麦,就连牛羊马的饲养方法,也完全仿着王城来的。 因为地域气候等的差异,改良麦和牛羊的产量比不上王城,但也比之前好上不少,族人们见了好,更是唯王城马首是瞻。 明窈简单翻过账本,沉吟片刻,叫族兵去喊了图娅来。 图娅本跟父亲陪汗王参观,忽然得了王后召见,正是不解着。 谁知明窈见了她后,很是和气地把人叫到身边来:“我叫你来,主要还是想说说耕田和畜牧的事。” 多年来,明窈看了许多农经,也常与谷辛交流,于农事上虽不曾亲自尝试,但一些理论和经验上,那是要强过许多人的。 “北部草原降雨不比南部,且冬日严寒漫长,春耕的时间可以往后……” “……以上这些,我也没有试过,我建议你找一些族人先尝试着,一年两年看看成果,要是收成变好了,再做推广。” 明窈没有把话说死,看似没什么把握,可单是之前那些春耕中的经验,也足以让图娅受益匪浅。 等说完耕种和畜牧,图娅的目光完全变了。 她无比庆幸,没有拒绝王后的召见,至于陪汗王巡视什么的,反正她父亲在,还有那么多族人,汗王什么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说过正事,明窈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转头却发现图娅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明窈不禁失笑。 “我记得……你叫图娅是吗?” “对。”图娅点头。 “我听汗王说了,图额长老有意将长老之位传给你,我对管理部族不太了解,不过在农事商事上,又或者识字念书什么的,还算清楚,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明窈笑说:“等汗王回来了,我问问拔都儿部旧聚居处的具体位置,到时你要是有事,也好来寻我。” 拔都儿部起源于北部草原,在整个草原上已不是什么秘密。 图娅笑:“王后或许还不知道,前几年我们发现了拔都儿部的聚居处,我们几个旗商量着,将那里给修缮了,稍微搭了些毡帐,又送了些粮食衣用过去,就怕哪日汗王王后来了,重游故地有不方便。” 这等惊喜,实在是明窈没有料到的。 片刻怔愣后,她忍不住展了笑颜。 狄霄和明窈只在南怀旗待了三天,随着图娅看过兵士和族人,又见了鼓鼓囊囊的粮袋和粮仓,问询了新组的商队,还帮忙指点了烧炭的技巧。 南怀旗的学堂小小一个,教书的先生只有两位,还只能说不会写,见过学堂的窘迫后,明窈只好再挑几个随行的女兵,留下讲几个月书。 苏格勒原是要去他旗的,可他实在好奇拔都儿部,硬是跟着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1 00:56:46~2023-01-11 23: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羊羊、被迫改名的成西 10瓶;瑞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小公主◎ 被修缮的是东南聚居处,也就是拔都儿部迁往南部前的最后一处聚居点。 当初他们离开得匆忙,许多不便携带的东西都付之一炬。 经年过去,当初留下的灰烬早被清风吹散,被牛羊啃食过的草地也长出了新芽,久无人烟的地方多了定居的大小动物,即便添了新毡帐,这些动物也没跑开,仗着帐里无人,反做了主人。 听到外面的人声马蹄声,藏在毡帐里的野鸭野兔冒出头来,望见大步走来的铁甲兵士,叽叽两声,一哄而散。 明窈小心下了马车,看着正前方三十几座灰扑扑的毡帐,一时间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她忍不住四处环顾,试图找出些许记忆。 “进去看看吧。”狄霄低声说了句,扶着她走进去。 走进部族内才发现,这里便是修缮了,也只是做了最简单的布置,几座毡帐几座仓房,围上一圈用稻草泥加固的围栏,便是全部了。 明窈却是恍神:“我记得……初来拔都儿部的时候,族里也是三四十座毡帐,两座仓房都填不满,围栏更是破破烂烂的,还遭了狼群袭击。” “是。”狄霄应道,捏了捏明窈的掌心,继续往前。 他们随手掀开了两座帐子,只见里面只拜了床榻和桌椅,偶有几个里面添了炉灶,但炉灶旁也是空空的,并不见炭火的堆放。 谁知明窈眼前一亮:“我们可以自己烧炭诶!” 便是这么多年过去,明窈还清晰记得第一次烧出木炭时的欢喜,当时族里苦于寒冬,外面的炭火又贵得咋舌,幸好烧出了木炭,才少了一大笔开支。 狄霄笑了笑,也想起那时的场景。 他说:“可还记得管土窑的烧炭师傅?” 明窈想了许久:“叫铁里木对吗?” “是。”狄霄点头,“王城的炭窑一直都是他管着,直到前年他身体抱恙,才不得不将炭窑交给底下的徒弟们。” “不过铁里木身体好些后,时常去炭窑走走,就怕徒弟们哪里不仔细了,恐没控制好火候时间,炸了炭窑。” 可这些徒弟都是烧了十几年炭火的熟手,哪里会出什么事。 明窈听得仔细,听后说道:“等回了王城,我去炭窑瞧瞧,还有铁里木,这些年多亏他操持着,族里的炭火才一直充足。” 旁的不说,至少从迁去南部草原后,无论多少族人,都是再也没怕过严冬的,就算没有免疫,炭火也是从来不缺。 修缮过的东南聚居处毡帐大小相同,也没什么王帐不王帐的。 狄霄挑了最中间的一个,周围的则交给苏格勒去分配,当然更多族兵是没有住处的,也只能辛苦他们,抓紧时间搭新帐。 要是春夏季节,族兵宿在外面也无妨,但寒冬腊月里,便是身体素质再好,也无法长时间待在外面。 而且明窈瞧着天色:“我看天上多积云,只怕这几天会下雪。” 狄霄将她安置好后,紧跟着就出了毡帐,把苏格勒和另外几个小队长找来,分别给他们指了临近的部族。 “且统计好需要多少毡帐,族兵分开行动,一部分去砍伐梁木,一部分去借毡布,赶在大雪来临前把毡帐搭好了。” “对了,族兵的棉衣夹袄都带足了吗?” “足够了,汗王且放心。” 狄霄点头:“还有炭火,看看族兵里有没有会烧炭的,不远处就有炭窑,就是不知道闲置多年还能不能用。” 苏格勒对拔都儿部旧居一直心存好奇,可真见到了,才发现此处早没了之前的痕迹,想探究什么过往,也是全无机会了。 他兴致缺缺,主动领了借毡布的差使:“我先带人去借毡布,正好给其他旗的长老传句话,汗王这段时间是不打算巡视了吧?” 果然,狄霄摇头:“等王后生产后再说吧。” “那行,巫医呢?用不用我再借几个巫医?”苏格勒问。 狄霄说:“除了巫医,要是有善接生的阿嬷阿姑也请几位,还有……算了,再有缺的东西我叫人去边城买吧。” “行,那我先去做下统计。”苏格勒挥手带族兵退下。 狄霄没在外面多留,稍微安排了一下巡逻后,很快就回了毡帐。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1节 此时天色已暗,毡帐里没有点灯,进去有些黑沉沉的,再听里面格外安静,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外,根本没有旁的声响。 等狄霄走近一看,只见明窈已侧身睡下。 许是月份大了,肚子沉重的缘故,明窈睡得并不是很安稳,眉心微微蹙着,指尖也不时颤动两下。 狄霄脱了外袍,又用温水将掌心浸热,在自己脖颈上摸了一把,确定不凉了,才将双手覆到明窈身上。 “唔——”明窈睡梦中一颤,稍稍睁看眼睛,却只能看见眼前的人形。 然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狄霄又帮忙托起她的腹部,分担了许多重量,连带着备受压迫的腰脊都轻松了许多。 “睡吧。”狄霄轻声安抚着,“我在。” 不过片刻,明窈又睡了过去。 随着月份变大,明窈变得嗜睡起来,先前在马车上,便是睡得不舒服,也能一觉三四个时辰,现在安安稳稳躺下了,一睡睡到天光大亮也不稀奇。 …… 东南聚居处现在穷的,怕是除了毡帐再无其他。 就连转天一众人的吃食,都是他们随行带来的。 不等狄霄发话,已经有族人去周围寻找猎物,可惜天冷了,一些好吃的鸡鸭兔子都躲了起来,一群人摸索了一个多时辰,也只带回来两只兔子几枚尚不知能不能吃的鸭蛋。 兔子他们留下一只,剩下一只烤好后给狄霄送了去。 至于鸭蛋里有两个发臭的,真正蛋黄蛋白清透的只有一个,这一个做成蛋羹,给明窈送来了。 再有旁的吃食,就是炒青麦面和羊肉包,还有些夹了肉干的干馍,左右不是挑食的人,能吃饱就行。 饭后再喝上一口热辣辣的青麦酒,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可惜大家都是有任务在身的,喝口就暖暖身子尚可,要是想贪杯,用不到狄霄或者苏格勒教训,只同袍就能把人骂醒。 此行跟来的族兵里,有四五个一直都是拔都儿部的族人,故地重游,他们的感慨一点不比明窈少,想到这是祖辈生活的地方,他们反更情|动。 说起烧炭的土窑,几人跳起来挥手:“我知道在哪!当年我也烧过两回炭,现在还记着技巧呢!” 这可好,狄霄连带路都省了。 过了晌午,苏格勒带上七八十人去其他旗借毡布,又有二百多人去远处砍伐梁木,剩下的或是去修土窑烧炭,或是在族里巡逻,少有闲下的。 狄霄看明窈睡下后,紧着时间叫了几个族兵来。 “你们可知如何去往边城?”狄霄问。 几人同时点头:“知道,汗王说的是哪座城池?” “随便哪座都可,需要你们去采买些东西。”狄霄说着,拿出一个钱袋,钱袋里放着两张银票和一些碎银,买些零碎绰绰有余。 族兵也没有推辞,用纸笔记下需要采买的东西,牵上马匹,很快离开。 十天后,苏格勒带着足够的毡布回来。 他去的几个旗的长老格外热情,听说王后有孕,或许是存了讨好的心思,除了毡布外,还送了许多适合孕妇吃用的。 说起巫医和会接生的阿嬷,单是□□里旗就选了六个出来,再加上其他旗的,最后被回来的足有四五十人。 面对一众巫医和接生阿嬷,狄霄和明窈半晌无言。 苏格勒一挥手:“有备无患嘛,王后喜欢哪个,就请哪个贴身照顾着。” 明窈哭笑不得。 这些巫医和接生阿嬷被单独安置在一边,在临产前,基本都用不到他们。 狄霄将毡帐和巡守的事情都交给了苏格勒,而他还是主要陪着明窈,毕竟只剩最后两月,再没有什么比明窈和孩子重要的了。 转眼间,族里的毡帐都搭了起来,围栏也向外移动了许多,加高了围栏的高度,又重新用稻草泥加固。 烧炭的土窑修好后,烧出的第一炉木炭很是耐烧,一小炉炭火,足足能烧上五六个时辰,夜里都不用起夜添炭了。 再等采买的族兵回来,一应肉蛋蔬菜更是齐全。 东南聚居地虽然依旧小巧,可内里的吃穿衣用都是极精细的,防守力量更是无法估量,只巡逻的小队就数不胜数。 十二月底,族里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 伴着纷扬雪花,只听汗王王后所在的毡帐内传出阵阵杂音。 很快,族里的巫医和接生阿嬷都被请来了。 明窈这一胎极为顺利,怀孕时就没受什么苦,便是生产了,从发动到结束,也不过一个半时辰。 婴儿的啼哭声在耳边炸响,巫医嘴中念念有词,旋即用襁褓将孩子包裹好,小心递到狄霄跟前:“恭喜汗王,恭喜王后,是个小公主!” 狄霄慌乱中看了一眼,才见到小公主的模样,就愣住了。 只见才出生的小姑娘生的白白嫩嫩,藕节似的小胳膊露出半截,头上几簇短短的发丝又黑又亮,而那容貌,简直就是翻版的小明窈。 狄霄愣了半天,脱口一句:“怎不是没毛的猴子了?” 作者有话说: 远在王城的布赫:) 感谢在2023-01-11 23:50:20~2023-01-12 23:4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l 300瓶;韦舀 6瓶;瑞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小珍珠儿◎ 明窈猝不及防听了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笑出来,不小心牵动了腰背,嘶了一声,连咳不止。 狄霄瞬间回神,挥手叫人把孩子抱下去,而他则半跪在床前,小心替明窈顺气,同时上下观摩着,唯恐有被错过的伤口。 等明窈将这口气顺过来,她的精气神也差不多耗尽了。 这边没有乳娘,念桃青杏她们也不在,明窈难免有些担心孩子,睡前抓了抓狄霄的衣袖,细声说了句:“把宝宝抱来吧……” “好。”狄霄应下,直到看她熟睡过去,方起身去安排后面的事。 之前他叫族兵去边城采买的东西里,就有专门给新生儿用的襁褓摇篮,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衣裳,半月前还从其他旗要了两只母羊,鲜羊乳是每天都备着的。 孩子出生得突然,可一应吃用都齐全。 无非是照顾的人都不熟悉,怕她们怠慢了。 而这点点担忧,在狄霄把孩子抱回帐里也跟着消散了。 有了照顾布赫的经验,狄霄再抱孩子的动作娴熟了许多,仗着自己力气大,还能腾出一只手,用指骨蹭蹭小女儿的脸蛋。 也是这时候,狄霄才能仔细瞧瞧她。 先前他觉得小女儿跟明窈肖想并非错觉,这仔细一打量,无论眉眼还是脸型皮肤,根本就跟明窈一模一样。 跟出生后皱巴巴红彤彤的儿子不同,小女儿全身莹白,打眼一看,根本找不出半分瑕疵,要是抱出去让旁人瞧见了,恐怕很难相信这是才出生不久的娃娃。 小孩刚出生的皮肤娇嫩,白里透着点粉,闭着眼睛,胖乎乎的小手虚虚握着,两只小脚丫也并在一起,不时发出两声似哭啼的哼喃声。 狄霄把孩子放在明窈枕边,又仔细替她塞好被角,正巧族兵把热羊奶送来了,他亲口试了温度,几乎每一勺都要试温。 这羊奶是完全煮沸了的,饶是如此,狄霄也没敢多喂。 他喂了差不多三勺的量,看孩子歪头有了睡意,便把碗勺放下了。 整个晚上,狄霄完全没有合眼,或者是探探明窈的体温,或是哄哭闹的小孩,好不容易得闲了,还要去给暖炉添炭。 可就这样了一整夜,他面上全然看不出疲态,一双黝黑的眸子里绽着点亮色,光看精神,反比之前更盛了几分。 天光破晓,明窈和孩子一同醒来。 就在明窈睁眼的瞬间,小女儿仿佛有了感应似的,张了张嘴,忽然哭出来。 狄霄不否认小女儿的貌美,可他也没法违心说这哭声悦耳。 小姑娘人不大,声音却是响亮。 她夜里哭得还算委婉,轻轻哼喃着,便是尿了也只是小声哼哼,可这天一亮,嗓子一开,直接震得两人脑瓜子嗡嗡响。 明窈连醒神的时间都没有,费力地眨着朦胧的双眼,偏头去看枕边的小娃娃,她轻轻在襁褓上拍抚着,连声安抚。 狄霄稳住心神,先探了探孩子身下的尿布,看尿布还干燥:“许是饿了,我叫人热羊奶来。” 明窈说:“我先喂着吧。” 明窈奶水不似旁人那般充足,前些年养布赫的时候,就是母乳和羊奶掺着,这回也是一样。 她在狄霄的搀扶下坐起来,等背后安置好两个软枕,这才把孩子抱进怀里。 说来也神奇,小姑娘才被娘亲抱住,哭啼声就弱了许多。 等吃到了奶水,这震天的哭啼可算停了。 等羊奶到了,后面的喂食就是狄霄负责,明窈也好有时间擦擦洗洗,再稍微吃点东西。 等明窈吃好喝好,转头才发现小姑娘又睡下了。 她探头望过去,越看越是惊奇,最后说:“她长得好漂亮。” “是。”狄霄笑了笑,“无论眉眼还是鼻梁嘴巴,都跟你一样,皮肤也嫩得能掐出水来,着实漂亮。” 他嘴里夸着小女儿,可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明窈,看得明窈面上一热,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在夸谁了。 明窈定了定神,揽下照顾孩子的任务,推狄霄去吃饭休息。 这一次,狄霄没再推辞,蹭了蹭她的脖颈,低声说:“我很快回来。” 从昨晚到现在,狄霄一直不得歇,就连生产时不小心沾染的血气也没除,他叫人备了馍馍,趁人准备的时候,抓紧时间冲洗干净。 而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口吞下馍馍,等走到毡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等进了帐里,狄霄又喝了多半壶温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已返回来。 可惜他走得时间虽短,等回来了,明窈还是睡下了。 她侧身躺着,双臂虚虚地环住孩子,额头轻抵孩子的发顶,互相依偎在一起,帐内暖和,露出她半边肩脊。 狄霄的面色越发柔和,他放缓脚步,在一旁褪了外袍,又轻声走到床边,等他脱掉鞋袜,长腿一抬,很快上了床榻。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2节 狄霄躺到明窈身后,长臂一捞,成功将明窈和小女儿全部揽在了怀里,而他温热的胸膛也代替了被子,替明窈挡住了背后的风寒。 之后四五天里,狄霄多是留在毡帐内。 除了外出洗漱和拿饭,鲜少见他在人前出现,而苏格勒等人也是识趣,大大小小的事都没来叨扰。 就是可惜没能亲眼见见小公主,听接生的阿嬷和巫医们说,小公主跟个玉人儿似的,比王后还漂亮。 一群人嘀咕半天,怎么也想像不出,该是什么样的天资,能压得过他们明艳温雅的王后去。 五天过去,明窈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也能下床活动了。 因为天冷的缘故,孩子一直留在帐里,被她和狄霄照顾着,好在孩子是个乖巧的,虽白日哭得厉害些,但夜里很是安稳。 狄霄怕明窈受风,始终箍着她,直到生产后十七八天,才肯放人出去走走。 出了毡帐后,只见族内一片银白,触目所及,皆被大雪覆盖,便是今日,还有纷扬雪花坠落,洒在巡逻族兵的肩头和发顶。 望着银装素裹的草原,明窈面上却没什么欣赏之色。 她在南部草原待得久了,几乎忘了这般大雪纷扬的场面,而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族里还受了雪灾的侵扰。 狄霄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在旁说道:“苏格勒派族兵去各旗看了,各旗的毡帐都做了加固,棉衣和炭火也充足,并不畏大雪。” “依着你之前的说法,族人们也在雪后翻了耕田,因为预防得当,冬菜和蕃薯这些也没受损,无论粮食还是保暖,都是无虞的。” “而且——”狄霄的声音里含了些许笑意,“最近四五年里,各旗都没有出现被雪灾侵扰过,便是前年大雪,各旗也没有出现族人伤亡。” 冬日所怕,一是粮食二是炭火。 可有了改良种和肥田法,又有了烧炭的土窑,各旗已经几年没有担心过温饱了,这空闲下来的时间,可不就加固毡帐加固围栏,再练练族兵,保证每天夜里都有人巡逻,即便有被大雪压塌的毡帐,也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救出来。 听了这话,明窈眉间的忧愁散去,她弯了弯嘴角:“那就好。” 后面半个月,明窈还是以修养为主,只是在照顾孩子之余,还会问问各旗的情况,听说很多旗都派出商队,她又忍不住操心。 “商队是在北边活动吗?要是去南边了,语言上可有障碍……” 杂七杂八的,她总能操心上一些。 最后还是狄霄看不过去,捏着她的后颈:“不许想了。” “好好休息,不缺这一时半会,我们在北部草原至少停留一年,有什么大事是一年都解决不了的?”看明窈要反驳,他又反手捏住了明窈的嘴巴。 狄霄再次强调:“不许想了。” 话落,他低头咬住了明窈被捏起的薄唇,惩罚似的用了用力。 …… 几人虽不在王城,可小公主的仪式感还是不能少的。 满月那日,狄霄请了周遭各旗的长老和族人,也无需他们送什么礼,过来吃吃喝喝,再给小公主两句祝福就好。 小公主叫塔娜,寓意为珍珠,私底下,明窈很喜欢唤她小珍珠儿。 狄霄情绪没那么外露,可对小珍珠儿的喜欢一点不比明窈上,且他存了点爱屋及乌的心思,瞧着小珍珠儿的模样,仿佛能看到明窈小时候的风华。 小小一团,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可只要一睁开那双漂亮的眸子,就能瞧见里面的流光,活像存了大智慧。 族兵和前来赴宴的长老族人们见了小公主,没有一个不夸赞漂亮的,大大小小的长命锁献上,还有许多族人们新手编织的小衣裳小摆件。 一场满月宴,端得是宾主尽欢。 随着明窈出了月子,狄霄便是百般不舍,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妻女,找苏格勒过来,开始安排到各旗的巡视。 北部草原现存八旗,有发展好的,自然也有一般的。 但无论好坏,狄霄都打算走上一趟,当下叫他有些纠结的,便是对明窈的安排,按理说到各旗巡视,理应有王后在。 偏偏小珍珠儿还小,无法带着到处走,同时离了父母更不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2 23:41:29~2023-01-13 23: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一觉,一切都会好 30瓶;毛茸茸都是我的 22瓶;60971050 11瓶;我要40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北部草原之行(二)◎ 狄霄和明窈商量许久,到底还是更看重小女儿。 明窈说:“你且去吧,要是碰上什么农事商事上不好解决的,你便把他们带来,我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正好你先去探探路,等明年小珍珠儿大一些了,我再找时间亲自去瞧瞧。” 狄霄应下:“那我把女兵都给你留下,再多留些族兵,巫医也再留一段时间,万一遇上什么意外,就叫族兵去寻我。” 此行他们带来的族兵约有一千人,其中女兵三百。 除了这三百人,狄霄又多留了五百族兵,所带护卫基本全留在了这里,且因为他不在,族兵巡逻的人次和频率更是加了数倍。 从狄霄离开那天起,无论明窈什么时候出门,眼前巡逻的族兵就没断过。 明窈留下了,却也没完全闲下来。 想到中北部粮种的缺陷,她令人开了两块地,趁雪停时简单翻了翻,等来年天暖了,也好在这边试试改良种。 且周围几旗的人不知从哪得了风声,知晓王后和小公主在族里,接连派了姑娘阿嬷来,姑娘们是陪王后说话的,阿嬷们就是为了照顾照顾小公主。 等这些人见识了王后的和善,附近几旗来的人更多了。 之后再来,就多是有事要找明窈请教的,在族里多少管些事情,又或者是长老们的亲眷,专程为了族里的事来。 春耕未开始,关于农事上的请教少些。 但族人们近几年感受到了冬菜等的好,听说王城的毡帐旁都有属于自家的小田,种些时蔬瓜果尤其方便,他们便也想学一学。 明窈说:“这还要看长老们的意思,而且族里的毡帐是早早搭好的,要是两座毡帐间留有空地还好,要是紧紧挨着,大概就没办法了。” “不过大家家里都是分了田的,不妨在耕田里圈出一小块地来,蔬果这些,如果只是供应自家吃食,也用不了多少地。” 涉及到耕田,就不是三五人能决定的了,还要回去从长计议。 几人跟明窈道了谢,临走时还得了几册农经,这几册农经都是讲蔬果种植的,还有好些草原人没听过的蔬菜水果,等族里的商队出去走商,可以托他们带些种子,再试验能不能种出来。 说起商队,前来拜见的人里也不乏商队队长。 北部草原的商队一直只在北边活动,他们倒也想过往南走一走,可太靠南了,就听不懂百姓说话,谈话都成了问题,谈何交易。 明窈拍拍脑袋:“是我把这事给忘了。” “我记得各旗族内是有办学堂的吧?” 商队队长点头:“办了,不过只有家里小孩有时间去学,大人们要不忙着种田,要不要去打猎,哪能跟孩子们似的,有时间去学东西。” 明窈不赞同地提出:“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也说了,往南都听不懂百姓说话,可你们要是腾出时间,去学堂学上个一年半载呢?” “我之前同各位长老就说过,学堂所学,是以大瑜话和大瑜文字为主的,说大越话的人虽也不少,可大越毕竟是过去式,大瑜话早晚会成为主流。” 明窈又问:“我记着北边的商队主要还是在做皮毛生意?” “对。”商队队长面上添了几分难色,“皮毛生意前些年还好,可这几年的利润越来越低了,尤其是风锦关的绢纱布匹流过来,外面的百姓有了更多选择。” 明窈也有了解,沉吟片刻:“皮毛生意可以继续,但不该作为全部,不然这样吧,过段时间王城的商队会往北边来,你们要是有时间,不妨跟着商队走一趟,从北到南都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启发。” 草原商行只在南边有商铺,饶是如此,不少人也听过草原商队的名号,尤其是他们那杂且精的商品,叫多少商队羡慕。 商队队长闻言大喜:“有时间有时间,只要王后不介意,我们随时能去!” “那行。”明窈笑说,“你们回去跟家里商量好,一趟走商的时间不短,万一不方便,也不要勉强,以后还有机会。” 商队的事说完了,还有学堂的先生。 先生也是头一次接触大瑜话,边学边教,大瑜话讲的不算好,也怕教错了,情明窈派了几个族兵,去族里照应一段时间。 还有些消息灵通的,听说草原和大瑜签了合约,寻思着能不能去大瑜,特意来询问王后的意见。 对此,明窈说:“且看你是想做什么了。” “要是想科举做官,那可要好好规划一番,要是想做点小生意,不妨跟着族里的商队走,要是单纯想走走看看,只要带足银两就好了。” “许多边城都有镖局,到时雇上三五人,安全也无需担忧了。” 无论对方是想做什么,明窈都给出了建议,却也没探究人家的隐私,说完就送人离开了。 再加上旁的零零碎碎,一连两个月,拜见的人就没停过。 还好小珍珠儿听话,只要娘亲在身边,干眨眼都能眨一上午,瞪累了就睡觉,一点不耽误大人谈事。 这些前来拜见的人也不怕大雪,哪怕积雪能没过脚腕去,也不消他们拜见的热情。 明窈怕他们雪天赶路出事,但凡是不着急的,也就把人留下了,好在族里空闲的毡帐还有些,再安排一二百人不成问题。 不知不觉中,东南聚居地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族兵,也渐渐有了族人生活的足迹,烟火气越发浓郁。 这天晌午,明窈抱着小珍珠儿出去晒太阳。 才出毡帐,她就听见有族人在喊:“他姑来家里吃,我炖了小羊排,还有白面馒头,快别开火了,一起吃!” 很快,便听人回应:“好勒,这就来!” 只阿姑去吃饭也没真空着手,大早才蒸的肉包子带上,再抓上一把白米。 白米在南边流行,可在北部草原还算是个稀罕玩意儿,少有人家舍得蒸白米饭,煮上一碗米粥,就是难得的佳肴了。 阿姑过去时,正好看见明窈在。 她面上一喜,快步走来:“王后吃了吗?” 明窈摇摇头。 下一刻,只听阿姑扯着大嗓门喊:“他阿叔快来!你家炖了多少小羊排啊?王后还没吃饭,一起去你家成不?” 王后亲至,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男人匆匆跑出来,闻言更是欢喜:“成成成,肯定没问题!”说着,他眼巴巴望向明窈,“王后方便吗?” 一顿晌午饭,添一口人也吃不穷,明窈笑了笑,爽快答应了。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3节 不成想,王后和小公主来吃饭的消息传出去,附近几家人全凑了过来,这家端两碗炒青菜,那家端一盆羊肉面糊汤,还有新腌的小咸菜。 几家人凑在一起,也成了一顿丰盛的午膳。 而临时住在这边的族人都是独身,便是来了这么多家,毡帐里也没有太挤。 且为了照顾小公主,大家有意避开点位置,防止人气太杂反冲撞了小公主。 明窈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端了刚煮熟的羊奶来。 族人说要帮忙照顾孩子,明窈婉言拒绝了,想给小珍珠儿喂了羊奶,然后才开始吃东西。 大家开始有些拘谨,但很快就熟悉了起来,大声说着族里的趣事,因为来处不同,旁人听得甚觉有趣。 歪头一看,只见王后也听得津津有味,连小公主也眨巴着乌黑溜圆的眼睛,仿佛极感兴趣似的。 说话的人大受鼓舞:“……就说去年,我家三亩地的收成足有一千斤,要不是用了改良种和肥田法,这等丰收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旁人也说起自家的收成来,最好的那家亩产足有四百斤。 明窈问了两句他家耕种的过程,听对方说完后,若有所思。 简单一顿晌午饭,让大家的距离拉近许多,连带着对王后的疏离也少了,等明窈再出门的时候,族人接续不断的问好声,叫她差点以为回了王城。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十号人,族里的毡帐有限,就只能委屈他们两三人住在一起。 好在过来的人都是有问题请教的,有吃有住就行,对生活环境并没太多挑剔,能在这边多住些时日,还能跟王后多请教一二。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天气穿暖,地上的积雪也渐渐消融。 三月中,狄霄同苏格勒等人一同返回。 他们用了两个月时间,将北部草原八旗一一走过,重点巡查了各旗的防守情况,还有一个依山而居的部族,因山顶雪崩,不得不迁徙族地。 这一旗族人足有两万人,好在族兵巡守得当,在雪崩才现端倪时,就快速疏散了族人,两万人除了些许擦撞外,并没有出现死亡。 狄霄和他们长老商量后,决定举族往东南,到拔都儿部的东南聚居地生活。 狄霄记挂着妻女,在大部队前先行一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两月时间,走前的破落小族完全变了个模样,围栏内走动的族人有说有笑,背着镰刀一同去耕地。 还有从他旗赶来的牛羊,走在围栏边,慢悠悠地吃着草。 不知谁做了彩色旗子,将彩旗插在围栏和毡帐上,伴着北风,彩旗猎猎作响,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愈发鲜艳。 恍惚间,他仿佛是看见了十几年前的拔都儿部—— 小小一族,一二百人,辛劳一些,却也知足。 正这时,巡逻的族兵发现他的身影,第一时间招呼一声:“汗王回来了!” 周围的同袍瞬间明悟,连行礼都顾不上,转身就往回跑。 旁边的族兵代说:“他们是去告诉王后了!” 狄霄回过神来,望着四下簇拥来的族兵们,忍不住轻笑。 ——十几年前的拔都儿部挺好,现在的草原也不差。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一章巡视就差不多了,后面写一写草原和大瑜的交流学习 感谢在2023-01-13 23:52:34~2023-01-14 23:4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喵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七七 10瓶;喵喵喵 5瓶;瑞瑞、悠悠鹿鹿鸣、642336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北部草原之行(三)◎ 狄霄没等明窈找来,直接驾马回了毡帐。 一进帐里,他来不及打去衣衫上的灰尘,一把将明窈揽进怀里,上上下下亲了好几下,方将双臂的力道放开几分。 “一切可好?”狄霄问。 明窈眸色微动,气息略有不平,她点了点头,引着狄霄往床榻那边走。 过去才发现,小珍珠儿已经睁开眼睛,先前她太小,眼睛更偏黑色,几个月过去,左眸的一点异色也显了出来,是一种很漂亮的琥珀棕。 这种亮亮的棕在屋里不显,可要是到了太阳底下,却是格外靓丽。 狄霄和明窈都是同色双眸,狄宇却是一双异瞳,而狄霄狄宇的阿妈眼睛也是异色,现如今传给了小珍珠儿。 小姑娘长得本就漂亮,再加上一双异色眸子,更是灵动非常。 狄霄走时小珍珠儿才满月,本就不记人,偏他离开的时间又长了点,突然凑近,对于小娃娃来说着实有点面生了。 狄霄只以为小珍珠儿跟布赫一般亲人,搓热了掌心,就直接贴了上去。 他那满下巴的青灰胡茬,有时明窈都嫌扎人,如今被他蹭在小珍珠娇嫩的小脸上,紧跟着就是两三个亲吻。 小珍珠儿被亲懵了,吧唧了两下嘴,脑袋往侧处一偏,哇一声哭了出来。 “?”狄霄愣了愣,半直起身子。 明窈匆匆从后面赶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快起开!” “怎么……” 小珍珠儿被娘亲抱起来后,闷头往娘亲怀里钻的动作,给了他答案。 明窈这时才说:“小珍珠儿怕生,平常带出去了也不喜人多,你太久没回来,小珍珠儿都不认识你了。” 狄霄一腔老父亲心遭到挫败,呐呐两声,没好再往前蹭。 许是他的举动给小珍珠儿留下心理阴影,之后一连几日,她对狄霄都是嫌弃的,只要有狄霄出现,少不了几声婴儿的哭啼,哼哼唧唧的,可是委屈。 便是到了夜里,狄霄也不能上床,只要一凑近了,小珍珠儿奶也不喝了,眼睛也不眨了,四下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仿佛在咒骂。 明窈笑笑:“不然,你先出去住几晚?” 狄霄磨了磨牙,倔强地不肯,宁愿在帐外等到小珍珠儿睡着了,也不肯叫族兵多准备一个毡帐,往往等他进去了,床上的一大一小早入了梦想。 又过两天,老父亲给小女儿换尿布时,猝不及防被吐了一头奶,才喝下去没多久的羊奶全被吐了出来,还带着入嘴时的温热。 狄霄顾不得清理头上污秽,着急忙慌地喊了巫医来。 好在小珍珠儿只是吃的太急了点,旁的并无大概。 如此,狄霄的心才慢慢放下,回过身,用最柔软的掌心蹭了蹭小女儿的肚子,再摸摸额头,小声念了句什么。 过了一刻钟,狄霄又重新给她喂了奶。 直到把孩子哄睡了,才见他抓过床头的帕子,也眼角的奶渍擦干净。 狄霄扭头间,却是忽然一愣。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怎的,只见小姑娘柔柔软软的小手落在狄霄指尖上,他只要弯曲手指,就能把小手收拢进掌心里。 …… 之后半个月,狄霄一直都待在帐中照顾小珍珠儿,明窈这才有时间去其他旗瞧瞧,亲自走上一趟。 为了避免过长时间的离开,明窈选了距离最近的两个旗,路上稍微赶一赶,四五天就能走一个来回。 正好赶上春耕,明窈拒了过分铺张的欢迎仪式,悄无声息的来,再悄无声息的走。 也只有几家在田里忙碌的人家见到长老陪同的王后。 王后瞧着年纪不大,和和气气的,瞧着不像做农活的人,可一脚进了田,一点不嫌田间泥泞,更是用那双皎白无暇的手,在泥巴里挖了麦种出来。 “阿嬷去年收成如何?”明窈转头问道。 在长老的允许下,各家仔细说了家里粮食的产量,连带着耕种的全部过程,也事无钜细地说出来。 明窈抓住关键:“您说去年农肥多添了两次?” “是啊,农肥伴着草木灰,在出苗后多添了两回,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改,只是隔壁他家产量年年高,我们也是眼馋了……” 而这种情况并不唯一,连着几户粮食产量高的人家,要不是添了农肥,要不是在下种前用很稀很稀的粪水浸了种子,跟广泛推广的肥田法总有些许诧异。 明窈后知后觉—— 南部草原的耕田都是久无人耕的,还是他们迁徙过去后,才有了耕作一说,那些田地的肥力强,就算没有施肥,田里的肥力也足以养活满地庄稼。 而北部草原的耕田已经世世代代耕种了上百年,就算族人多有迁徙,给土地留下了足够的缓冲时间,可田里的肥力还是弱了点。 旁的不说,只当年他们迁去南部草原后,农肥的施加量是做了减少的。 想明白这些后,明窈找了十几户人家,他们的田地有肥有瘠,地理位置也不同,粮食的产量也是年年有变。 这十几户人家耕种的方式变上一些,等秋收时,要是粮食产量不达预期,就由明窈补足差额,要是超了原产,便是皆大欢喜了。 从这两个旗回去后,明窈又寻来几个识字多的女兵,跟她编了两册书。 这两册书是为了各旗族人编的,一本适合年纪小些的孩子,另一本适合时间不是那么充沛的大人,但无论哪侧,都是为了教大家大瑜话和文字。 七月中,阿玛尔带着商队的人赶至。 一行人在东南聚居地住了一个来月,以阿玛尔为首的七八个人颇不愿离开,便是躺在围栏旁望天,也觉故乡的云比别处都好看。 明窈无法,只好跟他们讲:“这里的毡帐都不拆,以后你们走商,随时能来住,不急这一次的。” 阿玛尔大喜:“王后说的是真的吗?那我下次能不能带妻儿来?” 明窈笑了:“当然可以。” 王城有王城的好,而北部的几处聚居地,亦承载了许多族人的记忆。 半月后,各旗随行的走商集结完毕,八旗中大小商队一共来了六十多人,他们不带货物,只是跟着商队去长长见识,也好学习一二。 商队临行前,明窈特意找阿玛尔多照看一看,等回来时要是方便,也可以带他们去王城看看,总之不着急。 春去秋来,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小珍珠儿已经会爬会坐,折腾半天,还能费力地翻个身。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4节 比起哥哥布赫,小珍珠儿不算聪明,可漂亮小姑娘嘛,有爹娘哥哥宠着,要那么聪明做什么。 有时明窈嘲笑她起身狼狈,狄霄先不情愿了:“哪里不好了?我瞧着珍珠儿一点都不笨,你瞧有多少家孩子,一两岁了还不会自己坐。” 话音一转,他点着小珍珠儿的肩膀,侧眸问:“窈窈小时候是不是跟珍珠儿一样?”不等明窈回答,小珍珠儿先啊啊喊起来,像是在响应什么。 一众人在东南聚居处住了大半年,但仔细比较起来,方方面面与王城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不过这边的族人常有变化,通常是这一批人走了,下一批又到,毡帐里的人总是变着,叫族里也一阵冷清一阵热闹。 随着小珍珠儿渐大,明窈和狄霄又去远一点的旗走了几趟。 明窈关注的点还是在农耕上,每去一处,都会仔细问询这里的收成。 眼看着又到一年求收,族人们还没什么感觉,明窈先紧张了。 趁着狄霄在家,明窈把小珍珠儿托付给他照顾,自己带着族兵,重返附近的几旗,跟着收了上百亩田。 好在这一番忙碌也是有收获的。 十几户改了耕作方式的人家粮食收成皆有提高,其中有家直接翻倍,小麦亩产足有八百斤,比王城还要高。 一群人喜笑颜开,望着粒粒饱满的小麦,乐得说不出话来。 耕作方式改变简单,无非是人多少点心,可麦种的改良,就不是轻易得到成效的了。 麦种的改良是要用两三年才能培养出来的,一年年地筛选,一年年地存优去劣,等新种完全推广开,又是五六年光景。 好在天下太平,族人有足够的时间去培育良种。 又是一年寒冬至,无论狄霄还是明窈,已做完他们想做的,今年最后一月,就完全留在族里,连着年后两月,也没怎么出远门。 待到春暖花开,便是汗王王后离开的时候了。 队伍启程那日,无数族人相送,还有从最北边跋涉三月赶来的,就是想亲手给王后献束花。 狄霄他们没有收族人们贵重东西,但一些表心意的小物件,则是尽数收下,再一齐封进箱子里,小心护送回去。 回程时,队伍再次在中部草原经过。 这一回,狄霄和明窈只在中部草原留了两月,紧跟着再次踏上回程。 维安斯几年没回过王城,看着族里安定,便也跟上了队伍。 他们是前年春天出来的,好在一切顺利,赶着三年的尾巴,如约返回。 队伍抵达王城那日,正好是在晚上,族人不知汗王王后返回,巡逻的族兵想大喊,也被狄霄阻止了。 只有布赫提前得了风声,在夜风里等了大半宿。 一家人团聚,布赫甚至来不及见礼,就先被明窈怀里如玉的小娃娃吸引了全幅注意力,明窈摆了摆小珍珠儿的手:“叫哥哥。” 小珍珠儿揉着朦胧的眼睛,奶声奶气喊了声:“得得!” 布赫紧张得指尖都在颤抖,被明窈喊了好几声,才抬脚钻上马车,探头看着幼妹,被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瞧上一眼,只觉整颗心都化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错别字和称呼问题等全部完结了我统一改,感谢小天使们捉虫指正,比心! 感谢在2023-01-14 23:48:59~2023-01-16 23:3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lor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cun.、阿咩咩 10瓶;陈七七 5瓶;盐渍油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草原与大瑜的交流学习◎ 狄霄赶着马车去王帐,而族兵就地散开,回家休整两日,再回兵营集合。 这都是返程路上就说好的,族兵们跟着奔波两三年,路上辛劳不提,更是与亲眷分别良久,理当回家跟家人团聚几日,等集合完毕,要是没有值守安排,那便接着放假。 苏格勒安排族兵分批散去,又在最中间留出一条通路,供汗王王后驶过。 随着王城族人的不断增加,族地范围也在不断扩大,光是从城门到王帐,赶车就要半个时辰。 这还是有狄霄在,连过几道城门都不用检查的速度。 车架抵达王帐,却见青杏和念桃披着一身外衫,惦着脚向远处探,看她们被夜霜打湿的肩头,很容易看出,她们已经等候许久了。 而狄宇也等在一边,见他们过来,急忙迎上去。 狄霄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扶明窈下来,两人下来后没有往前,而是一同看向车厢,亲眼瞧见布赫抱着小珍珠儿下来,方才移了视线。 眼下已经入秋,夜里开始见了凉,即便小珍珠儿被裹在薄被里,几人还是怕她受风。 众人来不及寒暄,且先入了王帐。 狄霄和明窈一走三年,王帐里却没丁点儿变化,他们走前摆在桌边的茶盏还原封不动地摆着,只念桃和青杏看顾得仔细,没落一点儿灰。 至于旁处也是一样,处处透着熟悉感,全然没有久无人居的霉气。 一行人进来后,念桃和青杏去一边烧水,狄宇跟兄嫂问了句好,也跟着去看小珍珠儿了。 小珍珠儿几次被叫醒,又一次性见了好几个生人,神色有些怯怯,被布赫抱着,小眼睛却一直往狄霄和明窈那里瞅。 谁知爹爹娘亲自顾自说着话,完全没有看她的意思。 小珍珠儿忍了许久,终于还是瘪了嘴,小声抽噎起来。 “这是怎么了?”小小的哭声响起,明窈终于走过来。 “娘亲抱——”小珍珠儿歪着身子往外挣,布赫怕手重伤了她,只能跟着倾倒。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红润的小嘴也死死抿在一起,好不容易抓住了明窈的衣角,更是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甩甩头,泪珠子甩了一地。 见状,明窈只好把孩子接过来。 布赫有些忐忑:“是不是我弄疼了妹妹……” “没事没事,跟布赫没关系,是小珍珠儿娇气了些,见了生人有些害怕了。” 听她这话,狄霄不禁侧目,想问娇娇气气的王后,怎能说出旁人娇气的话来。 可再一侧目,望着母女俩如出一辙的侧颜,狄霄又有些理解了。 明窈握住小珍珠儿的手,将还带着点肉肉的小手放进布赫掌心,亲昵地蹭蹭小珍珠儿,说:“珍珠儿瞧,这是哥哥。” 小珍珠儿还有点点抽噎,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喊了句:“……得得。” 这般,布赫才消了面上的愁容。 很快,念桃和青杏端了热水过来,这时也不说沏茶了,一人喝上一口热水,稍微暖暖身子。 明窈又教小珍珠儿喊了叔父,看着狄宇手足无措的模样,更是促狭:“我记得好些地方,叔父又叫小爹爹,小爹爹头一次见小侄女,可有小礼物?” 直到今天,狄宇和布赫才知他们要回来的,更是见了面才知有了小公主。 狄宇的脸一下子胀红了,窘迫说:“我我、我这就快准备好了。” 明窈忍不住笑出声:“我开玩笑呢,不用准备什么,小爹爹要是有时间,不妨多来看看小珍珠儿。” “就叫小珍珠儿吗?” “叫塔娜,是个漂亮的小珍珠儿。” 天色已完,几人稍稍说了几句话,便先离开了。 唯一一点变故,便在小珍珠儿身上,青杏和念桃本就有照顾小王子的经验,再来照顾小公主,那是一点不用担心的。 可小珍珠儿从出生就跟着明窈一起睡,被念桃抱走时,哭得那是一个惨烈。 明窈看得心里难受:“要不然还是算了,再过些时日吧?” 狄霄虽也宠爱女儿,但尚存了一分理智,他捏了捏明窈的后颈,颇是冷酷道:“布赫从出生就自己住,小珍珠儿已经跟我们住了两年了,不好再等了。” 话虽如此,可两人生活那么多年,话后的意思,哪里还用的着明言? 明窈瞥了他一眼:“分明就是你——” 狄霄轻笑一声,算是认了她的指摘。 趁着明窈换衣服的时间,狄霄亲自少了两桶水,两人先后清洗过,才上了床。 回王城的第一晚,两人间难得没了阻隔,狄霄能将明窈分毫不差地拥进怀里,感受着手下细软的肌肤,而不用担心压到孩子,或者等着起夜。 不知是谁先动了情,床头红烛摇曳,窥了一帐风光。 到了第二天早上,王城内外的族人就都知道汗王王后回来了,跟明窈走得亲近的那些早早备了各色膳食,又把相熟的姑娘阿姑们请过来,等着给王后接风。 狄霄也被苏格勒叫走,主要是汇报这几年族里的情况。 原本明窈还顾忌着小珍珠儿,想着把接风给推拒了。 谁知等她睡醒过去,却发现布赫早守在了小珍珠儿旁边,兄妹俩也不知怎么处的,高高兴兴地牵着手。 便是她这个娘亲来了,也不见小珍珠儿扭头。 她睁着雾濛濛的眼睛,抓着哥哥的手,慢吞吞把嘴里放。 布赫倒是瞧见她过来,但也只回了一下头,被啃了一手的口水也不生气,还乐呵呵地解释:“我仔细洗过手了,不脏。” 明窈哭笑不得。 既然小珍珠儿有人陪了,那明窈去做些旁的也无妨了。 她去了姑娘和阿姑们准备的接风宴,宴上问着这几年族里的大小事,再捎带着将将巡视一路的见闻。 听说他们回了东南聚居地,一些拔都儿部的老人们,不禁泪眼婆娑。 “咱们这一走,竟然走了十来年了,王城好是好,可毕竟不是祖辈们生活的地方啊……” 明窈给垂泪的阿嬷递了帕子,悉心安慰说:“您也别难过,这次回来了,汗王便是打算打通南北草原的。” “族里青石多,以后就修一条宽敞平整的青石路,从南到北,一串儿的贯通下来,到时无论北部草原还是南部草原的,顺着青石路就能走。” “您喊上家里儿孙,陪您一起回北部草原看看。” “还有啊——”明窈笑说,“东南聚居地是休整过的了,您要是实在舍不得祖地,那就去东南聚居地住下,那里有毡帐有耕田,族外还有烧炭的土窑,您也是知道的,生活也不成问题的。”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5节 经明窈这么一说,旁人也动了心。 有人更是问:“我家祖上是库尔旗部的,我能回去看看吗?” 明窈说:“自然可以,只要能找到,随意大家去哪里。” 众人有了希望,说起青石路,更是盼着这大道赶紧修好。 只有四五天里,狄霄和明窈都忙着熟悉族里事务。 明窈尤其忙碌,学堂仓房盐场绣房等等,都是要她亲自查点的,光是对账簿,都叫她对得眼花,最后只能寻来狄宇帮忙。 还好小珍珠儿有兄长照顾,才免去明窈一大心事。 布赫一心照顾幼妹,无论是手上的差事,还有同龄人找他去打猎,都没能把他喊出毡帐。 就是偶尔出去了,也只是为了陪小珍珠儿出去晒太阳。 这等懒散颓废,看得狄霄恨铁不成钢,就差把人提溜去兵营了,可不等他骂人,他先被明窈说道了。 明窈拍了他一巴掌:“哥哥妹妹一起玩玩怎么了?我们离开这几年,布赫把族里事务处理得多好,他一直想要个妹妹玩,这有了小珍珠儿,怎就不能歇一歇?” 狄霄明智地没有跟她争辩,直说:“好好好,一起玩玩吧。” 之后他再看见布赫抱着小珍珠儿无所事事,也就不再横眉冷眼了,看习惯了,还能凑过去一起宝宝小姑娘。 要是碰见他心情好了,还能顺便跟布赫说两句族里的事,等布赫说了自己看法,他再作出点评,很明显是在培养人了。 等狄霄和明窈把要紧的事处理完,才听狄宇说,就在上月大瑜派了使者来。 从冠京来的使者共有三百人,这三百人里半数朝臣,剩下半数则是从民间请来的匠人。 朝臣中文武皆有,匠人更是涉及了无数方面,随便哪个喊出去,都是能称一声老师傅的。 单看这些匠人,新皇对这次交流是用了大心。 作为回报,狄霄也没藏着掖着,文臣交给明窈安排,武将全带去兵营,随着一起训练一起值守,也好看看他们草原骑兵的威武,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他们本事了。 兵营那边的安排暂且不提,且说明窈这里。 亏了布赫帮忙照顾小珍珠儿,才叫她腾出手来,专心招待这些大瑜的使者。 比起文臣们,明窈反而更看重匠人们。 匠人中有擅打铁的,也有精木工的,甚至医术厨艺农耕等等,只要是明窈能想到的,总能找出擅长的大师傅。 安置那些文臣前,明窈先给匠人们找了徒弟。 她先统计了匠人们的所擅,又找阿姑们把消息传出去。 像那想学打铁的,或者想学木工的,那就带着米面肉来拜师。 跟师傅见面前,明窈会考校他们的品行,四下里问问,不求多聪敏,至少不能是背信弃义或者德行不好的小人。 等确认对方品行好了,再请匠人们过来挑选,只要匠人们愿意,随他们收多少徒弟。 当然,要是做徒弟的反悔了,也和双方协商,解除师徒关系。 等师徒双方都确定,在明窈的主持下,双方又举行了拜师礼,拜师礼或许没有大瑜那般郑重,但诚心是表现出来了。 前前后后半个月时间,一百六十多个匠人师傅,统共招了六百多徒弟。 有个打铁的汉子,只要体格健硕,无论谁来拜师,他都收下,最后竟收了二十多个徒弟,二十多人选了六个大毡帐,随着打铁的火炉做好,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没停过。 也亏得他们选的毡帐远离族人,不然还不知有多少投诉的。 还有了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学医一途又长又精,师者所费心思极多,老大夫怕照看不过来,上百个拜师的族人里,只挑了悟性最高的两个。 过后老大夫听说族里有巫医和大越的医官,便带上两个新徒弟,住到医官她们旁边去了,日常还能交流一二。 有了老大夫的帮助,医官的那一大片药田,又有扩大的趋势。 等匠人们全部找好住处,再跟族人们磨合好,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既然跟着队伍来了草原,这些匠人就默认会传授毕生所学,只要族人们尊师重道,又真的上心,不怕学不到东西。 匠人师傅们都安排好,明窈才想起来剩下四五十文臣。 对于大瑜使者,草原皆是善待,从一进王城就安排了最好的毡帐,每日吃食也是有族人专门做好送去的。 文臣们虽不满被搁置,但有吃有喝,只当是来度假了。 直到这天,明窈找来后,得知他们要去学堂教孩子们念书,文臣们的不满登时达到顶峰。 但他们并没有将不满表现出来,而是憋着一口气,就等着王后自己发现,让他们教皮孩子,是如何大材小用之举。 这些文臣自诩饱读诗书,于诗词歌赋上颇有造诣,便是在衙门里用不上的算学,也能略通一二。 再看草原子民粗蛮,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无论是传授他们诗书礼学,还是带他们学算学,简单一点皮毛,怕不是就能被崇拜得不行。 理想很丰满,然真到了实处—— “先生你讲的这些我们早学会了,能不能讲些深奥的?” “大瑜字?先生你不知道吗,我们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上学堂,那时候还是王后亲自叫我们写字,在场这些里,都是会写大瑜字的。” “作诗?这个我们不会,不过王后会!”说着,浓眉大眼的姑娘摇着脑袋,念了一首连文臣都觉妙的小诗,再听这是王后随口做的,不觉收了轻视心思。 还有他们粗通的算学,说句难听的,族里随便找个小娃娃,拨算盘的速度都要比他们快。 入学堂三天,一群百半的文臣也不自诩聪慧了,凑到一起,无一不是蔫头。 他们自幼习学,人前表现得谦虚,可骨子里的清高傲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哪想来了一趟草原,就是这些被他们认作蛮夷的草原人,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一群人商量半天,一齐去找了明窈。 这一回,他们收了浑身傲慢,谦虚问了他们能做的。 明窈笑得和善:“诸位大人不妨按着自己思路来,孩子们没什么定性,一向是先生讲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学得杂了些。” “正好之前草原和大瑜签的合约里有写,大瑜可为草原族人提供官职,诸位大人要是有看得上的苗子,他们又愿去大瑜,不妨认作学生,带回冠京去。” 认做学生? 想起数年前的草原榜眼,一众文臣们不觉动了心思,回去后开始琢磨起收学生的事,有些互不对付的,更是等着学生争气。 至于几年后他们回大瑜,学生能带走多少,便是后话了。 前后四五个月时间,明窈终于将大瑜来的使者们安置好。 而狄霄那边,武将们也渐渐融入到族兵中去。 草原人体魄强健,一些日常训练,却是叫这些武将苦不堪言,一连坚持几个月,方才慢慢适应了去。 等适应了,武将们再开始接触骑兵训练,看看叫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草原骑兵,是如何训练出的。 众所周知,草原兵将中,尤属骑兵最强。 大瑜羡慕草原兵士之烈,草原也需要大瑜几百年来的深厚文化底蕴。 双方没什么利益冲突,这最初的学习交流,便也顺顺利利进行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最后一章,是一些主/配角的圆满小故事 感谢在2023-01-16 23:30:18~2023-01-17 23: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甘棠 10瓶;环城西路. 6瓶;萘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番外十一 ◇ ◎一些小圆满◎ (一)狄宇 狄宇父母早逝,可他却没有受过多少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个好阿哈。 虽然在许多人看来,狄霄总是外出,难得回族,也没把太多精力放在胞弟身上,无非是保了他狄宇的吃穿,要说什么关心爱护,那是实在没有的。 可只有狄宇知道,从他记事起,多少次难受委屈时,都是阿哈挡在他身前。 同龄的小伙伴笑他没有阿爹阿娘,是狄霄教了他两月拳脚,将那些口无遮拦的小孩子打得再不敢乱言,带他出去打猎,叫他有了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谈资。 狄霄忙于族里,很少能腾出时间,可但凡有一点闲余,都给了他这个弟弟。 狄宇自小的愿望,便是成为阿哈那般勇士。 谁知一场意外,断了他所有前路。 ——断腿。 这在大瑜都是很大的问题了,遑论四处迁徙骑猎为生的草原。 在右腿截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狄宇眼前都是灰暗的,他怨恨天地神明,怨恨自己无能,甚至一度想过轻生了结。 可望进阿哈那双藏了悲痛的眸子里,他根本不敢表露这些负面情绪。 他装得浑不在意,装得积极向上。 直到嫂嫂跟他讲,想将仓房交给他,请他帮忙打理分忧。 从出意外至今,他才找到一二存活的意义,虽然还是兄嫂的拖累,可至少能有一点点用处了。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伤药。 转眼数载过去,拔都儿部迁去了南部草原,而狄宇还管着族里的仓房。 狄宇已经习惯了他异于常人的断肢,也能在失去一条腿的情况下,颇有条理地打理好所有事,便是面对小孩子惊讶的目光,也能一笑而过。 但他还是觉得空虚,可要他说哪里空虚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能靠阅览各种书籍排解虚无,看得多了,连那伤春悲秋的诗词都能看进去,还能防着做几首打油诗。 再后来,他跟着商队去了风锦关。 也是在风锦关,他知晓了大瑜的科考制度,科考士子只需有户籍或担保人,无论年龄几何,无论身体残缺与否,都不影响上场。 狄宇参加科考,并没想过能夺得什么名次。 假千金穿成和亲公主后 第186节 然今年的试题,正好是他所了解的,阴差阳错,竟叫他登了宝殿。 几经思虑,他选择留在大瑜,入朝为官。 毕竟是外族人,他在大瑜官场上并不是太受欢迎,好在尚有三五能说的上话的同僚,尚可。 这个时候,南北朝廷及草原已经不太平了。 他知四皇子与兄长的合作,主动与四皇子联系,又商定了言辞,打消皇帝对草原的最后一点疑虑。 几经周转,狄宇还是上了战场。 又是数年过去,狄宇已经离开草原太久太久,再一回去,方知草原已无南北之分,他的兄长也成了整片草原的汗王。 嫂嫂问他:“这回可要留下?” 狄宇笑着应了,可等夜深人静,他又拿不准主意,就怕留下来,又成了兄嫂的拖累。 去大瑜虽然也不中用,但好歹只他一人,真出了问题,也不会连累了旁人。 几日后的夜里,狄霄亲自找了过来。 时隔多年,兄弟二人难得交心长谈。 狄霄说:“留下吧,草原统一不久,正是缺人的时候,你才学胜过无数人,若能留在族里,也好帮帮我。” “我……阿哈确定,能帮上你吗?” 狄霄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小时候摔跤输了回家时一样:“我一直都等着你呢,这几年你不在,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这一夜后,狄宇坚定了留下的决心。 草原与大瑜签订合约,正是交好的时候,一个小小榜眼,皇帝痛痛快快放了人,回程路上,原本说好去溪镇寻巧匠,狄宇却因害怕拒绝了。 问他怕什么,狄宇濛濛地摇头:“不知道……” 看他实在不愿,狄霄和明窈只得改变路途,直奔王城去。 狄宇彻底留在了王城,主要负责教孩子们识字念书,等汗王王后去巡视,更是全权接管了学堂事务,兼顾仓房收整。 学堂和仓房可谓族里的要事,狄霄每天忙得站不住脚,可他只觉高兴。 这份高兴延续了许久,直至汗王王后巡视回来,狄宇主动提出:“我想去一趟溪镇。” 明窈满目惊讶,回神后忙不迭答应:“当然可以!” “再过几个月商队就回来了,你跟着商队走可以吗……不是不放心,只是商队去过溪镇好多次,跟那边的大夫们也熟,能方便许多。” 狄宇浅浅笑着:“好。” 溪镇之行很是顺利,他们找到了会做木肢的巧匠,做出的假肢跟真正的人腿几乎没什么两样,就连颜色也差不了多少。 木肢的连接处都添了鲛纱锦,轻薄柔软,避免磕碰身体。 狄宇练了一个多月,终于能彻底掌握这幅假肢。 等他跟着商队回族,相熟的族人们看他四肢健全、行走也颇为灵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围在他身边转了好久,直竖大拇指。 转眼狄宇也过了三十岁,以前族人顾忌着他的腿疾,不好给他介绍姑娘。 如今有了木肢,裤腿一遮,日常生活里根本看不出异样。 找来的阿姑阿嬷们就没断过,无奈当事人怎么也不松口。 狄宇好声好气送走说亲的阿姑阿嬷们:“还是算了,我年纪大,不好耽搁姑娘们,谢谢您们好意,我就心领了……” 说亲的人太多,动静都传到狄霄耳朵里。 狄霄心里也是好奇,找狄宇问了两句。 然不管谁说,狄宇都咬死了:“算了吧算了吧,都不合适……” 次数一多,说媒的阿姑阿嬷们也只得歇了心思。 (二)宁湘 许多年前,宁湘也曾幻想过未来夫婿,想其脾性,想其身家,甚至还想着招个赘婿进门,这样等爹娘老了,才好在爹娘膝下尽孝。 她参加过许多次小姐妹间的聚会,餐饮之余,少不得对京中儿郎评断一二。 有时她也会对街上风度翩翩的公子侧目,细细琢磨着同其接亲的可能。 作为府上唯一的郡主,宁湘自小锦衣玉食,生活甚至比许多宫里的公主娘娘们还要好。 直到噩梦来临,她成了人牙子看中的对象,千里迢迢,将她绑去边城。 她是反抗最厉害的,也是挨打最多的,唯一的幸运,便是在她放弃前,为草原的首领和公主所救。 宁湘不认命,也不愿因几个人渣自尽。 她只怕自己成了爹娘的耻辱,在自尊心的驱使下,跟着公主首领逃去了草原。 在宁湘看来,草原上的生活可以算的上艰苦了。 族人能因饱腹而欢喜,也能因两匹柔软布料而高兴,许多曾经的她看不上的东西,都会成为族人珍视的宝贝。 一年两年,她也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 后来迁去南部草原,她带着一众姐妹和阿姑们,更是发挥了自己的一技之长,从最简单的纺布,到后来的绣房,乃至将羊毛衫经营成草原商行最受欢迎的产品。 宁湘也是才明白,比之从祖上继承来的锦衣玉食,自己奋斗所得,原来更叫人心动,也更叫人骄傲。 绣房发展越来越好,作为绣房的管事,宁湘在族里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说媒可能是许多上了年纪的阿姑们的爱好。 宁湘常年跟阿姑们打交道,少不了被捉到跟前来,几次三番想给她介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在阿姑们眼里,她是个极好的姑娘,办事利索妥帖,又会纺布算账,性子也是直率,对长辈更是孝顺,就算不精马术,也算不得大缺点。 这样好的姑娘,般配的汉子自然也都不赖。 只宁湘匆匆见过的几个,都是在族里名声不错的,要不是在商行做活,要不是做了族兵,都是有正当应声的,家里人也和善好相处。 坦白讲,随便哪个汉子,都是值得姑娘托付的。 宁湘单身久了,不得不承认,多少午夜梦回,她也想枕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她嘴上不说,到底还是记着前些年的遭遇。 她不敢跟旁人说多年前的遭遇,也不敢赌。 她像个胆小鬼一般,又想找人成亲,又避开了所有被介绍来的汉子们。 就这样一拖再拖,她也成了旁人嘴里的老姑娘。 面对小姐妹的调侃,宁湘只是笑笑,转身又扎进绣房去。 然她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返回大越,还能见到年迈的父亲,而父亲更是为了她,上马征战,又与大瑜的四皇子里应外合。 她不愿父亲一把年纪,还在外奔波,便主动揽了与四皇子合作的事,做个传话的中间人。 宁湘也没料到,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她与四皇子竟有了旁的情愫。 大越皇室被斩首那日,殷子昂亲自接她去观刑,当皇室众人血洒刑场之际,宁湘眼角一热,回神才发现,自己已满面泪水。 殷子昂只字不言,替她擦了眼睛,又送她回家。 府前离别时,才听殷子昂问一句:“湘湘,你愿意嫁给我吗?” 宁湘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慌慌张张逃开了。 等到两人再见面,宁湘以狄霄和明窈为例,说她不想同他人共事一夫。 殷子昂作为备受大瑜皇帝重视的皇子,想也知道,他府上的妻妾不会少。 宁湘是在委婉拒绝了。 谁知殷子昂当场立誓,郑重许诺说:“殷子昂此生只宁湘一人。” 话音落下,宁湘泣不成声。 几年后,殷子昂荣登大宝,他不再受任何人辖制,终于能风风光光娶他心爱的姑娘,皇后之位也有了人。 之后数年里,殷子昂也用行动践行着他的誓言。 宁湘幼时身体受了损伤,不易有孕,中宫几年无所出,大臣们的折子如雪花般接连不断,明里暗里都在指摘皇后。 宁湘自己都有些坚持不住了,破罐破摔地想着—— 选秀吧。 可不等她将这想法透露,殷子昂已经在宗室选好了适龄的男孩,抱进宫里认做皇子,他说:“且先培养几年看看,要是合适,这便是我们的太子了。” 朝臣自是不愿,却也耐不住皇帝一意孤行。 殷子昂可不似先帝那样好说话,戎马征战的帝王,手段更是冷硬。 大臣们不敢跟他硬碰硬,只好暂时歇息,且再等上几年。 谁知就在宗室子被抱来的第二年,宁湘怀了身孕。 年后皇后生产,一双龙凤胎,彻底堵住了朝臣的嘴。 (三)小珍珠儿 小珍珠儿从小就长得柔柔美美的,性子腼腆又娇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公主,骑马射猎无一不精,更是一身神力,赛过无数草原儿郎。 关于她那一身神力,还是一次外出围猎时发现的。 出发前,她再三跟狄霄承诺,只在部族周围骑行,绝不去远处的山里。 然真的出去了,这些承诺也就被她抛之脑后。 小珍珠儿倒不是真的叛逆,只是被小伙伴一撺掇,不觉动了心。 然就是这一时的顽皮,反给他们招了大难。 当两只皮包骨的饿狼从左右围来时,七八个小少年少女皆慌了神,马蹄一乱,更是给他们的逃亡添了困难。 小珍珠儿只射杀了一只狼,就被受惊的马儿甩下。 她堪堪稳住身形,一转头,就发现另一只狼直奔她而来。 危急之时,她看见手侧的巨石,来不及多想,单手举起巨石,朝着恶狼砸去。 那恶狼甚至没有发出丁点儿惨叫声,就被巨石砸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