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玉》 第1章 《青云玉》作者:夏眠夜【cp完结】 简介: 文景十年,陈以容入宫做太子伴读,将萧嘉淮带出冷宫。 十四年后,忠武将军夜闯宣辰王府,逼宣辰王娶他为夫。 陈以容:收了我的家传玉佩,你就是我的人! 萧嘉淮:你喝醉了,乖,今夜在我府上就寝。 陈以容:……你居心何在? —— 满京城都知道,宣辰王的王妃是他的竹马。 他们是坊间的一段佳话,都说是两小无猜,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这天家秘闻究竟如何,也不过被封锁于宫墙之内。 1v1高甜的竹马文学。 王爷攻*将军受 第1章 神仙 文景十年,朔风未偃,隆冬雪系梅枝,寒霜降。 天家雨露恩泽,帝曰与臣民同乐,故除夕之夜,摆设家宴,邀诸多朝臣携其妻子共赴。 琴瑟涔起,磬韵悠扬,夜宴起。宫娥挪步生莲,素手端雕盘绮食,翩跹齐入。 众人斟酒落杯,拾箸欲夹取那珍馐美馔,道这帝王恩惠,福泽万民。又谁知有几人虚情假意,有几人满腹真心? 文景帝似有醉意,他龙袍挥扫,端起酒杯看向纪国公:“陈爱卿,今日除夕宫宴,朕理应敬你一杯。” 纪国公陈呈闻言,忙叩谢皇恩:“陛下恩赐,臣愧不敢当。且臣的犬子以容,得陛下青睐,特选为东宫太子伴读,实乃臣与全家之幸!” 皇宫重地,皆需谨言慎行。而宫墙之内,红砖阻不隔人心诡诈,更参不透暗藏的玄机。 这满朝文武百官,若论功绩,当属镇国大将军为最佳,他为陛下开疆拓土,收复边关,实乃有功之臣。 可若说忠心,便应是纪国公。他为当今端懿太后的族亲,祖上曾助先帝得天下,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功勋之后,对陛下的赤胆忠心亦天地可鉴。 文景帝忽而笑得爽朗,饮下那杯酒,当众走至他面前将人扶起。 他又道:“爱卿此言差矣,是以容那孩子天资聪慧,故而朕才择他为临儿的伴读。” 伴君如伴虎,而雷霆雨露又皆是君恩。 陈呈心中知晓,这是羡煞旁人的好事,可不知为何,在他心中总有几分担忧。 乐响,舞姬复齐入,俨若蝉娟仙子,舞曳霓裳归阆苑。 这凤阙龙城,月辉勾勒鎏金铜瓦,有人尽享欢愉,也有人苟延残喘。 彼时的陈以容年方五岁,恰巧是贪玩成性的年纪。 这宫宴规矩繁琐,又被娘亲时刻拘束,倒是让他好不自在。 其实这皇宫他不是第一次来,他姑祖母是当今太后,对他宠爱有加,时常召他进宫陪伴,享受着天伦之乐。 陈以容最爱宫中那梅意暖阁,虽地处偏僻,可每逢天降鹅毛之时,雪压云梯,梅园粉妆玉砌,殷梅傲雪凌霜,那景色甚是怡人。 今日恰好又是大雪天,与其在这里吃不好还要守规矩,不如偷溜出去耍一通。 陈以容人小鬼大,这般想着,就躲掉纪国公夫人的视野,一路摸着黑向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奇怪,怎么越走越冷啊?” 他逐渐发现些许不对劲,口中嘟哝着,却也没停下前进的步伐。 此处不在陈以容记忆里,但以孩童贪玩的天性和强烈的好奇心,自然不愿折返,决心定要探个究竟。 凄凉萧瑟,万籁寂静,唯有空中飘零的雪。 “有人吗?” 陈以容站在那空无一人的宫门前,张望着昏暗的内殿,久久未得到回应。他开始有几分胆怯,生怕里面冒出什么孤魂野鬼。 虽然他姑祖母说,鬼神之说都是骗人的,但凡事皆有万一啊! “没人的话,我可就……进来了!” 陈以容虽说心中有恐惧,但好奇心更胜,他试探性前迈一步,推开破败掉漆的宫门,‘吱呀’声响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他探进大半个身子,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怖,只是着实凄凉了些。与皇后娘娘那凤仪宫相比,更可谓是天壤之别。 “呜呜……” 忽而,低弱的啜泣声传入陈以容耳畔,他顿时毛骨悚然,扯拽紧身上那件鹅绒外氅,喉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 哪来的哭声?怎么如此诡异!不会是哪个宫婢或内侍受了欺辱,躲在这里偷摸哭泣吧?万一那人还饿着肚子,也太可怜了些。 善心让他不忍转身离去,反而寻着声源缓慢摸索前行。 在那枝杈堆砌的墙角,蹲着一娇小的、看上去似乎与他年龄相仿的人。 “你是谁,怎么在哭啊?”陈以容蹲到那人身边,充满怜悯的询问道。 哭声戛然而止,那孩童明显微愣,他抬起头来,迷茫注视着陈以容,“你,你是谁?” 陈以容在人抬首之际,顿生错愕。 他皮肤白皙,眉眼如画,虽在这昏暗之中看不真切,却仍知是个俊俏的人。 “你好漂亮啊。”陈以容惊得微张小口,抬掌欲触碰人额前发丝。 那孩童瞳孔微缩,猛然向后躲闪,将自己蜷缩起来,口中不断呢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陈以容稚嫩手掌停顿于半空,心底又生出怜悯来。 他这般年幼而瘦弱,却在这不见天日的破败之地饱受欺辱,当真是可怜。 第2章 “你别怕。”陈以容放柔语气,靠近人更近些,试探般扯拽他衣袖摇曳两下。“我是来救你的,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这宫里的男孩无非就两种,内侍或者侍卫,但瞧他这般小的年纪,大抵不太可能是侍卫。 “我,我是五皇子。”男孩那双眼眸里噙着泪,他恐惧般向后移挪。 “皇子?”陈以容顿感诧异。 这宫中皇子公主皆身份尊贵,整日锦衣玉食,享尽尊荣。哪有如他这般,衣裳破旧,身娇体弱的皇子? “是。”男孩微点下颌,眸中划过伤悲,“我母妃说我是五皇子,只是父皇不记得我罢了。” 陈以容隐有猜测,“那你母妃呢?她怎么不在你身边?” 清泪从男孩眼角滑落,他近乎绝望的说道:“她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母妃说,父皇不仅不记得我,也可能不记得她了。” 这宫中之人拜高踩低、唯利是图,许是这五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得圣宠,故而会被苛待到这等地步。 想到这点,陈以容心中五味杂陈。 隆冬朔风如刀绞,割他单薄衣裳,显得五皇子更加可怜。 这天寒地冻,除夕佳节,旁人是合家团圆,享用珍馐美味。可这五皇子,却在冷宫般的地方忍饥受冻。 想到这里,陈以容脱下鹅绒外氅,披至他身上,又翻寻起衣袖,将适才藏匿的糕点取出递至人面前。 “饿了吧,快吃些点心!” 陈以容眼眸中闪烁着光亮,似一道暖阳照映在人身上。 五皇子看他看得出神,在人催促下才反应过来,接过那精致糕点,小口抿在嘴中。 他轻声道谢,又有了几分哽咽。毕竟长这么大,除他母妃之外,从无一人待他这般好过。 “好吃吗?”陈以容满怀期待的询问道,“若是好吃,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每日都能吃到这样好的点心。” 五皇子咀嚼稍顿,迟疑后仍点下头,“好吃,但是,你要带我去哪里?御膳房我偷着去过很多次了,可他们总是撵我……我,吃不饱。” 陈以容可怜着人的遭遇,也在心中暗下决心:以后,定不会让他再受这样的欺负! “我会带你去个很好的地方!”陈以容压住心中的酸涩,忽而起身向人伸出只手,“来跟我走!我保证,这样的苦日子,你不会再过了!” 五皇子仰首望着他,只这一眼,将人容貌镌刻于脑海。 “萧嘉淮。”他说道,又恍惚间觉得突兀,忙加以解释,“这是我的名字。那你的名字呢,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神仙吗?” 陈以容轻笑一声,半开玩笑般逗道:“五殿下天资聪颖,这都让你猜到了。我是陈以容,就是救你离开的——神仙哥哥!” 萧嘉淮信以为真,他眉眼间笑颜逐开,伸手与人相握。 只这一握后,他此生,都将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鸾、不再是任人践踏的蝼蚁,他的命运,从此被彻底转变。 第2章 抚养 月覆梢,凤烛曳,宫廷路漫漫。 寿安宫内,宫婢端琼浆玉酿,恭敬跪在凤纹雕刻的椅前。 那上方的女人华服凤袍,金钗冠顶,岁月为她眼尾添置新妆,但犹见当年风姿。 “太后娘娘,这是陛下方才着人送人的好酒,说是今晨西域进贡,为此一瓶,特孝敬给您的。” 宫婢将那壶佳酿呈上,旁置碧玉觞,素手托壶,酒落于盏,瞬间酒香四溢。 端懿太后一向温厚宽仁,素来待下人极好。她同情他们宫中为奴为婢的艰苦,时常不忍于人跪在冰冷地上。 她温热掌心轻托人手肘,复而道:“浅香,快起来。今儿是除夕,皇帝在清欢殿设宴,哀家不喜热闹,倒是苦了你陪着哀家守孤寂。” 浅香站起身来,心有触动,忙回道:“太后娘娘这么说便是折煞奴婢了,能伺候太后,是奴婢的福分。” 太后素来潜心礼佛,祈国家兴盛、百姓安康,故而殿中多点檀香。 那时流年不利,京城也闹饥荒,她因是女儿家,被爹娘寒冬腊月撵出家门。身无分文又走投无路,在长街上苟延残喘,祈祷着上天垂怜。 是那时出宫安抚流民的太后瞧她可怜,在黄泉路上捡回了她这条命。 端懿太后说,檀香清幽,香气虽浅,却最能宁心安神。她为她取名浅香,是愿她能得此生安稳,也是在心中愿天下的黎民百姓,得一太平盛世。 想到这里,浅香眼眶泛红,她轻擦拭眼角,“奴婢这条命是太后救的,若是没有太后娘娘,奴婢恐怕早就……所以奴婢愿一生陪伴在太后身边,从不觉得孤寂。” 端懿太后何尝不知人的心意?只是她如今已然年过半百,恐自己有朝一日远去,身边人都没了庇护。 她长叹一声,却未再多言。 琥珀沉沉弥烈香,醇醪入喉,是直达心底的暖意。 听雪观花,寒意退却,忽见一娇小身影前来,似是携带着满身皑皑白雪。她定目向来者看去,待看清来人,唇边露出慈善的笑意。 “是容儿啊,今儿可是除夕,你怎么没在清欢殿陪你爹娘赴宴,反而来哀家这里了?” 她笑着向人招手,待人走得近些,才发觉他身后亦跟着一位孩童。 “姑祖母,容儿是特意来陪您的!”陈以容面露纯真笑靥,满是真诚,他牵着萧嘉淮的手跑至人身前。 第3章 “好,好!我们容儿就是好孩子,哀家平时你不白疼你!”端懿太后慈蔼的抚摸着人精致的小脸,在触碰到冰凉时,眼底满是担忧之色,“怎么这么凉,衣裳也穿得太单薄了些。“ 她转而望眼跟在人旁侧的孩童,只当那是他的书童,无奈轻笑着:“你呀,对自己身边的人倒是好,还把自己的鹅绒外氅给他穿,倒不怕自己冻坏了。你若是得了风寒,哀家可是会心疼的。” “身边的人?”陈以容故作不解,“姑祖母说的是谁呀,容儿听不懂。” 浅香为人递上一温热手炉,放至陈以容掌心,看着他二人,不由笑意盈盈道:“太后娘娘,依奴婢看,陈小公子与您像极了,待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 “是啊。”端懿太后拉过陈以容的手,佯装抱怨般对萧嘉淮道:“你家公子疼你,将自己的外氅给你穿,你倒是不懂规矩,也不怕因此冻坏了你家公子。” 萧嘉淮闻言微怔,垂手抓捏着衣角,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父皇都不记得的皇子,太后又怎会认得他这个孙儿?不过就是宫中无依无靠的人罢了,竟还适才有所期待。 “姑祖母!”陈以容注意到人低落情绪,忙出言解释,“他不是我的……下人,他是您的孙儿呀!” “孙儿?”端懿太后顿生错愕,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嘉淮,“容儿,你说他是谁?” “孙儿嘉淮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未待陈以容答复,萧嘉淮便俯身跪地,恭敬叩拜。 宫中佳丽繁多,或出身名门世家,或为贤良淑德典范,帝王宠爱也不过为平衡前朝后宫势力,如同镜花水月。 但若得一子半女,便是保全后半生荣华富贵,和此生的恩宠。 凡是宫中皇子公主,皆会时常被自己母妃带到她身边尽孝,只是面前这瘦小的孩童,当真让她陌生。 “哀家从未见过你,你母妃是何人?” 端懿太后心中隐有猜测,但仍需询问清楚。 提及此事,萧嘉淮头低得更甚,他强忍着悲痛哽咽道:“孙儿的母妃是才人赵氏,她、她已经不在了。” 端懿太后恍惚想起了什么,那该是六年前的流云往事。 宫中舞姬多妩媚,但奈何身份低微,又多为罪臣之女,故仅供皇家观赏。 文景帝那年醉酒误事,便无意宠幸一婀娜多姿、螓首蛾眉的舞姬,只春宵一度,那舞姬便有了龙裔。 皇后母仪天下,以仁善之心相待,封她为才人。可文景帝却道她身份低微,颇有忌讳,此生不欲再见,便打发人至冷宫附近,从此不问不闻。 帝王薄情,纵闻听才人险些难产亦无动于衷,便只知她后来逃过鬼门关,得一皇子。就连那五皇子名讳,都是满月之时皇后着廷内府起的。 这一晃已是六年,连这五皇子都已长这般大了。 端懿太后想起此事,心中感慨万分,她起身在浅香的搀扶下,颤抖着手臂扶起地上陌生的孙儿。 “好孩子,这些年,受苦了吧?” 这孩子衣裳单薄破旧,人也是瘦弱,想必平时里受到不少宫人们的苛待。 这宫中人心险恶,他孤苦无依,也着实可怜。 “孙儿如今能见皇祖母一眼,所有的苦,都不算什么。” 他这一言,是为自己争一片前路。 萧嘉淮虽然尚且年幼,但饱经世事,早已看透世态炎凉。母妃离世后,他受尽宫人白眼与欺凌,尝尽世间苦难与悲欢离合。 于他而言,陈以容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的神仙,是他昏暗生命里第一道光。他将他带到太后身边,用意再明显不过——是要帮他找一座最大的靠山。 陈以容心中窃喜于人的聪慧,又瞄见太后神色,似有疼惜之意,便借机跪在人身边,仰首楚楚可怜的看着太后。 “姑祖母,五殿下好生可怜。宫里的殿下们都有自己的娘亲,可是他没有。容儿好心疼他,姑祖母,您要不,帮帮他吧?” 不止他‘心疼’,端懿太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瞧这孩子小心谨慎又瘦弱的模样,便知道他在宫中存活的该是何等艰难。 望着地上并排而跪的两个孩童,终究于心不忍,可她年事已高,恐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能护佑这孩子几时。 若为他择一养母呢?这孩子生母卑贱,为陛下所不喜,满宫妃嫔恐皆会加以避讳。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孙儿,自己抚养膝下,又有何不可? 她为帝王生母,举国尊封的皇太后,他日必会教导他为正人君子,为他筹谋一片天地。 日后长大成人,若他爱文,便让纪国公向陛下荐他办春闱,督科举,这文坛或朝堂,必有他一番天地。若他爱武,或快意江湖任逍遥,或驰骋疆场立军功,皆会助他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她再无迟疑,将那俩孩童分别扶起,又拉过萧嘉淮的手,“好孩子,从前你受苦了。以后便跟着皇祖母,保证再没人敢将你欺负了去。” 萧嘉淮明了人此言之意,眼中闪过欣喜,他与陈以容对视一眼,只这一眼,便诉说尽无尽的感激。 陈以容见他只望着自己,忙轻咳一声示意人谢恩。 萧嘉淮反应过来,连声道:“孙儿谢过皇祖母!”又要跪时,却被太后拦住。 “你身子不好,可别跪了。赶明儿哀家叫御医来瞧瞧,为你好生调理一番。”端懿太后笑得温婉而和蔼,她抚摸着人头顶,又打趣道,“要不然你日后在哀家这里病了,怕是容儿都会跑来责怪哀家咯!” 第4章 陈以容瞪大双眸,撅嘴抗议着:“容儿哪有这般不讲理,分明是姑祖母您自己心疼五殿下!” 又当即转身牵住萧嘉淮的手,委屈道:“淮弟弟莫要听太后娘娘这般说,我才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我最是心地善良、最是善解人意了!” 太后娘娘也忒坏了!怎么在这漂亮‘弟弟’面前这般说自己?万一这五殿下以为自己是蛮横之人,以后不同他玩了可怎么办! 其他人哪知他的这等小心思,只是见他焦急的模样,纷纷笑出声来。 除夕之夜,寿安宫中,是这样一片祥和之景。 第3章 风波 煌煌高台九重天,碧玉朱甍飞阁流丹,冗长宫道,踏不尽人心险恶,望不尽前路浮云。 萧嘉淮被端懿太后抚养之事,只朝夕之间,传遍整个皇宫。一时间人心浮躁,暗流涌动。 昔日苛待他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唯恐这五皇子一朝得势,算那陈年旧账。更有妃嫔们诉轻蔑之言,道他不过舞姬之子,怎配被太后抚养? 但此事传入文景帝耳中,人不过一笑了之,不做多言。 他确实对这个儿子心怀愧疚,多年来不闻不问,将他们母子二人丢至如冷宫般的地方,这也是身为帝王的无奈。 史书工笔何其犀利?若道他是贪恋舞姬美色,故而加以宠幸,实乃昏君作为,便会遭后人唾骂,遗臭万年。 不过如今既是太后觉膝下寂寞,欲抚养五皇子享含饴弄孙之乐,便是天赐良机。 陈以容身为太子伴读,自除夕之后便居宫中,只是如今往寿安宫中跑得更勤了些。口中义正言辞,说是陪伴太后,实则整个寿安宫人皆知,这陈小公子呀,是专程来找五殿下玩乐的。 他二人闲事暖阁煮茶、梅园戏雪,为寿安宫增添欢声笑语,倒是让端懿太后看在眼中,也多出欣慰。 时日渐久,陈以容也得知萧嘉淮生辰稍长他几月,虽有瞬息不可思议,却仍很快接受现实,并嘴甜的唤他声“淮哥哥”。 晨雾飘渺,旭日初上,转眼初春将至,风融融散了凉意。 云迹缥缈,风暖甚舒,周端馥郁萦绕,笔墨书蕴显豁然雅致。御书房夫子老学究,课堂令噤声,殿内需谨言,倒也唬得一众皇子公主们乖巧,素日懒于招惹。 先生谈史书文记,诉河山大好,忽令诸位皇子谈观点。 太子萧嘉临自是赞那文人风骨,君子比德以玉,明理通达,清润如水。洋洋洒洒,满腹诗书便是落在纸上,书那山河阔远,海晏河清。夫子看他这般言论,露出欣慰笑意,大赞有此贤德储君,实乃国之幸事。 大皇子闻听嗤笑,他素日善武,文墨略逊,遂提笔间龙飞凤舞,大斥文人骚客伪装儒雅,那种文绉绉之态,弱不禁风,更难抵一拳。这番言论引来满座哄笑,先生更吹胡子瞪眼好一顿生气。 “大殿下,你在你等兄弟中居长,这等作为,何来榜样之谈!” 他恨其朽木难雕,将手中卷轴叠起,击得案间震响。 大皇子轻蔑文臣,更瞧不惯以注经诗文而名遍天下的先生,他唾弃道:“榜样?我瞧你肩膀羸弱,扛不住我一拳之力,只能瘫倒在地,做那等求饶样!” 此言一出,那群皇子公主们笑声更盛,更有甚者站立于椅间,夸张得捧腹大笑。 先生当即拍案震怒,道声:“孺子不可教也!”随后拂袖而去。 “瞧见没有,好风骨!”大皇子扬声叫嚷,更对那先生心增鄙夷,“只通文墨的穷酸书生,也配给本殿下做先生?早早辞官归隐田园,做你的乡野村夫吧!” 陈以容将大皇子轻狂之态看在眼中,却未有言语。 龙生九子,九子皆不同。就譬如这皇家兄弟,有人温润儒雅,有人粗鄙不堪,简直堪称天差地别。 今日大皇子所言,若传至宫外,定会让世人贻笑大方。 不过又与他何关?他不过纪国公之子受天家恩惠,为太子伴读。便只需谨言慎行,不得罪这群主子家的贵子即可。 “看来今日,先生不会回来了。” 太子少年老成,轻叹口气。他将手中狼毫搁置,拾起案间书卷,欲再潜心静读半日。 陈以容陪侍其左右,目光却不自觉扫向萧嘉淮。人因年幼且开蒙较晚,先生顾忌他如今被太后抚养,故特意让其坐首排之位,毗邻太子。 这倒是方便了陈以容,如今只需稍一偏头,便可时刻看到他。 但受此等优待,就会引来旁人不满,比如这刚气走先生的大皇子,就看他百般不顺眼。 “哎。”大皇子走至萧嘉淮案前,抬掌拍下他瘦弱肩膀,“五弟你平日最被先生看重,你来说,先生所讲的史书,有什么可谈的?” 萧嘉淮肩膀阵痛,眉心微蹙,又迅速舒展,恭敬道:“如今山河万里,国泰民安,是祖宗之基业,是父皇为明君的护佑。史书所记,不过寥寥数语,或道奸臣狡诈,或言贤臣救世。只依臣弟来看,都不如我朝如今盛景。” 大皇子定目看他片刻,随后轻蔑一笑:“先生常道你勤学苦读,教导我等向你学习。学什么?学你油嘴滑舌,学你阿谀奉承吗?” 他就是瞧不惯这舞姬之子,出身低微下贱的东西,哪里配与他称兄道弟?还被皇祖母亲自抚养,他也能上得了台面! 第5章 想到这里,大皇子愈发傲慢无礼,抬掌掐捏住人下颌,“莫非因你母妃低贱粗鄙,不过是供人玩乐的舞姬,才使得你也学尽如何讨好他人的这等本领吧?” 话落入陈以容耳中,他不由蜷掌紧攥,指节如攥火种,拼命遏制住出拳冲动。 皇家兄弟,或亲如手足,或针锋相对。 陈以容素日见惯了他们兄友弟恭,只这样场景,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大皇子性情耿直,平日又多以长子自居,纵平日蛮横,也未曾这般针对过自家兄弟。 今日倒是不知喝错了什么汤药,言辞如此不善且粗俗。 萧嘉淮闻人所言后,硬生错愕,头颅环绕嗡鸣,欲言又止,那拳攥紧又松开。 是啊、是啊!他不过舞姬之子,在这宫中无人瞧得起。不过是任人羞辱,也无能为力罢了。 “大哥今日也太过分了些!” 忽有一人站出,面露不悦指责道:“五弟素来不与我等兄弟相争,待你也是一向恭敬。怎你今日不过被先生教诲一二,就要将气撒到旁人身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哎呦,我道是谁。”大皇子看到来者,更心生不悦,“原来是贵妃娘娘的三皇子啊!怎么,如今你母妃备受父皇宠爱,你就以为自己可以凌驾于我的头上,管教起兄长来了?少痴人说梦了!” 三皇子面色俱变,觉他不可理喻,“你!你简直有辱我们皇家颜面!我看,我看你半点不如五弟!” “你放肆!”大皇子厉声呵斥,抬脚欲向人踹去,却忽而转变方向,直直踢至萧嘉淮的膝间。 膝处刺痛席卷全身,萧嘉淮身形幢幢,沉重闷响间跪地难起。他额前浸出冷汗,霎时近乎溺毙,眼角因痛楚险些攀出泪水。 “你做什么!” 陈以容见人故意为之,再难稳坐旁观,当即不顾身份便走至萧嘉淮身侧,握住他的手,满是担忧般看着地上的人。 太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若有所思。 “你算什么东西,一条狗也敢出来叫嚣?”大皇子见这区区伴读都敢上前阻拦,更生不悦,转身对太子狂言道:“萧嘉临,你便这么管教自己的下人?若你管不好,不如送去我宫里两天!” 萧嘉淮闻言,与陈以容相握的手微紧,生怕太子应允。 “哦?”萧嘉临不动声色的偏头,似云淡风轻般瞥他一眼,“大哥说笑了,以容可不是下人,他是皇祖母常赞不绝口的侄孙,更是父皇钦点的、本宫的伴读。大哥此言,莫非是不满于父皇决断,想要违抗圣意吧?” 其实绝无他说得这般严重,只是人出言不逊,着实可憎,理应给予一些教训与恐吓。 果不其然,大皇子听到这话后面露惶恐,一时间支吾着再难言语。 萧嘉临见他语塞,又讥讽一番:“天下风云难测,晦涩诗赋繁琐,有些人天生愚钝,却满怀嫉妒之心。当真是可怜。” 说完,他未再看人一眼,走到萧嘉淮与陈以容身边,轻声道:“此处聒噪,五弟适才又受了伤,不如随本宫回去,再宣御医来为你瞧上一番。” 大皇子对于眼瞧一幕颇为震惊,甚至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眸。 太子居然如此维护于这区区舞姬之子?简直荒唐至极! 第4章 玉佩 萧嘉淮是平生第一次来到东宫,难免生出几分好奇。 东宫之内红砖碧瓦,狻猊狎鱼屹立生威,飞檐勾角卧金龙,是那等庄严气派。 他张望四周亭台楼阁,一时竟淡忘膝间疼痛。 御医向太子恭敬请安,待目光触及五皇子膝间伤势时,那青紫色痕迹甚是骇人。 “御医,五殿下的伤可否有大碍?”陈以容站在旁侧,满是忧心的询问道。 “这……这五殿下的腿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稍微严重了些,看着瘆人罢了。”御医取出瓶金疮药,放置于案间,“五殿下素来体弱,老臣近日再开些温补汤药细细养着,过些时日也便可以痊愈了。” 太子微点下颌以示明了:“既如此,就多谢御医了,再劳烦您开些药送至寿安宫。但五弟近日受伤之事,切勿跟皇祖母提及,以免她忧心。” 御医忙俯身叩拜,将人叮嘱铭记于心:“是,老臣告退。” 在皇宫内做事,无需多言多问,只时刻谨慎小心,便可保性命无虞。这是宫内无形的规矩,也是活命的准则。 待人走后,陈以容便迫不及待上前,拧起那瓶金疮药,小心翼翼蘸到萧嘉淮的膝上。 “淮哥哥,还痛吗?” 萧嘉淮其实不愿人做这等事。陈以容于他而言,是恩人般的存在,若没有除夕之夜人的善意相助,恐怕自己仍身处不见天日的冷宫里,毫无翻身之地。 但他也不愿拒绝,怕人误会自己的好意,因此有上小情绪。 只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陈以容在外人面前机敏而乖巧,在自己面前,却偶尔会耍些小性子。总之他能察觉到,自己对他而言,似乎与旁人不同些。 “痛不痛呀!” 陈以容见人一言不发,心中难免有些焦急。思虑定是被大皇子吓到了,此时仍惊魂未定。 这般想着,就急得跺脚,饱含怨气的目光扫向殿外。 大皇子,都是那个大皇子!精通武学便了不起吗?这般随意动手欺辱自己的兄弟,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6章 且等着吧,他日我也要成一代骁勇将领,到时就保护淮哥哥,断然不会让他再随意被旁人欺负了去! 可萧嘉淮不知他心中的盘算,只是听他抬高嗓音,似有不悦之意,忙回应道:“我不痛了,已经不痛了。” “淮哥哥骗人。”陈以容声音低落,有些许哽咽,他细致为人涂抹好伤处,又俯身轻吹两口,“这伤我看着都害怕,你怎么会不痛。不过淮哥哥放心,以后、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萧嘉临旁观这一幕,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以容,你只顾着保护五弟,那本宫你就不管不顾了吗?” 陈以容嫌他破坏氛围,理直气壮的回首道:“殿下跟淮哥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萧嘉临明知故问。 陈以容霎时脸颊羞红,抬起萧嘉淮的手将头埋进他衣袖间,闷声说着:“就是不一样,淮哥哥长得漂亮,而且身体不好,我就应该保护他。这叫……怜香惜玉!” 萧嘉临轻笑出声。他这小伴读,年纪不大,书也没读得太明白,却偏生长着张会说的巧嘴,一惯的会哄人。往日进宫,看到颇有姿色的宫女总要油嘴滑舌一番,如今遇到了他这位五弟,倒是一门心思扑到他身上了。 不过是童言无忌,萧嘉临彼时尚未多想,毕竟他俩只是五六岁的孩童,能有什么旁的心思?倒是他这个小伴读,天性不好学,如此天资聪颖之人,他日岂不是会被白白耽搁? 想到这里,萧嘉临心中稍作盘算,便引诱道:“不过你既然说要保护他,那你便说说,凭你现在这个小身板,怎么保护他啊?” 提及此事陈以容来了兴致,他不在躲藏,反而目光如炬,坚定的看向萧嘉淮。 “淮哥哥,我想好了!日后我便精练武学,我要做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了!” “我相信阿容!”萧嘉淮心中涌入一股暖流,他颇为感激的握住陈以容的手,郑重点头,又恍惚间想起什么,目光稍微黯淡,“但是都说练武之人辛苦,还会受伤,阿容,我不愿看你受伤。” “没关系!”陈以容全然无惧,更信心倍增,“只要淮哥哥相信我,受再多的伤,吃再多的苦,阿容也不怕!阿容只是希望,淮哥哥永远安康长乐,永远陪伴在阿容身边!” 萧嘉临看着‘含情脉脉’的二人,霎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轻咳一声企图吸引二人的注意。 “有你一人不够,以后本宫也会保护五弟。” 萧嘉临走到二人身边,分别拉起他们的手道:“五弟,你放心,以后有我在,大哥他们不会欺负你。毕竟我是太子,他还是稍微忌惮我几分的!” 萧嘉淮忽觉另一道暖阳照映心间,感激之情已然难以言表,“多谢太子殿下,臣弟感激不尽。” “殿下,你真是最好的殿下!臣愿为殿下日后肝脑涂地!”陈以容夸张得感激涕零,又不动声色的将萧嘉淮的手从人掌间抽出,握在自己手中。 萧嘉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有些许哭笑不得,也捉摸不透,索性不再多想。 他与萧嘉淮与陈以容今日所言,其实是有自己的私心。 他为中宫嫡子,生来便是储君,可世道良莠不齐,有分明只配鸡鹜争食者,欲痴人说梦,这样的事情他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可于面上却从未提及。 这宫中人心诈虞,坐上储君之位的那刻起,便是踏上遥遥孤程。萧嘉临深知暗箭难抵,唯有时刻清明,方可避明枪。 而想要储君之位稳如泰山,就要有人相帮,他慧眼识人,早已看出萧嘉淮是可用之良才。他虽开蒙较晚,但勤奋好学,如今在一众兄弟间已脱颖而出,假以时日,必为贤能重臣。 步履青云,九五至尊,他日坐拥天下,万民朝拜。面上是无边风光享尽荣华,却谁知这一路会云诡波谲、厮杀不断,功成万骨枯? 只是这些道理,他还不便说与他们听。他们年纪尚小,不谙世事,自然不懂这其中玄机。 这一点他坚信,用肺腑真心相待,必会得他们的一片赤诚。 入夜,皎月已当空,柳影绰绰,露似珍珠,月如白玉盘。 寿安宫五皇子的偏殿里,仍烛光摇曳。 “你又要与我一起就寝?” 萧嘉淮看着被占据掉一半的床榻,轻拽被角询问躲藏在内的人。 陈以容将软被蒙在头顶,生怕人是要撵走自己,楚楚可怜道:“我一个人睡会害怕,想跟淮哥哥一起睡嘛。” 萧嘉淮叹口气,一言不发的将他头顶被子下拽,露出人半个小脑袋,又在他注视中坐上床榻。 紧接着,陈以容从被间伸出手,萧嘉淮抬眸看去,那白嫩的手上,赫然握着一青色云纹的玉佩。 “这是,送给我的?”萧嘉淮迟疑着接过,他借着微光打量这枚玉佩,似乎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是。”陈以容点头应道,颊侧不自然的染上酡红晕,“这是枚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玉佩,我把它送给淮哥哥了。” “很重要的,就送给我了吗?”萧嘉淮微咬唇瓣,心弦似被拨弄出回响。 “是啊!”陈以容唇边扬起纯真笑意,“因为淮哥哥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所以就把它送给你了!” 陈以容说罢,转身面向里侧,萧嘉淮将玉佩放在掌心间,瞧见了他耳根处的那抹红。 第7章 他俯身在人耳畔,轻声道:“阿容也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所以阿容送我的玉佩,我会日日戴在身上。” 第5章 惊云 岁聿云暮,日月其除,九载转瞬过。 上书房先生年事已高,愈发喋喋不休,他多讲繁文缛节,诉天下之理,更诉何为君臣之道。 皇家子弟或犯困打盹,或聚精会神,那先生已然见怪不怪,懒于理睬。 陈以容坐至太子旁侧,他如今已然十四,因常年习武而身躯凛凛,行若飒踏如流星,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因着这副好皮相,成为京城中无数世家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可他待她们皆是冷淡。 先生之述索然无味,他偏头侧目,将视线转移旁侧,唇间忽弯起盈盈笑意。 萧嘉淮如今生得愈发俊美,此时着那华袍锦裳,配以金纹冠带,经太后多年教导,时至今日贵气浑然天成,与当年那冷宫里衣衫褴褛的小娃娃截然不同。 而那若桃双眸更是美极,常笑意满盈却深难见底。 宫人皆道这位五殿下怀珠韫玉,为人和顺谦恭,却又偏生待谁都有三分疏离,让人无法得以亲近。 可陈以容觉得宫人所言差矣,他的五殿下,在他身边时,分明平易近人又温润如玉,哪有他们说得那般陌生? 或许是因自己对他而言有所不同吧。 陈以容心中窃喜,看向人时的目光更加温柔,许是萧嘉淮注意到这抹炙热视线,偏头之时恰巧与他对视。 只这回眸一眼,陈以容心跳怦然,他不自觉地转移视线,躲避人投来的目光。 萧嘉淮见人转过头去,眼底酝起落寞与黯淡。 如今二人已逐渐长大,儿时情谊深厚,夜夜同床共枕,可近些时日,他的小恩人似乎总是躲避自己。 少年难知情滋味,彼时他们还看不清心之所向,不明这世间的爱恨嗔痴,从来无法轻易道明。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太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低声轻笑同陈以容道:“怎么,前些年总深夜往人寝殿中跑,如今情窦初开,见你的淮哥哥,你的情郎,反而害羞了?” 陈以容听到调侃,面上微红,佯装怒意般横眉瞪目,“殿下可莫要毁人清誉,臣与五殿下只是挚友罢了,哪有旁的关系、和旁的事情!” 只说这话时他嗓音微高,又坐至前排,竟硬生传入先生耳中。 先生将书卷合拢,捻着胡须,稍有几分愠怒,“陈小公子,你这一连数日躲在练武场不来听课,今日好不容易来一回,还要搅扰我讲学吗?” 陈以容听得训斥,连忙噤声,在心中将太子记上一笔。 又察觉旁侧视线,只稍偏头,就与萧嘉淮对个正着,在触及到人那前所未有的清冷双眸,心底一阵寒凉。 糟了,方才那话连先生都听到了,想必五殿下也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这下可如何解释得清? 苦恼烦闷之时,愈发觉得先生讲学索然无味,干脆趁先生与太子不备,潜逃而离坐,直奔练武场。 练武场处宫内僻静之地,雄雁振翅飞掠丛林,划破滚滚浓云。此处多沙路,似如漠野,莽风携沙劲覆金流。 豪杰勇士骁勇善战、气如山洪,一向为陈以容心中所敬。 只今日不巧,竟还偶遇一人,正是多年前踹过萧嘉淮一脚,被他铭记于心的大皇子。 大皇子已然早至于此处,正拉弓如满月,瞄靶松掌,一箭而穿靶心,傲然挺直腰脊,更添自豪。 忽视线挪移,见陈以容前来,顿时喜上眉梢。这大皇子一介武痴,一直想与人切磋,提升武艺,今日终有机缘。 他早知晓这位太子伴读是一代猛将之才,去年秋猎,文景帝大赞他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实乃未来枭雄。 大皇子当即掌握缰绳勒马,翻身而下,行至陈以容面前朗声一笑:“陈小公子可算来了,我已然等你许久。” 陈以容心生狐疑,他因忌讳当年之事,与人素来毫无瓜葛,唯恐自己想起当年之事怒从心生,再坏了宫中规矩,牵连纪国公府满门。 “大殿下此言何意?” 大皇子伸出手臂,搭至人肩头,将手中弓箭递到陈以容掌间,“早知晓陈小公子箭术高超,有心与你切磋,正巧今日你来了,不如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陈以容肩头微沉,眉心稍蹙,又转瞬舒展,他接过弓箭自谦道:“臣不过略通一二,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倒是大殿下方才见那一箭,弓如霹雳弦惊,可谓风驰电擎、行云流水,那才叫气吞山河。” 他不知这大殿下事什么章程,早年间彼此视而不见,如今似更换了一人般,当真让他摸不清头脑。 “那大哥可是找对人了。” 正在陈以容进退两难之时,忽传来熟悉声音,他欣喜般回首,看到萧嘉淮缓步而来,只目光触及到大皇子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时,眼中似有一瞬阴沉。 大皇子看到来者,笑得爽朗,松开搭在陈以容身上的手臂,向他抱拳,“五弟今日好兴致,竟然也逃掉先生的课,来这练武场了?” 萧嘉淮回他一礼,面上是疏离的恭敬,“先生所讲的繁文缛节,天下大道之言,嘉淮早已铭记于心。怎有这习武场有趣?这不是想跟大哥学着,也提升一下武学。” 陈以容听他胡诌之言,不由在心中发笑,分明是一路追随自己而来的,还说得这般虚假。谁知默不作声之时,竟又听得萧嘉淮‘大放厥词’。 第8章 “阿容箭术精湛,学得百步穿杨、弦无虚发,这京城中能与大哥不相上下者,恐怕唯有他一人了。” 陈以容神色惊愕,不可置信般向人看去,不由压力倍增。 他骑射之术确实精湛,诸多要领也捻熟于心,可是如今要与之比试的人是武痴大皇子,这可真是难为他。 “臣没有殿下说得这般好。”陈以容面上仍有谦恭之色,言语间有些咬牙切齿。 他的五殿下定是对方才之事耿耿于怀,才这般刁难他! 可弓箭在手,他再难推脱,此刻立于靶前数十米外,弓开圆满,阖单目,以右掌扣弦,指搭箭尾,虎口推弓。以眼为尺,忽松掌,此箭既出,似惊风呼啸过,箭至终,恰于中心。 只一箭便中靶心。 大皇子见状,忙迫不及待喊声:“好箭!” 他再看陈以容时,更多添几分欣赏之意,“箭风有惊云之势,足以见凌厉,假以时日,你必为一代枭雄!” “殿下谬赞了,不过是恰巧走运而已。”陈以容听他赞赏之言,并未露半点窃喜,仍恭敬有礼。 他此刻更是诧异,当年大皇子对萧嘉淮所作所为,堪称恶劣。怎如今不过九年,这二人便似全然忘记? 萧嘉淮远眺箭靶,心生莫名的骄傲。 他忽而回想起去年之事颇有感慨:“其实论箭术,太子殿下在去年秋猎,也是惊艳了众人。” 大皇子点头便是赞许,“的确,太子不愧是国之储君,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帝王之材。” “是啊,父皇常说,居庙堂之高,则需守社稷之深远,若只懂文墨,不精于武,恐他日遇兵临城下、四面楚歌,将无力回天。”萧嘉淮目光微动,语气逐渐放得柔缓,“臣弟犹记少时太子所言,他道夫子曰兵法,可纸上得来终觉浅,若非演武场实学,恐也难肩负重任。” 大皇子未出一言,只深望着面前这位五弟。 他儿时鲁莽而愚钝,曾受人挑唆,讥讽他为舞姬之子,更加以羞辱。只如今已逐渐长大,萧嘉淮此人因聪颖绝伦,如今为文景帝所赏识,更让他心有愧疚。 风拂草动,秋叶簌簌成乐,雁破云霄鸣,霎时只觉万籁俱静。 “所以大哥,这些年,你可否有过什么抉择?” 萧嘉淮见人许久缄默,那双黝黑的双眸此刻格外清冷,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情,难以辨别深浅。 大皇子恍惚间明白人今日前来之意。 这宫中与朝堂近些年来暗流翻涌,似有异心之人暗箱操作。 他们与太子同气连枝,理应相互扶持。若想要太平盛世,想要海晏河清,更需兄弟齐心。而萧嘉淮,就是太子的说客。 大皇子低声浅笑,神色蓦然变得清明,开口之时,嗓音带着疏懒:“我早年莽撞,以为自己在兄弟间居长,可以与太子相争。可我等兄弟今渐成人,我逐渐不喜朝堂纷争,只在武学上颇有研究。父皇亦曾言,我虽难为一国明君,却可为重臣良将,他日辅佐兄弟,也是心之所愿。” 他目光坚定,看着这位五弟,复又道:“所以为了大好前程,我早就别无二心,愿与太子为谋,助他一臂之力。” 萧嘉淮唇边扬起笑意,回望向人时,再无方才的深邃,“如此,嘉淮与大哥实乃同道中人,可喜可贺。” “只是当年之事……”大皇子心有迟疑。 萧嘉淮故作不解,疑惑而问道:“我与大哥多年来兄友弟恭,如今又都是太子至亲,当年有什么事?” 大皇子豁然一笑:“对,我们是手足至亲。” 陈以容将他们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亦是明了。 庙堂猛如虎,若无左右臂膀,谁人敢独上九层危楼? 九年前的仇怨,今朝‘忘却’,不是宽仁大度、不计前嫌,而是风云或有俱变,要为后路筹谋罢了。 那方才射穿惊云的一箭,似乎是悄然拉开一场争乱的帷幕。 第6章 志向 月辉倾落,遇水化烟,氤氲好似仙。云汉沉沉溢天宫,墨铺山河嵌珠玉,怒卷红尘,点金凤花烛,人间烟火升。 陈以容静坐寿安宫庭院的雕花凳上,面前案间摆放一盘玲珑棋。 他执棋细观,那棋子透曙辉而显剔透,确是良品,虑前些时日,永昌郡贡献之物,似便有此棋。 而文景帝将这珍贵难得的棋赏赐给了萧嘉淮。 时光荏苒,已不复当年幼年时。萧嘉淮如今被端懿太后抚养,又常被先生大赞才学,常道他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就连陛下都对他加以器重。 是啊,他是皇子,是天家后裔。哪怕幼时惨遭不公待遇,亦终有一日,会为朝中重臣,或享亲王尊荣。 而自己呢?他自宫中观龙吟、闻凤鸣,数载皆瞬过,遥望丹樨绵长,也曾叹那等帝王威仪、九五之尊。 他虽家父贵为国公,是当今端懿太后的亲侄孙,得圣上恩惠,福泽庇佑,他少时承蒙圣恩,为东宫太子伴读,但他日若想有所成,也许凭借自己之力。 在宫中看得多了,自然比寻常人活得更通透。权倾朝野与安然独处,自生时便无法抉择,无人能窥视内心,勘察心之所向,只明龙吟震天、冷刃锋利,明枪暗箭皆是难防,务必时刻谨慎。 今日练武场之事,他旁观在侧,却无一言可诉。 他似乎从不知晓朝局动荡,也不知道太子与萧嘉淮的筹谋。在二人身边多载,似乎除玩乐相伴之外,不知任何事情。 第9章 而自己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他不喜欢这样,如同局外人。 “阿容,你怎么在这?” 萧嘉淮在寝殿中寻人无果,正欲询问浅香之时,见那熟悉身影落寞的坐于庭院间。他走上前来,看那未动一子的玲珑棋局,直觉告诉自己,人必有心事。 陈以容回过神来,看到月下而来的人。 朦胧光辉映照在他身上,是那等遥远而不可得。唯有自己有一番作为,才能站在人身边,才能与之并肩。 他目光黯然,低沉着声音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萧嘉淮见人如此,心下微惊,原本欲问他今日御书房之事,看来只得暂时搁浅,还是要先安抚人情绪才是。 他落座于人身侧,指腹摩挲玲珑棋,问道:“怎么了,今日兴致不高?” 陈以容短暂缄默,忽凝眸坚毅,神光炯炯,起身拂袖掸纤尘,伫立于银辉之下,昂首望那轮孤寂的月。 “我只是在想太子殿下自幼勤奋好学,又明是非、辩善恶,当为凌云之鸿鹄,九天之鲲鹏。正如先生所言,我朝有他这等储君,是一幸事。” 萧嘉淮听得此言,神色微怔,心底流淌苦涩。原来人是在想太子,还这般暂不绝口。 其实他早有察觉,自己对待陈以容的心思,绝非普通挚友之情。太子待他是手足至亲,他亦回之以赤诚忠心,多年来,只有互相的帮助。 可陈以容不同,早在人救自己离开万丈深渊之时,或许就有莫名的情愫根种于心底。这些年来,生根、发芽,在懂得情爱的年纪里,将他彻底镌刻于心底。 总是忍不住看向他,想要人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 可陈以容是太子伴读,太子是这世上除太后之外,待他最好的亲人。他强夺不了,也无法把人抢夺到自己身边。 “这么在意他吗?” 萧嘉淮心中五味杂陈,问出这话时,似乎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以容未注意到人的情绪,还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他泄气般道:“有什么可在意的,只是感慨罢了。你与太子殿下相辅相成,如今又有大殿下相助,当真是可喜可贺。” 不像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们,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岁月蹁跹难知情深从何起,远岫重叠缭雾,不愿问花落几时,朝与暮、进与退,仿佛都是前者为最佳。 萧嘉淮,我想走到你的身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大抵是我愿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陈以容在心中暗想着,却难以说出口。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 萧嘉淮第一次在人脸上看到迷惘,不知为何有些心疼,他顾不上心里那些情绪,轻声询问道:“阿容,将来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陈以容双眸倏忽锃亮,将心中多年志远说出:“我要做骁勇武将,成为一代枭雄,守我大齐江山,护佑百姓安宁!” 只是这样的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萧嘉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我与你同行。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不行!”陈以容转过身来,看着椅上的人,“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素来不在武学上下功夫,才不能与我一起。况且你才思敏捷、有过目不忘之能,先生也常赞你是难得的贤才。唯有我们二人一文一武,才能助太子殿下日后守住江山啊!” 原来是为了太子。 萧嘉淮眸光黯淡了几分,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自嘲。 “对,那我就,做他的贤能之臣,同他一起开创太平盛世。” 陈以容倏忽间豁然了,攥紧拳头,目光坚定,“那我便做他的良将,为他开疆拓土,抵御外敌!”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人不秉壮志凌云?要织就灿焕盛景,海晏河清。 对,唯有这样,他才能终有一日有所成就,才能归来之时,与他齐肩。 萧嘉淮见他重振旗鼓,却未在多言,许是心中酸涩,难以倾诉。 寝殿之内,静谧于室,观那烙画在屏风曲扇金缕的雀、攀那压在稠叠山间叆叇的云,是即将展翅的期许。 “淮哥哥。”陈以容心情疏解,此时趴至人床榻间,指间卷着他的青丝,“今日你怎么出现在练武场啊?” 萧嘉淮阖眸正欲休憩,听他疑问,微叹口气,“以为是某个小家伙被先生训斥,跑出去哭鼻子。谁知道追出去才知,是跑练武场玩耍去了。” 陈以容手指微顿,心中隐有不满,稍加施力般掐捏人发尾,全然当作宣泄。 “你不过是稍微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做什么叫我小家伙。还有!我去练武场是学武,从来不是玩耍!” “是是是。”萧嘉淮嘴角噙笑,将要发作的人圈搂进怀中,“我的阿容将来可是大将军,所以才去练武场的,一定不是玩耍。” 陈以容被人圈揽入怀,瞬间身体僵直,将头埋进人怀中,嗅闻到特有的香气,他不由耳尖一红。 都十四了,还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这要是让宫婢姐姐们看到,恐怕又要偷笑了。 不过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暖,那么香,是自己所喜欢、所依恋的感觉。 “好香啊哥哥……” 陈以容低声呢喃着,合上双眼又在人怀中轻嗅两下,逐渐进入梦乡。 第10章 而萧嘉淮直到怀中人熟睡之后,仍难以合眼。 人白日御书房的话仍萦绕在耳畔,那句他们二人只是挚友,着实让他伤心。 陈以容,你当真是,只把我当挚友吗? 当真有人会整日睡在自己‘挚友’怀中,与‘挚友’同床共枕吗? 彻夜难眠,情事难懂,他又辗转思虑起国事。 今朝堂表面稳固安宁,国运持续昌盛,可近日闻听父皇言,边陲南蛮蠢蠢欲动多载,而今似有谋反之昭。 若出兵南伐,虽我朝军事强盛,却仍需顾念黎民。 若战乱及、百姓苦,曾经的鎏金铜瓦,转瞬沦为黛霜笼罩残局败景,阴霾遮蔽穹空犹如血痕鸿沟。又或民不聊生,流离失所逼得他们蜷居廊檐下,惶惶度日,亦得不偿失。 只俯仰之间,风云俱变,搅得天翻地覆,此等大事,岂能轻易儿戏? 况且今夜陈以容之意,似志在沙场。若战乱终起,恐他会自请出征,随军南下,且不说要与他分别多载,这战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若天有不测,殃及于他,岂不是要让他们阴阳两隔? 想到这里,萧嘉淮将人圈揽得更紧,担忧得彻夜难眠。 【作者有话说】 就喜欢这种俩人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感觉。嗯,别想早恋,先误会几年去吧! 第7章 出征 千峰堆云起,骤雨至,旌蔽日。雯霅将倾,唯恐血洗山河。 南蛮来势汹汹,直攻岑州之地,掠城池、屠百姓,这偌大城池繁荣盛景或将转瞬沧海桑田。 文景帝一夜之间两鬓斑驳,忧这泱泱大齐,关切他的万千子民。太子随侍旁侧,亦忧心忡忡。 “陛下!陛下!” 御前总管天德跌撞而来,掌间拖着那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他颤巍巍的跪倒在地,惶恐得不敢抬头。 “陛下!前方送来紧急军情!” 文景帝抬掌挥袖,急切道:“念!” 天德声音悲愤而颤抖,将那军报举过头顶,“驻守岑州的将领们接连败北,此时已军心涣散,更有甚者竟屈身投敌营。陛下,岑州危矣啊!” 文景帝闻听此言,攥捏紧拳头抵在案间,沉寂良久。 “父皇,为今之计,唯有派镇国大将军南下,或可收复失地。”太子斟酌言辞,勘探圣意。 镇国大将军实乃一代枭雄,他曾收复西北边关,为世人赞颂,更令边陲小国闻风丧胆。许是南蛮此番,以为他年事已高,再无当年踏破山河之势,故而贸然进攻。 可若此番仍派他前往,胜算虽高,但恐其功高震主,生出异心。 文景帝沉吟片刻,问道:“可他,若再凯旋而归,朕又该如何封赏?” 太子福身叩首,扬声回应:“父皇可赏他国公尊位,子孙世代承袭!” 国公尊位,至今也唯有端懿太后的族亲、开国功勋的纪国公有此殊荣。若得此封赏,可保家族世代富贵荣华。 文景帝无奈应允。 罢了、罢了!不过一虚名而已,能保江山千秋万代,又有何可虑? 萧嘉临回东宫之时,已然近黄昏。 宫婢屈膝行礼,向他道万福,“太子殿下,陈小公子已等候多时了。” “以容来了?”萧嘉临颇感意外,以往这时辰,他这位伴读多在寿安宫陪伴太后,或是与五皇子用膳,今日不知何故,竟来寻他? “是。”宫婢垂眸低眉,甚是恭敬,“陈小公子说有要事要与殿下相商,奴婢便请他去正殿等候。” 萧嘉临点颌以示明了,复而踏进正殿内时,陈以容正站在殿中央,目光寒若冰霜,凛然视天穹。 “以容今日寻我,可有什么事啊?” 陈以容望见来者,适才舒缓眉宇戾气,举臂伏腰步步倾、颈项背脊寸寸低,躬身长揖向人道:“臣参见太子殿下。臣今日前来,是特请出宫,明日随军出征南下。” “你说什么?”萧嘉临欲扶人的手微颤,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之言,“你要随军出征,抵那南蛮入侵?” “是。”陈以容双目间流淌的,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臣已请奏陛下,参军南下,明日与镇国大将军同行。” “胡闹!”萧嘉临低声呵斥,“那是战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南蛮向来好战,若是伤及到你,本宫如何同纪国公交代!况且皇祖母已然年迈,她平生最是疼惜的人就是你,若你遭遇不测,你让她老人家……如何是好啊?” 话说至最后,萧嘉临眼眶泛红,声音微颤。 “还有五弟,他视你如心中至宝,你若有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这战场之凶险,他如何不知?又怎么不知!纵为那凤阙龙城,也不过转瞬埋尽残军尘骨,何等凄凉! 这些年朝夕相处,寒来暑往又秋收冬藏,萧嘉临早已视陈以容为挚友,他只想要他一生平安顺遂。待过几年,为他在朝中谋一武将之职,如此也算全他心愿。 可为何,他偏要这时从军出征? “太子殿下,我自翊男儿应驰骋疆场,再覆怀橘良性,要求功成名就,亦图父母康泰。”陈以容神情凝重,无半分迟疑,“我为国公之子,深受皇恩浩荡,便理应身负保家卫国的使命。” 今晨闻得南蛮敌势磅礴,数将殪没于尘沙,便下此坚定决心。 第11章 于公,他憎恨践踏大齐国土的南蛮,想将其驱逐岑州。于私,他想有一番作为,得功名利禄,待他日归来与萧嘉淮并肩同行。 “若你一去不返呢!”萧嘉临近乎咆哮般吼道。 “军卒葬沙场,儿女殉江山,从军者应心怀天下,浴血奋战再奏烽火狼烟。”陈以容双目如炬,气冲志定,“殿下,臣认为,为人当尽力而为之。力所能及,皆系黎民百姓。” 见太子久久不语,陈以容俯身跪地,字字珠玑:“太子殿下,随军出征,是臣心之所愿,唯望殿下成全!” 萧嘉临近乎绝望的阖眸,他知晓人心思坚定,再无可劝。 “罢了、罢了。”萧嘉临麻木般扬手,只得遂人心愿,“你若愿,便去吧。只是军营不比宫中,凡事无人照应,你要格外记得,照顾好自己。” 陈以容闻言,再叩首,这一拜是谢他多年庇护之恩,也是在无声的请求,求他看在多年情分上,善待他的心中所爱。 婵娟悬于虚廓,云迹渐显缥缈,待明日熹光初现,便随军出征。 陈以容从端懿太后那偷来一坛好酒,寻到萧嘉淮寝殿,与人做最后的道别。 萧嘉淮已然坐在庭院之内,见人前来,唇边忽扬温润笑意,“阿容这是,又从皇祖母那里偷酒了?” 陈以容斟酒满杯,故作不满嗔怪道:“淮哥哥好生会取笑人,怎就是偷了?分明是姑祖母许久不喝,我瞧着放那落灰怪可惜的,便拿来帮她尝尝。” 萧嘉淮唇间笑意更浓,忽抬掌,覆上人的手背,他声音骤然低沉:“阿容,你怕吗?那南蛮骁勇善战,你可会怕自己一去不返?” 陈以容手指微动,抿唇未发一言,停在半空的手似是僵直。再抬眸之际,那眼中闪过晶莹。 他故作云淡风轻:“我不怕,此番前去,是为国为民,便该殊死一搏。” 说罢,他仰头饮下那杯琼酿,滑喉入腹,稍觉醉意生。 “好。”萧嘉淮早已心有揣测人会有此言。 在数日之前,二人月下畅谈,互道心中志向时,便知晓他会有这等壮志雄心。 “阿容,我信你此番前去会功成名就,也会守住大齐疆土。” 萧嘉淮说得平淡,可搭覆着人的手早已颤抖。知此一别,犹如两相遥望生死河,也明白,人或许归期更难知。 陈以容眼角忽划过一行情泪,他侧头偏至旁侧,飞快擦拭干净。 他猛然抽出自己的手,抬脚踏桌,攥掌成拳击胸膛,诉鸿鹄壮志:“收复岑州,平定南蛮!我齐朝泱泱大国,岂能被那区区蝼蚁肆意践踏、欺凌?” 少年人秉壮志雄心,在月辉之下,更耀眼夺目。 “那等昏聩无能之地,何以得势猖狂?若我此番前去,必将他等一举击溃!淮哥哥,你且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待归来之日,我们再把酒言欢!” 胸中覆成竹,陈以容恍惚已见雄军奔疆场,壮士饮敌血。 “好!”萧嘉淮为他鼓掌喝彩,又端起案间酒杯,“阿容,我愿你此去携破竹之势,战无不胜,终得凯旋。” 举杯对饮,碰盏清脆,只在这一瞬息,他们道着肺腑真言,却心中各怀不舍。 入夜,他们仍同床共枕相拥,只是彻夜难眠。 “淮哥哥,你不会忘了我吧?”陈以容头抵在人怀中,有些担忧的询问着。 “怎么会呢,我一定不会忘了你。”萧嘉淮将他搂得更紧,轻声哄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要时常往京中寄信,我会一字一句的看,也会一封不落的回。” “好。”陈以容声音沉闷,大抵是因即将分别,心中苦涩烦闷,又恍惚间想起一事道,“在我走后,你记得也要随身携带那枚玉佩,一定不要弄丢它。否则我回来之后,肯定要跟你耍脾气!” 萧嘉淮回应道:“阿容放心,保证我日日携带,绝不丢弃。” 翌日,号角吹,鼓声阵,镇国大将军整军南下。 “守岑州!逐南蛮!还我故土!还我江山!” 那是群骁勇善战的将士,他们都是豪杰勇者,气如山洪,口中高亢呼喊必胜决心,欲翻搅南蛮至天翻地覆。 陈以容上马骑稳,再回首,萧嘉淮与太子站在城楼之上,各个面带不舍的向他无声道别。 随军踏出城门,他扬鞭策马间风驰电掣,转瞬消失在皇宫门口。 隔绝于高耸城墙间,归期再难知。 风掣旌旗,暮云千里,沿途陈以容低颌观手心纹路,仿佛残余酿酒淳香。 悉数岁月流沙,亦企图执笔书写过往,揣度良久不过陈词滥调,唯记萧嘉淮志诚祝愿。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过几章就回来~ 第8章 军情 北风朔起骤推窗,风卷来是刺骨的寒。 萧嘉淮拢着披身的外裳,行至寿安宫庭院间,静坐于其中。 天地同他遇春寒大病一场,愈初独坐,俯瞰这扑朔迷离的庙堂与尘世间,窥不透云雾缭绕,难料天地玄机。 弹指徂川逝,三载已过,故人仍未归。 观旧日书信,陈以容已立战功赫赫,为军中众人爱戴的少年将领。他亦履行当年誓约,寒窗苦读,而今颇受文景帝赏识。 他也会梦回少时,那时他们尚且为孩童,二人常对月共枕,偷酒纵马,纸鸢入飞花。本是两小无猜,可如今相隔千里,连再见一面都为奢望。 第12章 这般想着,他抬头间看到一人,忙向人问道:“浅香姑姑,近日岑州那边可有来信?” 浅香掩唇轻笑,忍不住调侃他:“是在等陈小将军的来信吧?瞧你日盼夜盼的,好似个望妻石。” 萧嘉淮闻言微怔,随后温声一笑,“浅香姑姑惯会羞我,阿容是我的……挚友,自然会担忧他在军中近况如何。” “是啊。”提到此事,浅香不由面露担忧之色,“太后娘娘自陈小将军走后,就也日夜忧心,近来她凤体愈发欠安,御医说她如今神思倦怠,便是忧思过甚之故。” 端懿太后自从三年前起,得知陈以容随镇国大将军出征,便以泪洗面三日,责怪文景帝允他远去。 后来更潜心礼佛,日夜祈福,愿战事平息,将士早日凯旋,更愿她的侄孙可以安然无恙,早日可以回到她身边。 “皇祖母是心结难疏。”萧嘉淮轻叹一口气,起身道:“阿容自幼陪伴在她身边,三年前骤然远去从军,她怎会放心?我且去多陪陪她吧。” 浅香望他离去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日夜担忧陈小将军之人,又岂止太后娘娘一人呢?这五殿下这些年来常魂不守舍,一心铺在书卷之上,怕是对人的担忧之情,也不少吧? 只是他们二人,放在寻常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天家宫墙之内,这种情感,怕会终要引来祸端。 寿安宫佛堂之内,端懿太后折襦曲膝,合眼仰向神龛。神台之上,佛在俯瞰众生。 莲座金炉生香,红灰燃断,氤氲满堂雾霭,烟波浴身。端懿太后曲臂折肘,抬腕捻珠,百转颗颗菩提子。清口颂词,祈梵语天经,佑她的容儿早日平安归来。 “皇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萧嘉淮跪在她身后,叩首间檀香入鼻。 “是淮儿来了。” 端懿太后昔日的丽容已渐苍老,岁月在她脸上毫不留情的雕刻出痕迹。 她向人招手,示意人到自己身边来,又轻轻拍抚着他,面露慈爱笑容,“近日听你父皇说,你愈发勤奋刻苦,在兄弟之中才学出众,可与太子比肩。只是淮儿啊,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哀家身边,可就你一个好孙儿了。” 多年相伴,让她早已忘却人生母身份,忘却前尘往事。皇帝大为赞赏他是国之栋梁,可她只觉得人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孝顺皇孙,是谁也不能再苛待的好孩子。 自从陈以容走后,他们祖孙二人相依相伴,亲情的羁绊更加深厚。 “皇祖母放心,淮儿会照顾好自己,为您尽孝的。”萧嘉淮安慰着她,又搀扶着人从地上站起,“淮儿也会跟着皇祖母,一起等待阿容回京。所以皇祖母,您一定要养好身子,莫要到时让他怪罪于我。” “他哪里舍得怪罪你。”端懿太后俨然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打趣道:“这些年来,虽然你二人不说,但是哀家心里也清楚。他待你,可不同旁人。” 萧嘉淮搀扶着人的手微顿,又勉强挤出一抹笑来,“皇祖母哪里的话,我们只是少时玩伴,如今的挚友罢了。” “挚友?”端懿太后意味深长的念着这二字,看向人时,双眸深邃难见底,“只是挚友?怕是你们都对彼此,还有别的心思吧。” 萧嘉淮神色慌乱一瞬,低头未敢迎她目光,凛然道:“皇祖母,淮儿不明白您的意思。阿容是我少时的恩人,救我于孤苦无依之时,又让我来到您身边。所以淮儿对他,是感激之情,多年来,亦视他为恩人。” 萧嘉淮已然十七,不再是对情爱懵懂无知的年纪,自然彻底知晓自己对陈以容的心意,是想与他执手相依、相伴到老。 可他二人皆为男子,且不说会为世俗所不容。便是身份相阻,亦是一道坎坷,毕竟父皇他,怎会允许? 萧嘉淮心中长叹一口气,他不知若抚摸这宫墙,红砖之下,又阻隔几许情深? 端懿太后闻言未语,只是目光下移,看他腰间常年佩戴的那枚玉佩,早已心知肚明。 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哀家这个老婆子可是说不上咯。” 萧嘉淮稍松口气,连忙回应:“皇祖母,您凤体康健,青春永驻,哪里老了?” “就会哄哀家这个老婆子!我看你呀,还是留着点精力,在容儿回来后哄他吧!”端懿太后说罢,便在人搀扶下一步步踏回寝殿。 这两个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还想蒙骗她的慧眼?那可是断然不可能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承认也无妨,只要他们彼此幸福美满,也就是了。 “五弟!五弟在吗!” 寿安宫前院,忽匆忙闯入一人,他额头浸汗,满是焦急。 “见过三殿下。”浅香见人来得匆忙,心生狐疑,“五殿下正在陪太后娘娘礼佛,奴婢这就为您通传一声。” “不必了。”三皇子来得匆忙,此刻更是急躁不安,他顾不得礼数就往殿内闯去,口中高声道:“五弟!皇祖母,大事不好了,岑州急报!” 萧嘉淮与端懿太后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不祥的预感纷纷涌上心头。 端懿太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询问三皇子道:“明儿,你说什么?岑州急报,是与谁相关?” 萧嘉明顾不得行礼问安,将手中书信递到人手中,“皇祖母,是事关陈将军的急报!今晨我母妃收到外祖来信,说是陈将军三日前,深夜擅自去了南蛮军营,至今生死未卜!” 第13章 “你说什么?”萧嘉淮霎时如遭惊雷,胸膛间剧烈起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阿容他、他怎么会!” “此事千真万确!是我外祖镇国大将军寄来的书信,怎会有误!”萧嘉明眼眶通红,似是也在为人伤悲。 端懿太后脸色苍白,紧抓着那封书信,不敢相信其中真伪,猛然间呼吸沉重,竟硬生晕厥了过去! “皇祖母——” “太后娘娘!” 萧嘉明和浅香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寿安宫的上空,朔风呼啸着穿梭于整个京城。 寿安宫内灯火通明,御医与内侍们进出不断,一时间人心浮动。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不宜太过操劳。可这如今情形……哎,可怎么办是好啊。” “是啊,太后娘娘此病已有三载,本有转好之象,却不想今日竟然急火攻心。” 几名御医跪在端懿太后榻前窃窃私语,他们声音极低,似是很怕被旁人听到。 “你们的舌头很多余吗?” 来者嗓音清冷,言辞中暗藏怒意,他闻听这等杂碎的细碎之语,怒从心生,双目都如同一道寒刃,欲将他们千刀万剐。 御医们霎时惶恐,哆嗦着跪倒在地上,口中连声呼叫着: “陛下,微臣不敢,请陛下恕罪啊!” 文景帝只冷冷的扫视眼地上那群人,讽刺的嗤笑一声,便踏步走至那太后凤榻前。他适才冰冷的神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担心与忧虑。 “说!母后此病为何又犯!”文景帝眉头紧锁,随手指了个旁侧的宫婢。 “是三殿下。”浅香见状,连忙膝行着挪到人面前,低眉不敢直视于他,“三殿下说,镇国大将军送来军情急报,说陈小将军三日前夜探敌营,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大胆!”文景帝厉声呵斥,“何来的虚假军报,陈将军夜探敌营是不假,可他那是为了诛杀敌军将领,并且与我军将士一起火烧敌营!如今已然立下赫赫战功,胜利指日可待!” 萧嘉明闻言战栗,他慌不择路,跪地叩首道:“儿臣不知!儿臣只是得知此军情,忧心陈将军的安危,故而前来告知五弟和皇祖母!” 文景帝怒火中烧,懒于理睬他的鲁莽,挥手将他驱赶:“滚出去!带着那封信一起滚出去!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萧嘉明心中惊愕,不可思议的看着文景帝,又被人冰冷目光刺得头颅嗡鸣。他僵硬着身躯,迷惘叩首,在人呵斥中退出殿外。 而在他起身之际,目光注视到跪在太后榻旁的萧嘉淮,若有所思。 他这位五弟,得知假军情时的震惊、悲痛皆被他看在眼中,适才他心如死灰,大有要赴死之状。而在文景帝说出实情后,显然如释重负,重燃生机。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他无意间知晓的秘密。 第9章 凤殒 檀香缭绕于殿内,鎏金铃坠的飞檐,风卷疾烈烈作响。 端懿太后心疾发作,此时已然无力回天,文景帝龙颜震怒,斥责他们是无能庸医,享天家俸禄,却医术浅薄,连太后的凤体都不能治愈。 可他又能如何?他不通医理,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母后日渐虚弱,直到今时今日卧床不起。 “天德。”文景帝高声呼唤自己身旁的御前总管,“宫里的庸医不顶事,即刻派人出宫,把民间的大夫都给朕找来!” 他一想到这群无用的御医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他们都逐出宫外。 “皇帝。” 床榻之间,传来端懿太后虚弱的呼唤。 文景帝听到人的声音,忙转过身来,他看着面前这个唇间毫无血色的太后,昔日的风华绝代全然不复存在,心中悲痛不已。 “母后,您……” 一代天子,此时竟也带了几分哽咽,垂首不愿看自己的母后这副模样,就连话都顿在喉间。 “哀家无事,你也不要责怪他们。”端懿太后的双目已然浑浊,她偏头看着跪了满室的人,“哀家想同你、淮儿,还有浅香说些话,让其余人都下去吧。” 文景帝闻听此话,心间苦涩,艰难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其余人离去。 “浅香,扶哀家坐起来。”端懿太后伸出苍老的手,言语间甚是缓慢。 “是。”浅香强忍着泪水,将人自榻间扶起,又寻一软枕抵靠在她身后。 端懿太后环视周遭,忽将视线定格在寝殿定格的那尊佛龛上,那蒲团间是她昔日虔拜留下的痕迹。 “南边战乱三年未息,哀家日夜祈福,似也无济于事。”端懿太后叹息着,又转回目光直视文景帝,“哀家每夜合眼,都是苍山泱水内满布流民的凄凉,还有容儿在沙场无归的噩耗。皇帝阿,你当年究竟为何允许容儿南下出征?” “他言辞恳切,执意要去,朕也曾劝阻过。”文景帝心中有愧,却不忍在此时道明真相。 端懿太后望着自己的儿子,唇边是自嘲般的一笑,她抬高声音厉声道:“你真当哀家老了,看不清明了吗?皇帝!你分明是因自己的私心!” 此言一出,霎时满室安寂,文景帝与萧嘉淮皆是惊愕。 “母后何出此言啊!”文景帝颇为震惊,此事他从未向外人道过,便是他最信赖的太子,亦是只字未提,他的母后怎会知晓? 端懿太后颤抖的指着他,神色近乎悲愤,“你知镇国大将军此战若胜、击退了南蛮,便会更为世人赞颂,所以想要寻一方势力加以制衡。开国功勋之后的纪国公府,就是最好的选择!” 第14章 文景帝无力般闭上双目,长叹一口气:“母后都知道,为何又要问朕?朕别无选择,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永固!母后,陈以容是您的侄孙、是您的族亲,可他,更是朕的臣子,是我大齐的子民!” 萧嘉淮听到这里,恍惚一切都明白了。 衮衮诸公名又利,难辨贤臣与奸佞。 镇国大将军若一人独大,恐国有倾覆。身为帝王,要顾虑家国安宁,也要权衡于朝堂势力。 陈以容乃昔日开国功勋之后,若在军中有所作为,他日便足以同镇国大将军相抗。所以当年他请求随军出征时,这等天降的良机,文景帝岂能拒绝? 帝王的无情送走了端懿太后的心头肉,更让她日夜牵挂整整三年。三年啊,她如何心安?又怎能心安!在那兵戈相向的战场上,陈以容不知几次折返于生死难料的黄泉路,那可是她陈氏一族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啊! 多载疑云已消散,真相之钟敲响透彻,如饮鸠酒般痛彻心扉,荼毒萧嘉淮的五脏六腑。他缓慢的跪坐在地上,眼角流淌下一行清泪。 何其悲哀!他放在心里、朝思暮想的人,原来不过就是被他父皇攥在手中的一枚棋子,都是这名为皇位棋盘之下的将与士。 “是啊,都是你的臣子罢了。”端懿太后苦笑着,看向跪在一旁的萧嘉淮,“往事已矣,容儿归期难知。如今哀家命不久矣,怕是等不到他回来了。” 文景帝听这等不吉利的话,心中急切道:“母后身体康健,莫要这般说。” “哀家的身子,自己清楚。”端懿太后面上平淡,仿佛心灰意冷,早已看透生死,“哀家唯有一愿。皇帝,待哀家走后,请善待哀家多年来养在膝下的淮儿,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哀家。” “朕明白。”文景帝在此时似有一丝懊悔蔓延心头,他应允道:“淮儿是贤能之人,日后或为太子的左膀右臂。朕会给他亲王殊荣,让他享拥富贵与权势。母后,请您放心。” 端懿太后没再多言,只同他道声:“罢了,哀家乏了。皇帝啊,你朝政繁忙,快去处理公务吧。” 文景帝虽有迟疑,但也心知人是此刻不再愿看到自己。他向人郑重叩首,此一拜,就是永别。 文景帝走后,端懿太后强行扯出抹笑来,拉起跪在地上许久的萧嘉淮。 “好淮儿,皇祖母还想同你说说话。” 萧嘉淮擦拭清泪转首化作云烟,哽咽道:“皇祖母,孙儿想一直陪在您身边,孝敬您。皇祖母,您会好起来的。”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但是不要恨你的父皇。君王有君王的无奈,这是他迫不得已的抉择。只是哀家心中有怨,才会病到今日这种地步。” 端懿太后说罢,轻拍着他的手,从枕侧的锦盒内拿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与多年前陈以容送给他的极其相似,而那一枚,他至今仍随身佩带。 端懿太后将玉佩放进人掌间,又合上他的手,“淮儿,你记住。这枚玉佩你一定要收好,日后若遇到自己所爱之人,便送与他,这是哀家给自己未来孙媳的见面礼。” “不,皇祖母。”萧嘉淮泪如泉涌,挣扎着想要还给她,“您要以后亲自送给他!孙儿不要替您!” “好了,淮儿不要哭了。”端懿太后艰难的抬手为他擦拭脸上的泪,“你还要记住,以后哀家不在了,太子就是你唯一的倚靠。唯有你们兄弟齐心,才能保全自身,在这云诡波谲的朝堂间立足。” 朝廷泱漭,风云莫测,怎知星宿何时移?可她只想让她的孙儿平安一生。 “是,孙儿谨记。”萧嘉淮低垂着眼眸,强忍伤悲。 端懿太后转首,看着那伫立旁侧、早已哭成泪人的浅香,又道:“还有浅香。待哀家走后,你便留着淮儿身边,莫要做傻事。” “太后娘娘!”浅香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奴婢……奴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日后必会效忠五殿下!” 端懿太后闻听后,欣慰一笑,向浅香伸出了手。人会意,擦干泪痕起身将她扶下凤榻。 她足下踉跄的、艰难的走向那尊佛像前,在二人搀扶下拜了又拜。 上前抚摸着那尊佛像,肺腑不清,心衬暗嗤。 人间八苦,是爱别离、怨憎会,生老病死求不得,五阴炽盛,浊雾迷人。若佛陀无上能,怎忍世间悲难,视八苦而闭目? 终究这苍生与世道,皆掌控在帝王之手,神佛也无权干涉。 “罢了、罢了,他一定会平安归来。哀家啊,就要去找先帝咯。” 她忽而不再拜了,唇角含着一抹温婉的笑,缓慢合眼倒下。她似乎看到了,先帝着那明黄色龙袍,在前方向她挥手,诉说着思念与等待。 “太后娘娘——” 寿安宫传来悲痛欲绝的哭嚎,一时间满宫如坠死寂,又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文德二十二年三月,端懿太后崩逝,天下缟素,举国哀痛。 她生前曾母仪天下,是贤良淑德的典范,更因善心善行,深受百姓爱戴。 次月,为告慰端懿太后在天之灵,文景帝着封其膝下抚养的五皇子萧嘉淮为亲王,特赐封号‘宣辰’。 而此年,江南雨连绵一月而不绝,是天在哀泣,也是黎民百姓在落泪。 陈以容在岑州得知此噩耗,霎时如晴天霹雳,静跪于佛庙间三日未起。再出来时,目光凛冽,杀意难掩。 第15章 他当众斥镇国大将军畏缩不前,使得战役耽搁数载。镇国大将军倍感心虚,责他年少无知,不过得几许军功,便敢挑衅主帅。 陈以容充耳不闻,而原本属于镇国大将军的整齐雄军,亦皆愿陪他出生入死,共赴黎明曙光。 蛰龙已惊眠,啸乱河山颤。他掘疆场尘沙,纵万里枯骨,复又笑溅血数尺,手执那如挑惊鸿的利刃,直捣敌军心肺,目视前方再无退却。 青冢诉英魂,敌血覆剑端,此战,大齐必胜! 【作者有话说】 所有前情提要章节至此结束了,下一章开始,正式进入主题(谈甜甜的恋爱咯~) 第10章 重逢 文景二十四年,岑州大捷,南蛮节节败退,最终归顺于大齐,战乱平息。 镇国大将军班师回朝,首先受封者,当属是数次将南蛮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的纪国公之子陈以容。 世人皆道他勇冠三军,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将领,在回京之路中,更深受百姓爱戴。 “赏!必须重重当赏!” 文景帝独坐于龙椅之上,翻阅五载军情战报,尽数与陈以容相关,令他拍案而喝彩,眉眼中尽是欣喜。 朗朗乾坤,月升于春秋逢时,这陈小将军似那翰墨澎湃下勾勒的游龙,惊醒行云泛泛,果真不负他期许,一朝扬名天下。 太子在那盘龙玉柱下拱手俯身,敬听龙吟许久,闻听此话,心中窃喜。 这些年文景帝年事渐高,对他也愈发看中,时常委以重任,朝臣亦多加揣测,这陛下或是要许太子亲政,故而私下里多有攀附之心。 文景帝笑颜逐开,将目光转至下方伫立许久的太子,问道:“临儿,以容是你的伴读,你二人情谊深厚,也最了解他的品行。依你之见,此次应封赏他些什么?” 太子早已心中有数,他唇瓣轻启,坚定回应:“金银珠宝、娇妻美妾,这些自然不是以容想要的,他出征五载,数次立下赫赫战功,无非是想要早日还我大齐安定,想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得以安居乐业。” 太子略微停顿一下,又抬眸静窥文景帝神色,见人神色如常,方才敢扬声继续说道: “故而依儿臣愚见,这样的武将之才,理应予以重任。但他尚且年少,更为国公之子,若父皇对他多有忌惮,或可封其为正四品忠武将军,以忠为警醒、以武为赞赏。” “这官职倒是不高,便是再往上一升他也是担得,可你所言也确实在理。”文景帝稍有迟疑,“但是,若到时天下百姓非议,说朕有失偏颇可如何是好?” “儿臣想过了。”太子拱手凛然道,“父皇或可为他破例开建将军府,并御赐亲笔匾额,以示皇恩浩荡!” 若论富贵或权势,陈以容日后可承袭国公之位,本就是赏无可赏。 可萧嘉临记得当年陈以容辞行之前,于东宫同他所言的那番话。他那时义无反顾的出征南下,就是想要功成名就。他如今做到了,五年时间里声名赫赫、扬名立万,便应在此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他为何不为陈以容谋求更高的官职? 这世间人心险恶,若有人因他年方十九便居高位而心生嫉妒,日后恐会加以诋毁,未免得不偿失。 忠武将军之职虽说不高,却足以成为他日后的攀云梯,他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也指日可待。 “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 文景帝不再多思,太子这些年所行所言,皆有明君风范,属实为他信任。 伏案执笔,铺开圣旨卷轴,沾墨挥狼毫,字字小楷而落。这是一道亲笔圣旨,一道关于封赏的圣旨。 “明日早朝,朕将予他封赏。至于这府邸之事,便交由你亲督工部,务必尽快完成。” “是,儿臣遵旨!”太子俯身叩首,再难掩欣喜。 三日后,万事俱备,大军归京。文景帝当朝封陈以容为忠武将军,并赏赐将军府邸,一时间天地昭昭,众目俱瞻。 早朝散后,昔日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纷纷向陈以容抱拳道贺,他们对人心生敬佩多年,祝福之言满是真诚。 “多谢诸位将士。” 皇城门口,一身着流云银纹戎衣的少年郎伫立于人群中,他青丝高束、剑眉星目,是那样的卓尔不群。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又得陛下赏识,众人皆道他前途无量。 可陈以容此刻实在是有几分焦急。 他终于回京了,终于可以去见那朝思暮想的人,这五年未见,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闻听人如今已被陛下封为宣辰王,去岁开府,如今人已在皇宫之外、京城之内,日后相见也算方便。想到这里,陈以容唇边不经意扬起欣喜的笑容。 “陈将军自从得知回京起便这般高兴,想必是因为可以见到那位心上人了吧?” 一将士见他这副思春般的模样,不由加以调侃,也引来旁侧几人的哄笑。 “是啊!我们陈小将军在岑州之时,就没少往京城送信,如今终于回来,可以得偿所愿了吧!” “就是啊,什么时候完婚,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好奇极了,得是怎样的绝色佳人,让你这般魂牵梦萦!” 听人这般玩笑,在战场上冷酷无情的忠武将军也不由羞红了脸颊,他视线瞟移,慌忙看向别处,口中拘谨道:“这都是哪里的话!我、我还小呢,成亲才不急!倒是你们比我年长,应先请我喝喜酒才是!” 第16章 陈以容这话说得心虚。 他的心上人,哪里是什么绝代佳人,那可是个丰神如玉的男子!而且若他真说出口,怕是得吓他们一跳!毕竟那可是陛下的五皇子、如今的宣辰王殿下啊。 哎,就是不知,人如今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应该没有移情别恋,喜欢上别的大家闺秀吧? “陈将军。” 就在他满面愁容之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陈以容连忙回头,看到那昔日端懿太后身边的近身宫婢。 想起端懿太后,陈以容难免心中悲痛,当年出征在外,竟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当真是不孝。 但他仍迅速将情绪收敛,试探性的呼唤人一声:“浅香姑姑?” 浅香恭敬的向他行礼,她这些年在宣辰王府掌管大小事宜,许是因年岁渐长,如今也愈发老成持重。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陈将军,宣辰王殿下有请。” 陈以容霎时心跳砰然,勉强克制住难掩的雀跃,目光流转,一眼就瞧见不远处停驻的那辆雕刻金纹的马车。 来不及同人道别,他步履飞快向那马车走去,掀起丝绸帘幕之时,手亦在细微颤抖。 “你回来了。” 萧嘉淮看到来者,笑和春风,向人伸出手掌。 陈以容有一瞬的恍惚,彷佛二人仍是幼年时,萧嘉淮在寿安宫中等待他的到来,再向他伸手,二人并肩而行。 他又迅速回过神来,稍有踌躇间未敢搭上萧嘉淮的手,只是借助车框之力,钻进人的马车间,低头不敢同他视线。 “回、回来了。” 紧张,太紧张了,五年未见,他的殿下长得更加俊美,只看一眼就控制不住脸红心跳。陈以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也懊悔方才没能握上人的手。 如果现在主动握回去,殿下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失礼啊?真的是,怎么错过了这么好一个机会!陈以容啊陈以容,你瞧瞧你做得这都是什么事呀! 陈以容在这边悔恨着,萧嘉淮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也颇感落寞。 他的阿容,怎么如今回来,连手都不愿与他牵了?生疏到这等地步可如何是好啊? 马车缓行于街巷,车内氤氲着清幽香气,二人各怀心事,皆是沉默不言。 最后还是萧嘉淮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向人解释道:“你如今荣耀归京,又被父皇嘉赏,若我站在宫门口等你,恐有人会将你弹劾非议。所以方才,我没在宫门口等你,你可会怪我?” 陈以容闻听此话,连忙摇头:“怎么会啊!你如今已是亲王,这等事情自然是不妥。殿下思虑周全,臣感激不尽。” 他说完这话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么话?说得这么客套!明明道一句‘你说得对,还是淮哥哥对我好’就可以打破僵局,怎么非得胡言乱语! 完了,他的殿下一定会心中难过,这可怎么是好! 果不其然,萧嘉淮眉心微乎其微的蹙了一下,舒展之时,眼底划过一丝忧郁。 陈以容将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万分,又连声询问道:“殿下,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身体怎么样?前些年听闻你信中说自己大病一场,如今可是好全了?还有,可否还有人为难过你?” 萧嘉淮听他这一连串的关切,心情稍有好转。 看啊,人的心中还是有自己的,连自己生病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还如此关切自己的处境。许是方才因许久不见,所有稍有生疏了吧? 萧嘉淮这般想着,便伸掌强硬般将人放在旁侧的手握住,一句一句回复着:“我过得很好,身体也好全了。这些年,得皇祖母和父皇的庇护,又被封了亲王之位,自然无人再为难我。” 陈以容感受着人掌心的温度,瞬间耳根近乎滴血,他偏过头去不敢与人对视,心如小鹿乱撞般跳得极快。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紧张的心情,又低声问道:“那太子殿下呢,他待你一如往常吗?你与他如今关系可还好,你可还想帮于他?还有,太子殿下如今在朝中地位可还安稳?” 萧嘉淮听到此言,身形微颤,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 太子、太子!怎么人如今在他身边,还在想着太子如何?以前他是太子的伴读,偶尔提及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是威名显赫的忠武将军,二人好不容易重逢,他怎么还敢‘太子太子’的不离口? 阿容,你就这般关心太子是吗?什么时候,你的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呢? 第11章 道贺 萧嘉淮眼中晦涩不明,他自嘲般苦笑,在抬首之际又归于平常。虽说是心中沉闷,但终究没舍得松开与人相牵的手。 他不动声色的将人手握得更紧,声音清冷道:“你的太子殿下,深受父皇的信赖和朝臣的拥戴,如今东宫之位可谓是稳如泰山,你不必替他忧心。” 陈以容掌间微痛,正要挣扎抽手质问他做什么这般用力,又听他这‘吃味’的言语,心中恍然大悟。 难不成,是因为提及旁人,他不高兴了?果真殿下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如此一来,便没什么可顾虑的! 这般窃喜着,陈以容不自觉的挪动身子,竟是往人身边更凑近了些。 “淮哥哥。”他压低声音凑近人耳畔,言辞恳切道:“我虽说忧心他,但是这五年来,心中牵挂之人,从来都是你啊。” 第17章 这话一出,萧嘉淮瞳孔骤缩、耳畔嗡鸣,僵硬的挺直了腰脊。他看着人满脸真诚,不似戏弄之语,这才回过神来。 “你说,你牵挂之人,从来都是我?” 陈以容郑重点头,“这是自然。” 他抬眼,在对人相视之时,又慌乱的转移了视线。佯装无事发生般掀起马车上的帷幔,眺望繁华街巷。 战事初平,熙攘人群簇拥接踵尽享欢愉,孩童追逐嬉笑打闹,商贩们吆喝声不绝于耳,就连街道两侧的酒肆旗幡也伴风招摇,好不热闹。 可忽而,他望穿人群,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目仔细辨认,正是大皇子萧嘉南和三皇子萧嘉明。 再抬首望天际,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乌云蔽日。 “大哥,嘉明最近听闻,这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不过短短三月时间便火爆京城,左右今日闲来无事,不如你与我同去吧?” 三皇子在街间偶遇大皇子时,心中窃喜,忙盛情相邀。他兄弟二人少时也算亲厚,只这些年来,或许因大皇子帮衬太子的缘故,整日尘鞅相烦、琐事不断,故而稍有疏远。 大皇子颇感好奇:“竟有这等地方。能在偌大京城之内仅三月便生意红火,莫不是有什么琼浆玉露、凤髓龙肝压店?” “大哥不知。”三皇子收合那香墨纸扇,轻拍了几下掌心,故作神秘道:“这镇店之宝,可不是什么美酒佳肴,而是位美娇娘!” 大皇子闻言朗声一笑,抬掌拍他肩头,“三弟以才情遍布京城,引得京中无数佳人倾慕。虽尚未成亲,却府内美妾如云,如今又垂涎这酒楼的头牌,当真是我大齐第一风流客啊!” 虽是调侃之言,却无讽刺之意。这大皇子如今长大成人,最是重兄弟情谊,与当年儿时的鲁莽自傲大相径庭。 “大哥又取笑我!”三皇子唇角噙笑,又伸手勾他衣袖,“快走吧!若是晚了,怕是都没有好位置,就看不见那位瑶娘咯!” 大皇子思虑左右今日无倥偬之事,也叫他做回逍遥闲人,什么繁琐公务,且到明日再议。也是他心中着实好奇,那位被他三弟赞不绝口的瑶娘是何模样,也确实想一睹尊容。 “清音坊,倒是个风雅别致的好名字。” 大皇子望着那酒楼牌匾念出声来,愈发好奇这其中玄机。 “这风雅的,还在里面呢。大哥,请。”三皇子以扇掩唇,向内伸掌相邀。 雕栏玉砌朱砂红,高堂满座觥筹交,丝竹贯耳似仙乐,美人回香袖袅娜。确是个逍遥好去处,道是人间仙境亦不为过。 包厢雅座斟佳酿,美酒盈金觞,绮肴溢雕盘,二人皆落座。 三皇子为人斟酒一杯,恭敬递至大皇子面前,又退避旁侧侍从,“今日本殿下心情好,要与我大哥饮酒玩乐,你等莫要在此了。” 大皇子闻言,虽是心中生疑,但仍面上附和道:“不错,今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你们在这,倒是让我与三弟拘束了,都退下吧。” 美酒溢香,琴声悦耳,静享清闲悠然。 这清闲是真,悠然却是假。大皇子揣测人此番寻他必有要事,毕竟这些年来,他们甚少在私下小聚。 他这位三弟,说来也是奇怪,素日里最爱诗酒作画,流连于花街柳巷,最爱美人相伴,整个一纨绔做派。 可似乎太过刻意,人的伪装,应是在隐藏着什么。可惜他看不清人心诡诈,参不透其中虚实。 “听闻大哥近日,又得父皇赏赐了?”三皇子将酒杯搁置,面上含着难以说清道明的笑容。 “不过是一颗进贡的东海明珠罢了,不算什么稀奇之物。”大皇子随意摆手,又仰头饮了一杯,玄醴入喉,丝滑而柔美,叹这美酒确为惊人。“况且父皇所赠之物繁多,皆因看在我母妃颜面。” 大皇子这话不假,他母妃为淑妃,当年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却只因那时遥遥一见,便对文景帝芳心暗许,执意入这深宫。从此玉璧琼楼深宫邸,囚她半生快活、满身自由。 这些年来,文景帝多怜她一片痴心,故而对其与膝下的大皇子多有宠爱,常将稀奇珍宝尽数送至她宫中,或是大皇子的府邸。 “可三弟看在眼里,倒是好生羡慕大哥。”三皇子神色黯淡,流露出几抹怅然,“不似我,因皇祖母之事,父皇对我多有怨恨。” 大皇子默不作声,心生警惕,暗道此人近日果真别有他意。 三皇子长叹一口气道:“大哥,你在兄弟之中居长,母妃又得父皇宠爱多年,可否想过为那真龙天子,也居庙堂之高?” 他语出惊人,大皇子倏然面色愈发凝重,冷声呵斥:“放肆,我朝已有储君,你说这等话,是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况且我与太子是手足至亲,从未觊觎过他的位置!” 三皇子听得此言,似是在意料之中,他将手中的酒杯撞瓷壁叮咚,又随意把玩在掌间。似是不经意所问,却意味深重:“大哥看我如何?” 大皇子闻言错愕,又嗤笑一声,斥责道:“看你?我看你是喝醉了酒,在这里尽说胡话!”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拂袖而去,不欲再理会人的醉话。 萧嘉明方才所言,其野心之昭昭,又怎会无意洞察? 世道物欲横流,往往鱼龙混杂,又云雨莫测。有人要为达官显贵,想出人头地,他们虚伪恭谦又善于伪装,更是不择手段。 第18章 可这萧嘉明区区一介纨绔子弟,也敢痴人说梦?当真是可笑至极! 待人走之后,萧嘉明陡然坐得笔直,适才的风流之态全然不见,眼神阴骛且划过一丝狠厉。 ——太子啊太子,你好真是好手段,让这群兄弟都为你卖命。那位陈将军今日回京了吧?这京城的风浪,也该被掀起了。 是夜,星斗高布,漫天清河浓墨舞,万家烛火渐熄,月辉替结彩。 宣辰王府,萧嘉淮静坐庭院间,略感惆怅烦闷。 方才晚膳过后,他试探性留陈以容在王府就寝,谁料人当即转身而去,跑得那叫一个飞快,半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怎的,五年前还可以同床共枕,如今反而避他如猛虎?当真是难办! 正在苦闷之时,浅香走至他面前,身旁还跟着一位熟悉的兄弟。 “三哥?”萧嘉淮神色微怔,忙起身行礼道:“夜深霜露重,三哥不在府中陪那群佳人,怎的来我这里了?” “这不是闻听陈将军归来,如今人在你府上,想要前来道贺吗?”三皇子将一坛酒放置案间,“这是我收藏多年的好酒,陈将军人呢?快叫他出来,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他不在这。”提及此事,萧嘉淮神色落寞,自顾自的坐回椅中,饱含恼意的抱怨起来:“适才用了晚膳就走了,真的是,纯属把我这王府当成酒楼了!” 萧嘉明听他这话,品出其中深意,暗道天赐良机。 忙为人斟倒一杯酒,喜上眉梢道:“一醉解千愁,来,五弟!今夜三哥陪你喝!” 第12章 醉意 佳酿入杯,桃香点涟漪。 徐风拂枝绕,雕栏玉砌携皎月,尽惹落英翩跹。 三皇子骤然到访,萧嘉淮心中隐有疑虑,但确因心思烦闷,一时懒于猜忌。 若他当真有所求,亦不过是王府侍婢,亦或文景帝所赏赐的诗集名画。这等只顾着逍遥自得的皇室子弟,却为一股‘清流’。 况且他这位三哥,在儿时他被人为难之际,曾为他仗义执言过一次。虽只是点滴小事,他仍记忆犹新,也算有几许感激之意尚存。 “话说回来三哥。”萧嘉淮斟酌言辞,询问道:“昔日你与阿容并无往来,怎他今日回京,竟连你都前来道贺?当真稀奇。” 三皇子将那美酒囫囵入口,撑臂倚案,尽显放浪之姿。 “这不是闻听我府中姬妾皆道,陈将军如今生得极好,面如冠玉、品貌非凡,故而生出几分好奇来。想让他同我这京城第一风流子相比,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啊!” 虽知是玩笑之言,萧嘉淮仍暗自比较一番,心底嗤他声不自量力。 自然是他的阿容比他这不学无术的三哥强得多。 “三哥说笑了,放眼整个京城,能与三哥媲美者,怕是再无其他人了。” 能与这等浪荡子混为一谈的人,又能有几个?整日里寻欢作乐、不务正业,让父皇与贵妃为他忧心。倒是可惜了他少时的才子之名,如今竟这般虚度光阴。 当真让人惋惜。 三皇子见他所言滴水不漏,莞尔一笑:“就会打趣你三哥我。听闻父皇封他为忠武将军?要我说,这官职可是不高。” 萧嘉淮未料他如此大胆,竟敢妄论圣意。遂流眄周遭,音沉谨慎道:“官职不论高低,皆是陛下赏赐。况且父皇钦赐府邸,亲笔提匾,足以见天家恩惠。” 更何况他的阿容所求,本就不是这些。 他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算其平生肝胆,应是愿做那陵劲淬砺之刃,斩碎荆棘怪石。做那等忠臣良将,志在保家卫国。 陈以容用五载的时间斩断南蛮的羽翼,逼迫那边陲小国俯首称臣,早已是大齐的首功之臣,为天下人赞颂。至于官职高低,他又怎会在意? 人之所言,亦在三皇子意料之中,而他的目的,本不是让人君臣父子离心,而是为离间手足之情。 “可我还听闻,这陈将军的官职,是太子殿下求来的。” 萧嘉淮掌间微颤,忽琼酿淋落,淌案间留痕,酒渍沾衣袖。 “是,太子殿下求的?” 他心生狐疑,此事他确实不知情。多年来虽与太子亲厚,但人所做、所行之事,皆不会尽数告知。 毕竟人是太子,国之储君,怎会轻易信任一人? 三皇子见人此态,心知此行并非虚空,或可在人心中深留疑云重重。 若这些年来猜测的没错,他这位五弟心中应有一人,而那人便是如今盛极一时的忠武将军,陈以容。 “你不知道?这京城中人人皆道,太子殿下待陈将军情谊非同一般。这陈将军当年是太子伴读,二人整日形影不离,可谓是竹马之谊、感情深厚。更何况……” 三皇子故作停顿,窥探人面目神色。 “何况什么?”萧嘉淮声音清冷,目若寒霜。 三皇子压低嗓音,近人半寸,“更何况我们的这位储君,至今尚未成婚,且府内无一良娣或承徽陪侍!” 话说半句,留人揣测。若刻意挑拨,恐被人察觉。 毕竟三皇子心知肚明,这位宣辰王殿下心思深沉,言多,则必有失。 萧嘉淮闻此,自斟美酒溢玉杯,观那白瓷映月,透明浮光却浑浊不堪。 若只是巧合呢? 恰巧太子要拉拢于纪国公府,恰巧他这些年来清心寡欲,视情爱于无物? 第19章 杯杯琼酿入腹,他忽而不敢再问,甚至觉得可笑。那些呼之欲出的荒唐话,被尽数吞咽,仅存片刻理智与清醒。 “这酒太烈了。”他蹙着眉,感受喉间辛辣,隐有几分不适,“却也最衬此景。” 三皇子见时机已到,更献殷勤,将人面前的瓷碗斟满。 “好酒应大碗快饮,今夜你我兄弟二人,抛弃琐事杂念,只求一个醉得痛快!” 几巡过后,萧嘉淮已面如渥丹,颊侧染着两抹红霞,醉意醺然,渐失清醒。 他将酒碗扔掷于地,掌搭上三皇子的肩膀,口中呢喃低语。三皇子听得不真切,侧耳细辩,竟是一声又一声的‘阿容’。 “阿容是何人?”三皇子故意询问。 萧嘉淮唇间溢笑,如沐春风,“是我最重要的、放在心里的人。你不知道,我自小在冷宫长大,早已看淡了世态炎凉。是阿容的出现,像神仙一般,让我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你知道吗?他是我生命里第一道光。那时我母妃不在了,这宫里人拜高踩低,无人把我放在眼里。是阿容救了我,将我从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方救出来,所以我这颗心,从我遇到他的那天起,就属于他了。” 三皇子斟酒的手微微一顿,他确实知晓这档子陈年旧事,也知晓人对陈以容的心意,只是不知这情根深重,早已在多年前种下。 萧嘉淮的掌猛然摁压住三皇子肩头,撑不住那抹醉意,他嗓音低沉,带着些许的落寞。 “皇兄你明白吗?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阿容啊。可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抢他呢?” 三皇子见人醉得厉害,渐生悔恨,试图夺他掌间酒,却被人躲闪推拒。 “你做什么抢我的阿容!连你都敢觊觎他?” “我可没有,你休要胡言。”三皇子连声否认,生怕这醉鬼再生事端,又瞧见他腰间那块玉佩,好奇般伸手触碰。 “你别碰!”萧嘉淮厉声喝斥,抬掌挥开人的手,将那块玉佩谨慎护在怀中,“这是阿容给我的,你要是敢碰它,莫怪我翻脸无情!” 这醉鬼也忒难办了些! 三皇子心中暗道失策,正欲远离这等是非之地,又被人强行攥了手。 “阿容,你别走。做什么一回京就待我这般生疏冷淡,你我二人明明曾经同床共枕,怎么如今你逃得那般快?” 三皇子那手被萧嘉淮握得生痛,龇牙咧嘴的费尽全力才挣脱出来,不由口中怒骂道:“真是个酒品差的疯子,怪不得人家陈将军会逃,你瞧瞧你这模样?小畜生、痛死本殿下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逃离这庭院,生怕被那醉鬼再缠上。 “什么事啊这叫。还真是贱婢之子,有这等龙阳之好。便是封了王又如何?还不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臜货。” 三皇子站在长廊拐角,揉着被捏痛的手,他没好气的唾弃起来。 “往日里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疯的!不愧是冷宫里出来的东西。” “奴婢见过三殿下。” 在他抱怨之时,一婢女从阴影处前来,掐捏出娇滴滴的嗓音,向人屈膝道万福。 夜色昏暗,三皇子辨了好一阵,才看清她容貌,“是若薇啊,如今在这宣辰王府,可是还好?” “奴婢都好,多谢三殿下记挂。” 三皇子抚平衣袖上被人方才扯拽的褶皱,心中道声晦气。 “那就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本殿下母妃宫里出来的奴婢,你知道自己该效忠于谁。时刻谨记着点,这宣辰王日后若是与谁来往的最频繁,又做了什么事,记得要尽数告知于本殿下。否则,小心你全家人的命。” 说罢,不待若薇回应,便烦躁而去。 只是刚要走出宣辰王府的大门,就碰巧遇到在那徘徊不定、踌躇不前的陈以容。 “陈将军?”三皇子出声询问道,“这般晚的时辰,你怎么在这?听五弟说,你适才用过晚膳就走了,怎么又折返回来?” 陈以容看到府内走出的人,微怔片刻,才想起向人行礼。 “臣见过三殿下。臣方才有一物落在宣辰王殿下府上,故而前来寻找。” 这肯定是谎话。 陈以容方才逃也似的离开,是因害羞过度的缘故。多年不见的心上人,邀请自己留寝……这等事情,谁会从容不迫? 可他逃回将军府后,又辗转反侧,生出悔恨来。如果人以为自己是刻意疏远,岂不是酿成大错? 所以才回到王府门口犹豫不决,不知自己是否该进去。 三皇子自然知晓他在胡诌扯谎,但也未拆穿,只是实话道:“那陈将军怕是今晚难找到了,我兄弟二人喝了些酒,他呀,正醉着呢。” “醉了?”陈以容姣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诧异,“那人可还清醒着?可否有伤到哪里?罢了,我自己亲自去看!”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踏进王府大门,徒留三皇子一人在门前吹着晚间的凉风。 行,还真是天生一对,他俩啊,简直般配极了! 不过就萧嘉淮方才那股子酒后的疯癫劲儿,这陈以容怕是也招架不住吧?也不知人会如何应对那个耍酒疯的家伙。 惨咯、惨咯!今晚怕是王府寝殿的烛火彻夜难熄,陈小将军的‘贞洁’难保啊! 不过瞧他方才那急匆匆的模样,怕是就算真有那档子事发生,也只会乐此不疲吧? 第20章 呸!一对断袖! 【作者有话说】 我给自己写笑了,谁能懂啊?ok今天双更~ 第13章 情愫 陈以容走在庭院石路间,健步如飞,四处寻找萧嘉淮的身影,却是几番搜寻皆是无果。 此时萧嘉淮正在坐卧寝殿榻椅间,推窗观月下杯中的独影,呷一口花间酒,饶是苦闷孤寂也都飘散在那广袤天地间。 想这些年在皇宫与京城的朝夕,皆如白驹过隙、蜉蝣一瞬。 明月卧云间,清风乍起,吹至漆昏暗庭堂里,将寂月摔成一地碎光。 陈以容寻人不见,便欲去寝殿探望一二,推开那扇门,见那月下独酌的人。 萧嘉淮感觉殿门似被推开,忽抬颌看着不远处,模糊视线里映入熟悉身影,他站起身来,脚如踏软云,步伐已是飘飘然。 “阿容。” 陈以容听得人呼唤,迈步正要向声源处走去,却撞入进一个怀抱间。 他被萧嘉淮圈搂在怀中,瞧见人颊侧,是被酒气熏出的酡红。嗅闻两下人身上的气味,疑惑问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萧嘉淮许是真的醉了,根本未回应人这句话,埋首进他肩窝里,将热气吹至他脖颈处。陈以容微缩身子企图躲闪,却不想被人搂抱得更紧。 “殿下?你怎么了?”陈以容任凭他圈揽,抵掌覆他腰身。 萧嘉淮似是听到人在唤他,但又很是不满于这个称呼,眼底光泽忽而黯淡,“阿容,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陈以容知他醉着,正欲唤他亲昵之称,却明显感觉人的指抚摸上他耳间,这等从未有过的亲密让他僵硬身躯。 萧嘉淮久未听到人呼唤,失了耐心,指腹间施力,似惩罚般摩挲那耳底软肉。稍微松开怀抱人的力道,目光迷恋般的将自己心上人打量一番。从他的眉眼,划至他的脸颊,又停驻在那口薄唇之上。 都说薄唇的人冷心冷情,可他才不信。他的阿容心地善良、又心系黎民苍生,是这世间最好的将军。 想到这里,他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盯着那唇片刻,意识也不再清晰,紧接着心下一横就低头落吻。 陈以容早已被他抚摸得心猿意马,在唇间相触时,脑中一片空白,只睁着那双美目,霎时不知所措。 这是,被他……吻了? “阿容,这些年,我好想你。” 萧嘉淮缓慢又不舍的松口,抬腕抚摸着人被亲吻过的唇,低声轻语,缓缓道出隐藏心底多年的真言。 “儿时我常想,孤鸾尚有浮云为倚靠,为何偏我遭此不公。同为父皇骨肉,旁人享锦衣玉食,而我饱受欺凌。” “那年遇到你之前,我以为自己薄命难保,熬不过那个苦寒的隆冬。我苟延残喘,又勉强偷生,御膳房的御厨、宫婢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讥讽我母妃是为了荣华富贵而爬上龙榻的贱婢,所以克扣我们的膳食。更在她走后,半口救命的粮食都要靠我去偷,难得一日饱腹。你瞧啊,这皇宫中人,都何其凉薄?我多盼啊,盼有人能救我、有人能帮我。” 他忽而不再言语,只是看着面前的人,这是他的恩人、他多年所爱之人。 陈以容心中五味杂陈。他知晓人幼时有过遭遇,但这些年来,人从未提及。他竟不知,那年所见瘦小而羸弱的孩童,竟经历过这样凄凉的遭遇。 “是你救了我,将我带到了皇祖母身边,让我逐渐拥有了今天的一切。阿容,幼时我以为是感激,所以你救我于水火,我想相伴你一生。可后来,你出征五载,这五年的日夜煎熬、朝思暮想,让我愈发确定对你的感情。” “阿容,我想一见钟情说的大概就是我对你。” 陈以容顷尔回神,双眸聚焦于他脸庞,只觉情意切切。可终究还是生出几分羞意,推拒着人想要脱离开他的怀抱。 “你,你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足见其情深意切。 陈以容心中之人也是萧嘉淮,只是人骤然这般直白倾诉,当真让他束手无策。 萧嘉淮见陈以容挣扎出自己怀抱,以为他又要逃,紧紧攥握他的手腕,眼眸里翻涌着痛苦与哀求。 “阿容,我求你不要走,我真的好想你……” 他再次将人圈进怀中,覆唇至额前,掌心抚摸上脖颈,指腹移挪下延。忽钳攥人手腕,将他一路带到床榻边,足抵人腿弯下压,迫使人跪至锦榻沿边的地上。 陈以容掌扶榻椅端头的银塑雕花,目眩息颤,余萦耳畔厮磨的朗音也发沉。萧嘉淮在唤他的名字,犹如龙涎香般,磨掉他的清醒。 披发遮挡噙了欲的眸,齿间的腥甜确是凿凿,陈以容去摸那堪堪与颊擦过的青丝,数过二三似水流年。 他心中暗想着:罢了、罢了,如果是他的话,也没什么不行的。反正与他是两情相悦,早就想与他相伴一生。 鞋袜不知何时被踩掉,赤足触地是侵骨的凉意,倒是赐予他片刻清醒,惊觉绸裳凌乱。 萧嘉淮将人吻了又吻,忽而不再动弹,压在人身上睡得昏沉。 “淮哥哥……?” 察觉到人不再有动作,又听到似熟睡般的呼吸声,陈以容掇着未尽力气,将萧嘉淮翻身平躺于榻间。 “什么嘛,怎么还睡着了?” 陈以容抚摸着人的睡颜,有些失落和懊恼。失落他竟然直接睡去,懊恼自己竟然如此不知羞,还妄想趁人酒醉与他发生些什么。 第21章 啊呀!真是的,在胡思乱想什么! 陈以容坐在榻边,匆忙将自己衣衫理好,又不舍般看眼熟睡中的萧嘉淮。终是小心谨慎的躺至他身侧,伸出手臂圈搂人腰身。 来日方长,这才刚回京第一日,这种事情急什么! 可是他的淮哥哥方才也说喜欢自己,还说得那般真诚,他们果真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般想着,陈以容也干脆合上眼眸,想着梦里再做一夜春、啊不是,好梦。 皎月当空之时,街巷里万人空寂。人们忙碌整日,此事已然陆续休憩,街间除夜巡的侍卫与更夫,毫无一人踪迹。 三皇子府内,萧嘉明寝殿灯火通明,人尚未休憩。 他望着画卷上的鸿鹄与游龙,忽泼墨于其间,毁那名画于万劫不复目光中划过阴狠。 “陈以容,萧嘉淮?好啊,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我。” 想到今日早朝,在陈以容被封为忠武将军后,他门下之人提议加封镇国大将军为国公,谁知他的好父皇与那太子二人一唱一和,当场驳回那人所言,当真叫他外祖父颜面尽失。 不过是一个虚衔,给他外祖又如何?况且这南蛮与岑州之战里,也有他外祖的功绩! 萧嘉明将画卷丢入火盆内,冷声嗤笑着:“本殿下的这位太子好哥哥,当真是与父皇一条心。” “太子的羽翼也太丰满了些,萧嘉淮那个贱种便也罢了。大哥那个武痴,竟也对他忠心耿耿,不肯与我为谋?当真是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 “三殿下息怒。”他身侧的侍从诚惶诚恐,心知肚明这三皇子在隐忍着怒气。 “息怒?”萧嘉明秉巍峨气势,只横瞥伫立在身侧的人一眼,说得那般漫不经心,“本殿下有什么可怒的,周信,去替本殿下做一件事。” 周信心中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犹豫的询问道:“殿下要让属下做什么?” “太子他们的日子过的太安逸了,如今又添陈以容这么一员猛将,可不行啊。”萧嘉明面无表情般清洗手中的墨渍,“去,就说,我们的太子殿下,我们的大齐储君,之所以如今二十又一仍未纳妾娶妻,是因为在等一个人回京。” “等谁?” 萧嘉明唇瓣轻吐:“忠武将军。” 他要让他身败名裂,受世人指责,只有这样饱受非议,才会渐失民心。还要让他失去左膀右臂,让萧嘉淮因此而恨他、怨他,让陈以容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抉择。 萧嘉淮,我真的很好奇,一个是你心中挚爱,等待了五年的忠武将军。一个是你手足至亲,帮衬多年的太子。你该如何做呢? “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周信心中明了,却稍有迟疑,“只是,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当然。”萧嘉明不以为然,“我要权力、要地位,我母妃贵为镇国大将军之女,是父皇的贵妃!这储君之位,凭什么他萧嘉临从一出生就拥有?还有那贱婢之子的萧嘉淮,凭什么就能十七岁被封为亲王,而我至今仍然一无所有!” “可是这样的方法,毁人清誉,难免……” “流言而已,只是杀人于无形的刃。能轻易挑拨他们的关系,让他们鹬蚌相争,我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萧嘉明目光如炬,是坚定的、必胜的决心,“待他日功成,沉浮云巅际,谁管他山河血洗,草掩骸骨!” 周信虽心有不愿,可命不由己,只得应允。 这三殿下,自从端懿太后崩逝后,被陛下所冷落,便成了今日这般偏执的性子。周信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哈哈,没想到吧,写的时候我也没想到,直接睡着了,真有我的。 第14章 流言 曙辉铺洒绮陌,惊扰繁星与皎月。天朗气清,碧烟翠微,玉竹簌簌,摇落初晨露。 一缕熹微晨光照至榻间,唤醒熟睡的人。 陈以容微睁半只眼眸,入目是熟悉人的侧颜,他将圈搂人的手臂收紧,腿也不自觉的攀上。 多年未曾这般惬意。在岑州之时,日夜为战事忧心,可谓是殚精竭虑。今终于回京,又睡在人身侧——等等,这是什么时辰了? 陈以容慌忙起身,远眺窗外,只见天泛鱼肚白,霎时惨白了一张小脸。 “坏了,怎的回京第一日上朝就要误了时辰?这让陛下知晓可如何是好,岂不是给旁人弹劾我的机会!” 他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蹬好鞋袜,待寻找腰间衣带时,却发现被萧嘉淮压在身下。认命般伸手去够,可人似有察觉,竟是翻身压得更死。 “殿下,殿下!” 陈以容扽拽衣带露出的那一角,焦急唤他两声,孰料人沉浸于不知怎样的美梦间,竟然无动于衷? 他不由急得跺脚,索性也甩手不顾了,口中嘀咕着暗骂道: “喝的那劳什子酒,醉到现在都不醒。还是跟那整日里流连花街柳巷的三皇子……半点都不学好!看你日后还敢这般犯浑的,本将军定饶不了你!” 嘴瘾过完,还不忘伸手掐捏下人的腰身以作惩罚,便急匆匆赶回将军府里更换朝服,恨不得举步生风。 浅香在庭院内采集晨露,感觉一阵风呼啸而去,似是有人,又看不真切。 遂呢喃自语:“怪了,可是昨儿我睡得太晚,今晨生出幻象了?怎觉得方才有人过去呢。” 第22章 萧嘉淮在梦中遇仙人,点化他心中所念,皆要达成。便顺延渺茫前路而行,忽两侧景与物移挪,竟是又到一陌生境地,入眼是喜庆的红。 前方床榻间端坐一人,穿着大红的婚衣,鎏金缀珠的盖头遮掩住那人容貌,可观其身形,似是个男子,还是他熟悉至极的男子。 萧嘉淮走上前去,拾起旁侧玉如意,将那盖头挑起,见到他的阿容,甚是欢喜。可人没有多言,只是道声“春宵一度值千金”,便将他拉至榻上。 忽觉耳侧有人细碎低语,似是含几分愠怒,他正欲理睬却眼皮发沉,难以清醒…… 待他再睁眼时,才发现天已然大亮,适才不过是一场美梦。 萧嘉淮思绪混乱,又颇为惋惜般叹口气。 “原来是一场梦啊,还以为真与阿容成亲了呢。” 声音沙哑,喉咙发干,宿醉后的眼眸有些倦意,他站起身来,强撑着走到案边,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也不知昨夜是怎么回这寝殿的,头痛得很,下次可不能这般胡来了。真不知三哥是哪里寻来的烈酒,让我醉得什么都不记得。” 倏忽,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浅香的诧异询问:“殿下,日上三竿了,您还不起吗?” 萧嘉淮闻言起身,推开房门回道:“浅香姑姑,昨夜与三哥喝得多了些,这才起得晚了。” 浅香忙唤来下人为他洗漱更衣,急切的说着:“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怕是忘了今儿与大殿下约去茶楼品茗听戏之事了吧?这大殿下已然等候您多时了。” 萧嘉淮这才想起确有此事,暗道不妙,顾不得头脑尚且昏沉,仓促更衣,蹬鞋快步向那前殿走去。 而浅香为他整理床榻之时,瞟见那陌生衣带,生出几分疑惑。 这衣带,是何人留下的?难不成昨夜殿下他……! 萧嘉淮赶到前殿时,大皇子正坐于殿中闲适品茶,他俯身低腰向人赔罪。 “五弟来迟了,还望大哥赎罪。” 可大皇子最是性格爽朗、不拘小节之人,他走近人身侧,抬臂搭人肩头,向外同行道:“哪来的这些虚礼。倒是少见你这般贪睡,可是近日政事繁忙,使得你案牍劳形?走了!这听雪楼据说是排了一出新戏,我可是好奇得很啊!” 马车缓缓而停,萧嘉淮掀开车帘而落地时,脚步还有些不稳。与大皇子并肩走到茶楼前,观花萼添缀殿宇的腾绘飞檐,其间的风雅不言而喻。 这时楼内走出一伙计,似是新人,对他兄弟二人并不相熟,只是瞧见他们气度不凡,忙鞠起笑意迎来。 “二位公子,来喝点茶,听点小曲儿吗?本店有上好的雨前龙井,还有新排的一出好戏,可要品尝、观赏一番?” “你倒是热情。”萧嘉淮瞧他眼生,也没多思,只看着人满脸堆笑的模样,莫名替他感觉到劳累,说罢便抬步向内迈进,“那便来个雅间。” “得嘞!” 伙计忙伸手邀请他二人进店,又一路带至二楼雅间,格外的谨慎小心。他初来乍到,却也懂规矩,没敢擅自揣度二人身份。这京城内达官贵人颇多,不是他这等小人物能轻易探寻的。 “二位客官,您看这间怎么样?” 萧嘉淮一向和善无拘,自然也随口而应,还不忘吩咐道:“来一壶雨前龙井,再把你们家的招牌茶点都上一份。” “好嘞。”伙计脸上又堆出笑来,忙应下后转身而去。 自上而看台下,是那等尽收眼底。 朱漆爬满廊柱,金面祥云为缀,镶于“听雪楼”的匾侧,两盏灯彩混圆垂下,朦烟装点红火。 忽台中锣鼓声响,是正戏开场的预兆。 只见一黄袍小生伫立台中,启齿曰情深几载,终盼人归,这重逢之时,该是享洞房花烛。词曲之俗,偏生引来台下频频叫好。 可紧随其后而出的,却又是一小生,他戎服披身,手握宝剑,碎步趔趣尽显醉态,竟是倒入那黄袍小生怀中,口中所言,竟是一声“太子”!霎时满座哗然。 萧嘉淮眉头紧蹙,凝视那戏台子,预感骤升。 “二位客官,雨前龙井和茶点来咯!” 伙计复又归,将茶壶放到桌间,又端放好一盘精致的糕点。 “这出戏,叫什么?”萧嘉淮声音清冷,蕴含怒意。 但这怒,伙计似是未曾察觉,他只回应道:“这是咱家店的新戏,讲的那可是咱们京城内关于太子殿下与陈将军的一段秘事!” 萧嘉淮听到这话,身形微微一顿,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问道:“他二人,何来的什么秘事?” “哎呦,您不知吗?”伙计压低了声音,“这满京城的人都说啊,陈将军当初乃是东宫太子伴读,二人是少时竹马,早已私定终生!听闻啊,这太子殿下至今未娶妻,就是在等他回京,这不人如今回来了,又是为他求官职、又是让陛下为他赐府邸,当真是情深意切。” “荒唐!” 萧嘉淮闻言震怒,猛然将拳头握紧击案,眼中都似要喷出火来。 “这等荒谬之语,便是被你们这帮人乱嚼舌根传出来的!太子殿下与陈将军清清白白,怎会有这等关系!” “五弟。”大皇子眼见人要失控,忙起身将他摁回座椅上,并对那伙计道:“这没你事了,还不快些出去?” 第23章 “是,是。”伙计惊魂未定,匆匆离去,还不忘带上房间的门,嘟哝一句:“莫名其妙,明明就是真的,整个京城都传开了。自己孤陋寡闻,还说别人?” 大皇子邻座斟茶,水击漩清。又将茶杯送至萧嘉淮掌间,轻拍他的后背。 萧嘉淮接过那盏茶,一饮而尽,往日的镇定自若全然不在。 “这京城中怎会有这等流言?阿容他分明、分明!”他忽而说不出了,言辞顿于喉间。 “分明什么?”大皇子狐疑问道,不解这人怎忽然这般失控。 分明什么?萧嘉淮再难启齿,他反复思虑,他的阿容,多年以来,似乎从未诉说过对他的感情,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遥想人当年南下出征,就是因为想要有一番作为,好能成太子的左膀右臂。而在人回京之后,昨日重逢,不也是问及了他关于太子的事宜吗? 脑中恍惚又闪过昨夜三皇子所言,不正与今日这出戏如出一辙?连旁人都看透的事情,竟只有他这个当局者还被迷于其中! 霎时如当头棒喝,硬生遏制住冲动,舌根生出酸意。 他尚有一丝理智,那便是去探查个究竟,这一切,到底是纯粹的流言,还是真相! 萧嘉淮起身匆忙逃离茶楼,任凭大皇子呼唤亦没有停留。既出门,清风吹襟,锦缎又褶,懒抚随其去。 而可怜大皇子,一人茫然的坐在原处,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戏呢!旁人随口一道的坊间谣言,怎就这般大的反应啊!难不成……” 大皇子恍然大悟:“我这五弟难不成是喜欢那陈小将军?!” 【作者有话说】 流言出现了,误会来了,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第15章 误会 晴日照金碧飞檐,太子今时偷得半日闲,赴凤仪宫中,为皇后尽孝心,为其执笔泼墨绘江山。 思河山万里,卷帛亦难容,唯道江南秀丽,风景旧曾谙。 宫侍递来信笺时,原以为是朝臣拉拢,随手拆开,竟是陈以容相邀。 “倒是奇了,如今得空闲暇,不去找五弟谈情说爱,来找本宫作甚?” 搁笔长唏嘘,与皇后问安道别,寻那东宫逍遥湖一隅,远远望去,一叶扁舟泛于湖中。 鹊鸣栖枝颂春来,远黛云烟,氤氲缠亭台。 水暖鸭凫戏,逗满塘池水涟漪。陈以容双臂为枕,懒卧于扁舟之上,望湛蓝天无边迹,纤云孤寂。 哪怕是见这等好景致,他心中也仍是烦闷不已。忽见一人撑船靠近,正是等待多时的太子,这才收敛起满面愁容。 萧嘉临跨步而上,把船荡了个踉跄,掀起层层叠叠涟漪。 “你今日倒是好兴致,竟也想起邀本宫泛舟游湖了?” 陈以容拱手作揖,故作玩笑道:“臣此番前来,是特意来谢太子殿下的提携之恩。” “少来。”萧嘉临笑骂他虚伪,扬手作势拍他肩头一掌,“何来的提携?你为我大齐击退南蛮,可谓是战功赫赫,在这跟本宫虚与委蛇。说罢,有何事相求?” 又似想起什么般,故意补上一句:“若是询问五弟这些年近况,那可打住。他没有旁的红颜知已,也没有与谁家公子过从亲密,且放宽心,他为你守身如玉呢。” 陈以容闻言,笑意盈盈,端起壶为人倒上一杯香茶。 “还真跟我二人有那么一丝的相关。” 萧嘉临生出几分兴致:“那你且说来听听?” “早朝过后,臣方要去宣辰王府,却偶遇几个昔日战场的同僚。起初只是玩笑打趣,谁知听到一半臣才察觉到其中端倪。”陈以容稍作停顿,欲言又止。 “有何端倪?”萧嘉临笑意收敛,隐有不祥的猜测。 “他们说,坊间有传闻,道是臣与殿下您……”陈以容声音戛然而止,颇有些为难的看人一眼。 这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这满京城只一夜间便不知怎的传得沸沸扬扬,道他与太子两情缱绻,还说太子殿下至今未娶,是因为等他回京? 何等荒谬啊! 他的清誉或许不重要,可一国储君遭人如此非议,岂非是要让帝王猜忌、使朝局翻搅? “本宫与你能有何事?”萧嘉临见他久而未言,连声追问,“莫非是道本宫为你向父皇谋官职,有刻意拉拢朝臣之意?” 陈以容摇头,声音愈发低沉:“并非如此,是不知何人道臣与殿下两情相悦,所以才为臣谋官职,让陛下赐府邸。” “无稽之谈!”萧嘉临厉声喝斥,霎时神色俱变,“哪来的流言,何其荒唐!本宫视你为亲信,故而加以提拔,与情爱有何关系?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如今流言竟在京城广为流传,定是有人在其间作祟!” “臣亦是这般觉得!”陈以容焦急附和道,“臣幼年曾是殿下伴读,自认为与殿下乃是莫逆之交,可不想却被旁人传成这等、这等关系!这分明有损殿下的清白啊!” 这朝局暗藏汹涌,萧嘉临自出生便是太子,身居储君之位。他心知帝王之路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如临渊薮,踏万丈深渊。 萧嘉临多年来谨记文景帝教诲,深知暗箭难抵。故而取亲近者用之,避陌生者远之,时刻保持清明谨慎,方可避明枪。 这京城中流言纷飞,显而易见是冲他而来。若流言传入宫中,被有心人告知给陛下,必会引起人的猜忌,到时候君臣父子离心。陈以容又是他的左膀右臂,若因此事而疏离,便是缺一忠臣良将在侧! 第24章 这幕后之人的居心,何其狠毒? 萧嘉临恍惚又想起一事,向人问道:“这等流言,五弟可曾知晓?” 陈以容闻听此话,霎时便低垂下头,手指绞弄着袖口一角。 “臣去过王府了,可是没能进去。等待许久后才见到浅香姑姑,她说殿下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臣知道,他便是听到了那些话,所以生了气,不肯见臣。” 陈以容说得委屈,一番话说到了最后,还带几许落寞与无助。 想到站在宣辰王府前整整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能踏进去半步,就难免有些许心急如焚。 他的殿下定是听到了那等无中生有之事,才对他闭门不见!可是怎会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这人如今年纪渐长,脾气也见长,当真是难哄。 萧嘉临明了他这番话言外之意,顾不上原有的愤懑,忍不住出声调侃道:“这是在你心上人那里吃了闭门羹,所以急需本宫替你做主?” 见意图被拆穿,陈以容稍有羞意,与人对视一瞬,又移挪开视线。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分明是担心殿下的清誉。毕竟您是一国储君,遭人这般非议,是对您不利之事……” 萧嘉临甚是不信,眉头半挑般看着他胡诌。陈以容则越说越心虚,声音也逐渐弱下去,最后干脆破罐破摔。 “哎呀!殿下何必为难于臣嘛,又不是孩童懵懂无知之时了,臣的心意您分明早已知晓!” “以容,那你对他当真是一片真心,不是玩乐胡闹?” “臣对宣辰王殿下一往情深,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陈以容所道此言之时神色坚定,字字珠玑。惊得旁侧鸳鸯戏水,翻涌碧波荡漾。 萧嘉临忽正色而道,是对人从未有过的威严:“只是以容,这条路何其艰难,你可曾想过?且不说父皇或许会不容你二人情愫,便是纪国公那边,又怎会允许自己的小儿子与一个男人厮混?” “可我若偏生执意如此呢?” “那你可曾想过你纪国公府的满门荣辱,想过皇祖母生前对你的殷殷期许!你那时出征三年,她便在寿安宫的佛堂里为你祈福三年!三年来,忧心你在战场上的生死,未曾有过一日安稳啊,陈以容,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若知晓自己疼爱多年的孩子,与自己抚养长大的孙儿,是……是那等感情,她如何会安息?” 萧嘉临眸光锐利,似一道冷刃穿击陈以容的内心。 “可、可是。”陈以容神情恍惚,双眸愈发晦涩难辨,头垂得更低,如同被训斥的孩童,半响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太子所言之事他何曾没有想过?在回京之前的无数个昼夜里,他都曾想过他二人今后究竟该何去何从。 若姑祖母仍在,看他平安归来,应是欢喜。可他若真的同人诉说自己心中所爱,人又该如何做呢?他想不明白。 这情之一字,最让人迷惘,也最难让人割舍。 萧嘉临见他此状,知人心意已决,再难相劝,终是道声罢了。 “也罢,他待你之心何尝不是如此?以容,你与嘉淮二人乃本宫的左膀右臂,他日无论发生何事,本宫都会鼎立相助。至于如今京城的流言蜚语,本宫必会查明背后真相。” 这前朝与后宫,争斗似永远无休无止。他本愿守心中净土,居于储君之位而守家国安宁,可终究事与愿违。 饮茶溢香,微风拂袖,陈以容闻言而抬首,流露出感激之意。 “既如此,臣多谢殿下。臣这就出宫,不再叨扰殿下!” 萧嘉临笑骂他是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的情郎,却也摆手随人去。 陈以容撑船而至岸边,扶人下舟后,踏出东宫,在宫门前踌躇良久,仍是回到将军府。 可他殊不知,方才与太子游湖泛舟之事,被一人尽数看在眼中…… “所以,陈将军今日去了东宫,还与太子殿下在船上许久,且无旁人侍候在侧?” 萧嘉淮独立于王府楼阁之内,听前去东宫探听的若薇回禀,目光愈发清冷。 忽传飒风淅淅,雨意渐浓。听滚雷轰动,疏雨满倾覆,滴房檐、坠清池。 “是,殿下,奴婢亲眼所见,绝无虚言。”若薇俯身叩首,言辞恳切,“而且在他二人下船之时,奴婢也亲耳听到,提到什么情啊、爱啊的,但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可奴婢见到陈将军跟太子谈及那些时,笑得很是温柔。” 见人未言,若薇又大胆道:“奴婢斗胆揣测,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或许确有其事。” 萧嘉淮合上眼眸,顿感心中酸涩,头脑昏沉,躯体麻木。 他终是自嘲一笑,道了声:“你下去吧。” 若薇应声而退,在无人处,唇角扬起一抹得逞般的笑意。 冷风绵亘冗长凌冽交叠,卷裹着萧嘉淮的周身,他感觉到一丝冷意,殊不知是心寒、亦或天寒。 原来他的兄长,尊贵的太子殿下,竟然对阿容也是这般心思,可为何这些年来他从未察觉? 他又想起端懿太后崩逝前与他所言的那番话,要与太子齐心,莫要与人生出嫌隙。可他心中之人呢,也不争吗? 太子待他多年来是手足至亲,他岂能做出不仁不义之事!阿容,我真当要失去你了吗?你的心,究竟属于谁啊。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别骂别骂,马上和好! 第16章 争吵 一场春雨一场暖,几场过后,天渐转炎热。 室内的冰透着凉意,勉强消散闷热,可陈以容仍觉烦躁。 烦躁之事有三。城中流言仍在,整日<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之事繁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他的宣辰王殿下,至今仍对他闭门不见。 忠武将军府内,鸟雀喈喈栖枝头,书房内却传来声不和景色的哀怨长叹。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陈以容趴伏于案间,满面愁容,手指百无聊赖的敲击着书案。 “我说陈小将军啊,这都是你今天叹的第十一口气了。属下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愁什么啊?” 说这话之人,是陈以容的副将,名为谢城,也是如今他最为信任之人。 这谢城与陈以容年龄相仿,又在昔日战场上与他出生入死,可以称得上为患难之交的兄弟。但因其并非勋贵世家子弟,且家境颇为贫寒,故而回京之后封赏不过是些金银。 陈以容不忍他被就此埋没,特意为他向文景帝谏言,替人讨来这一副将之职。谢城对他感激涕零,发誓定会忠心耿耿。 “你知道什么。”陈以容没好气的说道,“这情爱之事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有那时间啊,你也抓紧读几个话本子,别他日看上了哪家女娘,都没个情调,惹人嫌弃。” 谢城听得这话,可就打心底不甚服气,他起身踱步至人身侧,口中嚷道:“属下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是看过的不少啊!想当年在岑州之时,知州与他夫人闹矛盾之事,不就是我出谋划策的吗?” 陈以容仔细思量,似当年确有此事,不由暗自揣度人或许真有能耐,能解他当下困局。 于是正襟危坐,迟疑道:“既然你如此有能耐,且说说看,宣辰王殿下如今对我闭门不见,应用怎样的法子,让他出来瞧我一眼?” 陈以容早已将心中之人是萧嘉淮这件事告知了谢城,毕竟他秉持以诚待人的原则,认为兄弟之间无需隐瞒。 “这件事啊,我还真有法子,可是得让属下好生想一想该如何说。”谢城摩挲着下颌故作沉思,“这宣辰王殿下如今是被流言所困,轻信了莫须有的事才冷淡于你,要我说啊……” “说什么?”陈以容身体前倾,满怀期待。 “要我说,干脆夜闯王府,给他个出其不意!”谢城忽而掌拍书案,激动得抬高声调。 陈以容被他这骤然高涨的情绪唬了一跳,整个人向后猛地一仰,随后他略带鄙夷的横人一眼。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法子?怕是还没见到殿下,我就要被当成谋害亲王的刺客被抓捕了吧?” 谢城觉得人孺子不可教也,恨铁不成钢道:“你想啊,殿下现在或许只是生闷气,并非真的不想见你。你若深夜前去,最好直冲人寝殿,给他个惊喜!” 陈以容在心中暗忖:还惊喜?惊吓还不差不多,这谢城果真是个不靠谱的,就不该信他‘真有法子’这等吹牛之言! 谢城自然不知人心中所想,仍自顾自的说道:“然后待你见到了殿下,直接将人抱紧在怀中,哭诉自己的思念之情,再表明多年心意!” 说罢还抱住了自己,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让一旁的陈以容看在眼中,甚为失语。 “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以试着邀人月下共饮,微醺之时,度那一夜春宵,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有了肌肤之亲,他日后定不会再这般冷落于你。” 陈以容只觉得自己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听这等不靠谱的人胡言乱语!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即冷下那张俊俏的脸,伸手指向书房外。 “什么意思啊?”谢城迷茫得不明人此举之意,“这是,你打算现在就施行此计划?不可不可啊,那就得夜黑风高之时,这若是白日宣淫,传出去有损你与王爷的名声啊!” “本将军的意思是让你出去!” 陈以容倍感烦躁,呵斥一声将谢城毫不留情的撵出书房。 什么夜黑风高,什么翻墙诉情,简直就是荒谬至极!还想酒后春宵一度?他家那位殿下,怕是又要中途睡过去一次!到时没能巫山云雨,再被人撵出王府,岂不更是颜面尽失? “呸!不靠谱的!本将军再信你一次都有鬼了!” 可陈以容虽口中这般言语,待到云散孤月还照时,仍在府中坐立难安。干脆寂夜踽行,在银汉迢迢下,寻宣辰王府而去。 伫立在墙脚边,昂首叹自己也是倒霉之人,堂堂一国公之子、忠武将军,竟要学那等浪荡的登徒子,深夜翻墙闯亲王寝殿。 这与夜闯闺阁有何分别?也就只能祈祷自己,别被人一怒之下撵出来咯。 既下决心,陈以容足点墙面翻身而跃,攀顶端,再悬落踏地悄无声,生怕惊扰到府中下人。 却不想,被那负手阒然而立庭院中的萧嘉淮撞个正着。 这纯属就是巧合。萧嘉淮烦忧于流言之事,又闻听陈以容今日未登门求见,心烦意乱,连晚膳都未用几口。此时在院内静心安神,想着日后该如何是好,却不想瞧见那翻墙而来的人。 “你怎么来了。” 萧嘉淮虽心中欢喜,面上却仍然冰冷,语气亦有几分不善。 “这时辰不去东宫陪伴皇兄,来本王这里作甚?” 第26章 这等醋意横生之言落入陈以容耳中,倒是叫他轻笑出声:“殿下,气性这般大?已经三日对臣闭门不见了,今夜还要撵臣走吗?” 萧嘉淮见人回避自己问题,更坚信传言为真。既然那一切都是真的,人还来管自己作甚!难不成还想贪心到将他们兄弟二人,都收入自己的……床榻之上? “本王怎么敢撵太子殿下的人?倒是你深夜翻墙而来,怕是不妥吧?到时候若皇兄怪罪下来,本王可不知该如何说明。”萧嘉淮转身而进寝殿,冷言讥讽着。 陈以容心中叫苦不迭,跟随在人身后,慌乱解释道:“那城中所传皆是流言,这等事情,你且要容我一辩啊!” “辩什么?”萧嘉淮的目光似月辉般冰冷,“辩太子殿下怎样为你向陛下谋官、讨你欢喜?本王是不是该向你道喜,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他身边的重臣,你二人终于可以比翼双飞、举案齐眉?” “殿下!”陈以容听到这等讽刺般的言语,似被利剑穿心,他望着面前放在心里珍视多年的人,苦涩难以言明。 “这朝中与民间,旁人如何看我都不重要,只是殿下,臣从未想到,您竟也轻信这等流言。” 气氛已近剑拔弩张之时。 这京城中流言漫天,更有甚者道他是‘以色侍君’之流,或许早年就不知羞耻爬上了太子床榻,成了人的玩物,出卖这张好容貌来飞黄腾达。可他没在意这等旁人非议,因为坚信清者自清。 萧嘉淮彼时情绪也在失控边缘,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人,竟是与自己的皇兄有那样的关系,他如何镇定得下来? 他一把掐攥住面前心上人的肩膀,将人扯得离自己极近,几乎崩溃般的吼道:“这满京城的人都这样说,你叫我如何不想!你怎么如此自轻自贱,为了高官厚禄就出卖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陈以容心底那根防线彻底绷断,他猛施力抖甩,滞步于几尺之外,眼底露出失望与忧伤。 他再难压抑住苦楚。直愣目光看向地面,噙泪难吞模糊视野。他不解萧嘉淮为何这般对待自己,也难以忍耐人对自己说这等讥讽之言。 难解、难忍,也难耐,如秋雨浸寒意般痛彻心骨。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站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可我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殿下你。” 慌乱掩拭掉眼角滴落的泪,陈以容转身便加快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在那一刻他只想逃,逃离开窒息的王府,逃离掉这个让他彻底绝望的男人。 这是陈以容听到过的最冰冷的话,也被这一番言语彻底刺痛了内心。 他不顾下人们是视线,逃出王府,站在宣辰王府前,昂首望着那块匾额,拳头攥得紧,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萧嘉淮,你再生气也罢,怎么就偏生要这般说我?我与太子殿下清清白白,你怎就宁可信旁人挑唆,也不肯听我一言?” 他呢喃低语,欲绝望般转身离去,甚至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踏入这王府半步,再也不会来哄这让他伤心的人。 “陈将军请留步。” 就在陈以容即将远离之际,身后传来熟悉声音,还带着一路奔走后的喘息。他压制住心底的悲伤,回首问道: “浅香姑姑?找我何事?” 【作者有话说】 我保证,马上和好且在一起! 第17章 赔罪 浅香心绪复杂,适才二人房中所言尽数被她听到,又眼见这陈小将军头也不回的跑出王府,才匆忙追赶出来。 可当她见人转身,瞧他眼尾泛了红,难以压制酸涩泪意,指尖也蜷缩着紧攥衣袖时,心底便翻涌起疼惜与怜爱。 眼前的这个小将军,是她曾经的主子、端懿太后娘娘最疼爱的人,又是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主子,怎忍心看他眼眶通红? “浅香姑姑见笑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竟这般丢脸。”陈以容别过头去,苦涩着揉搓下眼角。 这等模样,他当真不愿让旁人看到。 “陈小将军哪里的话,倒是王爷他,让您伤心了。” 浅香心中五味杂陈,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踌躇的向人又问了一句:“明日还会来吗?你若是来,姑姑给你做最爱吃的梅子糕。” “这可是夏日,哪来的梅花?” “王爷知道你最爱腊梅,所以建府时,特意着人从宫中移来两颗梅树,整日里悉心照料。去岁冬时,腊梅开得极盛,满庭院飘荡着幽香,王爷时常看着它们,想着你。” 浅香一番话说到最后,声音也逐渐微弱下去。陈以容默不作声,任凭暄风无痕过,掀卷他衣袂翩飞,泪朦胧双眼,涣散了多年的朝夕。 浅香见他未言,又追问道:“所以明日,还来吗?” 陈以容仰起头来,遏制住又要掉落的泪,“来吗?不来了吧。以后也不会来了。” “但你们相识相伴的那九个春秋里,分明情深意重,又怎能两相错过啊?” 浅香苦口婆心,想要劝一劝这被伤了心的人,让他别轻易做出会让自己悔恨终身的决定。 “可是要错过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姑姑,你怎么不明白,是他不信我,而不是我真的错了!” 萧嘉淮的话尚且萦绕耳畔,陈以容的胸腔仍如被千刀万剐般疼痛着,滚烫苦血和酸楚难言从心窝处迸溅,浑身筋骨似扎入淬毒的钢针,绞紧心肺的痛。 第27章 “姑姑,你不知道,我们方才距离得那般近,可不知为何,却好似相隔万重山。是五年未见,都不复从前了吗?” “怎么会,王爷一直盼着你回京,在你出征那几年里,更日夜为你忧心。他对你的情谊,是更深了些,所以听到坊间传闻,才会格外在意啊!”浅香心下焦急,生怕人一走了之。 “那他的诘问便更为可笑,咄咄逼人道我为了权势出卖身体,骂我自轻自贱、不知廉耻。” 陈以容说这话时,唇瓣都在细微颤抖,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忽而有些头晕目眩,足下不稳,稍有踉跄,幸亏浅香及时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浅香何尝不心知肚明?宣辰王殿下这话说得属实过分,若是放在寻常姑娘家,怕是早就哭闹着搅扰整个王府都不安宁。 可纵使陈将军是男子,王爷也不该这般言语间丝毫没有避讳,伤了人的心,还不是会日后自己烦闷? “可是,殿下所言,并非处于本心啊……” 陈以容身心俱疲,不愿再听人劝,他现在只想回到将军府里,沐浴更衣,躺在床榻间放松思绪,哪怕注定彻夜难眠。 “浅香姑姑,人间尔尔,万事终难全,或许我与殿下便只有这样的缘分。你,不必再劝了。” “是有人故意告诉殿下的!” 眼见人真要转身离去,浅香心下一横,连忙道出实情。 “自从那日殿下在茶楼听戏,得知这一传言后,便派了府中一婢女前去东宫打探虚实,谁知人当晚回府后,便对殿下说、说……” “说什么?”陈以容顿下脚步,心中隐有揣测。 “说将军与太子殿下泛舟游湖、谈情说爱,且当时附近并无一人随侍!” 浅香认命般说出真相。她心知肚明,此时若被有心人知晓,便会弹劾宣辰王监视东宫,行大逆不道之事。 可如今她顾不得了,若再不说,这两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要彼此错过一生了。 “竟有这样的事?”陈以容顾不得方才的悲痛情绪,眉头稍蹙,察觉到其中蹊跷。 “可是我那日去见太子殿下,便是与他诉宫外流言之事,希望他早日查明是何人所为,还我二人一个清白。” “是,奴婢也觉得蹊跷,您对王爷的情愫,奴婢这些年早已知晓,又怎会与太子有任何干系?只是殿下派去的那位婢女,名为若薇,在府中一向机敏能干,也忠心耿耿,故而殿下才会信她几分。” 提及此事,浅香便有几分自责。当初去东宫探查之事,便应由她亲自前去,也不至于如今真假难分。 “况且,这几日殿下虽表面对将军避而不见,可奴婢心里清楚,他呀,那可是日日盼着您来。这今儿你白日里未来,殿下他晚膳都没用两口。依奴婢来看,殿下就是嘴硬之人,您莫要再生他的气了。” “可他那话说得也着实过分。”陈以容气不知为何消散大半,大抵是因为太爱,所以在萧嘉淮这里,总是脾气太好。 “奴婢知道,等下奴婢便去好生劝殿下一番,让他明日去将军府向您赔罪。”浅香听人如此说,便知有了转圜的余地。 “那可不行!哪有亲王上门给我一个将军道歉赔罪的,不成体统、不成规矩。”陈以容阻拦道。 “殿下哪里是给将军赔罪呢?分明是哄自己的王妃,这件事啊,他做得。”浅香稍松口气,唇边也扬起笑来。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即便贵为亲王,欺负了自己心上人,不也得自己去哄回来吗? 陈以容回将军府之途,夜穹染薄雾,明月映孤影,光辉微掩,竟抬头发觉,前路已难明。 京城中的流言,婢女的污蔑,这些事情桩桩件件,表面是毁太子与他的清誉,实则也是在挑拨萧嘉淮与他的情感,从而蓄意离间宣辰王与太子。 这京城与朝堂的水何其深?被困入其中的人,皆好比是摆尾的鱼,身陷囹圄却不知。 陈以容回到将军府中,整夜陷入沉思,也未能参透这其中原委,更无法知晓是何人所为。 这世上总有佞臣当道,若未能时刻提防,稍有不慎,恐朝代更迭,转瞬沧海桑田。 翌日红日初升,薄暮冥冥之际,陈以容照例晨起上早朝。 听那群朝臣们因鸡毛蒜皮之事争执不休,只觉困意腾升,险些当众打个哈欠。 工部尚书道要为百姓休整房屋,户部尚书却扬言五年战役导致国库吃紧,话里话外责怪镇国大将军在岑州之时索要繁多,倒引得那老将军吹胡子瞪眼,道他们一群老匹夫,在京中过着安逸生活,不知前线战士们的辛苦。 陈以容不禁在心中冷笑。这战役因何持续五年之久?还不是镇国大将军一拖再拖,当真是年纪大了,反而成了贪生怕死之徒。 文景帝被他们的口舌之争扰得心烦,干脆厉声喝斥,宣布退朝,有什么事日后再议。 这陛下日后再议的言外之意呢,就是别再提了,反正他懒于听他们争吵,左右没个结果。 下朝回府,踏入府门后,谢城紧随在陈以容身侧,满脸欲言又止模样。 “你要作甚?”陈以容知晓谢城是想问昨夜之行进展如何,可他偏不打算告知于人,谁让他出的那等馊主意,险些让他与殿下彻底缘散。 谢城挤眉弄眼的问道:“将军啊,昨晚……?” 第28章 “昨晚?”陈以容冷哼一声,径直向书房走去,“昨晚本将军早早就寝,可是对任何事都一概不知啊!” “什么?将军你怎么能不去呢?”谢城深感遗憾,又不死心般追问,“明日休沐,要不今晚属下陪您去?保证能帮您一举拿下宣辰王!” 陈以容觉得人简直不可理喻,正要笑骂他两句,就被一人猝不及防拥入怀中。 “宣宣宣辰王殿下,臣见过殿下!”谢城见到来者,瞬间紧张到语无伦次,慌忙向人抱拳行礼问安。 萧嘉淮紧拥着陈以容,看向谢城时面色清冷,甚至带了几分不悦。这人方才,似乎与他的阿容走得极近,简直不像话。 “你是何人?” “殿下。”陈以容被人手臂勒得紧,险些透不过气,费力般喊他一声道:“这是我的副将,谢城。” 萧嘉淮警惕般打量着谢城,那眼神似是要把人看穿,“这件事本王怎么不知晓?你何时有的副将?” “在您对臣闭门不见那日。臣正要告知您这一消息,可就吃了第一回闭门羹!” 陈以容饱含怨气,想到此事就委屈,挣扎着脱离开人的怀抱,他又明知故问道:“怎么,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啊?” 萧嘉淮心知肚明人正在气头上,昨夜之事也是他太过分。躲在暗处听完人与浅香的谈话,才知是受了蒙蔽。 “自然有,我做了些梅子糕,特意来向我的陈小将军,当面赔罪。” 萧嘉淮说罢,就从浅香手中接过食盒,掀开后,梅子糕的香气弥漫空中。 陈以容闻言,颇感难以置信,指着那一盘谈不上很精致的糕点,迟疑问道:“你做的,确定我能吃得下去?” 第18章 顾虑 雅室之内,静谧之地,二人对坐而饮,一时无言。 陈以容品完那半壶碧螺春,才堪堪将目光赏赐给那盘梅子糕。迟疑般捻起一块,放至鼻间轻嗅。 “我尝过了,虽说没有浅香姑姑做得那般好,但是味道尚可。” 萧嘉淮似读懂人内心,在他正欲询问之际,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你倒是知晓我要问什么。” 陈以容哪里信得过这位宣辰王殿下?好歹是被端懿太后抚养长大的‘尊贵皇子’,整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等做糕点之事,他上哪会去? 但虽说心中犹豫,仍抵挡不住人满怀期待的视线,认命般抿下小口。谁料下一刻就被这味道惊艳到了,入口清香,甜而不腻,确实出乎所料。 “想不到我们堂堂的宣辰王殿下,还会做糕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话虽是赞赏,却也蕴含怒意。陈以容一想到人昨夜讥讽他的那般话,便觉得这糕点都是苦涩的。 萧嘉淮知晓他在恼什么,此番前来也特地是为赔罪,遂抬掌搭上人的手,启唇道:“我昨夜——” “昨夜怎么了?” 陈以容故意抽出手,压根不给他为自己辩驳的机会,便是要让他也尝试番有口难言的滋味! “王爷是指昨夜道臣‘以色侍君’之事?殿下且宽心,这城中这般说臣的人不少,臣早已听习惯了,哪里劳烦殿下亲自前来当面致歉呢?” 这倒是颇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思。 可萧嘉淮哪里在意人是否在胡闹?只知自己的心上人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这份委屈,还是他亲自给的。 “是我混账!”萧嘉淮心急如焚道,“竟因为一时心急同你说那样的话,但是这绝非我本意!阿容,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可莫要就此恼得不理我。” 陈以容瞧他说这话时满面焦急,便也心软了几分。不过人这吃醋便胡言乱语的毛病,还真该好生整治一番。 思虑至此,顿时心下一横,又道出几句冷言冷语。 “臣哪里敢打骂王爷?等着此事传扬出去,被人弹劾吗?弹劾事小,丢了官职事大,正如王爷所言,这如今的官位,可是臣出卖身体得来的呢!” “时辰不早了,臣还要去东宫与太子殿下谈情说爱,宣辰王殿下,您请便。”陈以容说完这话,便起身佯装离去, “你不许去!” 果不其然,这番话激怒了萧嘉淮,他步步逼近,一把将陈以容胸前衣襟攥紧,又颤抖着手臂将他抱进怀中,埋头亲吻人的发丝。 他在那发间落了一吻又一吻,那般的轻、那般的细致。 萧嘉淮不敢松手,仿佛生怕一旦松开,就会彻底失去陈以容。即便他内心的最深处知晓,人方才所言都是诓骗他的,是为了惩罚他的口不择言。 陈以容没有察觉到这细碎的吻,只是被禁锢在他怀抱中,紧得险些难以喘息。 “阿容,不要离开我。” 萧嘉淮这句话说得极轻,轻到陈以容几乎未能听得清楚。 “所以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对吗?”萧嘉淮近乎处于失控的边缘,他伸手掐捏上陈以容的后脖颈,仿佛如若听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就会将人脖子拧断。 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让陈以容本能的想要挣扎,更从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说来可笑,他驰骋疆场多年,过着在刀剑上舔血的日子,没怕过骁勇善战的南蛮将领,没畏惧过镇国大将军所谓的军律,却在这一刻,恐惧于萧嘉淮搭在他脖颈处的手掌。 第29章 但这种恐惧转瞬即逝,陈以容的神色瞬间恢复清明,他施力挣脱开人的怀抱,抬掌抚摸下被人捏过的后脖颈,那里似乎还有萧嘉淮余留下来的温度。 那是滚烫而无法被克制的爱意,撕垮掉一个人的温柔,唤醒尘封多年的阴暗面。 而他心中也隐约生出几分顾虑,关于他们的未来,关于他们的感情。 一直陪伴在萧嘉淮身边,他真的能做到吗?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当真不是天理难容吗? “殿下,你怕不是喝醉了。”陈以容慌忙躲避他炙热视线,“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奇怪的话。臣还有公务在身,殿下还是回府吧。” 说罢,不容人再多言,扬声向书房外道:“浅香姑姑,殿下说他身体不适要回府,您快来看看吧!” 而后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根本不理睬身后萧嘉淮的呼唤。 这一路陈以容走得急,脸颊都晕染绯红,倒不知是被人那番话羞的,还是适才跑的。 “将军!将军!”谢城紧随人其后,气喘吁吁的呼唤着,“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累死属下了!” 陈以容停顿下脚步,略带愠色瞟他一眼,“叫你平日里多锻炼,偏不听!若是日后遇到仇家追上门来,怕是带着你,跑都跑不远!” “仇家?哪来的仇家?”谢城稍微平复呼吸,环顾四周大为不解,又恍然大悟,“难不成,将军你指的是宣辰王殿下?” 陈以容脸色微变,霎时恼羞成怒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今日你休要再跟我提他。” 可谢城沉浸于自己的思索中,压根没听他后半句所言,一时间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对,怎么可能会是宣辰王殿下呢?他分明是你的情郎才对。那仇家是谁啊?又为何要找上门来?” 陈以容本绯红的面颊即刻转黑,觉得与人话不投机,转身向那旗帜飘摇的酒肆迈去。 都说一醉解千愁,今儿便也叫他伶仃大醉一场,才不管这琐碎的凡尘与相缠的情爱。 独凭小楼立倚酒,粼粼光景天上看,此景倒是惬意。 燥热夏日吹拂来暖风阵阵,可陈以容偏要将那温酒煮沸,还不忘舀一勺给对面的谢城,说凉酒伤身,温酒养神。 谢城觉得没这般的道理,这暑天喝热酒,倒不怕要中了暑气,狠狠难受上几日。 “你懂什么。” 三杯酒下肚,陈以容已有几分醉意,他肘撑桌间,偏头远眺万仞山,“每当这酒煮沸时,我都觉得,我这一生似是一场痴梦,而他是最为滚烫的一隅。” 那年曲水流觞、觥筹交错的宫宴,他逃离席间,才有了与萧嘉淮的初遇。 而他的殿下如今,一身清正,半阙的文人风骨,早已不是当年冷宫里孤苦无依的五皇子。 其实他那日从东宫归来,便就有一瞬间想过,干脆将这份感情埋没算了,省着他日生出事端。 可他哪里舍得,又哪里甘心? “将军所说的他,是宣辰王殿下吧。” 谢城从未瞧见过这样的陈以容,那样的陌生,又那样的伤感,与当年战场上叱诧风云的陈将军全然不同。 “是啊。”陈以容饮下一口酒,“除了他还会有谁让我如此魂牵梦萦,日日挂心。” “既然将军是真心爱慕殿下,为何方才错过那样好的时机?那时互诉衷肠,就可以执手相依了啊。” 方才书房中二人所言,其实谢城与浅香都听在耳中,只是在以为会水到渠成、皆大欢喜之时,这陈将军竟然跑了出去。 陈以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忽而苦涩一笑,“近来城中的纷纷流言,刀刀鞭策着我的心。我与太子确实清白,所以可以全然不在意,可若他日所传,是我与宣辰王殿下呢?到时我又该如何做?我们之间啊,或许始终这跨越一道鸿沟,是君臣之别,也是世俗的非议。” 谢城眉头稍蹙,不解道:“可是你对宣辰王殿下的情愫,不是早在出征之前便有了吗?这些年你常往京中寄信,想必也是寄给他的吧?” 陈以容又饮下一口酒,辛辣灼烧喉间,“是啊,儿时我不怕,本着一腔爱意,甘愿为他赴岑州征战五载,就是想得功名利禄,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可是如今我方知,那都是遥不可及的梦,他是不可高攀的云,我是非不上顶端的雀,这朝堂与陛下,或许他日皆不会容许我们的这段情。”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便要就此隐藏情感,躲避于殿下,他日看着他娶妻纳妾、儿孙满堂,而你孤独一生吗?” 陈以容掌间微顿,听到谢城的这番话,险些将酒盏掐捏粉碎。 他出言颤抖:“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也会祝福吧,毕竟你说的这些,都是我给不了的。” 他是男儿身,所以成不了他的妻,也不能为他生儿育女,绵延后嗣。 谢城不赞成他这般多虑的想法,更不明白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会如此瞻前顾后? “可人生在世,短短百年,本该为自己一活!将军,旁人所言皆是诽谤与污蔑,都应抛诸脑后,何须在意?至于陛下那边,你二人稍加隐瞒便可百岁无忧啊。” 此言一出,陈以容似醍醐灌顶,所有顾虑皆烟消云散。 适才趁着醉意说出的那些话,他再细细想来,只觉得自己矫情,想那么多作甚? 第30章 “我,我失言了,你别在意。”陈以容低垂下头,又给自己舀了一碗酒,“这酒真不是好东西,害得我胡思乱想……我与殿下,我怎么会那般大方看他娶妻纳妾呢?真有那一日,我大闹京城还差不多!” 谢城这才松下一口气,换上往日的笑脸,‘奉承’道:“就是啊,我们忠武将军何其英勇,定会到时候搅得京城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喝点小酒,郁郁一下。 第19章 装醉 较昏暝更晚,天阶已酿沉雾,云来去,掩皎月。 彼时已过亥时,街巷尚有行人,晚归的商贩或是勤辛勤整日的农夫,奔波忙碌于生活琐碎。 “别、别拽我!我还能喝!谢城你怎么回事!” 陈以容被谢城搀扶着,跌坐在宣辰王府的门前,半响也不肯挪动。他似是喝得醉了,整个人皆是醉态。 而偏是这两三声喧闹,打破寂静的夜。 “哎呦,小将军,您可快些起来吧!”谢城有几分焦急,试图再次将人从地上拽起来,“这倒在宣辰王府门前像什么样子?叫旁人瞧见了,非得笑话你一番不可!” “笑话我什么?”陈以容醉得不清醒,口中亦开始大放厥词,“我与殿下自幼相识,情谊非比寻常,我来寻我挚友,可有何问题啊?” 说到此处,他似想起来什么般,踉跄着起身,抵掌拍击王府大门,扯着嗓门叫嚷起来: “宣辰王!殿下!你出来啊!我要见你!” 门应声而开,浅香见到来者,先是窃喜,随后诧异道:“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哎呦,浅香姑姑,有您在可就太好了。”谢城犹如看到救星般向前一步,面露愁苦之色,“将军今夜在酒楼喝醉了,方才吵着要来见宣辰王殿下,我也是实属无奈啊!” 浅香心下了然,温言道:“奴婢知道了,今夜劳烦谢副将,这一路将陈小将军送过来,辛苦了。”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只是他醉成这样,不会给姑姑添麻烦吧?” “怎会。些许小事,况且有殿下在,定会处理得当。” 浅香说罢,就欲上前搀扶陈以容,却不料被人躲开了手臂。 “我不要你,你是谁啊?我要我的殿下!” 这酒劲上来,撒泼的人最是难哄,浅香知晓这小将军倔强性子,便吩咐下人寻来王爷。 “不必寻了。” 萧嘉淮柔和嗓音自他们身后传来,此时人站在那清辉之下,颢气凛然。 陈以容见到来者倏忽定步稳身形,躬腰收袖复行礼,向人一拜。 “臣见过殿下,殿下,臣来寻你喝醉!” 萧嘉淮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又故作威严般呵责道:“本王不许你喝了,都这般不清醒,可还记得你是谁,本王又是谁?” 陈以容未急于回复,只直起背脊步步向他走去,忽张开双臂搂住人腰身。亲昵的用下巴蹭人肩窝,又埋头嗅闻起人身上独特的清香。 “好香,是我的殿下的味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萧嘉淮被这番亲密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将他回搂,只放任人在自己身上一顿乱蹭乱闻。这举动,活像……街头的那只大白狗。 他差点伸手要去抚摸人头顶,又注意到下人们在围观,遂轻咳一声正色道:“胡闹,你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且先随本王回寝殿。” 萧嘉淮说罢就将人打横抱起,不顾众人视线向寝殿走去,又不忘低声吩咐浅香。 “为他备水,我替他沐浴更衣,阿容最是爱干净,明日醒来发觉自己身上一身酒味,少不得要闹。” “是。”浅香屈膝回应,又顺势遣散了下人们,“主人家的事,你们看什么?还不快去休息,省着明日干活又要一个个嚷着困。” “那、那臣也告退。” 在旁侧早已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谢城也顺势告辞离去,但在他踏出王府之时,好奇般回首,果真看到被宣辰王抱于怀中的陈小将军,冲他眨了下眼。 装的?都是装的!不愧是陈小将军,这招果真是高,简直是兵不厌诈啊! 陈以容确实没醉得完全,他拿捏好醉的分寸,私留几分清醒,又不能让人察觉出太明显。 萧嘉淮将陈以容抱进浴桶中,指尖触碰到人腰间衣带,解下后扯拽到地上,褪去外裳,指腹触碰于里衣时稍有停顿。 陈以容霎时背脊僵直,强行忍耐着,才没将人一掌推开。 要镇定、要镇定!只是沐浴而已,若是此时反应过激被殿下察觉了,可怎么解释!这还有目的没达成呢…… “殿下这是要作甚?” 在萧嘉淮掌心向下游移之际,陈以容及时出声制止了他的行为。 萧嘉淮眉心半挑,停顿住手间趁人之危的动作,凑近附耳道:“怎么了阿容,不继续装醉了,嗯?” 他其实早在方才看到人第一眼就知晓人在伪装,只是甚少见他这副样子,又不愿当场拆穿人,故而迟迟未言。 装也装不好,眼睛一个劲儿的乱瞄,生怕他察觉不到似的。 “什么啊,阿容听不懂。” 陈以容眼见小把戏被拆穿,仍有几分不甘,蜷缩于桶间,露出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猛然撒起泼来,嚷着要水沐浴。 “水呢?我要沐浴!好不舒服的!” 第31章 萧嘉淮颇为无奈,也只能随他折腾,钳攥住那不老实的双手,三两下将人剥落个干净。惹得陈以容在心中叫苦不迭,羞得将头埋进膝间。 水声渐起,热气氤氲满室,倒是更腾升了殿内的温度。 萧嘉淮一向是正人君子,只是将温水尽数倒入浴桶间,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人举动。 待陈以容将身上酒气驱散,萧嘉淮才复而将他从浴桶中抱出,又亲自为人换身干净衣裳。 一路无言的被人横抱回寝殿,陈以容的脸颊间早已沾染一酡红晕,就连耳根都蔓延上绯红。 萧嘉淮将他这害羞样看在眼中,生了些许挑逗的心思,他故意问道:“阿容,你是不是害羞了?” “我没有!”陈以容毫不犹豫的否定,指着旁边的椅子,偏头不看他视线,口中小声道:“放我下来,你这样弄得我不舒服。” 见人在跟自己撒娇,萧嘉淮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将人小心翼翼的放置椅间,又从案间取来盘梅子糕,柔声哄道:“折腾整夜,你也饿了吧?吃块点心垫垫,然后盥漱就寝吧。” “殿下,陈将军今夜宿在何处?可否需要奴婢整理出一间偏殿?” 浅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萧嘉淮看眼正咬着梅子糕的人儿,起身前去回应。 “不必了姑姑,你早些去休息吧,阿容这里有我在呢。” 陈以容听到这话,身躯细微一颤,拿着梅子糕的手的顿了片刻。 方才亲自为他沐浴,现下又撵走了浅香姑姑,他的殿下,今夜……到底居心何在啊! 萧嘉淮送走了浅香,折返回陈以容身畔,凑近些才发觉,梅子糕的清甜恍若在他身上缠绵。 陈以容抬颌对他浅笑,那被醺醉后带着朦胧的眸,近乎惊艳他记忆中所有的惊鸿。 而就在这时,陈以容肩头的衣裳险些滑落,萧嘉淮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身形微滞,抬掌连忙为他拢好。 陈以容见人近身,抬起适才捻过梅子糕的手,企图拉扯萧嘉淮的衣裳。 倒是萧嘉淮反应更快一步,握住人蠢蠢欲动的手腕,抽出素帕熟稔般替他细细揩净指间的残渣。 “做什么?想把糕点的渣碎蹭到本王身上吗?这般大胆,是不是该罚?” “那殿下想要罚我什么?” 陈以容得了掌心相握,索性十指相扣,拉扯间将自己往他怀里更靠近些。 萧嘉淮望着怀中仰面注视自己的人,一时间竟有片刻恍惚,觉得人是那妲己转世,专门来引诱他的心。 陈以容见人久没有回应,反而看他看得出神,又不满的追问:“说嘛殿下,罚我什么?” “罚你。”萧嘉淮回过神来,唇瓣嗡动,一字一句道:“就罚你今夜陪伴在本王身边,哪也不许去。” 陈以容显然不满这个答复,仗着醉意甩开与人相握的手,又起身佯装离去。 “什么嘛,只是今夜的话,那臣可不答应!否则到了明日,你又要对我避而不见,可是不再将我当‘挚友’了吗?” 这‘挚友’二字何其刺耳,直击萧嘉淮的心肺,使得人苦涩一笑。 “挚友?可我早就不想与你做什么挚友了,我心悦你,也心悦了你很多很多年,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同你说罢了。” 陈以容目的达成,逐渐面露喜色,只是又有一疑惑蔓延上心头。 没来得及?不是,不早在几日之前,他回京那夜,人便已然诉说过对自己一见钟情这件事吗?难不成……他那夜喝得太多,将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岂有此理!那一夜对他又亲又抱,还险些要了他的身子,竟是醒来后全然不记得? 陈以容强忍住将他一拳打昏过去的冲动,干脆也不再装醉,回身便去勾人腰间那块玉佩,咬牙切齿道:“既如此,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萧嘉淮没注意到他隐藏的怒意,仍温声询问:“什么话?” “你腰间这个玉佩,乃是我纪国公府的信物,也是家传之物。既然你收了我的玉佩,那你便是我的人了!”陈以容摩挲着那块玉佩,多年来被人时刻佩戴在身上,却仍光泽依旧,倒是稀奇。 “这是自然。”萧嘉淮眉眼间笑意逐开,也未计较他适才装醉之事,全然当作是一种情趣,“我一直都是阿容的人啊。” 陈以容颇为满意,毫不客气的将萧嘉淮推坐至椅间,抬腿跨迈着坐在人腿上,一时也恃宠而骄起来。 “既然是我的人,那你便要记住,以后你不许娶别的女人、也不许看上别家公子,否则我定要搅得整个宣辰王府都天翻地覆,让你整日不安宁!” 第20章 风月 虽是泼皮无赖之语,倒让萧嘉淮倍感舒畅,一股又一股的甜意在心中翻涌,手臂将膝间的人搂得更近些。 他附耳轻言:“我哪敢?既有了陈小将军,自然对你一心一意。至于旁人,我定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陈以容颊侧桃色尚且未散,又被他这一番话惹得赧然,轻捶他肩窝处笑骂道:“属你嘴甜,惯会哄我高兴。” 虽是人不知从哪学来的甜言蜜语,但在此花前月下之时,倒也颇为受用。 陈以容伸手搂住萧嘉淮脖颈,趁烛火摇曳,端详他如画眉眼与如玉容颜,那一向清澈的眼眸里翻涌起暗潮。 “想做什么?”萧嘉淮被他盯得呼吸愈发沉重,嗓音也逐渐沙哑,环抱人腰身的手掌似被火灼烧般滚烫。 第32章 陈以容喉间细微滑动,遏制住悸动,偏头不再与人相视。 “没,没什么。” 萧嘉淮面上未戳穿人谎言,只心里道声他心口不一。那双腿分明盘缠得更紧,将他彻底禁锢在椅间难以动弹。 看来今夜方才结‘琴瑟之好’,他的小将军就迫不及待要行那周公之礼,倒是契合他那率真的性子。 他故意道:“既然无事想做,天色也不早了,那便随我早些安寝吧。” 陈以容勾人脖间的手臂微颤,僵硬般扭回头来,不可置信怔愣着看他,似是确认人是否在玩笑。 这夜黑风高、浓情蜜意,不应是享那洞房花烛,攀那云雨的巫山吗? 好你个高风亮节又不解风情的宣辰王,这等事还需要我说出口?故意羞我的是吧! 陈以容笑意凝滞,转为嗔怒,剜目狠瞪他一眼,扬声道:“臣身体不适,无法安寝,殿下,您自己看着办!” 这迫不及待之态,大有一副今夜不度那春.宵一刻,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萧嘉淮捏攥起身上叫嚣人的下颌,落唇上个蜻蜓点水的吻,复又借力拖人起,行至榻边,俯身间耳鬓厮磨,轻道声: “既如此,本王便如卿所愿,定让你今夜身体康健。” 暖风摇落檀香帐,一时间斗转参横,乾坤挪移,逐渐汗渍淋漓。 到底是初经这遭风月,二人对此事皆尚且生疏,好在那酒在此刻似是生出作用,醉意取缔痛感。 月覆梢头,他们在无名深海中沉沦,却不会溺毙于寒潭,因为这是一场炙热的、疯狂的、足以让彼此迷恋的连绵。 陈以容昂首露出脖颈间完美线条,指捏攥萧嘉淮的背脊,在临近终时硬生给人余留道印。 …… 红烛终是尽了,只留莲炉残香,升情意绵绵。 陈以容眯着泛红的眼,似笑非笑的喘言道:“殿下这般‘雄姿英发’,原是之前都在跟臣装正人君子啊?” “你若是不累,也可以让我今夜尽兴一回。” 萧嘉淮听他嘴上调侃,只当人仍有力气,佯装又要蓄势待发。这倒惹得陈以容胡乱求饶,挪动身子顾不上酸软,便钻进软被间。 “好哥哥,你可饶了我吧,也可怜可怜我这是第一遭。” 萧嘉淮难得见人这般示弱,索性也不再舍得欺负他,只笑他一嗓,便也一并钻进被间,将人圈揽进自己臂弯中。 陈以容察觉到腰间温热的掌,更依偎在人怀中,享受那月下的温存。 虽感疲惫,但困意却不知为何被驱散,瞪着那双眼眸试探性呼唤身后的人。 “淮哥哥。” “怎么了?还不睡,可是身体还不爽利?” 萧嘉淮亲昵的吻他发间,玩笑般逗道。但他心中也隐有几分担忧,听闻男人间行这种事,都会多少有些不适,即便他的阿容身体再强健,也恐怕会有难耐。 “我只是想起来很多年前。”陈以容摇下头,目光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月,“那时你尚未被封王,我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我们枕月而眠,也曾畅想属于我们的未来。你可还记得你那时说了什么?” 萧嘉淮被勾起万千思绪,忆起往昔孩童时。那段时日里,避江山云涌,隔战马喧哗,倒得自在又随心的岁月。 陈以容见他久而未答,自顾自的说道:“你说要做你皇兄的贤能之臣,同他一起开创太平盛世。我说,那我便做他的良将,为他开疆拓土、抵御外敌。” “是啊。”萧嘉淮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还带着几分低沉,“你曾豪言壮士骋疆场,用五载金戈铁马换太平盛世,是我,从来都远不及你半分。” 何其可笑,他那时尚不确定陈以容对他的情愫,还忧心人皆是为了太子殿下。 “但你可知,那时我为何执意如此?” 陈以容说完这话,忽而强撑起身来,转首面向身侧的人。 萧嘉淮不解询问道:“为何?” 陈以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赞赏,他不顾腰间的酸软,倚靠于枕边,去牵人放在旁侧的手。 “我自幼学术不精,难为济世文臣,却空有一身武艺。是南蛮入侵岑州,给了我这一机遇。淮哥哥,其实我早便知晓,以你的才学和能力,迟早有一日会被陛下所重用。” “那时我对太子殿下道,为人当尽力而为之。可何人不为己私欲,何人不想争一片天地?我想争得在京城中的天地,想争得在朝堂中的名声,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 五年的离别之苦与牵肠挂肚,他数过无尽的朝夕,也吞咽过无限的思念。可他知道,不能无功而返,做那战场的逃兵,成为军中的笑话。 至于陈以容何事知晓萧嘉淮定会有一番作为呢?不是为太子说客,引得大皇子为求所用,追根溯源,应是更早。 那是萧嘉淮初被端懿太后抚养之时,陈以容夜半醒时见榻侧无人,初以为是自己睡得不规矩,将五殿下不幸‘驱逐’榻下,谁知轻声呼唤,竟无人回应。 他那时拢着外裳,见偏殿之处灯火通明,疑心悄复入。半扉开烛影,惊见萧嘉淮卷累成山,正埋头苦读。 烛曳映其脸庞,忽明忽暗,将人影拉长。身型虽小,巨影却似泰山巍峨。 就似他最爱的梅,生逢于苦寒之际,却又偏生要逆去四季的常理,在风霜的天地间,走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第33章 后来的多年里,萧嘉淮做到了,可他始终却碌碌无为,这才趁战事初起,去闯荡属于自己的辉煌。 萧嘉淮闻人这番肺腑之言,再凝视那双饱含星辰的双眸,起身又覆他唇间一吻。 “可你又怎知,我十数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你纪国公之子的身份啊。” 陈以容听到此话,先是微愣着看向他,又恍然大悟,低声浅笑。 遗憾吗?倒也没有,哪怕错过了五年,得到了更好的他们,也算没有白熬。 “原是如此……也罢,虽是我们如今分别五载,倒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可萧嘉淮有句话没能说出口,那年少年时策马同游,人如清风般洒脱又肆意,于他而言,陈以容永远是炽热的骄阳,永远是自己不如他。 宣辰王府内春光无限,可京城的另一端,却如混沌之地。 若薇连夜逃离王府,一路寻到三皇子府邸间,被人从偏门带至萧嘉明的面前。 萧嘉明已然等候多时,晚间闻听下人来报,说陈将军在酒肆中饮的烂醉,直奔那宣辰王府而去,便知要有大事发生。 他眼底晦暗不明,淡扫跪在地上的婢女,大有种计谋得逞的愉悦。 “怎么过来了,可是发现了什么?” “奴婢发现、发现,陈将军今夜来到宣辰王府中,他与王爷二人共处一室,遣散了下人。奴婢趁着旁人皆不在,探查到他二人竟、竟然……” 若薇身形微颤,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又生怕惹恼了人。 萧嘉明略带嫌弃般扫眼地上不断颤抖的人,暗骂句真是个废物。 “竟然什么?吞吞吐吐的,命不想要了吗?” “他二人竟然做了那种事!” 若薇说完此话,诚惶诚恐,此刻娇小的身躯不断抖动。 “哦?你指的是,他二人今夜行了那鱼水之欢?”萧嘉明显然明白了什么,坐起身来向殿门口望去,又忽而大笑起来。 “哈哈!果真,我这五弟真是好趣味啊,竟然当真是喜欢男子!好、甚好!” 笑声又戛然而止,他神色清冷的瞥眼地上的若薇,对身旁的周信道声:“杀了吧,别让人瞧出痕迹。” 周信微微一滞,却也未再多言,抽出锋利的剑刃。 若薇听到他这番话,清泪从眼角滑落,近乎绝望的说道:“求三殿下留奴婢一命,奴婢还能回宣辰王府为您探听消息啊殿——!” 紧接着,剑光闪过,她脖颈处一道刃痕尽显,鲜血汩汩流淌。 她至死都难阖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前方、如同豺狼虎豹般的三皇子。 “这死人的嘴才最严,只有杀了她,才不会有人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我。” 萧嘉明走到若薇旁侧,伸指探下她鼻息,确认人死得透彻。 “不过还真是送来个好消息啊。” 第21章 秘密 赤日已高悬天际,正是午间最炎热之时。庭院偶有栖鸟滑翔长鸣,驱散人的倦意。 宣辰王府的书房乃是重地,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靠近,从前只有浅香和太子得以入内,如今又多了一个忠武将军。 浅香在书房中为她家宣辰王殿下整理书卷,瞧见那案间下了一半的棋局,正欲询问,却偏头看那俩人正在那罗汉榻间如胶似漆。 陈以容晨时,便感腰间仍有三两分不适,大抵是因昨夜的春宵一度,却也能够忍耐。此时倒是惬意,枕躺在萧嘉淮的腿上,看那坊间寻来的话本子。 话本子讲述的正是男欢女爱、蜜里调油之事,倒让他看得难以合拢唇角,任由萧嘉淮把玩他如墨的青丝,甚至被人编个发髻。 萧嘉淮见人笑得愉悦,便生出挑逗的心思,将放置于旁侧的葡萄摘下一颗,故意晃在人眼前。 陈以容的目光从话本子上移挪,张嘴去叼人手中的葡萄,却不想被酸得直眯眼。他囫囵个的咽下,猛然从人膝上坐起,嗔怪般向人瞪去。 “什么啊!怎么这么酸,殿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萧嘉淮看他被酸得脸皱成一团,不免忍俊不禁,“阿容要我喂,我就照做了。但这葡萄酸甜与否,我也未曾可知啊。” 陈以容自知理亏,确实是自己蛮不讲理,可是他发誓,便没吃过这般酸的!他家殿下定是瞧他好欺负,所以故意戏弄他。 便索性冷哼一声,侧身躺回他膝间,任凭萧嘉淮拿着梅子糕哄也不作理睬。 浅香看他二人打情骂俏,面露欣慰之色,感慨端懿太后最疼爱的两个孩子,如今长大成人,也皆修成正果,必会携手共度一生,相依相伴。 想到这里,她便屈膝稍行一礼解释道:“这葡萄是大殿下从京郊摘来的山野之物,今晨特意着人送来,说是给诸位殿下们都品尝一番。奴婢未曾尝试过,不知其中酸甜,倒是苦了陈小将军了。” “姑姑哪里的话!”陈以容听人这般一说,忙不迭的从萧嘉淮膝间爬起,恭敬回应,“我只是与哥哥玩笑罢了,姑姑莫要往心里去。还要感谢昨夜姑姑亲自为我开门,要不然我那德行就该被府中之人尽数笑话了!” “何人不知你昨夜醉态?连步子都迈不稳,险些把我也蒙骗了去。” 萧嘉淮揽住人腰身故意羞他,引来人抵肘轻捅肋骨,微痛以作警示。 第34章 “你莫要在姑姑这里说我坏话!” 陈以容狠厉一瞪,又正襟危坐道:“不过提及府中之人,我倒有一事要言明。” 浅香揣测出八九分,却也未多言,只在旁侧静听。因她其实亦有一事要报,却不忍搅扰二人雅兴,故而拖延许久。 “那日去东宫的婢女必有端倪,依我之见,恐是被人指使。故意说那样的话,引发我们之间的误会。” 陈以容眉眼间素日的随性之态全然不见,此时敛目低沉,神色凛然。 “而她或许是打从一开始便事被人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眼线,目的就是监视殿下的一言一行,在必要之时,见机行事。” 浅香点头应和道:“奴婢也是这般认为,若薇姑娘聪慧机智,又是自宫中挑选出来的人。或许打从一开始,便是为哪位娘娘或是殿下尽忠,做这王府里的细作。” “而且。”她稍作停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萧嘉淮眉心微蹙,嗓音低沉。 对于此事,他早在陈以容前日与浅香谈话之际,便已然知晓,只是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细作事小,追回‘夫人’事大,故而耽搁至今日。 浅香正色回禀道:“奴婢今晨发现,若薇姑娘已然不在王府之内了。奴婢询问过夜间看守那几个偏门的侍卫,有人道她于昨夜丑时离府,说是家中有要事,要回家一趟。但是,至今未归。” 萧嘉淮离案扶窗,扃牖而谈,冷笑道:“怕是知道自己身份败露,故而逃遁了吧?她定是去寻求她主子的庇护,即刻吩咐府内的人,务必要追查到她的下落,哪怕见不到活人,也要知道踪迹!” “是,奴婢知道,谨遵王爷吩咐。” 浅香说罢,转身退于书房外。恐怕此刻,这二位有情人,要说些体己话,她也不便再打扰。 “阿容,你怎么看?” 果不其然,浅香方才离去,萧嘉淮便踱步到那案间棋盘前,执棋摩挲于指,寻一处而下。 这棋局是几日前进宫,与文景帝所下的残局。那时帝王道天色已晚,恐继续对弈下去则宫门落钥,故而允他将棋盘带回府中,闲时再做思虑。 陈以容沉思片刻,缓缓而道:“宫中能调度婢女者,非得是妃位及以上的娘娘。我曾在后宫多年,对诸位娘娘也颇为熟悉。皇后母仪天下,其子又是不可动摇的太子,故而她不太可能。若说其他几位娘娘,贤妃体弱多病,淑妃一门心思又都在陛下身上,她二人似是也不大可能。” “那便只剩下位高权重的贵妃,和心思缜密的德妃了。”萧嘉淮仔细思量,也不觉她二人会因何事在他身边安插细作。 陈以容走近他身侧,也去瞧那难解的棋局,沉吟良久道: “德妃膝下仅有一女,且平日似乎无意与人相争。可贵妃的生父乃是镇国大将军,她家世显赫,又有协理六宫之权,故而在我看来,是她的可能性极大。” 景光暄暖映棋身,珍珑棋局难参透,若谈输赢,谁也难以保证做绝对的赢家。 “可还有一位,就是我那位二哥的生母,仅居四妃之下的夫人李氏,她多年来不得父皇宠爱,二哥也因此不得父皇重视——” “可她不得宠爱,在你身旁安插眼线又有何用?”陈以容不以为然,“这在你身边安插细作之人,目的是要离间你与太子。二殿下在诸位殿下中最是平平无奇,李夫人多年来也是心知肚明,大抵该是愿他平安百年也就罢了。” 当真是只剩下一个贵妃,如若真是她所为,便是要给自己的三皇子铺路。可是想到三皇子,萧嘉淮仍有迟疑。 “贵妃为人亲和,三哥又不过是京中的纨绔子弟……难道说,他这些年流连风月场所花天酒地,都是迷惑人的假象?没想到,他还会觊觎那个位置,还真是痴人说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皆是局中人。” 陈以容说完这话,拾起一白子落入他棋侧,故意碰撞相抵,清脆声音回荡于书房之内。 “不过你放心好了,无论那个人是谁,我只坚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定无人会伤你分毫!” 他目光坚定,与当年出征欲保家卫国之时一样,坚定得让萧嘉淮莫名的安心。 “哎。”萧嘉淮又故意长叹一口气,引来陈以容的侧目。 他似玩笑般说道:“我平生最爱伴流云赏诗酒,闲坐阁楼品茶听曲,只是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怕都要成为奢望了。” 陈以容听他此话,暗道他声没志气,又轻声一笑,将那棋子随意丢掷。 “王爷放心,待他日万事安逸、海晏河清之时,臣就陪伴在您身边,陪您日日清闲玩乐。” 不过此时,他眼下还有一重要之事要做,那便是七夕在即,该为人精心准备一礼物了。 夕照映湖,日暮千山落。 浅香点灯坐椅间,穿针引线成彩绣,巧若天女娘。鹤吻银针巧夺天工,穿云过雾,最末一针结成,玉手将其提起,细细观赏,颇为难以的露出笑颜。 “浅香姑姑。” 房门被人敲响,听来是陈小将军的声音,倒是让她心中生疑。 这个时辰不与殿下在一处,来寻她作甚? 但她还是起身敞开房门,向人行礼问安道:“见过陈将军,不知陈将军有何事要吩咐奴婢?” 第35章 陈以容伫立于门前,抬掌抚摸下自己鼻梁,忽从袖口拿出一物,竟是个尚未绣成荷包。 这物件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是荷包,毕竟形状相似,但是针脚粗糙,且被杂乱针线缝补得不像样子。 “陈将军这是……要送给殿下的?” 浅香在太后身边多年,一向以伶俐和机敏的人称颂,此番也是一眼看出人的意图。怕是七夕在即,想要送给殿下样亲手制作的礼物吧? “哎呀姑姑,这七夕在即,我也想送殿下一样东西。金银珠宝、稀奇物件,殿下皆是不缺,送出去又太没诚意,我就想着效仿京中女娘们,绣个荷包给殿下。” 陈以容越说越觉得心虚,声音也逐渐低弱下去。 “谁说竟然没这个天赋,怎的也绣不好。这不想起姑姑您绣技精湛,故而特意来讨教嘛!” 这话说的倒不是吹捧之言,浅香曾以绣技闻名于皇宫,当初一幅凤绕春桃图更是为宫中诸位娘娘与陛下所赞赏,可谓是宫中一绝。 浅香没想到人竟是为此事而来,心间动容,暗道不知宣辰王殿下几世修来的好福气,竟让一堂堂男儿身的将军,为他绣荷包,当真是情深意切啊! “既如此,奴婢便教一教将军您,保证在七夕之前,能将这荷包绣完,给殿下这个惊喜。” “当真?”陈以容的眼眸疏忽锃亮,喜上眉梢,“那就多谢姑姑了,不过此事还望姑姑替我保密,不要告诉殿下啊!” “小将军放心,奴婢定会为您保密。”浅香温声含笑,又邀人进内。 【作者有话说】 所以荷包到底能不能送出去呢…… 第22章 七夕 那荷包于七夕前夜终是勉强缝制成型,虽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终究是陈以容的一番心意。 倒是这份心意让他的‘良师’浅香看得切齿,却不忍苛责,只违心道声:“陈小将军巧手,这个荷包,殿下收到后必会欢喜。” 陈以容半信半疑,总觉得自己绣出来的荷包与外面所卖的差距天壤之别,但既是宫中绣工名家所言,也该不会差。 这般想着,心中甜蜜,仿佛已然猜到他的殿下见此荷包的模样,定会爱不释手,日日挂在身上! 翌日早朝散后,陈以容照例要处理些许公务,眼见秋日将至,皇家围猎也即将到来。早朝之时,文景帝特意当众将此事交予他办,足见对他的信任。 “陈将军、陈将军!” 谢城追在人身后,又燃起好奇之心。今日可是七夕,这陈小将军定要与宣辰王殿下共度良辰,就是不知,会在何时何地,又做何事呢? “作甚?”陈以容顿下脚步,看着自己一路疾行而来的副将,在人欲开口之前道:“兄弟你且放宽心,秋猎之事我定会带上你,决不让你错过任何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谢城闻言,感激不尽,忙抱拳行礼:“那属下多谢将军!” 又恍惚想起什么,忙凑近人身边低声询问起来,“不是,属下还有一事想问。今日可是七夕,你与殿下……” 陈以容瞧他这副贼眉鼠眼德行,故作嫌弃的抬掌将他推拒开,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本将军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凑得这般近,当心本将军的夫人看到了吃味!” 谢城顿感茫然,不可置信的指下自己,脸上布满震惊之色,只觉得人小题大做。 他提高嗓音嚷起来:“我?吃我的醋作甚!我只是你的副将而已啊!不是,你就告诉属下吧,你二人今晚如何度过这佳节良宵啊?” 陈以容被他盘问得近乎生笑,他敢对天发誓,就没见过这等人! “要我说,谢副将,你应该去研究阴阳五行,而不是在军中求生存。” “什么意思?”谢城颇为不解。 “说你八卦呗。”陈以容没好气的说完这话,便迈步要径直向宣辰王府赶去。 “嘿!”谢城被他玩笑也未恼,仍追上去在他身侧喋喋不休询问道:“将军!您这话说得属下就不爱听了啊!这分明是关心您二人,用不用属下今夜前去保护你们啊?您可有为殿下准备礼物啊?用不用属下现在陪您去买?” 陈以容只觉耳边聒噪,一言不发且加快足下步伐,想尽快摆脱开这今日格外絮叨的人。 这谢城说来奇怪,当年在岑州之时可没见话这般多,这如今在他身边久了,嘴也愈发似合不拢般,当真让人难以捉摸。 “将军!将军你别不理睬属下啊,你不知道,这京城每年七夕都会有两三起案子,要不就是偷窃之事、要不就是商贩诈骗之事,属下陪在您和殿下身边吧,可以保证您——” “住口!” 陈以容忍无可忍,终是受不住他的吵闹,轻声呵斥一声。 “本将军今夜要与殿下在朝露河处泛舟游湖,度二人良宵,闲杂人等莫要打搅!” “属下遵命!”谢城听的这话,也终于算是称心如意,停住脚步与他道别,“既如此,属下就不再打扰您二位了,属下告退!” 陈以容见他健步如飞,转瞬消失在街巷,这才觉耳边清净,就连平日夜间烦躁的蝉鸣,都悦耳不少。 他呢喃自语道:“真是个怪人,倒不知回京之后是怎么个回事……” 七夕佳节鸳鸯聚,张罗结彩又展灯。街巷间女娘们花枝招展,也纷盼桃李嫁东风。 第36章 彼时已近日沉之时,薄暮夕阳镶辉勾勒鎏金铜瓦,熙攘人群簇拥着花车尽享欢愉,倒是京城中繁荣盛景。 陈以容邀萧嘉淮共赴朝露河,此处尚且算清净,他们闲卧浮槎,泛游河间赏昏暝。 远黛尚未青,云雾如烟飘渺,好似仙姝披云戴雾,素白如雪。时有飞鸟振翅越湖,虽不及鸿鹄翱翔,枝梢嘤嘤成韵也成一番乐趣。 看惯了琼楼玉宇,此番美景,倒是叫人舒心。 陈以容闻得茶香扑面,伸手自斟一杯,入口清香润喉,不由赞不绝口。 “这茶好香,与那些名贵之茶不同,倒是有几分清爽,最适合夏日。” “当真?让我尝尝。” 萧嘉淮故作不信,握住他仍执茶盏的手,就着人剩余那半盏抿上一口,面露温柔笑意,覆人耳畔低声道:“确实是好茶,我喝起来竟觉清甜得很,不知是不是阿容喝过的缘故啊?” 陈以容腰身僵直,颊侧骤然生出薄红,只瞬息便蔓延至耳根。 虽说他二人如今已有过肌肤之亲,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还是头一遭。这殿下当真是不怕有心人瞧见,竟这般大胆。 萧嘉淮见他这副羞意,更抬掌抚摸向人红热的耳唇,故意不解询问:“阿容可是害羞了?耳朵都这般红。” 听到调侃,陈以容回过神来,慌忙向后挪移,指腹揉搓着自己耳朵,俨然是欲盖弥彰。 他嘴硬的狡辩道:“才没有!分明是天气炎热,将我热成这般的!” “当真?”萧嘉淮自然知晓他在说谎,更得寸进尺般靠人更近,伸出手臂将人圈揽怀中。 “殿下莫要闹我!这众目睽睽的,让旁人瞧见了不好。”陈以容这话说得声音极低,似唯恐旁人听到般。 可他话虽这般说,却未再挪动,颇有口嫌体正之意。 “这有什么,我们在船内,旁人又看不到。” 萧嘉淮摸索到人掌间,与人十指紧扣,又瞧他那举着茶盏的手,打趣询问道:“怎么,喜欢这盏茶杯?一直举着,也不怕手酸了。” 陈以容慌不择路,手间微抖,那剩余的小半盏茶竟摇晃着泼洒在二人身上。茶水打湿他们的衣裳,余留明显水渍。 萧嘉淮见状,忙抽出袖口间绢帕,擦拭那两处水迹,口中玩笑道:“喝个茶而已,怎么还把衣裳弄湿了?这两片污渍若回去后让浅香姑姑看到,定要笑话我们。” “还不是怪你!”陈以容不甘示弱,反倒是心疼起自己这身新衣裳,蹙眉揉搓起那处,“我这衣裳是昨儿个回纪国公府,我娘新做给我的,竟然就这么弄脏了……你定要再赔我两身才行!” 萧嘉淮不知这衣裳来历,但此刻听说的纪国公夫人所绣,必是对人而言意义非凡。 便抚他拧紧的眉连声哄道:“好,莫说是两身新衣裳,便是二十件我也给你赔得,况且不过是一小块茶渍而已,回去让府中婢女、不是,回府我亲自给你洗!” “才不要!” 陈以容一听这话可就暗道不妙,让这宣辰王殿下给他浣洗衣裳?怕是这衣裳当真是不用再要了,遂又补充一句。 “殿下哪里能做这种事,让浅香姑姑吩咐旁的婢女去洗就好了,你可别彻底把臣这衣裳洗坏了!” 萧嘉淮觉得人着实不信任自己,区区洗衣裳的小事,还能做不成吗? 他的阿容定是被那繁文缛节束缚,认为他是亲王,不应做这样的事。 这般思索,便毫不犹豫道:“不,我一定帮你洗,这点小事,我定会做好。” 陈以容觉得萧嘉淮如今愈发执拗,也懒于同人争论,反正唇舌之争他一向占不到上风,索性偏头望岸边。 杨柳低垂,晚风和煦,岸边更是好光景。 翩翩公子手执白玉镶珠金簪,挽至女娘发间,直叫那娇娘酡红浮玉颊,纤纤玉指拢青丝。 她亦作回礼,将一绣工精湛的荷包递给自己心上人,那图案绣的是鸳鸯,倒是好意头。 陈以容瞧那荷包针脚细腻,做工精致,与自己所作全然不同,难免有些心生失落。 若是自己那简陋荷包,被殿下嫌弃了可怎么是好?要不还是别提这件事,寻个机会偷摸丢掉吧。 萧嘉淮注意到他视线和略显落寞的神情,只当人是羡慕那对有情人。从袖口处抽出早已隐藏许久的锦盒,递至人面前摇晃两下。 “阿容看什么呢?莫要羡慕旁人了,这七夕佳节,怎么会让你收不到礼物呢?” 陈以容见到那锦盒,忙接过后捧在掌心间小心谨慎的摩挲着,满心欢喜的说道:“原来哥哥还为我准备了礼物!” “不打开看看?”萧嘉淮将他的欣喜尽收眼底,眉眼间也尽是温柔。 陈以容闻言,迫不及待般打开那锦盒,映入眼帘的,竟是枚云纹为底案、与当年他送予人的那枚极其相似的玉佩。 “这是……?”他好奇般询问道,“殿下特意命人打造一枚与我家传玉佩相似的,给我做定情信物?” “怎么会。”萧嘉淮轻点他额头,温声一笑,“这是皇祖母崩逝前,交给我的玉佩。说要我他日交给自己心爱之人,我今日便借花献佛,将她老人家赠与孙媳的见面礼送给你。” 陈以容心中多有动容。如萧嘉淮所言,此玉佩乃是端懿太后遗物,又是应给未来宣辰王妃之物,可见其珍贵。人又将这玉佩给了他,便是表明此生皆是认定了他。 第37章 只这一件定情信物,抵得上无数甜言蜜语。陈以容缄默无言,将那玉佩系在腰间,明晃晃的落在二人眼中,与萧嘉淮所戴那枚,似是极其般配。 “既然喜欢,那不知阿容今日为我准备了什么呢?” 萧嘉淮笑意盈盈,其实他有预料,人定是为他精心准备礼物。毕竟人这些时日着实行为诡异,时常与浅香姑姑在一处,不知拿着针线在作甚。 陈以容正欲将那礼物拿出,忽想起岸边那女娘的精致荷包,两相对比之下就有些无地自容,干脆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 “什么礼物?我可没准备!你堂堂一个亲王,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缺我送的吗!” 第23章 执念 花弄影,月流辉。静谧清风徐来,曦月缀斗星映云海浮槎,也映向陈以容心虚躲闪的眸。 “当真没有?” 萧嘉淮审视般看他一眼,故作吃味般问道:“那你这些时日接连去浅香姑姑房中,到底是做何事啊?” “你怎会知道!”陈以容颇为震惊,又心中慌乱,口中支吾起来:“我、我!好啊,定是浅香姑姑告诉你的,她竟没有替我保密,简直欺人太甚!” 话说到最后,他恼羞成怒,眼见行舟靠河畔,便足下施力,迈步登上岸边,激起船身荡漾。 陈以容颇为得意,抱臂伫立岸旁,俯视那舟上神色晦涩不明的人。 “怎样啊好哥哥?现在你可是拿我没法子了,只要你允我不再追问,我便大人有大量,饶恕你这一回!帮你上岸!” “阿容。”萧嘉淮唇边勾起不明笑意,端坐在舟间椅上,指尖敲击两下案面,“浅香姑姑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胡乱猜的。不过你逃得这般快,是不是心虚所致啊?” 陈以容乍觉有苦难言,他家殿下如今也忒不讲理些,与以往简直大相径庭。不愧是被封了亲王的人啊!这俗话说得好,官高一级压死人,这亲王尊位,比起他这小小的四品武将,可不是连床榻间都得被人压制吗? 不过那又能如何?萧嘉淮可是自己的‘夫人’,那种事上,让着几分又有何妨! 思虑至此,陈以容赔笑道:“我哪敢欺瞒于你啊哥哥,这是我这物件适合回府后给您看,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莫要让我出丑了。” 萧嘉淮默不作声,只紧盯着陈以容双目,迫使人毛骨悚然。 他自然知晓人此话没有欺骗自己,只是故意逗玩人罢了,毕竟他的阿容犯怂模样,着实颇为有趣,更让他按捺不住想欺负得更狠些。 “公子,这位公子。” 女娘娇滴滴声音响起,引得陈以容侧眸轻瞥。只见一小家碧玉执帕掩唇轻笑,她手执一艳红的芍药,似有要递给他之意。 “姑娘这是何意?”陈以容清音冷冷,故作不解。 其实他已然明了人的心意,应是想借这七夕佳节,以这株芍药为礼,觅得一位心上人,日后携手相伴一生。 可惜他早已心有所属,且他的‘夫人’就在面前的这一叶扁舟内。 “小女子方才遥遥一见,已对公子倾心,不知公子是否愿意与我共赏今夜良辰美景?”那女娘玉靥似带羞,更欲上前一步凑他更近。 她适才刚经过此处,便见这位郎君站至岸边,颇为玉树临风、俊美无俦,甚合她心意。这才壮胆搭讪,想为自己得一份好姻缘。 舟内静观其变的萧嘉淮闻听此言,起身而道:“还真是要打扰姑娘雅兴了。” 陈以容见状,连忙伸手将他扶上岸,生怕自家这位幼时体弱多病的王爷,一个失足落入河中,那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你要赠花的这位小郎君,是在下的夫人,姑娘今夜是要夺人所爱吗?”萧嘉淮声音威严,蕴含细微怒意。 他知晓陈以容有着副好模样,自出征前便深受京城中大家闺秀们的爱慕,只是从无一人在他面前如此大胆。 今日亲眼所见,醋意瞬间横生,恨不得即刻将人绑回府里,再也不放他出来见人。 那女娘瞠目结舌般怔愣原地,掌中芍药坠落,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闻。又见那俊俏郎君,对人所言并无反驳之意,反而面染一抹红晕,更觉不可思议。 “你、你们……” 她支吾着不知该出何言,只顾不得混乱思绪,转身慌乱离去。 待人远去后,萧嘉淮眉头轻挑,他抬掌钳捏住陈以容的下颌,如幽潭般深邃的美目微眯,涌动着无法掩藏的占有欲。 “陈以容,你真是生了个好容貌。说,与那女娘什么时候相识的?” 陈以容瞬间反应过来,暗叫不妙,连忙求饶:“不是!哥哥,我与她素不相识,从不认得她!” “真的?” 萧嘉淮面露狐疑,甚至带着愠色,不由分说般将人拽至街巷暗处,欺身把他压至墙边。 “我真不认得她啊……哥哥!” 不知是否是因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陈以容没出息到腿有些莫名发软,颤巍巍嗓音在寂静空巷里显得格外招人‘怜爱’。 随即,他脖颈处传来尖锐刺痛,似是被人利齿嘶啃所致,痛楚混杂酥麻蔓延全身,他不自在的偏头躲闪。 萧嘉淮察觉到人仍在躲避,心生不悦,理智被逐渐淹没,更用力的将人手腕桎梏住,手掌胡乱摸索他腰间。 陈以容逐渐心慌意乱,难不成,人是打算跟自己在这里做那档子事?这可万万使不得!若是被旁人知晓,他跟殿下今后在京城中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第38章 他试图挣扎逃离开人的束缚,却又引来一番唇齿纠缠,只得呜咽般喊道:“萧嘉淮!这是外面,你、你适可而止一点!” 或许因陈以容这声的嗓门着实偏高,倒是让萧嘉淮恢复了神智清明,他犹豫片刻还是松开禁锢人的手掌。借着月辉,看着人被自己欺负后红润泛肿的唇,和略显凌乱的衣裳,隐生几分自责。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陈以容挪动身躯到旁侧,倚靠墙边蹲踞而下,抚摸着脖颈伤处,双唇紧抿不愿看他一眼。 适才那一瞬间,他看到萧嘉淮失去理智后,近乎猩红的眼眸。就连亲密举动,都是与平日里那份温柔截然相反的粗暴。 这样的萧嘉淮,透出骨子里那股子疯劲儿,当真叫他有些许畏惧。 “阿容,我……” 僵直沉寂许久,萧嘉淮蹲至人面前,试探性伸手触碰蜷缩在地上人。 陈以容在萧嘉淮手掌伸过来的瞬息,一把握住他腕部,扯拽至自己身前,抵唇而覆,故意在他下唇留个齿痕,随后嗔怪道: “你什么?你伤了我,我便还回去罢了。要不然,我可亏得很。” 陈以容虽是有几分畏惧陌生的萧嘉淮,可是于他而言,无论人如何,都是自己的心中挚爱,是不会轻易舍弃的人。 萧嘉淮唇间微痛,没来得及反应,闻听他这么一言,适才所有忧虑都烟消云散了。他紧紧拥抱住人,心间五味杂陈。 是愧对、是懊恼,也是厌恶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的自己。 他眼角划过一行清泪,缓缓道:“阿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都是你,也不想失去你。就忍不住在旁人靠近你的时候,伤害你。” “我知道的,淮哥哥,你只是太害怕我会离开了。”陈以容抱住似是在哽咽的人,掌心一下又一下抚摸人背脊,“是因为我离开过你五年,对吗?” 陈以容自从他回京后,这些时日与人朝夕相处,便察觉出其中端倪。 起初是在人对他闭门不见,近乎偏激般选择逃避。后是在那日人与谢城初见,似是怀疑他二人间关系,那时萧嘉淮眸中划过的杀意,让他触目惊心。 再后来就是如今日日同床共枕的夜里,似是有几次听到他紧拥着自己,颤抖般呓语道:“阿容,你不要走……” 人非圣贤,凡人存世,固有七情六欲,恶欲杂念的混浊皆由心生。 欲是汩汩不竭永生泉,念是节节不止青云梯。 于萧嘉淮而言,他幼时遭世人冷眼,饱受摧残与折磨,陈以容是他在渊薮中唯一所求,这份所求就成了欲。但五年别离,难知人归期,朝思暮想忧其生死祸福,以此亦成为念。欲念熏心,经久环绕心中,让他如今患得患失。 陈以容自幼爱武厌文,不懂什么圣贤道理,他只知道,如今让萧嘉淮成为这模样,定是自己这个心上人做得还不够好。 萧嘉淮没有回应,却是近乎默认人的言语,他将陈以容拥得紧,生怕一松手人就会逃离。 “不会了。”陈以容心中亦不好受,他贴覆在人耳畔,近乎坚定般说道:“以后不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身边了。” “那以后若仍有边陲小国侵犯我大齐呢?你如今已是京中威名显赫的忠武将军,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定会再领兵出征吧?”萧嘉淮声音沉闷,这也确实是他心中一直忧心之事。 陈以容轻声浅笑,与人十指紧扣,“可是我的殿下如今已是学富五车、才名遍布京城的宣辰王,真有那一日,为何不能与我一起征战边疆,陪我大杀四方呢?” 萧嘉淮觉人说得在理,可是仍得寸进尺的问道:“那若是他日你对别家女娘一见钟情,非要娶她做你的将军夫人,而与我诀别呢?” 陈以容毫无犹豫道:“绝无可能,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此生也唯有你一人而已。” 陈以容此话说得坚定,更安稳了萧嘉淮那颗较为脆弱的心。萧嘉淮听闻这话,果真心情舒畅,适才的阴郁全然烟消云散了。 倒是苦到陈小将军,在心中叹气,暗道自家殿下这等难治之症,怕是日后要耗费好一番功夫了。 不过谁让他是自己的心上人呢?往后的日子,可是不能离开他片刻——除了上早朝之时。 “不过哥哥,今夜可是七夕,你是打算跟我在这个昏暗的巷子里,度过此等良宵之时吗?” 萧嘉淮这才虑起此事,颇为不情愿般从人身上起来,又将他温柔扶起。 “怎么会,良辰美景之际,自然是要陪你去城中玩乐一番了。走罢,去看看街边有无卖梅子糕的,尝尝他们做的,与我亲手所制,到底有何分别。” 陈以容笑他连这糕点之事都要攀比,又牵上人的手,走出暗巷,步入三两人群间。 倏忽,一道尖锐的声响划破繁华夜景,在暗流涌动间拉开全新的帷幕。 【作者有话说】 前几章其实有过暗示,我在简介里没有标注,攻有点阴暗疯批属性,但是不多(真的不是很多),能不能被治愈这件事不好说,毕竟还有一些事没有发生。他俩的设定其实就是:占有欲很强有点疯批的王爷攻和意气风发像小太阳般的将军受。然后所有出现的人物几乎后续都会再出场,然后每个人可能都不简单~这能说,主角线谈恋爱很甜,其余的……哈哈! 第39章 第24章 刺客 迎面而来的女子步履蹒跚,她满面灰尘,裙裳有明显被利刃划破的痕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萧嘉淮面前,引来街边商贩与过路人的目光。 她微蠕干裂唇瓣,木讷瞪圆空洞双眸,在跪到萧嘉淮脚边后,忽而紧抓他衣摆,近乎哀求般说道:“求求你,这位大人,您救救我的女儿吧!” 萧嘉淮见人如此哀求,与陈以容对视一眼,纷纷点颌以示察觉到其中端倪。 “这位夫人,莫要慌张,你的女儿怎么了?”萧嘉淮半蹲下身来,凝视着神情恍惚的女人,耐心询问起来。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女人花容失色,跌坐在地又抱紧自己,尽显惊恐之态,“我的女儿,在那边巷子里被人抓了,那人、那些人拿着刀!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她又匍匐着爬到陈以容脚边,掌心搭覆在他锦履上,语无伦次的叩首道:“大人,您行行好,我的女儿啊,救她……求您啊!” 萧嘉淮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而起。若是让她再这般神志不清的磕下去,恐怕不仅她女儿救不成,连她都要晕厥过去。 “夫人您莫要惊慌,且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本王定会助你找回令爱。” 那妇人听他自称‘本王’,勉强寻回三分清醒,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抓他衣袖询问道:“您是……您是王爷?您可是宣辰王殿下?那太好了,请您一定要帮帮奴家,奴家的女儿在那伙贼人手里,还将奴家身上的钱财全部掳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做出这等事。”陈以容闻听后眉峰陡峭,神色鄙夷般嘲讽道:“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竟都敢做出这等草芥人命、欺辱妇人孩童之事,简直是嫌自己命大。待本将军前去,将他们抓进大理寺牢狱里忏悔去吧!” “就在前面!我,我可以带你们前去,他们应还没有走远!” 妇人见势,拢把蓬乱发丝,忙感激般看向陈以容连声应道。殊不知转身之际,她在暗地里浮涌出得逞笑意。 陈以容一门心思皆在锄强扶弱之上,自然未察觉出这妇人的诡异。倒是萧嘉淮一向敏感多疑又心细如发,隐约感到情势不妙。 跟随人走上两步,陈以容与萧嘉淮忽见前方躁动。那纸灯商摊被一伙蒙面贼人掀翻,灯架猝然坍塌,瞬息焮天铄地,火星迸溅焚毁雕栏玉砌。 那群贼人何其嚣张!竟还敢手持兵刃肆意挥舞,引得人群惊呼、四处逃窜,熙攘人群惊慌失措,纷纷接踵而逃。 叫嚷声不绝于耳,混杂着三两孩童哭泣,陈以容见眼前之景,直暗忖不妙。 “当真是嚣张至极!先是欺辱妇人孩童,现下又敢在此处大张旗鼓的闹事!”陈以容眉间紧蹙,顿时怒不可遏,“这京城中的锦衣卫竟敢如此怠慢,此等七夕良辰,无一人巡逻!怪不得会年年生出事端。” 说罢,不顾萧嘉淮阻拦,灼目环扫忽见坍塌横梁,脚踏其间蓄力蹬足,一跃腾空而起,挥拳猛击向其中一人鼻梁! 那人被打得哀嚎,捂住自己被打断的鼻子,痛得跌倒在地接连翻滚,惊恐般叫嚷着:“你!你是何人?居然敢打老子,信不信老子直接一刀宰了你!” 这声惊呼也引来其余蒙面黑衣人视线,他们先是惶恐不安,随后纷纷抬头,看到只是一赤手空拳的少年郎,这才如释重负。 为首之人挥舞长刀走上前来,恐吓着嚷道:“谁家的小公子在此多管闲事?劝你速速滚开,当心一会儿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于他而言,这位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不足为惧。 “放肆!”陈以容厉声呵斥,目若寒冰杀意尽显,恨不得将这群狂悖之徒当场斩杀殆尽,“我乃忠武将军,为陛下尽忠,护百姓周全!你等宵小在此闹事,还拐绑孩童,已是十恶不赦。若你们束手就擒,交出孩童下落,本将军便就此饶恕你们!” 此时陈以容愤怒欲火前赴后继,已然震怒莩甲,直秉巍峨雄势,睨视这群贼子。 在这掩面当街行凶,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是区区蝼蚁,也敢与他叫嚣,讥讽他多管闲事?今日定要让他们知道口不择言、胆大妄为的下场! 可当那群贼人闻听他所言,眼中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接二连三的窃窃私语起来。 “忠武将军?可是那个在南蛮之战中立下首功,近来刚班师回朝被陛下封赏的忠武将军?” “这居然是忠武将军?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今夜的目标是宣辰王吗?为何把忠武将军引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那能怎么办!他现在手无寸铁,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议论声响传入陈以容耳畔,在闻听道‘宣辰王’时,肺腑倏忽剧烈颤抖。 目标是殿下?这群人到底有何意图!他的殿下向来宽以待人,城中百姓受其恩惠者颇多,更从而与他人结怨之事,这起子狗贼,究竟有何目的? “大胆!你们要对宣辰王殿下做什么!” 愤恨前赴后继灼烧心肺,拼命叠加一路冲撞焚垮理智。陈以容攥紧拳头,顾不得多思,躲闪锋利剑刃,提神屏息,数道拳风接踵而击。 只瞬息之间,将几人打瘫在地,连声哀嚎。 为首那人大吃一惊,慨其出拳速之快、力之重,竟丝毫不予人空隙,不愧是传闻中的少年将领。 第40章 他见此状暗道不妙,忙将藏匿在旁侧的孩童扯拽出来,掌心掐捏住她脆弱脖颈。这孩童本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脖颈间闷痛传来,更忍不住放声哭泣。 “陈将军!” 他高声呼唤,使得陈以容向他投去目光,果真如他所料,在人注意到他掌间孩童时,双眸瞳孔震缩,竟硬生不敢再有半分举动。 他遂得寸进尺道:“这孩童性命可被我掌握手中,你陈将军征战沙场、为国建功立业,一向以守护黎民苍生为己任。如今,不会置一个孩童的生死于不顾吧?”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那妇人的哭喊声也在这时响起,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却停驻在一倾斜的横梁边,泪如雨下跪坐在地上。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啊!” “我们什么也不要!”挟持孩童的蒙面男子挥舞长刀,“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杀了宣辰王!” “替天行道?”萧嘉淮将一切尽收眼底,闻其荒谬之言,更蕴冷笑携唇,“本王倒不知,你等替哪个天,行什么道?” “殿下!”陈以容见人前来,心生焦急,更近其身侧横于他面前,将他护于身后,压低声音道:“他们来意不善,你怎么过来了?当心有危险!” 萧嘉淮掌覆他手臂轻拍两下,示意自己无碍。 那贼人没注意到他二人之间的亲昵,此时已是冷汗淋漓。这忠武将军名声在外,可谓是军中翘楚、无人能敌,他不过一区区末流的刺客,此番前来,岂非是自寻死路?当真不该贪图那些金银珠宝,听那人所言,刺杀这宣辰王! 可是事已至此,早就没有转圜余地,他只能放手一搏。 便将那孩童挟持于掌间,更用三分力道,大放厥词道:“你休要管我等替何人前来,只是今日必是你的死期!若想知道,等到了地底下见到阎王,问他去吧!” “真是不自量力。”陈以容冷声嗤笑,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适才这群人,他不过用些拳脚功夫,便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此时仍然瘫倒在地昏迷不醒,可见不过是一群草包。 萧嘉淮见那孩童小脸胀红,被勒得近乎透不过气来,如若再不阻拦,必有性命之忧。 他看向那蒙面贼人昂首道:“既然你们目标只有本王,便放了那个孩童,否则她若有不测,你的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我等是义士枭雄!岂会怕你这区区舞姬之子的威胁?”那贼人虽心有恐惧,但仍不知悔改,更言辞激进的羞辱起来:“贱婢骨肉,卑贱至极!也配被封为亲王?这皇帝老儿怕是年事已高,成了那昏君吧!不如早早让贤给我们太子,做那太上皇逍遥自在去吧!” 陈以容听他辱骂萧嘉淮,讥讽文景帝,更肆意攀扯太子,瞭眼间呈现杀戾之态。脚踏地上被丢弃的利刃,只欲将他一剑穿心。 该杀!真的该杀! 怎么敢说他的殿下卑贱?怎么敢说他的殿下不配!他的殿下自幼勤奋好学,在皇室兄弟之中,最是文采斐然。连陛下都钦赞他为贤良之才,是万年难遇的皇室重臣! “狗杂碎,谁给你的胆子!” 陈以容怒骂一声,将足下利刃踢掀在空中,荡起滚滚尘埃。 他挥剑秉浩气,似那惊蛰破蝉,凛冽过蜒隙。剑风又极快,只俯仰之间猛击刺向那贼子胸膛! 萧嘉淮仓促喊道:“阿容!留活口!” 但仍是慢人一步,那贼子被陈以容刺穿胸膛,瞪目直挺向后倒去,已然殒命于他的剑下。 忽而火光劈啪作响,萧嘉淮身侧横梁有坍塌之势,他向后挪移,却被那妇人绊得足底稍有趔趄,再难稳住重心。形势之湍急,似要湮灭命脉、让他一命呜呼! 眼见那横梁坠落,陡然电闪流光,一道身影前来蓄力将他扶稳,人臂弯之劲稍显,环抱他腰身将其带离那处险境。 萧嘉淮九死一生,回过神来,看向不顾生死也要救他性命、此刻仍将他紧护怀中的陈以容。嗅闻到人身上的熟悉气息,虽混杂着血腥,却让足以他安神,心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感觉。 “殿下,你无碍吧?” 陈以容焦急询问,四处抚摸萧嘉淮周身,寻看有无伤处。 他仍惊魂未定。不敢想象,如果适才慢了一步,会是何等下场?恐怕要与心爱之人两端遥望横跨生死河! 第25章 荷包 萧嘉淮已然镇定自若,在宫中多载,他早已学得处事不惊,纵使生死关头亦可临危不惧。 更何况,他信任他的阿容,断不会置自己生死于不顾。 只是适才陈以容当真不惧安危前来救他时,心中的情绪霎时难以言喻,是欣喜、是感激、也是担忧。 “方才那般危险,你怎么冲过来了?”萧嘉淮握住人圈揽自己的手臂,抬掌为他梳理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 “我若是不来,眼睁睁看着你被压到横梁之下吗?”陈以容不解其意,只明适才情势湍急,险些与人再难相见。 萧嘉淮听出他话中的焦急与抱怨,竟忍不住低颌浅笑一声。当这声笑传进陈以容耳中时,他瞪大双目,暗道不妙。 完了完了,殿下定是适才受到惊吓,此时已然神志不清了!都怪这群不长眼的刺客,竟敢听信小人谗言,前来冲撞他的殿下! 第41章 陈以容将人紧拥怀中,慌乱的抚摸他背脊进行安慰:“殿下莫怕!都过去了,等回府之后,让姑姑给你熬个安神汤。都是臣不好,没有保护好殿下。” 话说到最后,竟是生出几许自责,利齿咬破下唇咀嚼到血腥,鼻翼溢露酸楚,连言辞都带着些许哽咽。 萧嘉淮惊于人的啜泣,又哑言失笑,屈指刮他鼻梁,“哭什么?我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倒是去瞧眼那孩童,她似是受了不小惊吓。” 陈以容眼尾泛红,不情愿般起身去寻那孩童。 她早已吓至昏厥,瘦弱的身躯瘫倒在那蒙面贼人尸首旁。陈以容蹲踞在她旁侧,伸指探她鼻息,还算平稳。 “她无碍,只是吓晕过去了而已,找个郎中看看也就是了。”陈以容扬声说道,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神色怔愣的妇人。 这妇人着实奇怪,方才还叫嚷着要救她女儿,如今女儿昏迷不醒,竟只顾着恐惧,都不看近身看她一眼吗? 这般想着,陈以容朝向那妇人喊道:“喂!这可是你的女儿?方才不是找她找得心急如焚吗?怎么现在一动也不动!” 那妇人在他呼唤中回过神来,眉眼间又攀上悲痛,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一步一踉跄,直向人摇晃般冲来。那模样,全然不似担忧女儿的娘亲,反而如同一酗酒的醉鬼。 她佯装绝望般哭喊着:“孩子!我的孩子,你怎么就去了呢?” 涩风裹卷猛察诡秘,萧嘉淮伫立于不远处,敛目穿迷雾,乍觉形势压迫沦为湍急河流。 这妇人到底什么情况?阿容方才已然说明并无大碍,怎么偏说她不在了?到底是真的神志不清,还是另有阴谋? 妇人跪坐在孩童身侧哭泣着,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那地上的娇儿,泪珠砸落在地,滚着尘埃融为泥泞的污点。 “她没有死,只是受了惊吓昏厥而已。”陈以容眉头紧锁,凝视着哭得泣不成声的人,“而且夫人请放心,为首之人虽已被我处置,但其余人只是被打晕而已。刺杀亲王是重罪,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有大理寺相助,也将为您和令爱讨回公道。” “当真吗?”那妇人抬起双眸,可那原本的悲伤与惊恐竟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浓郁杀意! “那如果我要她的命呢!” 妇人说罢,从袖口处抽出锋利匕首,高举过头顶,猛劲向下刺去。好在陈以容早有察觉,躩步横冲卡握人手腕,那利刃停驻在孩童胸口的咫尺距离! “住手!”陈以容厉声喝斥,胜于力量优势,将那无辜孩童的性命保住。 “还真是碍事。” 妇人、不,或许此刻应称她为女刺客,她被擒住手腕,再难向下刺去,唾弃般咒骂了一句。 这显然是一场骗局,先是她假扮可怜妇人寻得萧嘉淮,再引人入局。那群黑衣人再借机引来躁乱,驱散街坊熙攘人群,以方便他们行事。 “所以你也是与他们沆瀣一气之人,都是来刺杀本王的刺客?”萧嘉淮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仍心中存疑。 如此大张旗鼓、打草惊蛇,摆明就是告诉他其中有端倪,甘入此局是因陈以容心系百姓,断不会允许有人在街坊挟持孩童,纵火伤人。 而他也确实需要知晓一个真相,关于那人方才所言的‘替天行道’,还有那句‘让贤给太子’。 “我等都是看不惯你被封为亲王的义士,宣辰王殿下,何人不知你出身卑微,凭何你就能有此等殊荣!让我们大皇子情何以堪?我今日定要杀了你!”女刺客面露大义凛然之态,更眼底生出鄙夷。 先是太子,现下又是大皇子,果真是蓄意挑拨!以为假借他二人之名,就可以让他们三人兄弟离心,以便他人趁虚而入吗? 当真当旁人都是蠢货,会轻易被他们蒙蔽! “笑话。”陈以容冷声哼笑,“蝼蚁之辈,也敢口出狂言?” 女刺客脸色骤变,趁人不备抽出手腕,翻身后退数步。 “你等天潢贵胄,个个虚伪矫善!纵我为蝼蚁又如何?也要倾碾山雨、让他宣辰王死于我的刀下!至于你?我便也一并杀了,好送你们这对野鸳鸯去地下团聚!” 数道银刃挑转接踵而来,陈以容知晓,这是欲同他一绝生死。 旦见人形阴影步步紧逼咫尺,忽剑鞘没、锋刃显,呈凌云之势。抓紧人身形漏洞,见招拆招,窥见她足底不稳稍有趔趄,蓄剑聚力突击她脖颈,更逼人难为之斡旋! 但是他没给那刺客致命一击,毕竟还要通过她盘问出幕后之人。 那刺客脖颈间微凉,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不料人却没有动手。她知晓以自己的势力,难是他的对手,干脆欲求一死。 “杀了我,否则,我就会要了你的命!”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不过杀了你?本将军还嫌脏了自己的手。”陈以容暗嘲她不自量力,不过是微末功夫,也想要他的命?简直笑话! 她忽而仰头大笑,面露凶狠,言辞间句句皆是讽刺:“脏?最脏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陈以容,你乃忠武将军,男儿之身,竟还不知廉耻的爬上宣辰王的床榻!你简直肮脏至极!” 陈以容头颅嗡鸣,比起被辱骂的恼怒,更多的却是震惊。 她怎么知道?他与殿下之间的事情,除了太子、谢城,与浅香姑姑外,绝无旁人知晓实情!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 第42章 刺客见他稍有慌乱,更言辞放肆道:“这天下何其可笑?君臣人伦,早已泯灭惘然,你二人关系匪浅,不过是皇室丑闻!倒不知,如若当今英明神武的陛下知晓你二人之事,又会做何选择呢?怕是会下令杀了你吧!” 说罢,趁人不备,翻转掌间匕首,竟是一刀向他腰腹刺去!陈以容沉浸在猜疑之中,未有防备,此番竟被她伤得措手不及。 中此一刀,虽是不深,但痛感剧烈腾升,使他额前浸出冷汗。他紧握掌中剑,勉强支撑在底,血滴落在底。 萧嘉淮正思虑人如何知晓此事,忽见那匕首没入陈以容腰腹,不假思索冲至陈以容身侧,瞧见那汩汩而涌的血,嘶吼喑哑嗓音呼喊着他。 “阿容!” “我无事,你快走。” 陈以容虽觉刺痛,但好歹身经百战,这点伤于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只是适才重心不稳,才显得这般狼狈。 他阖目深舒浊气,泥沙土腥悉数入鼻,混搅百骸难忍血污,霎时觉乌云蔽月直笼万丈尘寰。 所以当下唯一所求,便是希望他的殿下能够平安。 那女刺客见到此景,先是惊喜于自己当真伤到了陈以容,随后瞧他二人情深意切的模样,步步近身拊掌称笑。 “好,还真是一对情深意切的有情人啊!宣辰王殿下,你的陈将军已然身负重伤,再无力护你周全,如此,你便与他一起去地下吧!” 她近乎癫笑般举起匕首,就在即将刺下之时,一箭呼啸而来,竟直接刺穿她的手腕。 痛苦的哀嚎声倏忽间响彻整个街巷。 萧嘉淮抬首,凛冽目光向那箭来的方向望去,竟是大皇子带领大理寺衙役们匆忙赶到。 “五弟,我来迟了。你可是无碍?有没有被伤到哪里?”大皇子神色焦急。他一听闻此事便匆忙赶来,竟不想还是耽搁了这般久,险些让那刺客得逞。 “我无事,就是阿容他……” 萧嘉淮顾不得多思,掌心搭覆在陈以容的伤处,企图为他止血。 “殿下别担心,小伤而已。”陈以容为让人宽心,唇边勉强挤出笑意,只是他此时唇色苍白,显得格外虚弱。 “胡说!你都这副样子了,怎么还能算是小伤?” 萧嘉淮心中急躁不安,想要将他抱起却又生怕牵动到人的伤口。 陈以容闻听此言,掌心摸索进腰侧衣内,竟是拿出那只绣得潦草的荷包。 他倚靠在人的怀中,将那带血又被利刃划破的荷包塞入人掌间。此时伤口处的痛感愈发明显,使得他声音都有几分虚弱。 “哥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七夕礼物……只是,一不小心被我弄脏了、弄坏了。” 萧嘉淮紧攥那荷包,早已顾不上其他,俯身轻落一吻至人额头,一行清泪自他眼角滑落。 “什么荷包,什么礼物啊?我都不在意的,在意的只有你,我只想你永远好好陪在我身边啊。” 无人知晓他的恐惧,方才刺客捅至陈以容腰间的那一刀,仿佛也捅在他的心头。 而那女刺客也被衙役们压制住,此时格外狼狈,她内心惶恐不安,被人拖拽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若当真被大理寺的人捉去,恐怕会惨遭酷刑,与其如此备受折磨,不如就此自我了断。 这般想着,她咬下藏于口中的毒囊,瞬间剧毒入侵肺腑。可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利用了一遭,还白白的丢了命。 于是,她抓紧身侧衙役的衣袖,艰难的说道: “我们是替天行道,今日我不成,定还会有他人!” 只吐出寥寥几个字,再没有多余赘述,便瞬间毒发身亡,再没了气息。 第26章 喂药 天色瞳朦,金牖透暖,陈以容缓睁双眸,入目是萧嘉淮担忧之色。 “阿容,你醒了?”萧嘉淮面容略显憔悴,显然是熬了整夜的缘故,他此时嗓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见人醒后的欣喜。 昨夜陈以容在拿出那荷包之后,竟硬生昏迷过去。萧嘉淮情急之下,连夜请来宫中御医,人说是陈将军经年征战沙场,身有旧伤,加之近来劳心伤神,这才有这昏迷之症。 至于他腰腹间的刀伤,因被荷包抵挡住小部分,伤口并不深。只需按时换药,这几日避免牵动伤口即可。 御医在离府之前,还特意开了一个药方,说是为陈将军调养身体用的。 陈以容微动下身躯,察觉到些许痛意,却并不难忍。当目光流转,转视在萧嘉淮身上的时候,被人那疲惫之色惊得心跳。 “哥哥,你这是,在这守了一夜吗?” 萧嘉淮握住人的手,怕牵扯到他的伤势,又不敢太过用力,此时掌间都在颤抖。 还好,还好人无碍,只是昏迷而已。否则若他当真有不测,往后漫长余生路,又该如何度过? 他将头抵在与人相握的手上,眼底间神色复杂。 “阿容,我好担心你……” 他呢喃低语,传入陈以容的耳畔,惹得人哑言失笑。 果真是因为担心他。以他驰骋疆场多年的经验,那样不入流的刺客根本不足以伤到他,昨夜纯属是场意外。 只是那时顾虑到他的殿下在旁侧,唯恐人会伤到他,所以不得不多加提防,分散些许注意力罢了。 不过想起昨日之事仍是后怕,还好这一刀是刺到了他身上,有荷包庇护,倒是没有伤得太深。就是可惜了他费尽心力缝制一个来月的荷包,还有娘亲给他做的这身新衣裳。 第43章 想到这里,陈以容与人相握的手攥得紧了又紧,故作玩笑般叹息道:“哎,我也好担心。担心我绣的荷包,担心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裳。” 他故意停顿下来,看着萧嘉淮抬颌不解的看向他,又更重的叹口气。 “哎!也不知道我们的宣辰王殿下,会不会大发善心,为他的‘夫人’多添置几身新衣呢?” 萧嘉淮听他这玩笑之言,心中原本的郁结也稍有疏散。 “莫说几件了,便是百件千件,我也给我的夫人添置。就是不知,我的夫人如今,伤处还痛吗?” 陈以容温声安慰道:“哪里有那般娇贵。想当初我以一敌百,在岑州受过的伤比现在可重得多,你瞧我如今不也好端端的回到你身边了吗?” 他心知肚明人对自己的担心,可他确实无碍,人此番也需休憩片刻。这熬了整夜的眼都有些泛红,看得他好不心疼。 可萧嘉淮听到这话,只是摇头坚定道:“过去是过去,那五年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也不知你经历过这么多。可如今不同了,你已是我的人,我便应护你!更何况,他们本要刺杀的人是我。” 听到刺杀二字,陈以容想那昨日之景,心中隐有揣测。 “哥哥,无论他们要刺杀的人是谁,昨夜之事蹊跷,必定没有那么简单,你究竟如何作想?” 太重的沉疴难以抹去,可孰知,捱过料峭寒冬,等来的却不是暖阳的春。而是下一场,难辨真伪的局。 人人皆在局中,人人皆是棋子。 萧嘉淮守在陈以容榻边时也沉思整夜,这场刺杀来得蹊跷,派来的刺客也不过末流之徒。比起说真是想要他的性命,倒不如说是蓄意挑拨。 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口口声声道他是卑微虚伪之人,还唾骂陛下昏聩。倒像是为太子尽忠,为其谋利。 还特意强调了句大皇子,表面做得越明显,反而越无可能。 他与太子相互扶持多年,从未有过争执,恐是那个在他身边安插细作的人,颇有些按捺不住,才生出此计。 可无论是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都是手足至亲,同为天家兄弟。 到底是人心难测,世情如霜,若真落得手足相残,独木桥上推谁下水才算赢家? 萧嘉淮斟酌言辞,将一切猜想娓娓道来:“挑拨离间,试图让我与太子和大皇子生出嫌隙,这便是那人此次派来刺客的目的。可他如何知晓我与你的关系,这一点,我猜测是有若薇的告知。可又怎知我们会在朝露河附近呢?” 陈以容闻听此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谢城的身影。昨日不就是他询问良久,才逼迫自己说出此地的吗?难道,谢城是那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 不,怎么会!当时军中兄弟与同僚众多,与他相熟之人不止是一个谢城,怎么就可以断定,他一定会因为人时运不济而加以援助? 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他不敢妄下定论,生怕会误会友人,生出嫌隙。只是还需要另找个时日,向他询问清楚。 “许是从一开始,便被他们一路跟踪。”陈以容说这话时声音低落,大有不确信之意。 “当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萧嘉淮心中愁闷,如今的局势,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阿容,你是我所爱之人,是我的软肋,是我这世上最在意的人。所以,我不愿你身处险境,也想远离所有纷争。那时若薇之事,我选择相安无事,可如今,恐怕再也做不到了。” “所以呢?”陈以容听他颓然之语,有几分心疼。 “所以如今我可能给不了你平静安稳的日子了。日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我会翻滚在刀尖之上,奔赴在无休止的争斗间。”萧嘉淮想至于此,低垂下头,心生愧疚。 他如今将做之事,便是要击碎那坚不可摧的磐石,探寻迷雾背后的真相。 陈以容望着他,神色却愈发柔和,他将人手掌紧贴自己胸口,“我心之所向,只在你一人。所以与你一起,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不会怕、也不会退。” 萧嘉淮听到这话,眼眶微微发热,又定了心神,看着这位自己心中的少年郎,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也是,你说过了,所以不能再反悔。但你信我,总有一日,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带你远离这京城内的纷纷扰扰,去寻找属于我们的天地。” “我信你,就像你一直都信任我一般的,我信你。” 陈以容的眸中泛出柔色,那份暖意融化掉萧嘉淮所有的忧虑。他们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流淌出的爱意近乎成为河流。 就在这时,浅香轻敲两下门,抽刀斩断了河流。 “殿下,陈小将军的药熬好了,奴婢现在送进来。” 陈以容还未来得及松开萧嘉淮的手掌,只是心生诧异。药?他哪里需要喝什么药? 直到眼见着浅香端进来那碗黑漆漆、散发着苦味的汤药,他瞬间眉头紧蹙,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 他当即松开萧嘉淮的手,不顾腰腹间伤痛钻进软被间蒙住脑袋,干脆眼不见为净。 “什么啊?我才不喝药!这般苦的东西,快些拿走……我身体康健,才不需要!” 萧嘉淮见状也是习以为常,掀开蒙住他的软被,不由分说接过浅香手中的药碗,舀起一勺递至他唇边,诱哄着说道:“不行,喝了。你的经年旧疾在身上留下见隐患,若是不尽快调养好,日后保不齐会身体虚弱。” 第44章 陈以容不情愿般看眼那勺中散发苦味的药,迟迟不愿张嘴。 他平生最不爱做的两件事,就是读书和吃药。一个晦涩难懂,一个苦涩难忍,简直是为折磨他而存在的! 陈以容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摇头哀求:“我不嘛,好哥哥,我真的喝不下去,你且饶了我吧!” 萧嘉淮平日里确实惯纵他,可此事关乎到人的身体,他才不会任人胡闹。见陈以容一副不肯张嘴的倔强样,也失了耐心,直接含药在嘴中,俯身挪开他遮挡的手掌,覆唇将药渡入那紧闭的口中。 陈以容尝到那酸苦的汤药,整个人有苦说不出,险些难喝到哭出来。 什么啊!他不肯喝药,殿下居然用这种方式强迫他……这明明就是殿下用美男计,故意欺负他才是! “陈小将军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喝药就喊苦。” 浅香见状,转身笑着调侃一声。毕竟是主人家的事,她也就只能选择非礼勿视了。 陈以容被说得羞红了脸,眼见萧嘉淮要如法炮制的继续喂他,连忙抢过那药碗一饮而尽。 他擦拭掉唇角的药渍抱怨道:“姑姑不管殿下就算了,居然还笑话我。” “我道是谁,这般大的年纪喝点药都如此不情愿,原来是以容啊。” 殿外忽传来了熟悉声响,回身看去,正是太子与大皇子二位殿下。 陈以容见到来者,起身欲下地行礼问安,被太子阻拦。 “不必起身。本宫听说了昨夜的事,又听闻你受了伤,所以特意前来看望。”太子走至榻边,关切询问道:“可是无碍了?” “劳殿下记挂,臣无事。”因有大皇子在侧的缘故,陈以容回复得恭敬。 他虽然知晓大皇子已为太子同盟,但多年不在京城,回京那日还见他与三皇子同行,难免生出疑云。 难不成,大殿下早有异心? 第27章 野心 皇室兄弟,身份尊贵,却也时常各有私心。可要想在这京中求生存,此乃人之常情。 只是太子待大皇兄一向恭敬,在文景帝面前没少为人说好话。这些年大皇子虽未被封王,却也屡次被予以重用。 到底是人心难测,还是那日另有缘由? 大皇子注意到陈以容的视线,却刻意偏移,未与人对视,俨然一副心虚之态。 陈以容目光敏锐,一眼便瞧出他的有所隐瞒,更在心间深埋猜忌的种子。 果真不对劲,为何昨日七夕佳节,大殿下未在府中陪妻妾,反而如同早有预谋般前来朝露河,还带着大理寺的衙役? 但他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太子道:“昨夜之事,本宫以为是有人蓄意为之。” 太子正襟危坐,此时神色严肃。 他昨夜在东宫闻听此事之时,先是大为震惊,连忙询问到他二人伤势,得知并无大碍后,才稍作宽心。 那群贼人扬言是什么替天行道,表面上打着为他夺位的旗号,实则是蓄意离间兄弟之情,引起帝王猜忌,欲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胆大妄为之人,竟还敢当街咒骂陛下昏庸?当真是嫌自己命长。 他因此连夜出宫前往大理寺监牢亲审,却发现那群被关押的贼人竟尽数服毒自尽。所服之毒,与那女刺客完全相同,很显然,他们是同一伙人。 而唯一的活口,是那名吓到晕厥的女孩,她似是五六岁的模样,在梦中不断呓语,显然是受到惊吓。太子遂命御医前来,为她开些安神的汤药,只希望人在醒来之后,能够提供有利的线索。 事实证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女孩在今晨醒来时,先是哭喊着不要杀她,随后经安抚后道出一条有利的线索。 “听闻皇兄昨夜去了大理寺,可有查到些许眉目?那群人有招了些什么?”萧嘉淮闻听此言,也算明晰人的言外之意。 此时非同小可,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查明真相,既然太子愿意身涉其中,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确实查到一些。”太子点头而应,“不说来蹊跷,那群人刺客都已服毒自尽。倒是你们所救的那孩童,说出了一些事情。” “那个小女娘也与他们同伙?”陈以容回忆起昨夜之事,稍有迟疑,“可是那个女刺客,分明要在我面前杀了她啊?” 那时冷刃锋利,朦胧月夜下,弱小的生命被他勉强护住。他难以想象,这般瘦弱无依的孩童,居然是被他们利用的工具。 “或许是因知晓事情败露,怕她多言,才杀之灭口。”太子亦疼惜那孩童,目光也逐渐凛冽,他朗声道:“那群人实在可憎,连稚童都不放过,若让本宫知晓幕后之人,必会对其严惩。” 今时他问人家在何处,父母又在何方,人竟对此一概不知。 再追问下去,才知晓早于两年前,便有人深夜纵火烧她家寒舍,暗杀其双亲。事后,便被拐卖至那群贼人身边。 太子心生慨叹,不过是垂髫之龄,她竟有此遭遇。可见这京城表面的盛世繁荣之下,不知隐藏怎样的暗流波涛。 想到这里,太子胸膛稍紧,敛目低黯酝酿沉邃,颤巍掌心五指相扣。 “那稚童名为含桃,是被那群贼人拐骗到他们身边的。这两年来饱受苛待,她并不知道太多,只时常听闻他们平时会提到‘清音坊’。” “清音坊?” 陈以容对此名字颇为陌生,他回京不久,整日除公务外,也就是与他的殿下,或在府中赏画对弈,或去茶楼听曲品茗,这等一听便为风月场所之地,他便是看都未曾看过一眼。 第45章 他不解般与萧嘉淮对视,果真见人眼底也是一片狐疑。 萧嘉淮迟疑问道:“清音坊?皇兄所说的,可是那个仅仅三月便人尽皆知、整日里宾客络绎不绝的……酒楼?” “正是此地。”太子凝重点颌,预感油然而生。 若说幕后之人与清音坊相关,怕是此事一时间难以查明真相。那清音坊他虽说从未去过,可能在京城这卧虎藏龙之地站稳脚跟,必定非等闲之辈。 他长叹一声,忽起身拂袖远眺天际。雾霭沉沉,冷光寒彻云翳,似雨欲倾盆。 陈以容倒未多思,只是生出几分好奇:“竟有这样的地方?真不知会是何样人所开,或是怎样的经营手段。” “我倒是有幸去过一次。”大皇子沉默许久,忽启唇开口。 事到如今,许多事情,似乎不能再隐瞒下去,否则那人今日伤的是他五弟与其身边之人,明日说不定就会伤害太子! 若一国储君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恐国将危矣,大厦将倾啊。 “其实有一事,我一直隐瞒于诸位。”大皇子此时看着殿内之人,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明真相。 太子闻言,转首询问:“大哥有何事要说?” 大皇子深舒口气,唇边攥紧拳头回禀道:“三弟曾邀我去过清音坊,在那里,他对我进行过一番拉拢。” “拉拢?拉拢大哥你,做什么?”萧嘉淮眉头紧蹙,预感陡升。 大皇子唇边攀上讽刺的笑意,露出不屑神情,“他是也妄想储君之位,与我说那等大话。倒也不瞧瞧自己那不入流的本事,还妄图与我们太子殿下一争?当真是笑话。那时我对他斥责了两三句,可能他贼心至今不死,才蓄意刺杀了五弟。” 何人不知宣辰王与太子是至亲手足?若是能让其命丧黄泉,便是斩断太子臂膀! 乌云蔽日,利益熏心,难免让人头昏脑胀,乖悖初心。这三皇子便是只瞧见太子身居高位的手握重权,又怎知人伴在帝王身侧的诸多年月里,是怎样的如踏水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原来是三哥。很好,他,很好。” 太子摇头悲叹,叹其生于红墙下,明争暗斗,步步惊心,便是亲生兄弟如今也不得不防。 陈以容醍醐灌顶,此时也恍然大悟。 若三皇子当真有此心,如此便是可以盘算清楚。 因他觊觎太子之位,所以才会在他当年宣辰王殿下开府之时安插若薇进府。他母妃为贵妃,若做此事,确实轻而易举。 而那若薇,应是早有察觉到殿下对他的心思,所以在他回京之后,便在京中蓄意散播流言,以来挑拨宣辰王与太子的关系。 当真可笑,还真把他当成什么红颜祸水。难道单凭他一人,就能搅得京城满城风雨? “还有。”大皇子又道,他便是要将多年之事说个清楚,必不能再让他这二位兄弟被蒙在鼓里! “多年前我在御书房对五弟……那件事,便也是他从中作梗。在背地里与我道太子殿下瞧不上五弟这个舞姬之子,针对一番也是无妨,只当给个警醒,莫要以为有了皇祖母撑腰,就可以日后为所欲为。” “可谁知他那时竟做了好人,站出来指责我的不是,当真是可恶至极!” 大皇子其实此前并无这般义愤填膺,只是自从那日清音坊不欢而散后,便对人狼子之心有所洞察。如今又听闻五弟遇刺,想起当年之事,便觉得那萧嘉明简直就是一个小人! “竟有这样的事!”陈以容听闻此话,当即怒目而瞪,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起身下榻道:“当年之事原竟是三殿下挑唆的?” 枉他多年来对此事耿耿于怀,在知晓大殿下也为太子同盟后,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态看人,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没错!”大皇子心中躁怒,恨不得此时便冲进三皇子府邸,将人狠打一顿,以泄自己多年之愤。 他又看向陈以容,信誓旦旦道:“弟、弟妹放心,我如今早已敬佩五弟的为人与才能,并不会以所谓的出身而轻视任何一人。毕竟论出身,我们都是父皇之子,都是天家兄弟!” 陈以容被他这一声弟妹叫得微怔,随后回过神来,脸颊不由浮出一片绯红。 什么弟妹,倒不知大殿下怎么知晓此事,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告知的? 倒是萧嘉淮很满意于自家大哥这声称呼,更不顾旁人在侧,将陈以容拥入怀中,又避免触碰到他伤处,搂得格外谨慎小心。 “大哥这些年来待我很好。我也明白大哥当年是童言无忌,早已不会在意。”萧嘉淮说着,侧目看向陈以容,唇边笑意温和,“我与阿容‘夫妻’同心,他自然也不会在意当年之事。” “那便太好了!”大皇子多年来悬着的心终于坠落,他豁然开朗道:“眼下唯一之事,便是我们共同抵御外敌!让那狼子野心的萧嘉明永无翻身之日!” 陈以容与萧嘉淮纷纷点头,赞成他这般豪义之言,倒是太子心中苦闷难言。 世人道他天资聪颖,实为璞玉。他不知真伪,唯有上进。多年来练武场中闻鸡起舞,御书房内挑灯夜读,披星戴月,吞泪咽血,其中酸楚谁知晓? 他自觉有治世之才,亦兼鸿鹄之志。飞鸿踏雪泥,泥上应留爪。故自幼发奋,欲固守储君之位,以奠将来宏图大展,不负祖宗基业,福泽万世安宁。也愿巍巍大齐多士之朝,皆有这般上进之心,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 第46章 他曾经只信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故而体贴兄弟姊妹、孝敬双亲,更为民谋利,做那人人称赞的太子。 只是没成想,曾经也格外敬重的三哥,竟是多年来没能看透他的野心昭昭,当真让人心寒而又心惊。 他沉思良久,方道:“三哥目标在我,此番让五弟与以容身陷险境,本宫心中有愧。唯有早日寻得真相,才能让这场风浪重归安稳。” “朝中势力错根盘节,风谲云诡,人人如履薄冰。若贸然向父皇禀报,且不论天子信否,只怕打草惊蛇。深思熟虑,惟有从清音坊入手,再探天机。” 第28章 吃醋 陈以容闻听太子此言,可不得了,竟是要带他家殿下前去喝花酒?如若人当真迷恋上哪位娇娘,岂不是叫他徒增伤心? 当即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连声反驳道:“这可不行!那清音坊实乃风月之地,若太子殿下贸然前往,被旁人认出身份,大做文章弹劾您可怎么是好!” 太子见他不顾礼数,先是颇为震惊,随后瞧人面露焦急之色,警惕着偷瞄于他那位五弟,心下也是了然。 恐是怕他五弟垂涎于花楼美娘之姿,成那负心人吧?只是他五弟实乃正人君子,哪里会做那种事,纵是美人在侧也会凛然而拒。 遂轻咳一声道:“以容若是想同去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如今有伤势在身,怕是不宜饮酒,可莫要贪杯。” 陈以容心生喜悦,正欲谢恩,却不想萧嘉淮出言阻拦。 “他昨夜方才受伤,御医特意嘱咐要好生休息,皇兄你莫要惯纵他。” 萧嘉淮哪里看不出陈以容那些小心思?只是往日也就罢了,他不久前才身受一刀,又昏睡了小半夜,此时应留在府中安心静养才是。 若是真没看住,沾了酒,让伤势加重,他怕是才会真的懊悔! 可陈以容不知他这般心意,冥思苦想良久,也没能想通人到底为何阻拦他,干脆也生出几分脾气,狠狠的跺几下脚,全然当作宣泄了。 “殿下你莫要说得这般严重!”他不甘示弱,扬声对萧嘉淮嚷道:“不过是区区小伤而已,根本不算什么!倒是你这般阻拦我前去,是不是想去那花楼寻美人作乐,嫌我跟你同去是碍事了?” 萧嘉淮只觉得自己冤枉,天地可鉴,他可从来不敢有这等心思。 刚要为自己辩驳一番,却又听陈以容道:“我不管,你若是不带我而私自前去,便休要怪我三日不理你!至于那些难喝的汤药,你也留着自己喝去吧!” 太子倒是少见他这等蛮不讲理之态,俨然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再看他那五弟,此时也是欲言又止,拿自己这位‘王妃’全然没有办法。 他忍不住唇间攀附笑意,笑这等岁月静好。 萧嘉淮听陈以容那番胡言乱语,也冷下脸来,口中低声呵斥:“你莫要胡闹。这等话也是可以乱说的吗?” 如今倒是把他宠惯得不像样子,竟还敢拿自己的身子威胁他,待他此番身子养好,定要给人个教训。 陈以容见他面有愠色,心知自己适才言辞过分,却又不肯低头,“我、我不管,太子殿下都应了,我就是要与你一同去!” 大皇子察觉局势不妙,大有剑拔弩张之势,便出声打圆场道:“五弟,你也莫要担心过甚了。我们习武之人,难免会受些小伤,却也没有那般严重。索性今日我在,无论遇到何等风险,都有我来保护你们,就让陈小将军与我们同去吧。” 萧嘉淮属实拿这三人没办法,却也只能点头应允。 不过与陈以容约法三章,不许惹是生非,不许饮酒,最重要的一点是,若在遇到不测,不许不顾自己身体强出头。陈以容皆一一点头应下,不过记没记在心里,也就无人可知了。 马车缓行,经繁华街巷,行至清音坊。 此处堪称逍遥地,稚水潺涓引碎瓣,惊扰凡尘乱。 一行四人伫立前厅,又听大皇子言此处有一美娇娘,单名唤瑶,声名赫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谓是千金难求遇。 太子闻言笑道:“也不知我们兄弟三人,是否有幸见到那位瑶娘。” 虽知人是玩笑之言,萧嘉淮仍打趣儿道:“皇兄不是来探天机的吗,怎么还惦记起美人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这位太子皇兄,多年来清心寡欲,也并未有妻妾侍奉在侧。倒是难免生出好奇,他日究竟会是何样女娘,能映入他的眼中。 说笑之际,一位身姿婀娜的美人迎面而来,她掩唇一笑道:“几位公子,要不要奴家陪你们玩玩啊?” 她远远瞧见这群人装扮似是不凡,其中一位更是眼熟得很,正是不久前方才荣耀回京的忠武将军陈以容。这才壮胆上前,想与人搭讪几句。 陈以容见她目光似流转在萧嘉淮身上,心生不悦。心道幸亏他来了,否则他的殿下说不定就会被这女娘‘轻薄’了! 他一向反应灵敏,更快人一步,上前抵挡在萧嘉淮面前,厉声呵斥她道:“大胆,离殿下远些,他可不是你能高攀的!” 那美人见他面露不善,似有杀意暗掩,瞬间吓到花容失色。 这忠武将军也忒可怕了些,旁人道他是世家公子、国之枭雄,什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看来,分明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架势,似是下一刻就要对她拔剑相向,让她一命呜呼。 第47章 想到这里,她颤抖道:“奴家、奴家名为凤仙,只是倾慕陈将军威名许久,所以才壮胆来的,却不想,打扰到了将军。奴家这便离去!” 说罢,朱唇嗡合,竟有几声呜咽,转身擦拭着眼角小跑离去。 这一番话倒是让陈以容背脊发凉,心虚般看向萧嘉淮,人果真冷下脸来,鼻翼间发出轻蔑的冷笑。 “哼,陈将军美名遍天下,连这花楼美娇娘都对你倾慕不已,当真是本王高攀了。” “不是的殿下。”陈以容暗道不妙,连忙扯拽他衣袖打算解释一番。 他这岂不是有理说不清。这清音坊他也是头一次来,哪里识得什么凤仙牡丹的?这女娘简直害他害得苦,眼下他家殿下生了气,可是难办得很! 萧嘉淮当然知晓陈以容并不识得此人,只是故意逗玩他罢了。谁让他方才说什么都要跟来,这下好了,倾慕者迎面而来了。 知道他的阿容在京中仰慕者居多,昨夜七夕便有一大家闺秀送花诉情,今日连这花楼中舞娘都直言相诉,当真让他恨得牙根发痒。 吃醋,着实是吃醋。迟早将他关起来,看他还敢不敢四处‘勾引’旁人。 萧嘉淮想到这里,扯走人手中的袖子假意不理睬,任凭陈以容在他身侧软磨硬泡将好话说了个遍。直至坐进雅间,仍对人那几声‘好哥哥’置若罔闻。 陈以容一向乖觉,见他如此,只好掌心轻搭自己腰间伤处,故意拧眉呼痛:“哎呦,好痛,是不是方才追殿下追得太急伤到了啊?” 萧嘉淮这下坐不住了,连忙收敛起那份冷漠,抚上他腰腹急切问道:“哪里痛?可是伤处吗?要不要即刻回府换药?” 陈以容借机将他抱个满怀,唇边溢出声轻笑。他就知道,萧嘉淮定会上当,反正人从来不会对他坐视不理。 “你呀。”萧嘉淮也瞬间明白自己是被他欺骗了,却也只是摇头轻笑,没再过多苛责。 倒是一旁的太子与大皇子,将他二人此番举动看了个遍,直言太腻歪,根本没眼看。 大皇子才知晓他二人关系不久,此时还有些难以相信。这两个男人之间竟也能如此恩爱,果真让他大开眼界。 “他俩一直这般吗?” “哎。”太子故意长叹一声,为自己斟酒一杯道:“大哥你是不知,他二人从小同床共枕,那可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怕是回到王府里,会更恩爱吧。” 话音刚落,忽闻琴瑟涔起,满堂惊呼。只见人声鼎沸争缠头,赏落红绡不知数。 四人敛目隔眺,听下方旁人喧闹,竟是瑶娘来。她玉面遮纱,难辨真容,只那双眼生得极美,可谓美目盼兮。 瑶娘巧笑倩兮,华裳散转刹若叠云,琵琶曲响掀群嚣。柔荑缓缓奏天籁,道是芙蓉泣露、昆山玉碎。 大皇子心中惊愕,奈何言辞匮乏,只轻吐句:“好、好美。” 而太子看得神色微怔,一时竟似被勾去魂魄,他低声赞道:“这便是那声名远扬的瑶娘么?朱弦映皓腕,静坐弹宫商,果真是名不虚传。” 瑶娘察觉似有一道炙热目光凝视自己,不觉瞥见雅座公子,观得那陌生男儿。瞧他模样倒是生得俊俏,心间一丝波澜难平。 自这酒楼开张以来,不论是文人骚客,亦或是王权富贵者,她见得也多了。常有人一掷千金只欲与她相见,殊不知,她从来不在意那等钱财。 “大殿下还是消息灵通,这瑶娘确为仙姿啊。”陈以容只轻瞥一眼,便不再相看。美人虽美,可他的殿下难哄,若真是多看上几眼,保不齐自己又得遭罪。 “是啊,太子殿下觉得这美人如何,可否能入得了你的眼?” 大皇子美酒晃杯,却许久不闻人回应。再瞧他那太子皇弟,竟不争气般直勾勾盯着人家瑶娘。 干脆伸手轻推他肩膀,凑近了人耳,悄声戏谑:“怎么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倒是有失你君子风度啊。这么喜欢她,不去明日去求父皇,把她赏给你怎么样?” 太子闻言回神,竟是难得有几分羞涩,连忙回应道:“大哥哪里的话,我才没有!” 忽视线挪移,看下方,恍惚一熟悉身影入目,确认再三而无误,正是他的那位三皇兄,皇三子萧嘉明。而在他旁侧,有几位老臣,似是与人谈笑风生。 他推拒大皇子手臂,向下方与三人示意道:“你们瞧,这不就是三哥?还有他身侧几位,皆是几位两朝元老。没想到他们竟也会来这等地方,此处还当真藏龙卧虎啊。” 三人纷纷将目光移挪到那处,果真如人所言。 烟花柳巷,美人美酒,还有瑶娘音音细韵,余音绕梁,也难怪那些个达官贵人流连忘返。 倒是陈以容,没瞧见自家父亲纪国公,这才松口气——还好他的父亲不会犯糊涂,与这三皇子同流合污。否则忠孝难两全,他怕是要做那不孝子了。 【作者有话说】 瑶娘与太子是本文副线cp~下一章也是与他俩相关的,但是文中对他俩这条感情线描写不会很多,我打算到时候开个番外! 第29章 瑶娘 四人将他们的虎狼之耽尽收眼底,嗅出腐朽污秽、尔虞我诈。 可在端坐在萧嘉明身侧的一人,却让他们难以相信,那是两朝元老、百官之首的丞相。 若是平常官宦子弟来此饮酒作乐倒不奇怪,可这丞相已年过半百,府中从不缺娇妻美妾、钟鼓馔玉,来此做何? 第48章 太子心中烦闷,倒不知他这位三哥有这般大的能耐,连丞相都似与他同流合污?这三皇子背后势力,如今看来似是不容小觑。其母族的镇国大将军必会与之为伍,更有丞相相助,可谓是如虎添翼。 倒真是往日里小瞧了这位流连风月之地的三皇子,原是个扮猪吃虎之人,这般深藏不露。 想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路已然是瀚海阑干百丈冰。 萧嘉淮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只是笑言:“真是有意思了,这老东西竟也会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大皇子倒是实心人,许多话他不吐不快,干脆直言不讳道:“哼。这老东西,可不像是来这地方寻欢作乐的性子。这清音坊鱼龙混杂,保不齐,他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大皇子嗓门颇高,恐引来旁人注意,萧嘉淮忙让他噤声。 “大哥慎言!莫要让他等发现,免得多生事端。或许我们还需派人打听此处,恐是早为他们的筹谋之地,应万分小心才是。” 大皇子闻言觉得有理,但此处人多眼杂,实在不宜久留,故而用肩膀顶下还在沉思的太子,出言调侃道:“走了太子殿下,可莫要在这里愣神了。下次再看你那心心念念的美瑶娘吧。” 太子来不及反驳,此时思绪复杂,倒是觉得一人或许知晓其中真相…… 星汉与金娥高悬之际,太子萧嘉临寂夜踽行,复返长音坊,避繁杂人等,追沿图路欲寻向瑶娘房中。 瑶娘今日一舞倾城,鲜花罗缎抛无数,王孙公子皆纷约见,她只佯作娇羞入香阁,对人皆避而不见。 她坐于铜镜前,素手托青丝,解下珠玑琳琅,便只剩一髻凌云。 浮想上面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务,愁绪满怀无释处,黛眉颦颦,病如西子。 那旁侧金笼挂朱红,鹦鹉学舌喋喋语:“傻瓜!傻瓜!傻瓜!” 她起身,弱柳扶风上前去,隔笼喂鹦哥,喃喃自言:“你才是傻瓜。” 萧嘉临恰巧在此时推敞半掩屋门蹑脚潜入,听那鹦鹉聒噪,出三声呓语,暗忖它当真乃一笨鸟。 瑶娘忽闻门扉吱叫声,警觉般惊起猛回头,冲到妆奁前,玉指纤纤握银簪,俨然副无惧生死之态,声色微抖道:“谁?” 萧嘉临见已被发现,再难隐藏,可却一时不知该怎样说明自己身份。 王孙贵胄,或有似三皇子那般流连烟花巷柳,虽无人敢直言,却私底议论纷纷,或讽刺其轻浮放浪,或讥嘲他纨绔子弟、不成气候。 萧嘉临自幼时便被封为太子,多年来谨言慎行,从无半分错处。 此番夜闯人阁,明面为一睹芳容,实则探听今日丞相与三皇子等人为何在此。 凭他们权势滔天,若想掷万金见瑶娘,恐非难事,故好奇那丞相是否为清音坊常客,亦或有其他缘故。 萧嘉临唯恐被人当作那等登徒子,连忙故转身背向她道:“姑娘莫怕!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只是今日偶然一见,属实好奇姑娘芳容。故而做出此等轻浮之举,是在下之过。” 瑶娘自入这清音坊,近四月里身不由已。如今竟见有人胆大妄为,敢私闯她房中,一时恐怒参半,只暗幸未解罗裳。 可又见他背过身去,心中安下几分,想来也不是个十分无耻之徒,虽如此,手中依旧紧握银簪。 她迟疑后开口,瓷音冷冷,拉开几分距离:“公子若想见我,找妈妈约我即可,何必夜中闯人闺房呢。” 那笼中鹦鹉似是知道些什么,识时务的扑棱着羽翅,鸟语连绵。 “小贼!小贼!小贼!” 萧嘉临闻后轻声浅笑,转过身来后退三步,退于屏风后,覆手而道:“姑娘说笑了,若在下那样相约,恐是一掷千金,亦难与你相见。清音坊水之深浅,姑娘岂会不知?在下见你绝非凡俗之辈,不该流落至此,想暗地与姑娘询问清楚,倒被这鸟儿取笑了。” 纱帘逶迤倾泻,退避隔于屏风,是出于君子道义,亦不愿轻薄佳人。 瑶娘得见人真容,惹她倏然生惊诧。 她从未见生得如此俊朗之人:眉目若画,风度翩翩,只此一眼,惊鸿一瞥,便觉似曾相识,宛若前世见过一般。 久居清音坊,王孙贵胄不少见,清风书生亦不鲜。可此时她膛前起伏,涌起不知名的暖意。 又见他自觉退至屏风后,警觉稍减,银簪插入发丝中,缓行至金笼旁安抚鹦鹉。只是杏眸睇屏风,观人修影绰绰,猜度已过弱冠之年。 瑶娘故意走近萧嘉临面前,隔着屏风与人遥相对望。 萧嘉临终是瞧见美人真容,她那等柔情绰态,若海棠醉日、顾盼生姿,镌刻于头颅,欲再偷瞄细赏,却想那等轻浮之举,有失皇家颜面。 瑶娘忽而无奈苦笑:“公子既知水之深浅,又有何可问?不过是命运半点不由人罢了……” 她在风月场上看似风光无限,也不过是被人圈养在金笼中的鹦哥罢了。烟花柳巷买笑生,那无形的刀紧紧抵在她颈脖之上,稍有差池便会沁出鲜血。 步步如履薄冰,将来亦是云雾迷茫。前程是万丈深渊,叫她夜夜惊醒不得眠。 鹦鹉吃尽了黍子,又叫唤起来:“不由人!不由人!不由人!” 倒是这一声惊醒了她,忙别过身去,转身入坐,将茶倒满后静言:“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今宵良夜,公子若在奴家这久留,只怕府中的娇娘会不高兴了。” 第49章 茶满有送客之意,而萧嘉临却未领。听得那句命不由人,猜测大抵她亦如同孤鸾,被禁锢于方寸之内。 或是被位高权重者胁迫,或是家道中落的无奈,只此番初见,难以询问出口。 视线移挪旁侧,瞧那案间妆台,摊着笔墨纸砚。那上面人所写的诗词,方才略是一瞟,她诉孤月寂寥,也在诉命途多舛。 若非被困于此处,他想人也该是京城才女,名声赫赫。 又听她提及府中娇娘,不由发出轻笑:“姑娘说笑了,我尚未婚配,何来娇娘?倒是姑娘你,若是欲离此地,或许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瑶娘心中冷笑,这公子好生奇怪,不愿告知身份,却还道什么助她逃离金丝囚笼这等谬言? 想必是哪府权贵的公子偷溜出府,遇见美人便轻狂地想逞英雄。可他哪知这清音坊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他一介小小公子能撼动的? 可念他衣着华丽,也不敢轻易得罪于他,只得开口好言相劝:“公子若尚未婚配,那府中定有令尊相候,若是在这待久了,清音坊也不好交代不是?” “另外,瑶娘多谢公子好意,可奴家的事便不劳公子费心了,公子好走。” 萧嘉临见佳人推拒,或是因他不便表明身份,也恐那幕后之人的颇高权势,只她此番言语,更印证心中三两揣度。 不由心生嗤笑,目光凛然。或许当真是那等蛀虫蛰伏民间,试图翻弄云雨。 对于三皇兄,或许他要顾念手足之情,难以轻易下手。可是那丞相之流,既然已是祸患,必要早日查明真相,以还天下安宁。 眼见瑶娘逐客令已下,自然不宜久留,便压低声音说道:“瑶娘,你且等着,本宫定会救你而去。” 瑶娘听他自称本宫,瞬息明了人身份,竟是那太子殿下? 她连忙俯身参拜,在人即将离去之前,追诉一声:“含桃、含桃!请您护好她!” 萧嘉临听到这话后身形微颤,稍有停顿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人走后,瑶娘起身复对妆奁,镜中可窥花容月貌,眸中却泪意满盈。 他是太子,那人竟是太子! 都说太子是这世间最宽仁、最为民之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即将脱离苦海,得以为家人诉冤屈? 萧嘉临独行夜路,顿感自己适才所为鲁莽。怎就那般私闯人家女娘闺房?简直是轻浮、放浪! 可又想到那瑶娘玉靥姽婳,才情馥比仙,幸见其真容,生得是蛾眉曼睩、仙姿佚貌。美哉、确是美哉!纵父皇后宫佳丽三千人,仍较她稍显逊色。 心中莫名情愫浮涌,思虑大抵是那一见倾心。 可眼下情势危急,瑶娘真实身份难知,怕是他二人若想修成正果还需时日。更何况父皇那边,当真允许他娶一风月才女为太子妃吗? 罢、罢,不愿多想。 正当太子欲折返回东宫之时,忽见一人迎面而来。 那人身着夜行衣,遮掩大半容貌,向他行礼拜道:“小臣总算找到殿下了。” “可有何事?”太子预感升起,连忙问道,“可是大理寺中,含桃出了什么变故?” 那人神色微怔,随后赞不绝口道:“殿下果真料事如神,今夜有人欲潜入大理寺监牢将含桃灭口,幸得大殿下派小臣前去暗中观察,才未酿成悲剧。” 太子复又问:“人可是抓到了?” “没有。”那人颇感遗憾,“他当场服毒自尽,那毒与昨夜那群人所服全部一致。这含桃,殿下可要带出大理寺,将她保护起来?” “自然。”太子阖眸只觉头脑昏沉,大抵是近日之事太多的缘故,“本宫会将她带到宣辰王府,你在以容身边,也切记要护住他们。” 谢城跪地抱拳,朗声道:“小臣,遵旨。” 第30章 密信 雨打芭蕉珠似串,瓦檐雾霭氤氲,是秋日将近。 太子独立街坊,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之盛世景象,叹好一番国泰民安,可他却心中忧愁。 瑶娘那日不肯说出实情,想必背后那人,与位高权重者息息相关。再想长音坊遇丞相之事,着实匪夷所思,他早年过六旬,不该为这等流连风月之年岁。 忽有一近身侍从递信,因事关丞相,他抬步远避人群。寻一清静角落,拆信而阅,倏忽震惊。那信中所述,竟直指他多年暗地所为。 贪污受贿,建那清音坊,结党营私、拉拢朝臣,还有豢养私兵之嫌。条条例例皆是当诛之罪! 得此讯息,目光微凛,忙寻上大皇子,欲前往宣辰王府内再做商议。 宣辰王府的书房内,萧嘉淮笔酣墨饱,伏案执笔落素笺,力透纸背,墨香缱绻。在书那日所见,将丞相之名落于纸上。 忽以清茶作酒,搁笔啜茗,舒缓心间烦闷。 盘算起当今朝局,若丞相真为三皇子所用,他日那萧嘉明得一拔萃之机缘,得父皇青睐,恐太子稳居之路再添蒺藜。 他不愿争。平生夙愿,不过助太子稳坐储君之位。他日人君临天下,做贤明帝王,再做他身边能臣,与心中之人逍遥余生。 可惜事到如今,到底成为了奢望。 萧嘉淮长叹一声,其中蕴藏的忧愁,倒被旁侧的陈以容听个真切。 他故意玩笑道:“哥哥怎得一早便唉声叹气?可是我在这里打扰到你了?” 第50章 萧嘉淮听他这话,全然没有怨气,反而是在故意逗他,便也回应他一句:“那可不?美人在侧我却要受这等案牍劳形之苦,当真是愁啊!” “殿下你简直太不正经!” 陈以容端起茶杯遮掩住心中悸动,笑骂他青天白日,竟想那等春宵之事,说出去简直有辱皇家声誉。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推开,正是大皇子与太子齐来。 太子瞧见陈以容在内,口中直呼:“呀!五弟惯会在府里偷闲,与美人品茗消遣好不惬意,倒是累了本宫与大哥在外辛劳。” 而大皇子嗅闻到房中茶香四溢,眸间忽闪亮光,行至人身侧道:“这香气,一闻便是好茶啊!又是父皇新赏的吧?大哥好生羡慕,所以待会你送我些带回去吧!” 这大皇子为人直率,心眼也不坏,除习武狩猎外,就是爱品茶。常道茶可以清心安神,让他摒弃掉凡尘琐事的羁绊。 萧嘉淮看到来者,落盏摇首,起身行礼问安。见他二人行步如风,细汗微喘,摆手邀人坐,咐浅香上茶。 他佯作取笑言道:“大哥哪里的话,若是喜欢就拿了去,左右臣弟与阿容都是粗人,尝不出其中好坏。” 陈以容一听这话便不大乐意,连忙叫嚷着反驳他:“殿下说自己是粗人就也罢了,做什么还要搭上臣啊!臣虽然与你夫妻同心,可是才不想一起与你做那等粗人!” 大皇子觉得自己适才多余言语,倒是被他们这恩爱秀得猝不及防。 “你二人够了啊!我也就罢了,早已有妻妾相伴。倒是我们的太子殿下,至今仍未婚娶,怎受得了你们这般、这般浓情蜜意!” 太子闻言斟茶啜饮,横眉冷对睨他道:“大哥可莫要在这等事上牵扯上我。国事繁忙,本宫可无心于儿女情长之上。” “这话可不对吧?”陈以容星眸微转,壮胆调侃起来:“那日清音坊内,太子殿下对着瑶娘目不转睛,还不是被她勾了魂去?” 太子唇角笑意戛然而止,心中隐有几分心虚,却不肯承认,仍嘴硬般拍案斥责。 “陈以容你大胆!竟敢妄议储君?” “臣没有!臣冤枉!” 陈以容倒是不怕他,也明显看出人是在欲盖弥彰罢了。但仍是故意起身,躲到萧嘉淮身后,口中仍然叫嚷着:“太子殿下分明就是倾慕那瑶娘,被臣说中了心事还道臣的不是……您这是恼羞成怒了!” 萧嘉临听他口出“狂言”,眉头微微上挑,半带调笑般说道:“好啊你,竟敢诽谤于我?信不信本宫治你的罪,将你贬为五弟的侍妾!” “那又如何!”陈以容不以为然,“就算是给殿下做侍妾,我也心甘情愿!况且,殿下才不会有旁人呢!” 对他而言,反正与萧嘉淮已然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至于身份,都早已是浮云。 萧嘉淮也忙将他护到身后,窥视着太子的表情,连声说道:“没错,臣弟此生,唯有阿容一人足矣。”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太子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二人如今恩爱得过了头,倒是都在他面前不做收敛了?当真是欺负他孤家寡人,没有佳人相伴! 想到这里,便又忆起那夜所见的瑶娘,与人的‘谈笑风生’。若是真能与她……忽而察觉到自己的荒唐想法,他连忙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言语。 又记起街坊时收到的那封书信,从怀中取出递他们面前,压低声恐隔墙有耳。 “对了,今日找你们前来是有正事。自那日长音坊遇丞相,想必你们与本宫一样觉此得事有异。遂本宫派人细细探查,果真发现他曾有私会朝廷官员,行贿赂之事等举动。这封是我刚得的密信,你们请看。” 三人接信细察,面色愈发凝重。 皑皑迷雾皆消散,真相昭然若揭,鄙夷这丞相还当真是那沐猴而冠之人。 萧嘉淮离案扶窗,扃牖而谈,冷笑道:“好个当朝丞相,我道他那般年纪,怎还出入风月之地,原是野心昭昭,给自己作死!” 朝堂猛如虎,常有佞臣当道。只这佞臣位高权重,竟是当朝丞相,当真可笑、又可悲。 他为两朝元老,亦曾有赫赫功勋,一向受文景帝厚待,只如今年近古稀,本应颐养天年,竟也做出此等举动。 忽窗外有雷鸣轰响,似是暴风雨前的震慑,又似要撕碎黑暗,还这盛世太平。 这雷声甚响,陈以容注视雨滴坠落,霎时眸光潋滟,“只怕是祸患之起源,风雨之滥觞,春来、不秋来红杏要出墙啊。” 大皇子眉峰凝起,也沉吟道:“这风雨欲来,到时恐有变故,父皇重用他多年,一时或难以信任我等兄弟之言。太子殿下,我们需早做准备。” 太子引烛火烧信,灰飞烟灭落香檀。拍手掸尘,低音沉语:“而且这信中说道,清音坊是当今丞相所设,三哥怕是也身在其中,与丞相有所谋划。可是时间尚短,难查出其中端倪。” 陈以容亦是恍然大悟,忽想起那日所见的瑶娘。 那瑶娘姿曼妙,不见真容犹睇骨,灼若芙蕖出渌波。一曲流觞,绝非俗物,心中隐有揣测。 “这长音坊既为丞相所设,那头牌瑶娘为他引客无数,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以容此言甚是。”太子不欲再遮掩,反而平添几分骄傲,将昨夜之事道出:“那瑶娘真容甚美,本宫曾有幸与之相谈。我观其兰质蕙心,堪称柳絮才高,若三春之桃、九秋之菊,属实不似寻常那般,供人玩乐的乐姬花魁。” 第51章 听人幸会佳人,三人皆眸色暗惊。 传闻瑶娘卖艺不卖身,千金难会姝一面,这太子殿下果真好本事,竟叫美人另眼相看。纷纷斟茶再饮,猜度喜事将到。 “太子殿下不愧是做大事之人,轻而易举就会得名遍京城的娇娘。羡慕!属实羡慕!”大皇子笑颜逐开,此时房中凝重氛围稍减。 “过奖过奖!” 太子连忙摆手谦虚道:“只那夜初见,乃独闯闺阁,属实不妥,甚至被她视为登徒子,好一番指责。只是回想起她案间所作之诗词,显才情颇高,如今细想,其中恐有端倪。” “原来殿下是夜闯人瑶娘闺房啊?这点倒是与臣像极了。”陈以容眉梢间荡开笑意,不自觉的与萧嘉淮对视一眼,人果真也在凝视着自己。 这倒是巧了,与他一样。那时萧嘉淮对他闭门不见,便听了谢城之言,深夜翻墙入王府,虽说是发生些许不快,不过好歹也是后来将误会解开。 想到谢城,陈以容又目光深邃。此人身份存疑,或许也是时候,解开关于他的谜团了。 “这哪能一样?你那是翻墙会见情郎,本宫是为正事!”太子没好气的反驳。 却不知,陈以容听到这话后,眉心微蹙,眸中暗藏波澜。 这太子殿下如何知晓他翻墙之事?难不成……? 萧嘉淮察觉到陈以容神色黯淡,以为他是想到那夜的口舌之争,心虚不已,忙扯开话题。 “不过言归正传。既然瑶娘是为丞相所用,那她或许知晓丞相与三哥所为。太子殿下,不若你再去询问瑶娘,说不定会有线索。” 太子茅塞顿开,此时竟心中莫名生出喜悦,许是又有机会见到那一见钟情之人的缘故。 他忙道:“五弟所言甚是!要想得知丞相所为,恐瑶娘为最佳突破点,本宫这就再探长音坊。” 说罢便转身而去,再不去管其他之事,任凭大皇子如何呼唤,也没能拦住。 “哎!太子殿下,还有一事你怕不是忘了啊!” 第31章 养女 太子离去得匆忙,倒像是对那瑶娘情深意切,此时恨不得飞至人身侧。倒是苦了大皇子,踌躇般伫立原地,一时间欲言又止。 萧嘉淮看出人的迟疑,出声询问道:“大哥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皇子转过身来,视线在二人身上稍作打量,随后方要言语之时,被殿外躁动声响打断。 那是一五六岁年纪的稚童,瞪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生生般站在庭院中。身侧围着几名府中婢女,轻抚她脸颊逗弄她。 “这是那家的女娃娃?生得好生可爱。” “瞧这衣着打扮,倒不像是几位殿下的小郡主,难不成,是新来府上的小丫鬟?” “我看她年纪不大。这般小的年纪便被卖到府上了?当真是可怜,恐怕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卖女吧,倒是不知她能做些什么。” 她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倒是让原本就胆怯的孩童更添恐惧。她捏攥着自己的衣角,惊恐得连连后退。 她口中呢喃低语:“不,不是的。” 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倒是更让那群婢女生了怜悯,脸上纷纷浮涌出温和笑意,蹲下身来在她面前,关切询问。 “不是什么呀?跟姐姐们说说。放心吧小家伙,殿下人很好的,以后在宣辰王府里,肯定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不是被家里人卖的。”稚童眼眶泛红,却仍倔强着不肯掉下眼泪,“我的爹地、娘亲,都被人给杀害了,我的家,也被他们烧掉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一名婢女听到此言颇为震惊,这等太平盛世,竟然也会有这种纵火杀人的事情发生? 稚童频频点头,努力遏制住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道:“是,然后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好黑,好可怕,他们还整日里说着奇怪的话。还、还时常不给我吃饭,饿着我、打我……” “太过分了!”婢女心善,听不得这样的言语,一时间格外心疼起这个孩童,心想日后定要好好待她,弥补她缺失的亲情,和受到的虐待。 书房内的陈以容和萧嘉淮,将她们的对话尽收耳底。陈以容狐疑起身,敞门看向庭院,那娇小瘦弱的身影格外眼熟。 “这不是那晚被那帮刺客绑架的孩童吗?”陈以容好奇询问道:“她不是在大理寺吗,怎么带到这里了?”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大皇子眼见隐瞒不住,只好认命般实话实说,倒是不知这二人听到接下来所言,会做何选择。 他起身步到门外,对着那孩童喊道:“含桃,过来见过宣辰王殿下和陈将军,他们二人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含桃听到此话,忙擦干眼角泪渍,一路小跑着跪倒在陈以容面前,叩首道:“含桃多谢殿下和陈将军救命之恩!” 面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大哥哥她认得,就是那日救她之人。虽说那一日她处于生死关头,但是仍将他的容貌镌刻于脑海,想着如若有命可活,定要报救命之恩。 “你快些起来。”陈以容见她不由分说就跪在自己面前,惊得连忙出手搀扶,“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他们是恶人,锄强扶弱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就算是旁人看到了,也会选择救你于危难的。” 可含桃不愿起身,固执般跪在地上,适才倔强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自脸颊滑落在地,砸入低上的尘埃中。 第52章 “可是那群人杀我爹娘的时候,分明有人路过,却无一人相助……” 这世上人心的善恶好坏,总是难以轻易道明。 有人会选择对他人危难视而不见,也有人会施以援助,都是尽己所能,或是随心而行罢了。 萧嘉淮见状,低声向大皇子询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情况?” 大皇子长叹一声,颇为无奈的回应他:“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含桃在大理寺中险些为人所毒害,在那里着实不够安全。所以这几日将她伤养好了些,便送来到你府上,由你费心照顾。” 萧嘉淮心下了然,自那日起听闻太子所述,含桃与那群刺客有所关联,便想到或许会有人会对她动手。果不其然,才不过短短几日,就有人按捺不住。 宣辰王府上有亲兵侍卫把守,那群贼人再想混迹其中,怕是难于上青天。比起人多眼杂的东宫,宣辰王府确实是藏匿含桃的最佳地点。 想到这里,萧嘉淮看着那仍然跪在地上的含桃,走至陈以容旁侧,蹲下身来柔声对含桃道:“不必怕了,以后你在本王的府上,再也没有那群人会来欺负你。” 说罢,便唤来浅香,将人带下去好生照料。 含桃双眸亮闪,一时间感激之情难以言喻,支吾半天才低声道谢。倒是浅香很是高兴,将她带走去梳洗打扮。 浅香在端懿太后身边多年,曾为人精心装扮,对于这等事可谓是乐此不疲。可自从端懿太会崩逝后,便跟在宣辰王身侧,可就再也没了那番乐趣。 不过好在如今府上来了一女娃娃,倒是可以让她过过瘾。 “太子殿下将这小桃子送来,是不是怕我与殿下日后膝下寂寞啊?”陈以容看着她们二人离去背影,打趣般玩笑着。 对于人此言,萧嘉淮倒是颇感意外,随后捏握他的手,故意含笑回应道:“皇兄一向仁善,说不定,就是想免你生育之苦,所以才——” “我是男子!哪里能为你生儿育女!你莫要胡言!”陈以容听到这话,顿感羞涩,想到大皇子还在旁侧,连忙出声打断他的话。 又在人再度想开口之前,先人一步道:“我宣布,这小桃子日后就是我与殿下的养女,对于这个女儿,哥哥你可满意?” 萧嘉淮掌间一阵刺痛,人大有警告之意,他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便不情愿的点头,将他圈搂进自己怀中,覆唇落人耳侧:“满意,虽不是阿容亲生,却是你亲自救回来的,日后我一定待她视如己出。” 大皇子在旁侧将他二人的腻歪尽收眼底,当即懊悔自己留于此处。更深感怀疑,他们故意对自己视而不见,是全然忘记他的存在了吧! 可接下来,他方要出声提醒,就见那二人更加过分了起来。 萧嘉淮似是因近日劳累之故,忽觉头部微痛,抬手轻扶额头,眉心也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神情很快被陈以容捕捉,他双手二指并拢搭在人头侧,为人轻柔舒缓起疼痛来。 萧嘉淮很是感到舒适,闭目养神,享受人的揉按,不消片刻疼痛便全无了。他握住人手指,圈在自己掌间,清俊的脸上露出玉般温泽的笑意。 大皇子瞠目结舌,没料到这陈将军当真有这等‘贤妻’风范。就是不顾他这个旁人在侧,就如此恩爱,当真合适吗? 他忍无可忍,终于出声抱怨了一句:“你们二位,可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在吗?” “呀!”萧嘉淮回首佯装刚见到他般,故意抬起衣袖将陈以容遮在自己怀中,“大哥竟是还没走?阿容这副模样被旁人看到,该害羞了。” “什么模样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这就走,绝不打扰你们二人!”大皇子当即拂袖而去,准备回府到他的妻妾身边寻求安慰。 “大哥慢走,臣弟便不送了!”萧嘉淮看着他远去背影,又追着含笑说道。 “哼!”大皇子哼笑一声,踱步踏出王府大门,“嘉淮这个小没良心的,好歹给他个养女,竟然都不留我用个午膳?哎,真是有了王妃就忘了……忘了兄长!” 玉蟾凌空素娥居,银光泻地尘寰披。夜深人静时,三皇子府内,传来清脆的砸地碎响。 “好啊,好个太子!” 萧嘉明将那近来新得的玉器摔个粉碎,宣泄心中的愤恨,他双目猩红,似是要将面前跪地的探子撕个粉碎。 “含桃没死就算了,居然还被他送进宣辰王府?宣辰王府守卫森严,如何还能轻易进去?但愿那个小女娃子,别胡言乱语,说出些什么才好!” “可是殿下。” 周信伫立他旁侧,斟酌言辞提醒道:“据清音坊的人来报,七日前太子一行四人已经去过那里,不知是否是含桃说了些什么。” 萧嘉明眼中划过阴暗,恨意油然而生,“算他们有能耐,不过那又如何?清音坊是丞相所建,就算他们追查下去,也有那个老东西替我顶罪呢。” “话虽如此,但是如果丞相供出殿下您来……”周信一向思虑周全,此时也谨慎了几分。 萧嘉明沉着冷静下来,眼眸似是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斜靠倚塌,支着下颚,勾唇轻声道:“夜长梦多,不如用一些缓兵之计。父皇如果知道本殿下那位五弟跟陈将军的关系,不知会怎样做呢?” 卷帘金帐珠玉璁珑,云深不知暗影重重。算存亡在鱼笺雁书,夜仗雄心要星奔川骛。他一腔步月登云之志,岂能为那阴险狡诈之人所挡? 第53章 这储君之位,他要争,也要得。哪怕不择手段,哪怕牵连尽无辜之人,也无需有愧! 更何况,他俩本就是与太子同谋,也不算平白无故的,毁了他们的大好前程。 第32章 事发 天德报三皇子觐见时,文景帝正观那幅河山画卷。 此图绘及半壁江山,有道是山高海阔、国祚绵长。再观今盛世,是先帝费尽半生心血,御驾亲征开疆拓土,无数将士保家卫国,才得以有今日辉煌。 他闻听三皇子前来,深感诧异,毕竟他这个皇子,一向闲散只顾自己逍遥,在这京城之中,随处流传他的风流琐事。 “宣他进来,朕倒是好奇,他有何事要寻朕?” 萧嘉明端着一精致食盒,走进承德殿内,俯身叩首向天子问安,唇畔笑意满盈。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父皇万岁。这是儿臣近日新学的糕点,特意来孝敬父皇。” 这三皇子虽说纨绔,可近些年来最是尽孝道。虽说当年因他假传军情之事,引得端懿太后崩逝,他曾对人多有冷落与苛责。可时至今日,看他一片孝心之上,时常也不忍再责怪。 “你起来吧。”文景帝随意摆手,让天德扶他起身,“还不快将你亲手做的糕点呈上来,让朕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是,儿臣多谢父皇。父皇且尝尝儿臣亲手所制的梅子糕吧。”萧嘉明闻言欣喜,起身放盒于案,轻掀盒盖,梅子糕清香四溢,整齐摆放其中。 文景帝接梅花糕入手,并未品尝,只放至鼻下轻嗅,忽忆起陈年旧事,难免有些睹物思人:“在这宫中,母后做的梅子糕最是好吃,那时她还在世时,寿安宫中就常备此物。可自从母后崩逝后,朕已然许久没有尝到了。” 他咬下一小块糕点,细细咀嚼品尝。虽说与端懿太后所作有所差别,但是已然有七八分相似,足见他这位儿子难得的孝心。 “朕没记错的话,忠武将军似是喜食此物?还记得初次见到以容的时候,就是在母后宫里。那时他还是个小娃娃,抱着一块梅子糕不肯撒手,朕便逗他,要跟他抢那块糕点,谁知,竟险些将他惹哭了。” 文景帝说到这里时,脸上露出慈善的笑意,又颇有几分感慨的叹息起来。 “谁知道如今一晃,他已经是朕的股肱之臣了。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 萧嘉明也忙予以回应:“父皇所言极是,陈将军实乃一代枭雄良将。我大齐有此功臣,是万民之幸,儿臣也一向对他敬仰佩服。不久前他刚回京那日,儿臣还特意去宣辰王府,登门为他道贺。” “去宣辰王府道贺?”文景帝拿着糕点的手微顿,生出几分狐疑,“朕不是为他赐了府邸吗?怎的不是去将军府,而是淮儿哪里?” “父皇您不知吗?”萧嘉明故作疑惑,“这陈将军当年在宫中之时,便时常夜宿于五弟殿中。如今更是与五弟形影不离,二人同吃同住,可是坊间的一段佳话呢。” 文景帝听他所言着实荒谬,故而疑惑道:“什么佳话?” 萧嘉明神色微怔,故作惊愕,却心想计谋得逞,这父皇果真会不容他二人那见不得人的情愫。 “父皇竟然不知吗?宫外都说他二人是少年竹马、两小无猜,如今终成眷属,那等恩爱可是羡煞了旁人呢!” 文景帝当即心下不悦,将糕点砸回盘中,再看他时,双目蕴寒霜,出口威严:“荒唐!他二人皆是男子,怎么可能有什么恩爱?怕是你又道听途说,泛起糊涂了吧!” 萧嘉明连忙跪下,是如他所料的雷霆震怒,他俯身叩首道:“父皇明鉴!此事绝非儿臣道听途说。且不论那群布衣百姓,便是这皇室之中,大皇兄与太子殿下亦是知晓此事,父皇问他们询问一二,便可知儿臣所言非虚!” 文景帝听人提及太子与大皇子,揣测他此番有手足相残之嫌,更觉心中烦闷。 太子乃一国储君,中宫嫡出,身份何其尊贵?这三皇子竟此番竟将他牵扯其中,不知欲意何为? 文景帝拍案道:“你住口!这等荒唐传闻,你在宫外听到不加以制止便罢了,竟还敢说与朕听?朕看你是平日里一向闲散惯了!” 说到此处,他倏忽震怒,挥掌将案间食盒掀翻在地,连同糕点滚落满地。 “竟还敢在朕这里攀扯太子?朕瞧你是别有他意,忘记自己的皇子身份了吧!” 萧嘉明未料到文景帝会这般斥责他,霎时如坐针毡,好似崩紧的弦。又看着梅子糕一片片洒落,只觉心灰意冷,顿感痛心疾首。 文景帝的斥责,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怎会如此?父皇竟全然不信他所言,还指责他不制止所谓的流言?父皇就这般向着太子,这般不信任他吗?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鉴!”萧嘉明不甘心,又凛然说道:“前时七夕之夜,陈将军受伤,五弟遇刺,皆是在朝露河附近,且他二人当时就在一处啊!这七夕佳节,他二人共度良宵,还不足以说明他二人关系匪浅吗?” 文景帝半眯起眸子,思虑起人所言之事,仔细思量确有端倪,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两个男人竟做出这等事来,简直有辱皇家清誉。 再看这萧嘉明,似野心暗藏,有兄弟手足相残之兆,他的话亦不可全然相信。 第54章 “够了。”文景帝复坐回龙椅间,面色已然凝重,“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现在,带着你的东西,滚回自己府里好好反思三日!” 萧嘉明捡起食盒,未再看滚落满地的梅子糕一眼,应声而退。在退出殿外后,昂首间,唇角划过得逞笑意。 就算他父皇斥责他又如何?疑云已然深埋进文景帝心中,便已然足够了。 待他日铲除掉陈以容和萧嘉淮,那太子不过就是失了臂膀的鹰,再也没有与他争的能力! 三皇子走后良久,文景帝都在沉思之中。天德伫立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 天子虽嘴上不说,可心中定存有疑影。这宣辰王殿下和陈将军之事,他怕是已然有所猜忌了。倒是不知,陛下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天德。”文景帝思虑良久后,沉声唤道。 天德谨慎回应,不敢有丝毫懈怠:“奴才在,不知陛下有何事要吩咐?” “你倒是聪明,跟在朕身边多年,都知朕会想些什么?”文景帝面无多余神情,是那般的清冷。 “奴才不敢。”天德将腰躬得更低,心中稍有惶恐。 “罢了,这件事朕不能信老三一人之言。”文景帝稍作思索,随后道:“去岁东海特产一颗百年明珠,着实是稀罕物件,你便替朕送到宣辰王府上。记得,务必要亲自送到。” 天德知晓人言外之意,是让他探查三皇子所言虚实,看那陈将军跟宣辰王殿下到底是否如他所言,有那等关系。 骤雨初歇,晴日照金碧飞檐。 宣辰王府内,陈以容卧坐庭院长椅间,枕臂仰面远眺浮云,感叹岁月静好。 萧嘉淮寻到人时,颇感无奈的站到他身后,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陈以容嗅闻到苦涩的药气,匆忙从椅见坐起,抚平衣裳褶皱,大有一副要逃离之态。 “阿容。”萧嘉淮此刻面带严肃,坐在他身侧,大有不肯退让之势的命令道:“快些把这汤药喝了,御医都说了,再服用个几日就调养得差不多了。你是想前功尽弃吗?” 陈以容抿唇皱眉,不肯乖乖就范,与他僵持许久,最后选择示弱退让。伪装出楚楚可怜模样,偏头躲避萧嘉淮递过来的汤勺。 “好哥哥,真的太苦了,我觉得我近来好多了。你可莫要在这等事上折磨我了!” 萧嘉淮觉他书念得果真是不好,就是惯会乱用词句。这‘折磨’二字哪里能用在此时?让旁人听到,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他在虐待人呢! 可就在萧嘉淮欲开口纠正之际,他二人间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她略带鄙夷的看着陈以容,出声故意逗着他。 “哎呀,陈哥哥不知羞,喝个药还需要殿下哥哥哄!一点也不像我,浅香姑姑送来的药,我可是眉都不皱一下,就直接喝光光了呢!” “含桃!你这小丫头!居然敢嘲笑本将军?” 陈以容听到人的取笑,佯装生气般伸手拽她。可含桃却灵敏的躲到一旁,甚至回头做了个鬼脸。 陈以容恼羞成怒,撸起袖子起身道:“有本事你站着别动,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含桃听到这话,头也不回的逃离开他二人身边,不忘追上一句:“我不!陈哥哥你身体好虚哦,居然都抓不到我,还是乖乖喝药去吧!” 激将法确实管用,陈以容身为堂堂男儿,最是听不得旁人说他虚,干脆接过萧嘉淮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可就在他要去寻含桃报仇之时,却被萧嘉淮一把搂住腰身,抱坐在他的腿上。 陈以容瞬间没了适才的嚣张气焰,喉间吞咽了一下,颇有几分紧张的询问道:“哥哥,青天白日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嘉淮从他的眉眼盯到唇角,随后覆唇落吻,轻笑一声:“给你乖乖喝药的奖励,阿容想到哪里去了?” 陈以容脸颊浮涌出羞意,心知肚明是自己想偏了,慌忙躲避开他视线,支吾着未出一言。 可就在这时,庭院中忽而传来接连不断的脚步声,二人再抬头时,正巧对上天德目光。 第33章 赐婚 天德此时心绪复杂,他眼瞧着二人亲昵,可见三皇子所言非虚。 陈以容注意到来者,慌忙从萧嘉淮身上站起来,一时间气氛有几分凝重。 好在萧嘉淮临危不乱,佯装无事发生,询问着他:“天德公公,您怎么来了?” 天德欲言又止,掌间拖着的那颗明珠格外沉重。浅香伫立在天德身侧,向萧嘉淮微不可见的摇下头。 天德到来得毫无预兆,她也无法未卜先知。但是显而易见,这公公应是奉皇命而来,表面是送那颗东海明珠,实则是替陛下打探消息。 难道殿下与陈小将军之事,已然被陛下察觉到了吗? 浅香不敢再想。其实早知道会有事情败露的那日,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快,当真是纸包不住火。 “陛下得一颗东海的百年明珠,珍贵异常,特遣老奴来赠予殿下。” 天德将那明珠呈上,此时心中已是混乱不已。 他是帝王身边的忠奴,从不敢违抗圣意,唯皇命是从。可早年曾受过端懿太后恩惠,这二人又是她老人家生前最疼爱的两个孩子,倒是让他于心不忍。 萧嘉淮示意浅香接过那锦盒,俯身叩谢圣恩,“儿臣多谢父皇厚爱。” 第55章 天德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又瞥眼他身边的陈以容,颇为无奈的摇头叹息:“我说殿下啊,您二人怎么能……?哎呀,这可叫老奴如何是好啊!如今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陛下已然知晓您二人之事了!” 只他这一句话,萧嘉淮便明了人此番前来之意。 怕是有人将此事告诉了陛下,才让天德假借赠明珠之名,来试探一番。那背后告密之人,想必也就是那野心勃勃的三皇子。 还真是忌惮他的存在,迫不及待的要置他于死地!先前刺杀不成,如今便要借帝王之手,还真是可恨。 “罢了。”天德见他久而不言,甚至都不肯争辩一二,便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宣辰王殿下啊,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他说这话时,声音颤抖,双眸里是无奈与担忧。 “我明白。”萧嘉淮心中怅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他诚恳道:“若父皇秉雷霆之怒而下,公公亦不必看在皇祖母的面上为我求情。” 萧嘉淮最善察言观色,怎会看不出天德的为难? 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想连累旁人。其实也有私心,想要赌上一把。赌的是他与陈以容的未来,也许他二人终会站在光辉之下,得到文景帝的认可。 天德回到宫中,将所见所闻全盘说出。果不其然,文景帝当即震怒。 “好!很好!朕看重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竟然当真与男子厮混在一起!”他掌击案面,沉重声回荡殿内,“还真是不知羞耻,做出此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来!” 天德此时跪在地上,双腿竟有都些麻木,他额间不断浸汗,只得抬袖揩拭。 在帝王身边侍奉多载,他从未有过这种不安,平日里天子之怒不在少,只此事涉及之人,可没那般简单。 一个是太子至亲兄弟,端懿太后抚养长大的宣辰王殿下。一个是平复南蛮战乱,贵为纪国公之子的忠武将军。这二人,陛下如何处置,都会引得天下人非议啊! “陛下息怒!”天德俯身叩首,口中连连说道:“宣辰王殿下想必是少年心性,对陈将军一时兴起罢了!” “一时兴起?”文景帝冷声嗤笑,“一时兴起就会闹得满城皆知?如老三所言,他二人之事都在民间家喻户晓了,简直让朕颜面尽失!” “陛下,奴才认为并无三殿下说得那般严重。据奴才在坊间观察,似是无人议论此事。” 天德此言非虚,他派遣在城中之人来报,分明无人提及,那三殿下显然心怀不轨,要以此事从中作梗。 文景帝听闻此事,半信半疑,却仍算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朕便要在天下尽知之前,将此事彻底遮掩。” 天德心中预感陡升:“陛下之意是……?” “纪国公的儿子朕管不到,但是朕的儿子,可就不能做这等荒唐事。”文景帝目若寒冰,出声威严且决绝,“朕要即刻为宣辰王赐婚,从此断了他二人之间的可能。” 天德虽觉这样的圣意,于那对有情人而言不甚公平,可是好歹留住那二人性命。这皇室之中,何人不是妻妾成群?那宣辰王若真对陈将军有心,待他成亲之后,再将陈将军养在府外便也是了。 反正那陈将军有陛下钦赐的将军府,也算是成全了他二人的少时情深。 想到这里,天德替萧嘉淮松口气,口中直呼:“陛下圣明。” 可天德没想到,当赐婚圣旨下达到宣辰王府后,竟引起一场难平的风波。 秋风送波萧瑟起,冲飚怒卷千层云。 宣辰王府中,众人叩首恭听圣旨,闻得赐婚二字,萧嘉淮目光稍凛,竟迟迟不肯接旨,亦不肯叩谢皇恩。 萧嘉淮嘲讽般一笑,一字一顿,说得有力又缓慢:“公公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吧?” “殿下您这是哪里的话哟,这是可陛下亲自为您赐婚。”天德焦急不已,恨不得将圣旨直接塞进人手中,他没想到这宣辰王殿下竟如此执拗,“那兵部尚书之女国色倾城,可被不少京中贵公子们倾慕呢。能让她做您的王妃,您应当欢喜才是。” “既然京中倾慕她之人甚多,本王怕是无福了。”萧嘉淮不以为然,此时更跪得笔直,“况且公公心知肚明,我已经心有所属,不会另娶他人。” “您这是何必啊!”天德心中叫苦不断。暗道这宣辰王如此痴情,竟是如今不顾违抗皇明,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老奴知道您对陈将军一往情深,不愿意辜负他的心,故而才不肯接旨。可是如今陛下已然知晓您二人之事,正在气头上呢!你若是再固执下去,圣怒之下,万一伤及到自身,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嘉淮声音低沉,却是那般的坚定:“若是让本王娶旁的女人,而不能与阿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才是真的叫我生不如死!” 陈以容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虽有对陛下赐婚的难过与怨怼,但仍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之意。 听萧嘉淮这般言语,暖流涌上心间。毕竟他平生所愿,是与萧嘉淮天长地久,而不是眼见着他违逆皇命,引来帝王之怒。那样的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于是他轻拽萧嘉淮的衣袖,柔声说道:“殿下,接旨吧。莫要为难天德公公了。” 天德感激般看着陈以容,在心中慨叹他在这危急关头,仍能尚存理智,不愧是冠勇三军的忠武将军,确实有不同于常人的气魄。 第56章 “阿容。”萧嘉淮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以容,那双眼里布满疑惑,他颤抖着唇瓣问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让他接旨答应赐婚?明明人也心中失落而又难过,却要强装着释然,让他去做违心之事。 其实只是因为陈以容心中明白,他是臣子,赐婚之人却是帝王。君臣有别,皇命难违,是他纪国公府人人谨记的求生之道。 若萧嘉淮此时抗拒陛下的赐婚旨意,那违逆之罪便会罪罄竹难书。他虽是一往情深,可放在世人眼中,便是不敬帝王,不遵孝道。 而他陈以容身为萧嘉淮拒绝的缘由,岂不是成了‘祸水罪臣’? “因为这是陛下赐婚,是殿下莫大的殊荣。”陈以容唇边的笑是那般牵强,看在萧嘉淮眼中,无疑是刺痛他的内心。 萧嘉淮思绪复杂,迷茫的接过圣旨,却没有叩首谢恩。他不顾陈以容在身后呼唤,踉跄着起身径直向书房走去,又关紧殿门,不允一人入内。 陈以容伫立在殿外,萧瑟秋风吹又起,今年秋日来得甚早。他察觉到一丝凉意,指尖也有几分冰凉。 “哥哥,你莫要怨我。为你赐婚的人是陛下、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是我们不可违逆的人啊。” 萧嘉淮在书房内茫然踱步,听到陈以容这番话后,将那圣旨反复观看,忽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是啊,他是我的好父皇。可我就该认命吗?与其让我娶一个不爱的人,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 “殿下!你在说什么啊?”陈以容听他胡言乱语,心中焦急万分。 此时与人隔门相望,时那般相近,又那般遥远。 他该如何说?说自己早已想到会有这一日,他也想搅扰得宣辰王府天翻地覆,上演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逼他去抗旨?可他不能,即使心中悲痛,也要顾全大局——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而为啊! “殿下莫要中了奸人诡计。陛下居于皇宫,如何知晓你我之事?必是有人相告,而那人的目的,不就是让你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吗?” 陈以容一语道破,让萧嘉淮从愤懑中醒悟。 他思绪如潮,眸光锐利,将那圣旨焚毁。看红烛残灰,燃烬缱绻,眸中更添冷意。既然三皇子将此事做绝,如今已避无可避,那便顺势而为,正好为他的阿容讨来个名分! 萧嘉淮敞开殿门,将门外的陈以容拥入怀中许久。他伸掌抚摸着人的背脊,又低颌去吻他的唇。若是他此去难归,也不想留有半分遗憾。 他轻声说道:“阿容,回将军府吧。” 陈以容声音微颤,似乎猜测到了什么,“那殿下呢?” “我要,进宫面圣。”萧嘉淮字字珠玑,目光凛然,此次前去他必是殊死一搏。 说罢,不顾陈以容阻拦,他转身而去,踏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第34章 禁足 萧嘉淮踏尽三千长阶进皇宫,步入承德殿内,蟒袍玉带,步步惊心。 文景帝似乎对人前来早有预料,此番就端坐在龙椅之上,茶香氤氲间静候他的到来。 “儿臣参见父皇。” 萧嘉淮俯身跪拜,仍是往日的恭敬。只是文景帝不知,他这副表面的谨慎恭敬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不甘? “淮儿来了,可是为了赐婚之事?你不必谢恩,朕早年曾亏欠你和你的母妃,便时常想着要补偿你些什么。”文景帝端起案间盏杯,抿在口中,此茶回味甘香,煮得恰到好处。 只是想到他这个儿子,竟做出如此有损皇家清誉的事,便觉得茶再香甜,也难掩心间怒意与失望。 他膝下皇子不多,因太子为天之骄子,故而多年来从未对他人寄予过厚望。但是他这位五皇子与众不同,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而且心性良善,厌恶朝堂间尔虞我诈,与朝臣多年来从无交集,最是让他满意。 就算被封为亲王,亦是毫无野心,甘愿辅佐太子,做那偏安一隅的贤臣。他一度认为,这五皇子甚好,也最让他省心。可是事实来看,却是让他大为失望了。 文景帝想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继续说道:“这兵部尚书之女,毓质名门,国色倾城,与你实乃良配。故而朕想着为你二人赐婚,也算是段好姻缘。” “儿臣多谢父皇。”萧嘉淮没有起身,神色清冷,极力掩藏心中烦闷,“只是儿臣尚未及冠,也无心于此等情爱之事。” 文景帝早就料到人会有这般说辞,他冷笑一声,将盏杯砸至案上:“你究竟是无心情爱,还是另有缘由?你以为朕当真是老了,看不出你此番前来的心思吗!萧嘉淮,你莫不是要欺君?” “儿臣不敢!”萧嘉淮低垂下头,躲避文景帝视线,此时额间浸汗,面上却仍是凛然。 他不能退,这个婚他一定要拒。若是他退了,今后便再也没有让陛下更改旨意的机会,那他与陈以容,便会再也没有未来。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只是儿臣已然心有所属,此生唯他一人足矣!” “胡闹!”文景帝厉声喝斥,他起身踱步到萧嘉淮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既然说你有心上人,那你且说说看,他究竟是何人?” 萧嘉淮深吸口气,忽而挺直腰身,仰面直视上文景帝的双目。他一字一顿的回道:“儿臣心中之人,正是纪国公之子、忠武将军陈以容。” 第57章 文景帝头晕目眩,呼吸沉闷顿感心悸。他稳住身形,吐出几口浊气。 虽说早已知晓此事,可是听人亲口承认,仍是难以平复怒气。他强忍着遏制住给他一掌的冲动,才没能抬掌挥下。 “原来是陈以容?好,很好。朕没有想到,朕的好儿子,竟真的喜欢一个男子。”他颤抖着指向萧嘉淮,无数言辞皆被淹没。 文景帝当年因恐天下非议,故而对五皇子与才人赵氏曾不闻不问,这是他对自己这位儿子一生的亏欠。 他原本想着,待萧嘉淮及冠之时,追封他的生母赵氏为夫人,也算稍作弥补。再为他寻一贤良王妃,日后他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享此生的荣华富贵。 只是没成想,他的好儿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给他一个‘惊喜’。 文景帝嗤笑许久,才继续说道:“朕一直很看重你。朕的这几个儿子中,除了太子之外,老大鲁莽,老二平庸,你三哥又那般纨绔。只有你,聪慧机敏,又与太子手足情深……只是如今,你太让朕失望了。” 萧嘉淮静听圣言,却未道一句。无情最是帝王家,而圣心临渊,更难以揣测。萧嘉淮知晓自己为他的臣子,应时刻谨慎小心,亦不配揣测。 只明白自己此刻的祸与福,皆在文景帝一念之间。 可这一幕看在文景帝眼中,只觉得他是那般的固执与倔强,对这个儿子愈发觉得陌生。文景帝忽觉疲惫和心痛,也许,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吧。 他长叹一声,转身坐回到龙椅之上,手指攥紧龙袍衣袖,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又慨叹般说道:“因你幼年孤苦,故而朕对你多加弥补。又秉承母后遗愿,封你为我朝至高无上的亲王,许你荣华富贵、予以朝中重权。只是没成想,你竟如此为皇室蒙羞,做出这等不要脸面、不知羞耻的事情。陈将军他,到底是男儿之身啊!” 文景帝的一字一句,皆刺痛萧嘉淮的内心。被父皇这般毫不留情的训斥,他还是头一遭。 萧嘉淮阖眸,再睁眼时,似乎目光更加坚定:“可是父皇,地位、权势、富贵,这些从不是儿臣所想要的。” 文景帝薄眯双眸,轻飘飘挑眼向他看去,而后语调平静:“那你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父皇,儿臣此生别无他求,唯有陈将军一人!”萧嘉淮目光如炬,下定无悔的决心。 “你放肆!”文景帝将案间盏杯丢掷他身侧,瓷片横飞,碎了满地,“好,好一个五皇子,好一个宣辰王,竟是对那忠武将军情深至此,不惜忤逆天子、忤逆你的父皇! 你简直是不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这是,想让皇家颜面彻底扫地吗?” 萧嘉淮心底泛起阵阵涟漪,如锋利的刃在唇,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手中空无一物,却攥紧至骨节泛白,怅然回望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冷酷无情的帝王,哪里知晓凡俗的情爱?到底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可天不会老,因为情终究感动不了天。 他只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为何父皇不肯成全,怎么就会这般难? “父皇若是觉得儿臣丢了皇家颜面,那便请父皇废去儿臣亲王尊位。儿臣不要荣华富贵,只想与阿容相守到老、岁岁年年。”他再度俯身叩首,声音是那般铿锵有力:“还望父皇成全!” 文景帝感受到他赤忱而汹涌的爱意,似雨水般磅礴四溅,竟是让他莫名心痛。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少年心性,谁知却是早已情意绵绵。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不愿再听人冥顽不化的多言,“朕圣旨已下,你多说无益。朕会即刻宣礼部尚书进宫,不日就为你与兵部尚书之女完婚。至于陈以容,你若是喜欢,那便当作外室养在府外,朕就当没听过你这等混账话!” “父皇!”萧嘉淮焦急抬首,眸中满是不可思议,“父皇为何执意如此,这对那女娘又何尝公平?儿臣心中无她,也不会有她,这不是白白耽误她一世?” “只因你做出这等事,这样的丑闻,朕务必要遮掩!” 文景帝何尝不知这是对兵部尚书之女的不公?可是事已至此,除了尽力遮掩,他堂堂一个天子也无能为力。 萧嘉淮心如死灰,哀求般说道:“父皇!儿臣求您,不要这样……” 文景帝凝视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人眼眶泛红,声音微颤。他闭目摆手,不忍再看,却也不会收回成命。 他再睁眼时狠下心来,不容人质疑的威胁道:“萧嘉淮,你若是再求,朕便即刻赐死陈以容,让你彻底死了这颗心!” 霎如石破天惊的一声,让萧嘉淮顿时错愕,头颅环绕骇人嗡鸣。文景帝的句句言语,皆灼烧他的心肺,近乎溺毙在愤恨与哀怨中。 他唇瓣嗡动,颤抖着吐出一句:“父皇,您怎么可以,这样逼迫儿臣啊?” “天德!”文景帝不忍再看,呼唤殿外之人,天德应声而进。 他弯腰拱手,连忙应道:“奴才在。” 他在殿外将二人之言听得一清二楚,包括那句赐死。如此可见,陛下真是动了圣怒,倒叫他也无能为力,不知该怎样从中劝和。 文景帝此时头痛欲裂,再也不想看到下方的这个儿子,他挥袖不耐烦道:“将宣辰王即刻带下去,禁足于府中,直至他与王妃完婚那日。另外,着人盯紧他,莫要让他寻了短见,也不许他再见陈将军!” 第58章 天德连忙回应:“是,奴才遵旨。” “还有那陈将军,他也真是好极了,竟敢魅惑朕的皇子。”文景帝又追上一句,口中是不容人质疑的威严,“将他也给朕圈禁在将军府里,省着他能耐那般大,再偷寻宣辰王私会!” “是,陛下息怒。” 天德说罢,忙将愣怔原地的萧嘉淮扶起,生怕人再多言,惹恼已然震怒之下的帝王。 待二人远去,文景帝独坐在龙椅之上,心情是那般复杂。他也不知自己做得到底是对是错,可是为了皇室,他只能如此。 否则他日,萧嘉淮与陈以容之事被世人知晓,得人诟病,岂非再难扭转局势?到底是皇家清誉,重于一切。 而当萧嘉淮茫然的走过九千宫廊,忽而回首,远眺那城墙之上,似是镌刻锦绣繁华,登高可见江山万里。 可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座困锁自由的囚笼,圈禁来嶙峋的一刃苦。 第35章 棋子 叶赤果金飘香时,瓜熟蒂落,青云万里,遥遥西望却是远岫迷云。 忠武将军府中有一池塘,养着十数只或红或金的锦鲤。许是初秋已至的缘故,那里面游鱼已不爱摆尾,只懒散荡漾在池中。 陈以容肘撑栏杆,随意丢掷几许鱼食,也引不来它们争先抢夺。他轻叹口气,眉眼失了往日锋利,只轻轻抬眸,浸透掺杂苦楚的半悲。 自从数日前萧嘉淮进宫拒婚之后,他便听从人的吩咐回到府中,不多时就被御林军圈禁在此,至今未知外面的情况。 其实论武力,这群御林军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们效忠于文景帝,实乃陛下亲军。若他贸然动手,恐会被视为谋逆,简直得不偿失。 萧嘉淮的生死祸福他无法知晓,也难以从那群亲军嘴里询问出东西,他心中焦急万分,一时寝食难安,就连人都瘦了一圈。 “你倒还算是安分守己,真能在这府中待得下去。” 身后忽而传来熟悉声响,陈以容茫然一瞬,向人看去时,不可思议的呼唤他。 “阿爹,你怎么来了?” 纪国公陈呈退去旁侧侍从,拂袖坐在雕花椅上冷哼一声:“怎的,本公不能来看看自家的小逆子?” 陈以容闻言心中暗自叫苦,这爹恐怕是来寻他算账的。也是,自家儿子与一男子厮混,此时已被陛下知晓,想必这纪国公得知此事,肯定也气得不轻。 他想到这里,便将鱼食放至栏杆上,转至自己父亲身侧,讨好般为人倒盏清茶。 “阿爹,孩儿不孝……” “你是不孝!”纪国公怒目而瞪,抬掌拍案,却因被震得发痛而眉头紧蹙,“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不早知会我一声!若是我早知此事,必会为你二人遮掩,又怎会让你与殿下被那奸人所害?” 陈以容原本低垂头颅准备听人训斥,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以为自己生出幻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颤抖着唇瓣问道:“阿爹,您、您说什么?我与殿下之事,您不怪我?” “怎么不怪?”纪国公此时早已心烦意乱良久,他恨铁不成钢的敲人手背,“怪你这等事都要瞒着你阿爹我!害得我这几日茶饭不思,就想着如何为你解决此事!可你倒好,在这里喂鱼躲清闲,是根本不在意自己这条小命吗?” 陈以容心间有暖流划过,面对他的父亲,感激与愧疚同存。 原来他的阿爹,在知晓自己与一个男子私定终身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觉得他为家族蒙羞,而是在这生死关头,仍想方设法为他寻找求生之道。 他为自己倒杯茶,那茶有几分凉了,似是透着苦涩,他并未在意,反而一饮而尽。 这茶饮过,陈以容远眺萧瑟风来,枯荣送清秋,却不及他眸中寒凉。他沉默良久,久到纪国公以为人不会再开口时,他又忽而道: “可陛下不会杀我。” “他为何不会杀你?就因为你平定南蛮战乱,立过赫赫战功?”纪国公目光犀利,似是想穿透人的内心,“可是容儿,你也要知道。伴君如伴虎,所谓的功臣与奸佞,不过皆在陛下一念之间啊!” “可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陈以容自嘲一笑,将那盏茶杯重砸在案间。 此言一出,纪国公霎时缄默,他看着面上仍然云淡风轻的儿子,人似乎从来不是他想象般的那样不谙世事。 “当年让我入宫为太子伴读,我便是他用来牵制纪国公府与姑祖母的棋子。”陈以容目光逐渐黯淡,“后来他允我出征南下,予我满身荣耀,只是因为我是可以制衡镇国大将军的棋子。我啊,从来不只是他的臣。” 他如何不懂、如何不晓?自己是帝王手中的棋,被拢困那在方寸指间,只能做太子身边锋利的刃。 “你,怎么知道的?”纪国公顿感不可思议,这些事情,他虽心知肚明,却从不忍对他道明。 “许是我自幼时便知,陛下股掌间操纵着浩荡权第,我身为开国功勋之后,就注定会被其所利用。这是君与臣的区别,让我不得不从。”陈以容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似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在岑州与南蛮相争那五年里,他看透了镇国大将军的居功自傲,以及对帝王之命的视若无睹。便愈发明白,他是文景帝弃至兵戈万里、选作砺炼宝剑的磨刀石,也是推坠青云千丈用以作太子垫底的登云梯。 第59章 “那后来回京之后,陛下当众赞我年少有为,为国之栋梁,满朝文武皆对我道贺,说我前途无量。”话说至此,陈以容忽感酸楚,他拳抵案间,情绪略显激昂,“可我何来的前途辉煌无量,何来的稳坦大道通天?不过是一场陛下精心多年的谋划,我不过是一场笑话!” 在帝王权谋诡诈的汪洋里,他费力掂稳这御赐的恩,还要惶惶然睁着眼,瞧那旭日东升,瞧那月落西沉。 “所以阿爹啊,他那般精明,才不会轻易杀一枚,自己筹谋许久准备的棋。” 纪国公听他肺腑之言,身形微颤。原来他的儿子都明白,这些年假装被蒙在鼓里,实则是个清明至极的人。 他忽而隐约间有一猜测,试探性询问道:“所以你与宣辰王殿下,是你对陛下的蓄意报复吗?” “怎么可能。”陈以容闻言失笑,摇了摇头,“我从没有怨恨过陛下,这是他身为帝王的无奈。而我也是真心爱慕殿下,爱慕了许多个春秋。” 纪国公看着自己低落的儿子,心间抽痛:“就算陛下不会杀你,可是他已经下旨为宣辰王殿下赐婚,你们已再无可能了。” 陈以容坚定的回望着纪国公,唇边勾弯起淡然笑意,他莞尔道:“殿下才不会答应。我相信他,也相信我们二人的感情不会被轻易拆散。” “可陛下如今已经宣辰王囚于府中,就等婚期将至才予以放出。你心中的那位殿下,已经非娶那王妃不可了啊!” 纪国公不明白人怎就这般固执,那宣辰王再好,也不过是一个男子,哪里值得他这般付出全部真心? 陈以容心中抽痛,手指绞紧攥那袖口,就连嗓音都在微颤:“那我就给殿下做侍妾,反正他堂堂一个亲王,三妻四妾也算常态。” “胡闹!陈以容,你这简直是在自轻自贱!”纪国公厉声斥责,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没骨气到说出这等话来。 便是说去抢亲之言,也可道他是年少轻狂。可人竟然说要去做妾,就爱到如此深入骨髓吗?堂堂一个男儿,如今可是半点颜面都不顾了,真是丢他纪国公府的脸。 “我不是!”陈以容倔强的抬头,眼眶已然泛红,“我对殿下一见钟情,此生非他不可。阿爹如果觉得我丢了纪国公府的脸面,那干脆将我逐出家门算了,省着日后我再牵连到族人。” 说罢,他便转身向房内走去,再也不想理睬身后呼唤他的纪国公。 纪国公亦步亦趋的追随在他身后,一把老骨头压根赶不上那少年将军的腿力。他不由心道,自己这儿子竟是如今半句也说不得了?怕是被宣辰王给娇惯到了。 “你给我站住!” 纪国公再也懒得追他,伫立在原地呵斥道:“你如今倒是跟那宣辰王殿下久了,真把自己当小女娘了?为父说你两句都不行!” “阿爹也不听听,自己说得那是什么话!”陈以容恼羞成怒,不甘示弱的转身回嘴道:“您说我自轻自贱,不就是说我给纪国公府蒙羞?那还不如早早将我逐出家门,也省着您为我日夜忧心!” “你你你!”这伶牙俐齿之态,让在官场上舌战群儒的纪国公都险些哑言,他支吾的指着人半天,才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瞧你胡思乱想的,我这不是觉得委屈了你吗?” 陈以容随手折下根桃枝,把玩在手中,沉闷的不予回复。这让纪国公愈发焦急,全然不知自己儿子究竟有何打算。 “哎呀,容儿。”纪国公舍下自己这张老脸,上前两步,却转而注意到人腰间那若隐若现的玉佩,他隐有预感,警惕问道:“你这玉佩……?” “玉佩?”陈以容用桃枝挑起腰间那枚玉佩,察觉到人面上的异样,略显骄傲般说道:“这是殿下给我的定情信物,说来奇怪,与我们纪国公府那枚传家玉佩极其相似。” 纪国公满腹狐疑:“谁给你的?宣辰王殿下?” “是啊。”陈以容不以为然,将那玉佩摩挲在掌间,轻抚上方云纹,“殿下说,这是太后娘娘崩逝前交予他的,让他送给自己未来的心中人。前时七夕,殿下便将这玉佩赠予了我。” 纪国公恍然大悟。果真没错,既然是端懿太后手中那枚,那便是他预想中的那样了。 “所以我当时给你的那枚玉佩,你便是也给了他?” 陈以容点头回应:“不然呢?父亲曾经说过,如果遇到想要保护一生、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就把玉佩送给他。我啊,自然早就将它送予殿下了。” 纪国公好奇心起,忍不住多问一句:“所以,你送他玉佩,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以容歪头回想了一下,“大概也就五、六岁吧,那时候我刚给太子做伴读,殿下也刚被太后娘娘收养不久。” “五、六岁?那么早!”纪国公忽觉自己有些心间梗塞,竟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 这败家小子,家传玉佩啊那可是,就早早的随便给了旁人?幸好那宣辰王殿下实属良人,否则可不就要所托非人了吗! 第36章 青云 陈以容见纪国公胸膛起伏得厉害,后退两步踌躇着不敢上前。 他阿爹定是觉得他荒唐,那般小的年纪就被殿下美色蒙蔽,竟连如此珍贵之物都赠予人。 “你还知道自己做错了!”纪国公见他躲闪模样,更添怒意,抬脚踹他一下,“你知不知道那玉佩何等重要?那玉佩名为青云,乃是先帝在世时打造,给端懿太后和纪国公府世代流传的保命符!” 第60章 陈以容哪里敢动弹,只得伫立原地任他踢踹。 可他也着实冤枉,玉佩之事他当真毫不知情。他自幼年便进宫中,能回府之日屈指可数。只是那时纪国公将玉佩给他时,让他谨慎保管,切勿弄丢,若有机缘可赠所护之人。 他仔细端详腰间那枚玉佩,既是端懿太后生前交予宣辰王之物,想必就是父亲所说的另一枚吧?这还真是阴差阳错。 “那殿下赠我的这个玉佩,可就是姑祖母手中的那枚?” 纪国公点头予以肯定:“此话不假,倒也算是你二人有缘。” “这是自然,我与淮哥哥的缘分,可不是旁人能比的。”陈以容听到这话,难免得意忘形起来,高傲的扬起下颌。 纪国公见他此态,不由鄙夷般侧目。 叫得这般亲切,这儿子倒像是真为那皇家生的,可惜了他这陈家几代难遇的武将奇才啊! 罢了、罢了,那宣辰王殿下到底是他儿子心悦之人,如今二人皆被禁于各自府邸,也不是长久之事。看来需要他今夜亲自去探寻个究竟,再下定论。 朔风掩凄凄,绕枝遮罅隙,远岫重叠缭雾,几多风雨至。 萧嘉淮自被禁足于宣辰王府内,已然十数日,他忧心陈以容近况,也思虑如何再让文景帝收回成命,可似是皆无果。 他掌前抓来思州砚,口中衔得玉蛟笔,温得三壶两盏入肚腑,转头去,两眼昏昏观月台。瞧那明月卧云间,隔山东南起,竟是那般孤独与黯淡。 若问何来风、何来雨?是被那骨血相连的父皇以冷言嘲讽相待,也是他那最后一句的心惊。 ——若是再求,必会赐死陈以容。 那时他闻听帝王之言,如饮鸠酒痛彻心扉,荼毒五脏六腑,可却来不及伤感悲秋,令侍从连番打听,终得而知,此事果真是三皇子所为。 想到这里,他目光凛然,心腔嗡嗡着鸣,恨意陡升。 “好啊、好!好一个父皇,好一个三哥。” 好一个无情的帝王,竟用自己心爱之人的命相要挟,当真是要他束手无策。而他三哥所作所为,也属实精妙,借帝王之手,让他与陈以容双双陷入险境,可谓一石二鸟。 他母妃早已离世,在那深宫与朝堂之中,纵他如今身份尊贵,背后无母族帮衬,亦不过是踩踏荆棘,谨慎前行。 他那位三哥,怕是就是看到这一点,才会贸然对他下手。 锁事烦身,凄凄长嗟,西楼月满,风雨飘渺。不念伤心事,但求一心安。 可是这颗心,不知何时才能安。 浊酒顺喉辛辣,萧嘉淮有了几分醉意。他忽而遥想儿时,陈以容总不愿在寝殿独自安睡,便时常寻他同床共枕,他们相互依偎,任凭情意横生。 那时岁月静好,尚无这等勾心斗角,可那时光终究是匆匆难返。 太子潜入府中时,见萧嘉淮趴伏在书房案间,旁侧堆着三两坛陈年佳酿,此时人已醉得茫然。 “你怎么喝得这般多?”太子眉头紧蹙,唤浅香送来一杯醒酒茶,递至他面前。 萧嘉淮没看清来者,此时仍在烦闷之中,以为是文景帝派来监视他的侍从,趁着酒意一时也来了脾气,挥掌掀翻那盏茶杯,任凭茶水流淌于案。 “走开,我不要你管。” 他吞咽诸多委屈,眼眶微酿红晕,滚烫的茶沾到指腹,也难以察觉痛感。 太子神色微怔,也知他甚至不甚清醒,故而不欲计较,只是在心中暗叹情关难过。纵是这五弟平日雷厉风行,今时遇到情爱之事,倒像只撒泼的大猫,叫他另眼相看。 他故作严肃般斥责道:“你且瞧瞧本宫是谁再胡闹。” 萧嘉淮微抬眼皮,定睛一看,瞧见是自家兄长,顿时收了那副脾气,畏手畏脚起来:“太子殿下,臣弟不知是您前来,绝非有意冒犯。” 太子自然没有在意,只是佯装严肃,又将另一碗醒酒茶‘砰’的一声放至他面前。 “把茶喝了,醉得这般不省人事。” 萧嘉淮默不作声,将那盏醒酒茶一饮而尽。又拾起一金橘握掌间,香气弥漫,掰开一瓣放入口中咀嚼,汁水酸甜得恰到好处,如此也算清醒大半。 “皇兄怎么来了?如今的宣辰王府有禁军把守,你能进来,怕也是不易。”萧嘉淮弯唇自嘲一笑,又恍惚间想起什么,焦急起身询问道:“可是阿容出了什么事,所以殿下才如此急切地深夜前来?” “你且稳住,以容在将军府待得好好的,可没有出任何事。” 太子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忽而觉得头痛欲裂。 这萧嘉淮一遇到陈以容的事便理智全失,当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而且那时竟还不敢与他商量,独自一人进宫拒婚?简直鲁莽至极!怕是嫌自己命大,偏生想要作死。 “倒是本宫今日,却是为了你们二人之事前来。”太子说罢,落座他对侧。 萧嘉淮不明其意:“皇兄也是来劝臣弟,娶了那兵部尚书之女吗?那太子殿下请回吧,臣弟宁死不从。” 太子忍无可忍,干脆剜他一眼。瞧瞧这视死如归的凛然之态,当真是一痴情种!竟是连逐客令都给他下了,连话都不肯听下去半句! 亏他曾经还觉得人临危不乱,是做大事之人,如今看来,纯属是他眼瞎。当然也不能以偏概全,如果遇到与陈以容无关之事,那他可不是一般的聪慧机敏。 第61章 他无奈道:“本宫若是为了说服你,还需深夜避开禁军们前来吗?你少在这犯糊涂,且听本宫把话说完。” 萧嘉淮听到这话,舒缓一口气。他生怕人是前来做文景帝说客,也劝他听从皇命,那就真当是错付了十余年的手足情深。 太子见他安静下来,落指茶盏,饮其香醇,润那干燥的喉。 复又正襟危坐道:“本宫可以助你与以容离开,给你二人黄金千两,从此山高水远,远离京城,寻一方自由天地,享二人欢愉。只是选择了这条路,你便不再是亲王,他也不会再是忠武将军或是公国之子,你们只是布衣平民,隐入世俗之中。” 萧嘉淮凝视着太子,陷入沉思。 黄金千两,是用之不竭的财富。山高水远,是此生难得的自由。若是走上这条路,除了失去权势、地位,其余都是最佳的选择。 走吗?去那京城之外,寻一僻静之地,从此远离朝堂纷争,远离凡尘纷扰? 可他们能去哪?在阴暗里躲躲藏藏,此生都难见曙光吗?他的阿容,是耀眼的骄阳,本该活在光亮之下,他怎忍心让人受那样的苦! 萧嘉淮轻笑一声,忽而摇了摇头:“皇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若真惹来父皇震怒,我要带他躲藏一辈子吗?”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太子有几分焦急,他早已预料到人会拒绝,只是他当下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是躲藏一时罢了,待他日陛下龙驭归天,他再将二人接回京城,享那富贵荣华,再做他的左膀右臂! “可这不会是阿容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萧嘉淮声音低沉,眯眼偏头去望天上广寒,“我想要与他光明正大的长相厮守,哪怕给不了他凤冠霞帔,也不要与他一辈子躲躲藏藏,这是委屈了他。” 许是情至深处,已然不愿委屈他半分。万江皆入海,殊途总会同归,他坚信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轻言放弃。 “况且皇兄,这朝局动荡,我二人怎忍留你一人独面这朝堂的云谲波诡、世道的良莠不齐?三哥野心已显,此番之事便是他所为,丞相贼子之心,更勾结臣子欲行不轨,这桩桩件件,都不是你一人可以独自面对的。” 世道险恶,常有罄竹难书者蹈机握杼,轻而易举便会诋毁无辜。太子多年来为避帝王猜忌,故而不肯与朝臣过从亲近,以至于亲信颇少。 “谁说太子殿下会是一个人,老臣便愿相帮。” 书房门未关,纪国公站在门前诉说出这番话时,倒是引来他二人微惊。 “臣纪国公陈呈见过二位殿下。”纪国公步入房内,抱拳行礼,目光却瞥向那萧嘉淮的腰间。 果真是那枚青云玉,看来陈以容所言当真没错,竟是真给了他。 “国公,您、您怎么来了?”萧嘉淮顿感拘谨。 想到人是陈以容父亲,一时间坐立难安,竟不知他此番前来又有何意。不会是让他离开他的儿子,劝他以后莫要再纠缠吧? 纪国公只是伸手,指向萧嘉淮腰间玉佩,缓言道:“此玉名为青云,是我纪国公府家传玉佩,乃先帝所赐。容儿既将它早早送给了你,便是一辈子认定了你,本公愿斗胆进宫劝说陛下,让他收回赐婚成命。” 适才他在门外,将二人之言听得一清二楚。 萧嘉淮不愿委屈自己的儿子,也不想弃太子孤身一人处于朝堂之中,所以拒绝相帮,着实令他慨叹。这宣辰王殿下,可谓是有情有义、值得托付终生之人,他那儿子当真是择一佳婿、不是,择了一位好‘夫人’。 第37章 忠臣 三人饮茶剥橘,听纪国公娓娓道来。原这青云玉乃先帝打造,如今另一枚恰巧在陈以容手中,也算是他二人缘分颇深。 这玉佩之事谈完,纪国公忽起身跪地,俯身对太子一拜。 “国公。”太子起身欲将他搀扶,连声道:“国公身份尊贵,无需对本宫行此大礼。” “太子殿下,臣跪君,此乃天道。”纪国公推拒开人手臂,迟迟未起,他正色诚恳而言:“老臣知您不喜与朝臣过甚亲近,故而多年来从未表过忠心。但臣今日斗胆,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国公何出此言?”太子面上虽有不解,心中却是甚喜。 能得开国功勋之后相助,便是如虎添翼,可与那丞相老儿相抗。 “老臣在朝中数载,也算有三两耳目。此番犬子与殿下之事被何人所害,老臣亦心知肚明。”纪国公想到此处,便不由咬牙切齿。 那三皇子何许人也?区区贵妃之子,也妄图觊觎储君之位?不过是仗着自己外祖为镇国大将军,家世显赫,便也痴心妄想,以为可以一步登天!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京城纨绔,自以为有那野心便可成事,还算计到他儿子头上,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件事亦是本宫倏忽,竟让旁人从中作梗,连累了五弟与以容。”提到此事,太子便多有愧疚,声音也愈发沉闷,“不过国公放心,本宫必会竭尽所能,保他二人无虞。” 纪国公面露感激之色,欣喜自己果真没看错人,他又不顾人阻拦,再度俯身叩拜:“能闻听太子殿下此言,老臣死生无憾。从此以后,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 太子见状,连忙将他扶起,又亲自扶至椅间,向萧嘉淮示意倒茶。 第62章 茶香溢满室,烛火通明摇曳,太子内窥窗外落叶复纷飞,斟酌思衬,又道:“能得国公相助,是本宫之幸。只是如今横亘于悬崖峭壁,也不知该如何化解眼下危机。” “太子殿下。”纪国公坐在椅上,端茶而饮,面露恭敬之色,“老臣虽不才,却祖上恩惠,在陛下那有三分薄面,愿明日入宫觐见,劝陛下成全宣辰王殿下与犬子之事。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臣亦没有十足的把握。” “国公若肯如此,便是再好不过。”太子得偿所愿,当即以茶代酒,敬这位爱子心切的国公,“本宫亦会着人盯紧三皇子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皆会告知诸位。” 萧嘉淮感激的望向二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他更没有想到,纪国公在得知此事后,非旦没有斩断他与陈以容的情愫,反而愿助一臂之力。 纪国公彷佛猜透萧嘉淮的心声,冷哼一声佯装愤懑:“哼,宣辰王殿下,你既是与我儿子已然私定终生,日后可就莫要辜负了他。否则,臣这把老骨头,也能闹得你宣辰王府不得一日安宁!” “不敢不敢。”萧嘉淮唇边释然一笑,他拱手作揖道:“国公且宽心,阿容是我自幼便心悦之人,自然不会负了他。” 纪国公瞧他那俊朗之姿便觉得怒意横生。 什么温润如玉,什么翩翩公子,坊间将这宣辰王夸得天花乱坠,如今看来,便是这样一张俊脸,再用些花言巧语,才使得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死心塌地吧? 可那时才五、六岁的年纪,就对人‘芳心暗许’,连家传玉佩那般珍贵之物都交予人,这成何体统! “臣可宽心不了!”纪国公想到此事便扭头不肯看他,独自生起闷气,“你宣辰王殿下身份尊贵,我家容儿那是高攀。便是真在你这受了委屈,怕也只能自己独自吞咽吧!” 萧嘉淮看他这颇有些蛮不讲理的模样,竟愈发觉得熟悉,狐疑般与太子对视,随后相视而笑。 这疑似撒泼之态,可不就跟陈以容一模一样?当真是儿子随了爹,这父子俩在这性子上,简直没有分别。 “这以容与国公您,还真是亲生父子啊。”太子殿下含笑调侃一句。 萧嘉淮听太子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更惹得纪国公怒目瞪眼,一时间书房内传来久违的欢声笑语。 随后,他们又纷纷慨叹,盼早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此事早有终结。 翌日,早朝散后,纪国公静候于承德殿外,欲觐见陛下。 他抬颌仰望承德殿的金纹匾牌,想如今风昭雨调佑文景,政通人和晏海清。可表面的盛世之下,却不知多少阴谋浮涌。 “陈爱卿来了,可有何事要与朕说?” 文景帝适才从皇后那用完早膳,闻听纪国公久候,心有已有揣测。无非是为了自家那位小儿子,毕竟人至今还被自己困禁于将军府中。 虽是懒于相见,可思虑人到底是朝中可用重臣,便匆匆赶回。 “臣参见陛下。”纪国公见天子,随人进殿后叩拜行大礼,“臣此番,是为犬子与宣辰王殿下之事前来。” 文景帝心中无奈,想他还真是开门见山,都不打算遮掩一二。倒也是省了与人虚与委蛇,做那浪费口舌之事。 “哦?”文景帝坐至龙椅上,也未急于让他起身,只是目光淡然瞥他一眼道:“不知陈爱卿对此事有何高见啊?” 纪国公早已过不惑之年,也算是一把老骨头。此时膝间着地,那冰冷刺骨,是天子对他的警醒。 他强撑笑意,未敢露半分不悦之色,言辞恳切郑重而道:“老臣恳求陛下,放犬子以容一条生路!” “爱卿此言,朕倒是不懂了。”文景帝故作不解,看着下方之人,疑惑问道:“朕只是为自己的五皇子赐婚,又没有对陈将军做什么,爱卿何出此言啊?” 纪国公心道他明知故问。给宣辰王赐婚,还将他二人分别禁足,那一对可怜的有情人,竟是十天半月不知晓彼此近况。若非他潜入二人府邸,尚且不知自己儿子郁郁寡欢,那宣辰王借酒浇愁。 可心中不悦却不能浮于表象,他深思熟虑后斟酌言辞:“可臣听闻,以容被禁足于将军府中,已有一旬多的时日了,不知……” “原来爱卿是为此事而来,朕正有一事要爱卿相帮。”文景帝佯装恍然大悟,踱步至人面前,虚扶他一把,“令郎生了个好模样,叫朕那不成器的五皇子倾慕不已,甚至不惜违抗朕的赐婚旨意。还说那等糊涂话,什么宁可不要亲王尊位,也要与他相守到老,当真是执拗。朕无奈之下才将他二人禁足,想着各自冷静一番,若是长久不见,便也淡了这份情。” 文景帝停顿片刻,复又说声:“要不,你帮朕去劝劝以容,要他与淮儿就此断了?” 纪国公闻言,心下微惊。这宣辰王竟说过这样的话?当真是不枉费陈以容的一片痴心,着实令人感动。 想到这里,纪国公便更坚定此番前来目的,他凛然道:“陛下,容儿待宣辰王殿下一片真心,他曾与臣道,哪怕委身为他的侍妾也无怨无悔。所以臣恳请陛下,成全他二人的深情。” 文景帝唇边虚伪的笑意戛然而至,他不可思议般看着面前的国公,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成全他二人?让这皇室丑闻传遍京城,传扬于整个大齐吗?怕是他二人到时,就成了满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第63章 还有那陈以容,堂堂一个男儿,满京城不知多少女娘爱慕,怎就如此不知羞耻,扬言要做萧嘉淮的侍妾?荒唐!简直荒唐又可笑! 他切齿呵斥:“陈呈!你是老糊涂了吗?这种事情,你也要跟他们一起胡闹?” “臣罪该万死!”纪国公见天子预料之中的震怒,又再度跪于人足边,神色是那样的坚决,“但臣绝非胡言乱语,而是发自肺腑。臣膝下子嗣不多,唯独对容儿亏欠颇深。他自幼得陛下恩遇,入宫为太子殿下伴读,后又为陛下征战沙场……陛下,我们父子一别便是数年啊!” 文景帝听他道这等陈年旧事,又想起端懿太后生前所言,倍感心虚。 端懿太后那时常道,陈以容聪慧过人,是陈家满门的希冀,故而那时多有忌惮,唯恐纪国公府别有图谋。 当年召年仅五岁的陈以容入宫为太子伴读,表面是恩赐,实则是掌控。他要将这纪国公府的雏鹰圈禁在方寸之内,日后做太子忠心耿耿的鹰犬,断去他人对皇位或许从不存在的虎视眈眈。 纪国公见他不发一言,心下一横,干脆直言不讳:“陛下,容儿其实早已心知肚明,自己是您用来制衡的棋子,可他无怨无悔。只因他明白,为陛下与太子尽忠,是他为臣之道啊!他此生别无他求,只想与心中之人相依相伴、相爱到老。还望陛下成全一个忠臣的真心!” 文景帝听他此言,片刻惊愕,又阖眸间思路翩然。 是啊,陈以容可是端懿太后都赞不绝口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看不穿自己多年的利用?只是一直闭口不言,伪装全然不知罢了。 他忽而忆起来了。辅天子,议朝政,赓续大齐盛世太平,是陈氏一族对先帝所诉的忠心,也是纪国公府世代人要守的承诺。可因他的疑心深重,却圈禁陈以容那么多岁月,当真是心中有愧。 “够了!”文景帝不愿再伤忠臣之心,他无奈长叹:“朕圣旨已下,宣辰王就必须要娶。至于陈以容,他愿意做侍妾就随他!” 又扬声向殿外喊道:“来人,宣朕口谕,即刻解除宣辰王与忠武将军的禁足!” 第38章 想念 解除禁足消息一出,将军府前的御林军便撤得无影无踪。 谢城闻讯赶至将军府,入门后便扬声呼道:“将军!听说陛下已解了你的禁足,属下前来看望你了!” 陈以容听到熟悉的叫嚷声,心中疑惑又起。 据他所知,文景帝为避此事被宣扬,之对外宣称是他与宣辰王遇刺,而他为护亲王,不幸身负重伤,故而在府中将养。 这谢城倒是消息灵通,此时说漏了嘴,直呼是‘禁足’。看来对他身份存疑之事,今日正好可以一一诉清。 陈以容当即退避左右,守一方清宁。他坐于庭院间,执盏放置案间,向谢城招手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 谢城大方落座,毫不客气端起那盏茶,呼气茶凉,轻呷一口,似笑非笑的调侃道:“将军可是要问我宣辰王殿下的近况?你放心,他虽说心中抑郁,但没做什么傻事。只是如今陛下仍未松口,他又婚期将至,恐怕你二人到底是情深缘浅。” “是吗?”陈以容神情淡然,抬眼轻飘飘的瞄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想必这段时日里,也没少为我费心吧?” 谢城面上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随后尴尬一笑,抚摸上自己鼻间,他朗声笑道:“这是当然!你可是我的恩人,若没有你在陛下面前谏言,便也没有我的今日。所以啊,为你多加留意也是应当的!” 听起来倒像是尽忠之言,可雾里看花,真伪难辨,陈以容也不是轻易会被谎言蒙蔽之人。 “有一事你怕是不知吧?”陈以容从袖口取出一封密函,递至他面前,“我与殿下七夕那夜遇刺是在朝露河附近,而知晓我二人当夜会在那处泛舟游湖的,唯有你一人。你说,这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偏生我告诉你之后,便遇刺了呢?” “将军!”谢城心生焦急,一时间觉得自己百口难辨,他犹豫不决的看着这封信,急切道:“属下对天发誓,我与三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口便是彻底暴露了。谢城知晓自己失言,险些急到跺脚,他抬眼看着陈以容,频频摇头。 他想为自己争辩一二,可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时却荡然无存。 “你当然不是三殿下的人。”陈以容落盏长叹,再续茶,却未抬头看他一眼,“这封密函里交代得清楚,你是德妃娘娘的远房族亲,换而言之,你是大殿下母族之人。” 谢城紧盯着那封信笺,一时如坐针毡。 一直以来,他自认为隐藏得极好。可原来人早已察觉他的异样,所以派人暗中查探。 “所以那夜大殿下之所以会及时赶到,是你提早告诉他的对吗?”陈以容审视般向他看去,又自嘲般说道:“谢城,我知道你从来不是想害我,可为什么不肯坦言相告,而偏生扯出那一番莫须有的谎言呢?是觉得,我好骗吗?” “不是的。”谢城知道自己再无可辩,气馁得不知所措,“因为我……” “因为你明面是大皇子的母族之人,实则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事。这句话,我说得可对?”陈以容提高嗓音,目光骤然凌厉。 谢城不可思议的看着陈以容,不知自己究竟在何时暴露。 第64章 “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吗?” 看到人慌张神色,陈以容便证实自己心中猜测。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是太子。 “这不重要。”陈以容莞尔一笑,“所以当年,是太子派你在我身边进行监视?” “不是监视,是保护。”谢城言辞急切,生怕人产生误会。 这太子殿下当年也是好心,怕自己这位伴读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遇到不测,故而遣他随军出征,守在陈小将军身侧。而回京之后,又因京城水深,遂让他继续留在人身边,方便近身保护。 谢城复又解释道:“太子殿下担忧天有不测风云,又早知晓你与宣辰王殿下间的情意,所以不忍你有任何危险,这才派我到你身边。” 陈以容方欲品茶清香,闻听他这莫名之言,腕间动作稍顿,满面狐疑望他。 “你是说,太子殿下是为了保护我?” 他不过是陛下的一枚棋子,哪里需要太子特意着人保护呢?这天家之人,当真叫人捉摸不透。 “是啊!”谢城言辞恳切,生怕他心生误会,“太子殿下那时说,你有少年鸿鹄之志,当为一代枭雄良将。可镇国大将军孤高自傲,唯恐他忌惮你的功绩,从而在背地里使坏,这才让我前去保护你。”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陈以容得知真相,低声浅笑,再无顾虑。原来是太子重情重义,又是惜才之人,故而不忍他湮没于岑州之乱,才寻来这样一个人在他身侧。 想到这里,陈以容心情莫名舒畅,这几日的阴郁不知为何稍有疏散。他站起身来,转身便向府外走去。 “哎将军!”谢城紧随其后,不明所以的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里啊?” “本将军去哪还要你管了?”陈以容没好气的回嘴,对上人那有苦难言的模样时,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他遂轻咳一声道:“本将军要去会情郎,怎么,你也要来凑热闹?” “不敢不敢。”谢城止住脚步,摆手摇头,又踌躇后谨慎道:“这等事还是将军您自己去吧!毕竟今日宣辰王府可是热闹得很,听说,那位兵部尚书之女,正在府上呢!” “你说什么?”陈以容神色俱变,近乎怀疑是自己近日疲惫,生出幻听,“你说谁在王府里?” “兵部尚书之女,楚琬琬啊。”谢城又重复一遍,还不忘加上一句:“听说是要看看自己未来夫君是谁,所以特意登门拜访。” “你不早说。”陈以容没好气瞪他一眼,疾步就向宣辰王府走去。 谢城伫立在原地,觉得人简直不讲理!明明是没给他机会开口,怎么反倒成了他的错?不过如今坦诚相待,倒也算终于释然了。 陈以容一路疾行,沿途却忽而下起雨来,这景倒是衬他心境。 他忽而转首看向街巷两侧,逢此时节,枯叶大多落尽成泥,树梢难见绿意。这秋风萧瑟,早已不是春意盎然之时了。 秋日落雨砸得重、疾,寒意骤袭,又肆意往他衣襟和袖中灌去。雨下起来不如春时,确实是冷。路上行人裹衣举伞,身颤瑟瑟。 可陈以容却不觉有多寒,寒刀割肤,他如罩铜衣,心脉中血也滚烫,他脑中心间都是与萧嘉淮点滴往昔之事,又怎会觉冷? 不消片刻便至那宣辰王府,陈以容停驻在门前深舒几口气,告诉自己要按捺住性子,万万不可对那位未来的王妃不敬。 浅香为陈以容敞开门时,雨水已浸湿他的青丝。额前散垂下两绺细发滴着水,眼尾又被雨水染得泛红,俨然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浅香看他这般楚楚可怜,心中猛然抽痛了一下。 她连忙为人撑伞,唤他入府,口中急切的责怪道:“小将军,这么大的雨,怎的也不说打个伞来?瞧瞧这一身,都被淋透了。” “姑姑见笑了。”陈以容垂下头来,饱含歉意的浅笑言:“我来得急,半路方才下了雨,想着要来见殿下,所以这才淋了些雨。也是无碍的。” “那就快去沐浴更衣,免得受凉得风寒,到时候吃药又要叫苦。” 浅香心疼的看着他,传唤府中婢女为人备水。也知晓他此番来意,便又压低声音对人说了句:“小将军放心,殿下对那位甚是冷淡,此时楚姑娘也有几分不快。这婚事,怕是那姑娘会自行推拒了。” 陈以容未出一言,却心中窃喜,此时愈发的喜怒不形于色。 婢女们将热水送来得极快,又将衣裳送来,便恭敬退离。室内氤氲着水汽,陈以容独自浸泡在浴桶中,此处无人,便心情颇好的发出几声轻笑。 “你倒是还笑得出来,也不说早些过来见我。” 萧嘉淮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时,陈以容心中一惊,竟不知人是何时前来。 “殿下,你怎么在这?”他回身诧异询问,此时墨发披散在肩头,雾气之中,衬得他更加俊美。 萧嘉淮并未回复,只是快走至他身旁,看着朝思暮想的人,不顾周围水汽萦绕,将陈以容揽肩圈在怀中。 他此时声音沙哑,还带着几分哽咽的呢喃道:“阿容,我好想你。” 陈以容心间被狠厉刺痛,眼眶也逐渐微热。他攀上萧嘉淮的肩头,仰头去寻吻他的唇。 他此时言辞匮乏,难以将想念说出口,只是用这一吻,诉说他半月来的忧思与牵挂。 第65章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我真的是最不会起章节名了,所以就随便叫这个吧! 第39章 惧内 “我也都在想你,在每个日日夜夜。” 一吻毕,半数的声絮慢慢滚落,跌撞进萧嘉淮的耳中。 他回望着陈以容的眸,掌心相抵时,纠缠纹路延伸到肢骸。他声音落在心间,只觉喉咙哽得生疼。 水雾似笼起一层云霭,衬着窗外濛濛烟雨,在两相对望间,慰藉了辗转数夜的心。 陈以容再也按捺不住情绪,揽人脖颈的手臂都在抖,他吞忍着哽咽,眼角也逐渐湿漉漉的。 他表面伪装着全然不在意,强装着坚强,实则早在陛下圣旨到来的那一刻便心有顾虑。他担心陛下会治萧嘉淮的抗旨之罪,也担心萧嘉淮会因扛不住压力而弃他于不顾。 只如今来看,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是不会发生的事。 直至察觉到萧嘉淮温热掌心贴他背脊,陈以容方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难掩那份羞赧,挣脱开人手臂,扯拽方才婢女悬挂至旁侧的衣裳,便欲罩住身躯。 却不料,旋身时不慎踩空,竟是跌进萧嘉淮怀中。 “阿容,你这是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 萧嘉淮附耳轻吐热气,惹得陈以容一阵酥痒,耳根也通红。 他抬眼偷瞄人一眼,只觉萧嘉淮切切望来的视线滚热,比以往更甚。一泓鼎沸的相思消融在眉眼里,转而诉说着欲望。 陈以容见状,匆忙起身迈出浴桶,迅速穿戴整齐,视线瞟挪旁侧,低声道:“我才没有,哥哥你莫要乱说,若让旁人听到,再传入陛下耳中,怕是会以为我在蓄意蛊惑你。” “可你,不本就是我的蛊?” 萧嘉淮不以为然,更肆无忌惮贴靠在他身后。又埋首至他脖颈间,嗅闻独属于人的香气。 那似是凌寒独自开的梅,分明清淡雅致,却偏生在他鼻间暄香环绕,于不自觉间逐渐沉沦。 陈以容与人亲昵这一番,愈发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匆忙将他推拒开,口中急声嚷句:“莫要胡闹了!” 萧嘉淮也未恼,知他是被自己欺得难耐,唇边似笑非笑着,替人拢好胸前衣襟。 陈以容趁机吃味般询问道:“哥哥,你就这么过来见我,弃下那位楚姑娘于不顾,恐怕不太好吧?” 萧嘉淮听他这话大有深意,倒似是宫中平日里爱争风吃醋的妃嫔,在陛下面前佯装乖觉,实则心里早已酸意翻涌。 他轻敲下人脑门以作惩罚:“吃醋了不直说?如此拐弯抹角,从哪学来的?” “话、话本子里看的!那些本子里的宠妾,都是这般与自家夫君说话。”陈以容揉着自己脑袋,全然一副恃宠而骄模样。 听到这‘宠妾’二字,萧嘉淮笑意僵凝,眸中倏忽黯淡。歉意顿时横生,苦涩蔓延眉梢。 他声音在齿间咬得发颤,却坚定而道:“我不会娶她。我这一生,只要你一个人。” 他吐出这句话时,分明语气极轻,落在陈以容耳畔像是散着暖阳的春。可停在心上却有千钧之重,似是剔骨的冬。 陈以容眉骨攒蹙却故作轻松,毫无犹豫的开口:“我不在意。你就算娶了她,心中之人也只会是我,不是吗?” “可我不愿意。”萧嘉淮不容反驳的说道:“如果我娶了旁人做王妃,那我们就不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楚姑娘她,永远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隔。” 陈以容心间翻涌甜意,听到萧嘉淮说出这样的话,便知道自己多年的真心未被辜负。 可他今日前来,确实是想念萧嘉淮,而要与之相见。但还有一点,便是见一见那未来的宣辰王妃。 听闻她才貌双全,在京城中颇具才女之名,是人人赞誉的闺秀典范。只是这样的闺秀,尚未成亲便寻上王府,似与传闻不甚相符。 思虑至此,陈以容问道:“楚姑娘她,此时在何处?” 萧嘉淮微怔一下,随即回道:“她还在前殿等候。不过这个人,你是见过的。” “我见过?”陈以容心生疑惑,“不可能,且不说我与她素不相识,便是我阿爹在朝为官,也甚少与兵部的人打交道。” 他数年不在京城,那群名门世家的女娘们,可谓是一位也不识得。况且,莫说是兵部尚书之女,就连他父亲朝堂相熟的官员,他们府中的姝丽也未能认全。 “人就在前殿,你与我前去一看便知。”萧嘉淮并未急于告知,而是故作神秘。 陈以容穿戴完毕,二人复返前殿,楚琬琬尚且静坐椅间。只是此时她纤指轻敲案面,有些许不耐烦之意。 只单瞧这背影,陈以容仍觉陌生,他狐疑般看向萧嘉淮,而回应他的,却是人唇边却勾起的意味不明笑意。 陈以容低声对人道:“哥哥,这姑娘我哪里见过?你莫不是在诓骗我吧?” 萧嘉淮闻言眉头半挑,牵过他手掌,驻足于楚琬琬面前唤了声:“楚姑娘。” “你二人怎的现在才来?”楚琬琬抬首,瑰丽眼眸酿蕴不悦之色,待她触及到陈以容目光,又生出羞意低垂下头,掐捏出娇滴滴的嗓音,“听闻陈将军近来身体不适,一直在府中修养,如今可是好些了?” 陈以容听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只觉一阵恶寒。再偷瞄端详她那传闻中堪称国色的面容,只觉虽然面熟,却难以忆起在何处见过。 第66章 “多谢楚姑娘记挂,本将军已然大好。” 当然早已大好,重伤修养不过是陛下将他禁足后,对外宣称的借口。至于那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如今已然淡到连伤疤都看不清了。 “那便好。”楚琬琬心跳砰然,又忍不住偷窥两眼那俊美郎君,心中颇有慨叹。 哎!如此俊俏的郎君,却对这宣辰王殿下情深意切,这殿下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再说这陈以容,觉人有三两分熟悉,绞尽脑汁沉思许久,忽而忆起七夕之夜,那位手执艳红芍药,道要与他共赏良宵的佳丽! “你、你就是那个芍药姑娘?”陈以容恍然大悟,惊得嗓音都提高了几许。 “原来陈将军还记得小女子。想必是因为小女子的倾城之姿,也让将军流连忘返了吧?”楚琬琬故意向他半眨美目,声音格外温柔。 虽知他二人关系,但是见陈以容仍记得自己,也难免心生愉悦。毕竟这可是她那夜遥遥一见、望穿人海,便一见倾心的郎君啊。 可话听在陈以容耳中,就觉她当真是有趣之人,这样的话都能毫不避讳说出口中。 紧接着他忽感掌间钝痛,唇间轻呼一声,转首对上萧嘉淮饱含醋意的目光。他暗道不妙,怕是又引得他家殿下生出酸意,此时心中不快了。 于是陈以容迅速斟酌言辞,饱含歉意道:“楚姑娘确实螓首蛾眉、风姿卓越,只是本将军万万不敢觊觎姑娘美貌。” “什么嘛。”楚琬琬朱唇微撅,柳眉拧蹙在一处,“你堂堂一个将军,竟如此怕他这个亲王,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惧内吧?” 陈以容心想自己可不就是惧内?尤其最怕他家殿下吃味,再以此为由头,在夜深人静之时,于床榻间折腾自己——那滋味可着实不好受。 楚琬琬见他不答,便知晓自己一语道中,恨铁不成钢般剜他一眼,又没好气向萧嘉淮道:“那个殿下,你也快甭不爽了。这满屋都飘着酸味,不知道的啊,还以为醋坛子打翻了呢!” 她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抚平群裳间静坐许久而出的褶皱。 “你放心,本姑娘对您这样温润如玉的亲王没有半分兴趣,也不愿横亘于你二人之中,惹得陈将军日后心生不快。”楚琬琬故意指抵唇间,向陈以容抛去一个吻,“毕竟陈将军可是我心中枭雄,也是爱慕的如意郎君。” “使不得使不得。”陈以容连忙抬起空余那只掌摆手,艰难的吞咽下津液,“姑娘清誉重要,可莫要拿我打趣了。” 他此时只觉得身侧的萧嘉淮阴郁更甚,觉得不知为何,青天白日的,竟腰间阵阵抽痛。心道这位楚姑娘,简直就是上天特意派来折磨他的女阎罗! 楚琬琬不解道:“什么打趣呀?本姑娘是说,会回去告诉我爹爹,让他进宫求陛下退婚!” 她此言一出,陈以容与萧嘉淮面面相觑,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退婚?这位楚姑娘,竟也不愿做那宣辰王妃,而想要退婚成全他二人? “你是说,会回去向兵部尚书说,要请他向父皇退婚?”萧嘉淮又惊又喜,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楚琬琬看他就觉得来气,大抵这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她没好气说道:“那不然?本姑娘天生就不喜欢什么皇亲贵胄,更何况,我心知肚明你与陈将军两情相悦,做什么要嫁给不爱自己的夫君呢?” 若是不能嫁给心仪之人,也要择一位疼惜自己、爱慕自己的郎君,与他相守到老、举案齐眉。这是这样的简单要求,这位宣辰王殿下,可是无法给她。 既如此,又何必要执拗于那一纸婚约?不如早些推拒了,省着让她自己日后忧心。 “哦对了。”楚琬琬正欲离开王府,忽而又想起什么,回首对陈以容柔声道:“我爹爹官任兵部尚书,在朝中也算要职。你若日后在朝堂间有什么要事、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大可与他相商,他必会助你。” “他常赞你的功绩,又道你与他一样,对陛下忠心耿耿,最为他所钦佩。” 只是楚琬琬在说这话时,不复方才玩闹般模样,而双眸间流露出的,是诚恳的赞许。 第40章 襄助 待楚琬琬出府离去后,殿内终只余他们二人,静坐于椅间,执手相依却无言。 檐上蕴存的一滴雨水悄然落下,正砸碎了满地的深情缱绻。 窗外的雨似是渐停,这场雨将秋意洗得愈发萧瑟又淋漓尽致。待雨水大雾散去,回想这一路坎坷,那纵横于这爱河间的千山万壑,就如同远眺庭院间的凋零枯木,只待明年逢春再抽新芽。 陈以容忽又想起,一月前最后在这王府里,书房门前的那场相拥,大抵是他们那时能够给彼此唯一的慰藉。 那日放手后,陈以容凝视萧嘉淮远去背影良久,方才踉跄又故作轻松般回到将军府。在沿途之中,他只觉京城这纵横的道路竟是那样狭窄。 分明道道相通,却是道道容不得他与萧嘉淮并肩,可谓是人世极哀。 想到这里,他不由轻叹口气。 “想什么呢?” 萧嘉淮见人忧心忡忡,思虑他或许又在胡思乱想。只是眼前这局势,虽说谈不上前路坦荡,但有楚琬琬相助,也算是柳暗花明。 陈以容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与人相握的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还是昔日的西湖龙井,茶香依旧,只是心绪不似从前那般清澈。 第67章 他轻声说道:“我能想什么,自然是在想我之间的事。” 萧嘉淮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想的?无论父皇如何决定,我都只认定你一人。更何况,楚姑娘不是已然决定要退婚了吗?” “话虽如此,可是如果陛下不允呢?”陈以容面露忧愁,“就算是他允了,也可再为你另择王妃,到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文景帝意下坚决,一时难以撼动其心。他们就如同在寒冰中生机难寻的两个人,要报团取暖,却挣扎不出藤蔓的缠绕。想举案齐眉,却要在这尘世里再度沉浮。 难道只能将情意深埋,向秋风落败吗? 若真让陈以容放弃,他绝没有口中所述的那般释然。他也想为之一博,在瀚海间翻涌出属于他与萧嘉淮的天地,可是他们所要对抗都人是九五之尊的陛下,是掌控生死大权的天子。 “我不管,反正我坚决不娶。”萧嘉淮此时也来了脾气,平白耍起性子,“若是他再执意逼我,不如让我一死了之!” “你在说什么?”陈以容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唇,“你若做了傻事,往后的岁月你让我如何度过?还不如你带我一起走算了!” 殿外的浅香听到这番颓靡之言,暗道他二人胡闹。事情还未有终结呢,就竟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当真是都伤心糊涂了。 她心下一横,无暇再顾及自己身份,走进殿内屈膝施礼道:“奴婢斗胆,愿为殿下与陈小将军解此局困境。” 萧嘉淮心有不解,但仍恭敬请教:“既然姑姑有办法,那我愿闻其详。” 浅香将目光转移到二人腰间,凝视那两枚玉佩,她又道:“解局之物,便是这两枚青云玉。” 陈以容将腰间玉佩解下,放在掌间仔细端详,也未能探究明白浅香所言深意。 这两枚玉佩虽是先帝打造,却看上去平平无奇,也不似有何特别之处啊? 他满腹狐疑的询问:“姑姑是说,就这两枚玉佩?不知它们究竟有何用处?” 浅香此时仍有几分踌躇不定,若将此话说出,必会解其中困局。可是这两枚玉佩非比寻常,用在这等事上,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可是却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故。 她遂缓缓而言道:“太后娘娘在世时,曾有一次告诉奴婢,若将两枚青云合二为一,可让历代的大齐皇帝允诺一件事,这就是青云玉为保命符的真正含义。但是只能用一次,之后玉佩会被就此销毁,世上将再无青云。” 同风而起,扶青云直上万里。是先帝在世时,对纪国公府后代们的殷殷期许。 纪国公乃是高官显爵,似那高空之云,避风雨莫测。若想永垂不朽,唯有为皇室尽忠,方能得世代安稳。 “原来这玉佩竟如此重要。”陈以容顿生惊愕,难以相信自己所闻。 他曾经只道青云是家传玉佩,是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却不知在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他忽而有几分庆幸,自己当年是将玉佩赠予了萧嘉淮,而不是旁人。 “可是如若将青云用在此事之上,那日后的纪国公府,岂不是再无可保命之物?”萧嘉淮仍有迟疑。 他知晓此物珍贵,但事关重大,断不可因一己私欲,而让纪国公府日后身陷囹圄时,再无可脱身之术。 可陈以容倒认为此法甚妙,可保万无一失,他不以为然道:“这倒是无碍。纪国公府上下,一直在朝堂间明哲保身,日后也断然不会行奸佞之事。” 可人心叵测,未来难知,萧嘉淮仍心有顾虑,忧心他日纪国公府是否会有变故发生。 陈以容似是看出他的迟疑,毫不犹豫的劝道:“哥哥,你不必替纪国公府担心,我等忠臣之后,皆会谨记父祖规训,断然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 纪国公府理应世代忠良,若是真当有后辈做出谋逆不轨之事,也是自作自受。 萧嘉淮执拗不过他,便也只好应允。将那腰间佩戴多年的玉佩摘下,摩挲在掌间。 浅香见状,也知晓他二人应允,便复又道:“若是殿下与将军决心如此,那奴婢愿进宫寻找皇后娘娘,求她襄助。” 萧嘉淮与陈以容不再言语,一齐递到浅香手中,这是他们万无一失的良策。 碎月倾辉,桂影斑驳,霜覆长阶宫灯,烛映惊鸿影。 望眼宫阙巍峨四阙九重,凤仪宫椒房朱墙红顶,绿釉狻猊吐不尽长雾绵绵。 皇后沈云棠尚未安寝,正执笔泼墨,落楷字于案间宣纸,收墨兰气成,毫尽秀云苍海,竟是转腕提笔书下一个‘忠’字。 复细赏,此字银勾劲骨,亦染龙蛇之快,她志得意满。 浅香步入凤仪宫,嗅闻沉檀送缕暖香,倒与当年端懿太后宫中所焚极其相似,心中忽而思念起旧主。 若是太后娘娘仍在,那二位小主子,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吧?到底是人走茶凉,自古帝王多薄情。 临鸾窥凤颜,皇后珠翠玲琅冠顶,雍贵端庄,此时正伫立在案侧。她乃御史大夫嫡女,朝中重臣之后,虽已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存、国色天香。 沈云棠在阁中时也曾是京城才女,大家闺秀之典范,最是温婉娴静、蕙质兰心。可步入这深宫,被繁琐规矩束缚,身居高位,也要警惕宫中心怀鬼胎,觊觎后位的妃嫔。逐渐学会披诡谲之皮,弄权术之戏,困于皇宫之中,愈发难寻觅最初的自己。 第68章 宫婢在沈云棠身侧附耳两句,她恍惚间抬首,看到浅香前来。便掬起明艳笑意,那笑泛至细柳般的眉梢,若江南连绵不绝的春雨。 “是浅香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寻本宫有事?” 浅香向她作揖,道声皇后万福,又将那两块青云玉佩静呈。沈云棠会意,着身边宫婢呈来,那方青白玉做的佩触指温凉,她静观而无言。 浅香直言道:“皇后娘娘,奴婢此番前来,是为宣辰王殿下的婚事。” 沈云棠自然知晓人前来之意,近日之事她亦有所耳闻,只是事关皇室清誉,又引来陛下震怒,故她迟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惋惜道:“这青云玉如此贵重,何必用在此处?本宫知晓宣辰王与陈将军彼此情意深重,只是陛下赐婚,本宫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萧嘉淮与陈以容之事,她曾听太子诉说过些许。虽也思虑他二人皆为男子,恐有不妥,但情爱之事,又怎可由他人轻易道明? “可是娘娘,如若此事,事关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呢?”浅香早已预料到人所言,此时虽低垂眉眼,可言语间却是那般凛然。 若非那三皇子急于斩断太子羽翼,故意筹谋相告,文景帝恐难知晓,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人的野心昭然,沈云棠自是心知肚明。 既然是三皇子所为,她便不得不加以提防。 他虽是贵妃之子,外族为功高震主的镇国大将军,可沈氏一族也乃天骄一代,祖上亦有无上荣光。虽不及纪国公府荣耀,可如今族中男儿多为贤才,为陛下重用,也算是勋贵世家。 有这样一群人为太子后盾,那区区三皇子,怎配与之相争? 更何况,那宣辰王与忠武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年轻一辈翘楚,皆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既然如此,本宫明白了,愿意襄助此事。”沈云棠丽眸稍掀,又将那两枚玉佩送还给浅香,“不过青云玉如此重要,还是还给那两个孩子吧,本宫倒是别有他法。” 浅香感激不尽,郑重叩首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待浅香携玉佩出宫后,沈云棠凝视案间宣纸上那一个‘忠’字,良久后唇瓣轻启。 “池井难泛千尺浪,尔尔虫雀,怎配放肆臆想?” 第41章 往昔 时节正是桂花飘香的金秋。凤仪宫小厨房内,沈云棠取来宫婢们前些时日所酿的桂花酱,花香缠身,满怀馥郁。 她累时抬头远眺晴空,原已从卯时忙活到近午时,此时稍有汗珠涟涟,也顾不上吃午膳,只想早早把桂花糕做好。 旁侧的宫婢心疼自家娘娘辛劳,犹豫不决的询问:“娘娘,这法子当真可行吗?” 昨夜沈云棠应允浅香那件事后,便生出此计,要亲手制作当年与文景帝初见时所食的桂花糕,以借旧时物,唤起陛下的昔日情。 沈云棠玉手微顿,随即温声浅笑:“行与不行,本宫总要一试。这不仅是为了那两个情投意合的少年人,也是为了本宫的太子。” 她说完这话,便将制好的桂花糕小心谨慎般放至食盒,轻掸裳间粉末。 天德方才派人来报,说陛下尚且未用午膳,她思虑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此番前去以送点心之名,正好可与文景帝商讨宣辰王的那门御赐婚事。 成败只在今时,且她唯此一次机会。 沈云棠目光更加坚定,她亲自握紧那食盒,挪步向承德殿而去。 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朝政已不似曾经繁重。承德殿内,文景帝提笔落墨,欲挥洒一笔寂寥慰藉此时的秋,却不曾想收笔时兀自跌落在回忆里沉浮。 一月之前,秋意还不及现在明显,萧嘉淮就跪在他面前,言辞诚恳,道他与陈以容的真挚情意。是那样的荒唐,又那般让他心间抽痛。 他何尝没有过,少年时纯粹又无人可阻挡的爱意? 天德步入殿内,偷瞄那执笔却愣神的天子,轻言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文景帝抬颌,置笔于案,脸上浮涌出愉悦笑意:“还不快让皇后娘娘进来?朕与你说过多次了,若是她来,不必禀报,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陛下虽如此说,可宫中规矩不可废,是臣妾让天德公公禀报的,你莫要怪他。” 殿中掺着桂香飘近,凤冠之下,几碎青丝仿佛携带一缕柔情缠绕,落于沈云棠指间,倒引起文景帝的注目。 她方欲屈膝行礼,就被文景帝上前扶起,他轻声责怪道:“此处没有旁人,云棠不必行礼。这样的事,还要朕说多少遍?” 说罢他退避了天德,牵着人的手至旁侧罗汉榻间,亲自为她斟倒一杯茶,又挪移视线看向那食盒。 沈云棠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解盒身,呈上那桂花糕道:“臣妾听闻前些时日,三皇子所做的梅子糕不知为何引陛下震怒。故而今日特意亲手制作陛下最爱的桂花糕,来为陛下解忧。” “朕看到你,还何来的忧?” 文景帝迫不及待捻起一块,放在唇边咬下一口,真是那旧日他最爱的味道,他欣然而道:“好,就是这个味道,朕最喜欢了。” 茶香袅袅沁心尖,沈云棠翘指轻捻杯身,以茶代酒,两相碰撞之际,杯瓷留余音。缓缓将茶杯送到唇间,轻启朱唇,啜饮着杯中茗香。再抬首时,沈云棠与文景帝眸光相对,眉眼弯弯藏着爱意。 第69章 “陛下吃着喜欢,可臣妾做这桂花糕时,却想起了陈年旧事。”她故意嘴角噙笑不再多语,只是点到为止。 沈云棠的桂花糕做得可谓是一绝,儿时他们初见之际,她便是用一盘糕点彻底俘获他的心。 文景帝捻着桂花糕的手微顿,也陷入沉思之中。 少年时的感情向来是纯粹、炽烈的,文景帝那时尚且只是先帝的太子,便时常出宫,带沈云棠去寻那一方又一方广阔无边的天地。 那时没有凤仪宫的逼仄,没有盘盘缠绕的局势与勾心斗角的痛楚。他携她乘匹快马,日日在京城和京郊外恣意潇洒。 挥鞭落下,他们就像那檐上燕、空中雀,踏遍京城边外的群山万壑,赏看春去秋来的花开花落、山海波涛。在那样的岁月里,天地任他们闲游,自由且无甚烦忧。 后来马匹穿过无人的街巷,他没能忍住,趁着尘土飞扬,唇拂过他她的肩,绕过眉间的片刻欢愉。 沈云棠有所察觉,羞红那玉靥,低声笑骂他:“太子殿下好不正经,虽说此处无人,也不该做这样的事。你这样,岂不是在轻薄小女?” “本宫才没有!”他焦急地想为自己辩解,生怕惹恼了心中的佳人,“我是真的心悦于你。我想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娶你为我的太子妃。” 沈云棠闻言心间动容,她逆光回首相望,那位少年太子的眼眸尚且清澈且明亮,好似人腰间随身而配的那柄铁剑。即便淬着的寒光,也一眼万年、一瞬永恒。 她那时心跳得极快,没有应允,而是跳马而逃,躲藏回府中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沈云棠也确实心悦于太子,他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只是她也明白,太子终要成为天子,在那压抑又乏味的宫墙之中,会有数不清的恩宠轮回与阴谋暗算——她总是不愿去争。 她开始蓄意躲避太子,在府中闭门不出,对人避而不见。想着互相冷淡些时日,这份莫名的情愫就会淡去。而太子见三番五次寻人无果,也逐渐心灰意冷,整日待在东宫里,对人与事皆是淡然。 后逢凉夜寒秋,岁月就在更替间层层剥落,正是惹人伤感之时。 二人相处的点滴不知为何总数回荡在脑海,如同投掷到池间的石子,准确落入水中,继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圈圈留白又圈圈相连。 他们相继想到这段被迫分别的岁月,文景帝沉沉的压下发涩的舌,发出一声轻叹。 “所以那时的我们,也险些错过彼此了不是吗?” “是啊。”沈云棠回忆往昔,也多有慨叹,“臣妾那时总会怕,怕郎骑竹马绕梦来,终究也只是一场空梦。” 可好在太子没能死心,又遣天德送信,邀她共赏繁星。 他那夜在京郊城外的峰顶等待许久,只坚信她真能赴约。他就那样等啊、等啊,等到金龙纹的华服浸了寒霜,才恍惚间看到沈云棠姗姗来迟。 她额角浸薄汗,再稍喘几口气柔声道:“太子殿下,我来迟了。” 那一晚,他们依偎在一起,赏着穹空上孤傲的月,又数那点点繁星。他同她讲壮丽山河,讲那些书卷中所述,却未见到过的风俗人情。 最后抵在她耳畔道了声:“云棠,我心悦你。” 这一句话分量何其重?沈云棠注视他的眸,依旧是赤诚,却叫她眼眶盛了泪滴。 她多想告诉他,自己受不起太子厚爱,可是话哽在喉间又硬生吞咽下,再也嚼不出一个字。那泪滴愈发的汇聚,一阵阵的砸进太子的肩头。 太子慌了神,不知她为何哭泣,正欲开口安慰之际,却听人道: “我何尝不是心悦于殿下?” 后来,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太子与太子妃喜结连理,旁人道他们是佳偶天成。 可再后来,太子登基为帝,改号文景,太子妃亦为中宫皇后。但为了平衡前朝后宫的势力,文景帝不得不纳新人入宫,封嫔或封妃。 岁月甚短,变数又太多,往昔那段喧喧嚷嚷又唯有他们二人的的数载春秋,宛若命运骤开的玩笑,美好时时出现在在回望中,是那般的残忍。 ——他们终究是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朕对不住你。” 文景帝将桂花糕放置回盘中,声音沉闷,又恍然明白人今日前来之意。 “所以你是希望朕,不要阻拦淮儿与以容之事?因为他们同我们一样,都是自少时的情意。” 沈云棠点头而道:“陛下圣明。” 文景帝心有迟疑,犹豫询问:“可是他们,难道会实现我们无法完成的夙愿吗?” “未来难知,可总要给他们机会。”沈云棠笑得勉强,“成全他们,何尝不是成全,曾经的陛下与臣妾呢?” 文景帝不再言语,但在心中,已悄然做出了决定。 “陛下,兵部尚书求见,说是为了宣辰王殿下与楚姑娘的婚事。” 殿外,天德高声呼唤,却伫立在门前迟迟未尽。毕竟内有皇后娘娘,他也不便带外臣入内。 “不必了。”文景帝不再迟疑,扬声对而道:“宣辰王的婚事,是朕思虑不周,决定得草率。朕决意,即刻取消婚约,让楚爱卿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文景帝与皇后的故事,所以稍微有点短哈哈。至此为止,赐婚事件就彻底结束啦,以后也不会再有人阻拦他们谈恋爱。接下来就是谈着恋爱搞搞事业,准备开始隔日更了。另外,全文预计20个w字!收藏多多,评论多多,海星多多~ 第70章 第42章 恨生 骤雨初歇,秋日的晴阳难得有几分暖意。 萧嘉淮正在庭院教含桃识字,陈以容就坐在他们旁侧的雕椅上,撑头昏昏欲睡。 他着实不喜背书,当年在宫中做太子伴读,每日在御书房间,都可谓是一看书就犯困,半个字也读不进去。 含桃歪头看他哈欠连天,忍不住也觉得眼皮发沉,刚要学人浅眠片刻,就被萧嘉淮轻敲了脑袋。 “好痛!”含桃捂住脑袋,略带幽怨般看眼欺负她的罪魁祸首,随后嘟嘴不满道:“殿下偏心!将军哥哥也睡得香,您怎么管我不管他!” 萧嘉淮一言不发,故意冷下脸来,唬得含桃连忙坐直小身板,装模作样看着书卷,却紧接着对晦涩难懂的诗词愁眉苦脸。 萧嘉淮看向此时已伏案而睡的陈以容,轻笑着摇下头,又站起身来,将外裳罩至他身上,生怕人在外吹风受了寒。 这一幕被含桃尽收眼底,她当即把书卷丢在案间,口中叫嚷起来:“殿下不公平!凭什么将军哥哥偷睡,您就是给他披衣裳。我偷睡,您就打我脑袋!” 萧嘉淮心道:女儿跟夫人怎么能一样?而且这小含桃,年纪不大,却跟阿容一样不好学,每日背书都愁眉苦脸。这不知道的人,恐会以为他们是亲父女吧? “我不管!”含桃见他未回应,从椅间跳下来,去扯拽罩在陈以容身上的外裳,“我要将军哥哥教我练剑,我才不要背书!” “嘘。”萧嘉淮觉她属实聒噪,挪开人的手,令其噤声道:“莫要吵他休憩。” 含桃只好安静下来,随后小脑袋里生出好奇,她询问道:“不过将军哥哥怎么一早起来就这么困啊?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萧嘉淮听到这话,想起昨夜的缠绵,唇边弯起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噫。”含桃顿感毛骨悚然,略带嫌弃般的抱紧自己手臂,“殿下你莫要这样笑了,看起来像话本子里的山头大王,专门欺负漂亮女娘们的那种!” 萧嘉淮的笑意戛然而止,他冷声问道:“从哪看的话本子?以后莫要看了,就会胡言乱语。我可对那些瑰丽女娘们没兴趣——” “是是是。”含桃鄙夷般看他一眼,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殿下您呀,就对将军哥哥感兴趣,知道您二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了!” “你们吵什么?”陈以容听到耳边喋喋不休的争论,掀开眼皮露出疲惫之色。 他没好气般甩开萧嘉淮搭在他腰间的手,抬掌拎起含桃提溜到自己面前,不满道:“我早朝时听那群老臣们争论不休,现在困得很也烦得很。你们俩,再敢吵本将军休憩,就统统给我去面壁思过!” “你这是以下犯上!”含桃试图顶嘴,“你怎么可以让殿下去面壁思过!浅香姑姑说了,对殿下要格外敬重!” 陈以容又拽过方才被自己甩开的萧嘉淮,强势伸臂圈揽上他腰身,不以为然道:“话本子看少了吧?我让殿下去面壁思过,这叫驭夫之术。他若是敢不听不从,或是想治我的罪,那便要小心今夜上不了我的床榻。” 浅香将两枚青云玉原封不动带回王府时,正巧听到陈以容说这样一句话。 她不由暗自叹息,这含桃姑娘还这般小,陈小将军就爱如此胡言乱语,当真不怕教坏了她。 “小将军。”浅香心生无奈,将含桃招呼至自己身后,“这含桃姑娘方才五六岁的年纪,您怎么说话如此不含蓄?倒不怕教坏了她。” “没事的姑姑。”含桃全然不在意,从她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将军哥哥说的这些话,我爹娘还在时也曾玩笑般说过。含桃只觉得格外亲切。” 浅香听到这话,又心疼起她曾经的遭遇。失去双亲庇护,在那昏暗之地摸爬滚打,连能否活到明日,都难以知晓。 萧嘉淮察觉到气氛凝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觉得这小女娘着实坚强,那些难见曙光的岁月里,仍没舍弃下‘活’的希望。 “对了,姑姑。”陈以容打破这沉重的氛围,转移话题询问起起正事:“皇后娘娘那边,怎么说?” 昨夜宫门落钥的缘故,浅香留于宫中,又去寿安宫静坐思念旧主,对着端懿太后画像诉说了整夜。道那二位小主子的前路渺茫与坎坷,也道她必会忠心耿耿,遵从太后娘娘遗愿,护佑他们的周全。 浅香将那两枚玉佩分别物归原主,陈以容接过时,心骤然狠痛了一下。 他声音颤抖的询问:“是皇后娘娘没有应允吗?” “不是的。”浅香听出他言辞间的焦急,连忙解释道:“皇后娘娘愿意相助,但是让奴婢把玉佩送回。想必她会别有他法。” 陈以容稍松一口气,适才紧绷的心又得以舒缓:“原来如此,这倒是要多谢皇后娘娘了。” “可是母后她,当真能行吗?”萧嘉淮心有迟疑。 那位坐在凤位之上的人,是他们最终的希冀,若是连她都无法说服文景帝,恐怕这婚事就真当要成定局,再无力回天。 “陛下口谕到!” 就在众人缄默不语之时,太子忽而出现在王府门前,他面上是再难掩藏的欣喜。 一众侍卫奴仆见到人来,纷纷跪下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都起来,不必多礼,”太子摆手让他们平身。 第71章 他又快步走至庭院间,看到萧嘉淮与陈以容跪在一处,俨然一副听旨的模样。 太子连忙上前将二人纷纷扶起,喜上眉梢道:“快起来,这可是绝对的好消息!” 萧嘉淮隐约有所猜测,试探性询问:“可是关于臣弟与楚姑娘的婚事?” “正是此事啊!”太子声音中满是激动,“父皇下旨,你与楚姑娘的婚事,就此作罢了!而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他虽然没有言明,但是显而易见,是不会再管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陈以容听到这话,虚悬许久的心终于坠落,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险些喜极而泣。 “真的吗?”他怀疑自己此番是幻听,又难以置信的询问确认。 太子也替他们感到愉悦,郑重点头道:“是真的,以容、五弟,你们二人终于也算苦尽甘来了。” 萧嘉淮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似是身心飘逸,如临云端。这半月多来的寝食难安,终于在今时圈画上最后完整的一笔。 只因太子这一番话,如同甘霖般滋润干涸的心田,在秋日间重现生机。陈以容再难控制住心中雀跃,他不顾旁人在侧与萧嘉淮紧紧相拥,险些泪如雨下。 他声音哽咽道:“太好了,哥哥,我们终于、终于可以……” 萧嘉淮将人拥得极紧,接过他后半句话:“终于可以永不分离,彼此执手相依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再无旁人纷扰,如此看来也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此事风波虽平,仍有始作俑者未解决,那便是将此事告知给文景帝,蓄谋计划这一切的三皇子,萧嘉明。 书房之内,太子正襟危坐,却满怀愧疚。 他温言道:“三哥会将事情做得这般地步,是本宫没能想到的。终究是本宫连累了你们。” 虽说此事是三皇子所为,但人亦是为了储君之位,才对自己身边人下手,用尽了那些下作手段。 陈以容觉得太子言重,毕竟他与萧嘉淮之事,本就终有一日会被陛下知晓,不过是早晚而已。 “太子殿下这般说,倒是叫臣愧不敢当。毕竟为殿下尽忠,是臣应做之事。” 太子听他客套之语,不由笑骂他:“你可少来!如若五弟真当被迫娶了那兵部尚书之女,你岂不是会记恨本宫一辈子?” “殿下好生会冤枉臣!”陈以容一听这话,顿生不满。 他哪里是这种人?他与萧嘉淮在一起,本就没求过什么名分,虽说陛下赐婚一出,他难免会心中落寞,但更多的,是担心萧嘉淮行鲁莽之事。 “臣与殿下之间的情意,岂是隔着一个名分就能消散的?” “阿容说得对。”萧嘉淮也附和起来,他满是柔情的看向陈以容道:“无论之间隔着怎样的丘壑,身心也只会属于彼此。” 腻歪、没眼看,他就不该说这等话! 太子看他二人你侬我侬,觉得自己在此处格外不合时宜,更思念起清音坊内的瑶娘,思虑今夜又该寻些怎样的借口,与她相会。 不过这等风月之事,可没有正事要紧,他轻咳一声唤起二人注意:“不过话说回来,三哥的野心似乎早有显现,不过是当年我们只顾着哀痛,未有察觉罢了。” 萧嘉淮恍然知晓他言外之意,也道出自己两年来的猜忌:“皇兄莫不是说的,是皇祖母崩逝之事?” 太子神色严肃道:“正是此事。” 他对此事早在心中存有疑影,只是一直未有机会诉说罢了。 “当年皇祖母确实一直有心疾之症,可有御医谨慎调养,也可保她万安。若非因为三哥那时假传的军报,她也不会出此不测。” “什么军报?”陈以容心生狐疑,不知他们兄弟二人又在打什么哑谜,只是事关端懿太后,他总要询问个究竟。 “是三哥那时,说岑州送来军报。道你深夜擅自去了南蛮军营,整整三日生死未卜。” 萧嘉淮提及此事还心有余悸,那时他真的以为陈以容身陷险境,有不测发生。却后来方知,军情为假,只是虚惊一场。 这话一出,陈以容瞳孔骤缩、耳畔嗡鸣,霎时如惊雷炸响。他僵硬的伫立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所以姑祖母她,就是因为此事才会……?” “是。”太子亦心中悲痛。 这些年每忆起此事,他都对三皇子多加怨恨。毕竟如若没有他胡言乱语,他们的皇祖母就会也不会驾鹤西去。 “原来是因为三皇子,他很好。” 陈以容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丝阴凉,名为仇恨的种子悄然而生。 第43章 凤仙 朝堂诡谲翻涌,难知风霜几重。 老臣们仍爱争执不休,在陛下面前虚伪的唱着戏,似要争辩出究竟谁更忠心一筹。 可忠不忠的,谁又可知呢? 陈以容曾经觉得丞相一生殚精竭虑,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事实上,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更与三皇子别有他谋,身居高位,却是奸佞小人。 他不由唾弃,唾那丞相狼子野心,唾他不忠于君,被权欲熏心,贪欲当诛! 许是陈以容目光太过凛冽,被文景帝尽收眼底。他顺这位忠武将军的视线看去,最终停驻在丞相身上,沉思良久。 早朝时辰已过,官员陆续踏出宫门,人群熙攘间,时不时的传来三两声窃窃私语。 第72章 萧嘉淮坐在马车内,静候陈以容下朝,却不料人群皆散尽,也不见他的踪迹。难免心生疑惑,揣测这等多事之秋,可否是他父皇又要交予人什么要务。 赐婚风波已过去半月,陈以容如今倒愈发为陛下所重用。真不知该替人欣喜,还是忧愁? 越在顶峰之上,越会引人注目。他如今风头正盛,恐会被小人所妒忌,对他行不利之事。 正在思虑时,陈以容身影出现在皇宫门口,身后不出意外的,跟随着人的副将谢城。 萧嘉淮掀开车帘,握住陈以容的手将他拉上马车。谢城识趣般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与那宣辰王府的马夫大眼瞪小眼。 马夫与他僵持良久,颇为无奈道:“谢将军,您又要与小的挤在一处?这马车里面那般大,您就不能进去吗!” 谢城向后撇了一眼,正巧瞧见那萧嘉淮搂住陈以容的腰身,便收回视线频频摇头道:“我才不要!你想看他二人腻歪的话,你自己进去啊!” “小的哪里敢跟主子们坐在一处!”马夫怒到瞪目。 他觉这谢将军简直不可理喻,干脆不愿同人再多说一句,牵过马车缰绳便向王府驱驾而行。 车内寂静无声,唯有熏香袅袅,让陈以容稍感舒适,享受这片刻安逸。 他偏头望长空,浓云滚滚翻碧霄,任凭鹰击也撞不出一丝痕迹。倒像那坚不可摧的磐石,再尖锐的刃,也难以将其击碎。 萧嘉淮注意到人失神,旁敲侧击的询问道:“今日怎么出来得晚了些?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陈以容神色如常,难让人看出丝毫破绽,他道:“陛下只是询问我秋猎之事。前些时日被耽搁了许久,故而打算推延至初冬,他道冬日苦寒,更能磨练世家功勋和皇室子弟们的意志。” “原是因为此事。”萧嘉淮信以为真,“可冬日若去京郊打猎,恐会猎物稀少,还当真是一番考验。怕是今年头筹,又要是大哥了吧?” 陈以容予以赞同:“大皇子最擅骑射之术,平日也常在京郊打猎,以人的天资与勤奋,他当之无愧。” “不过今年你回京了,说不定到时你二人会胜负难定。”萧嘉淮听人如此赞扬大皇子,一时有几分吃味,“阿容,你会故意让他吗?” 他幼时身体羸弱,故而在武学上甚少费心,骑射之术虽也略同一二,可平日里也不过是能与陈以容纵马驰骋的水平,难以做到精益求精。 “不是吧哥哥,大殿下的醋你也要吃?”陈以容敏锐察觉到他言外之意,故意勾起萧嘉淮的下颌,调笑道:“你且放宽心,我对那等武夫没兴趣,就喜欢你这等文弱书生。” 萧嘉淮怀疑他话中有话,顿时脸色微变,佯装不悦道:“本王哪里弱?今夜定叫你好生瞧瞧我的雄姿。” 这话寓意再明显不过,陈以容已然懒得道他青天白日、竟想那等靡靡之事。 他故作遗憾般道:“可惜了殿下,臣今夜怕是看不到了。” “这是为何啊?”萧嘉淮不解询问。 陈以容面不改色的回复:“因为臣要去京郊勘察地势。冬日林间多寒霜,雾气更重,为避免危及到陛下的龙体安康,故而臣决定今夜先去探查一番。” “那我要与你同去。”萧嘉淮毫不犹豫的说道。 陈以容忽而觉得,萧嘉淮爱缠着他这件事,也没那般好。比如此刻,就要想方设法将其甩开。 他不由有些许心虚,掌间也浸出汗。他不愿意欺瞒于人,但为了大局,也只能继续扯谎:“你可莫要与我一同前去!夜间风凉,你若得了风寒,岂不是我还要再分心来照顾你?” “况且,陛下如若知晓,你是与我一道夜行而染病,怕是会误以为我任性胡为,仗着你的宠爱而生骄,再斥责我不懂规矩。” 萧嘉淮听他所言,也觉得有理。 毕竟他二人关系方才得到文景帝的默许,若平生事端,恐会认定他二人实非良配。这天家的妻妾皆难做,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男子? “也罢,不过你独自一人前行,我难免会不放心些。”萧嘉淮面露担忧之色。 “哥哥你且宽心!”陈以容知晓人已应允,雀跃难掩,他连声道:“谢城会与我同去,若遇任何危险,我保证将他一人丢下,转身就走!” “好,一言为定,就这样做!”萧嘉淮倍感满意,全然不知自己被蒙在鼓里。 而马车外的谢城,听他二人这番谈话忍不住直剜眼。 他的这位忠武将军啊,哪哪都好,就是这重色轻友之症,怕是终生难以痊愈咯! 至于陈以容因何欺瞒萧嘉淮? 是因他今夜欲复探清音坊,寻得丞相的把柄。但唯恐人多眼杂,便决定私自带谢城前去。 夜已至,万户罗灯照九衢。 陈以容踏出宣辰王府,与谢诚共赴清音坊,此番前去钩元摘秘,势必会有所获。 这清音坊宾客落满座,生意仍是那般火热。陈以容暗讽这不过是最后的昙花一现,待今夜事成,此处的雕栏玉砌、歌舞升平,不日就会被夷为平地,一切皆将不复存在。 台上骊音袅袅,台下觥筹交错。二人找寻清静之位坐下,不多时,便见一女娘向他们婀娜走来。 她黛眉如烟,凤眸流转,尽显妖娆多姿,启唇轻声道:“陈将军,你可还记得奴家?” 第73章 陈以容觉她面熟,却一时难以忆起。 倒是谢诚听到这句话后,惊愕道:“不是吧陈小将军,你竟还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殿下他知晓此事吗?” “你莫要胡言。”陈以容瞥他一眼,斥其噤声。 且不说他瞧这女娘觉得面生,便是真当熟识,也不能如此毁这姑娘家清誉。 “陈将军不记得奴家也正常,毕竟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女娘掩唇莞尔一笑,似乎很是娇俏,“奴家名为凤仙,将军上次来时,曾有幸与您见过。” 陈以容恍然忆起,便是那位出口对他道‘倾慕’,害他哄萧嘉淮许久的美娇娘! “原来是你。”陈以容有瞬息不自在,不知人此番前来又有何意,上次不是哭着跑开了吗? “将军还记得奴家。”凤仙屈膝施礼,打量四下无人注目,又凑近陈以容面前,俯身附耳:“二位将军,此处不清净,不如与奴家去楼上雅间一座,奴家正巧有要事相告。”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以容于官海沉浮多时,亦知对凡事都需多加警惕。但凤仙言辞诚恳,他又好奇人所言的要事为何,故稍作沉吟后,点头应允。 “也罢,我二人便与凤仙姑娘同去。” 凤仙提踝几步,低睫轻颤,带他们左拐右带,于一静谧雅间前停驻。敞门入室后阵香袭来,格外醉人。 陈以容眸光撇见案间酒坛,凤仙尽收眼底,勾唇浅笑:“这酒是奴家亲手所酿,将军可要浅尝一杯?” 陈以容摇首推拒道:“姑娘盛情,可本将军今日前来,却并非是为了寻欢作乐。” 凤仙掩门,复行回二人身侧,柔荑纤纤搭陈以容臂膀,一路带人至案旁坐下。玉指轻动提腕去,引那琉璃瓶金樽近。 “将军莫要同奴家说笑,既来这清音坊,又有何人不为了逍遥一回?”她羽睫微压覆浅阴,美目低垂,勾腕荡酒细细。 陈以容心生不悦,觉她适才故意欺瞒自己,说是有事相商,不过是引他与谢城进其雅间。眼见这凤仙欲执盏杯向他靠近,当即起身,毫不留情将其推拒。 他眸蕴寒光,声音清冷道:“凤仙姑娘,请你莫要误会,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无暇与你——” “将军!”凤仙抬高嗓音打断他言语,扯拽他衣裳微微摇颌,“将军喝醉了,却这般不解风情,就会在此与奴家说笑。” 谢城敏锐察觉到她其中之意,忙起身拽回陈以容,附和道:“我们家将军一向酒品不好,喝醉了就爱胡言乱语!凤仙姑娘,你可莫要在意啊。” 陈以容见他二人一唱一和,逐渐品出其中端倪,眉心微蹙仍有不解。 凤仙近他身侧,于人耳畔低语:“将军莫冲动,仔细丞相眼线。” 此言一出,陈以容身形微顿。凤仙所言极是,这整个清音坊皆是丞相地盘,被人所掌控,自然耳目遍地。他今日前来,就是落入人视野之中,为防事情败露,只能佯装是来追欢取乐。 不过是凤仙既知他前来目的,亦愿助他一臂之力,想必方才言辞,便不是在诓骗他吧? 第44章 该罚 陈以容半信半疑,接过凤仙掌中酒,置于唇边一饮而尽。 此酒入口辛辣,全无闻起来那般柔和,让他呛到咳喘起来。陈以容胀红脸颊,怒目而瞪幸灾乐祸的凤仙,道她一句: “你这女娘果真不安好心!” 凤仙见这沙场上威风凛凛的忠武将军,此时在一盏酒面前碰壁,不由笑意更浓郁。她抬腕为自己与谢城纷纷斟酒倒满,小口抿下,享受这佳酿回甘。 “哎,这分明就是琼浆玉液,有的人不懂其妙,倒责怪起奴家来了。” 陈以容听其嘲讽,乍觉面上无光,不甘示弱的反驳道:“本将军出身名门,自幼便在宫中,什么好酒没见过?分明是你这酒酿得不好!” 凤仙早听闻这陈将军少年心性,又与宣辰王有那等秘闻。传言被人极其宠惯多年,性子隐有几分骄纵。 如今故意调侃两句,他虽不似传闻间那般任性妄为,却也果真是傲骨难折。 凤仙便哄笑他道:“是是是,将军所言极是,都是奴家不好,没能用好酒招待。” 谢城听他们辩驳,好奇心起。玄醴入喉饮尽,眼眸忽闪锃亮光泽,“可属下觉得,凤仙姑娘这酒分明是好极了!虽是入口辛辣难忍,可仔细品尝,却是醇酒香溢、回味悠长,应是取松间晨露而酿吧?” “行啊你谢将军。”凤仙惊喜于他所言,未料倒真有人懂她,“是个懂酒的。” 她曾在闺中之时,便最爱制酒。平生所愿,非嫁得如意郎君,而是闲事做得几坛心仪香醪,与友人享那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在怡然自得间,度过一生平淡。 只是既入了这清音坊,昔日所求,皆成奢望。 “我娘曾经最爱酿酒,出征之前常让我帮她品鉴,故而略懂一二。”谢城谦虚回应,忍不住又品酌一盏,直道是仙液。 “原是奴家与谢将军有缘。”凤仙欢喜过头,顾不上横于他二人之间的陈以容,探身又为人斟倒一杯,“奴家这还有许多新酿的酒,到时请谢将军来小酌品鉴可好?正好也为奴家提些可改进之处。” 谢城欣然,频频点头而应道:“乐意至极!我可太愿意为姑娘效力了!” “用不用我离开此处,为你二位腾地方?”陈以容觉得自己多余在此,这二人眉来眼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有情人呢。 第74章 “别走啊将军,让奴家好生服侍您一番。”凤仙饮至情动,水眸迷离,此时面上桃花,已是醉玉颓山态。 她故意脱解外裳,露出白嫩顺滑的香肩向陈以容怀间靠去,察觉到人身躯骤然僵直,忍不住在心间暗笑。 这陈小将军,果真是从来未与女子亲近过,瞧他这副凛然之态,不知情的恐皆会道他是正人君子。 “你要做什么?”陈以容喉间紧张吞咽,警惕于人突如其来的举动,“你们清音坊的姑娘们难道不是清倌?” 他又想起太子对那位瑶娘情愫,更添担忧与疑惑的询问道:“还有那位头牌瑶娘,也会如此待客吗?” “什么嘛。”凤仙嘟起朱唇,轻拍他肩头嗔怪句:“奴家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只是奴家倾慕将军许久,这才想要与您享片刻欢愉。” 说罢,故意玉手顺延陈以容手臂下挪,抚摸到他掌间稍作停留。 陈以容身形微滞,欲躲避她触碰,却被她悄然在手中塞了一个物件。他将那物收回袖中,明白她的意思,竟也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臂圈揽人腰肢。 谢城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幕。他此时坐立难安,觉得自己就不该跟来!只得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被宣辰王殿下知晓,否则自己恐会小命不保。 他别过眼去,佯装见不到二人‘亲昵’,只自顾自的饮酒,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 凤仙笑靥如花,尽显妩媚之态,她故意坐在陈以容膝间,勾弯手臂圈他脖颈,柔声道:“将军,不如再赏脸,饮一盏奴家的琼酿?” 陈以容觉她得寸进尺,方要出言呵斥,却被酒盏抵在唇边,被迫灌下两口。 他剧烈的咳了几嗓,酒渍顺延嘴角滑至喉结,最后隐没入衣襟。凤仙见他此态,心道宣辰王当真好福气,得一这样惊艳的尤物。 饮酒作乐,几番轮回,凤仙清泠调笑声响绕耳畔,陈以容莫名不胜酒力。他低垂下额头,方欲抵搭至膝上人香肩,雅间门被大力撞开。 萧嘉淮的到来让凤仙与谢城皆是一惊。 他眸若冰冷寒霜,冷扫尚且未来得及分开的二人,又环视周遭装扮。原来这清香都来自于案间瓶内插满的凤仙花枝,倒是别有新意,也让他心生厌恶。 气氛霎时凝重,陈以容后知后觉才发觉,自己的手臂竟攀附在那姑娘腰间。顿时酒醒大半,仓促抽离起身欲随人离开。 但萧嘉淮更快他一步,上前几步行至他们身侧,捏攥住陈以容的手腕将他从椅间拎起,遏制住肺腑间汹涌翻滚的怒意,对凤仙喝道: “还不快滚?” 凤仙瞬间洞察到危险,她慌忙起身穿上外裳,又推拒下旁侧呆愣的谢城,带人逃也似的离开雅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不是,就这么让将军与殿下此时独处?那殿下显然是气极了,不会伤害到将军吧?”谢城跑至拐角才回过神来,他停住脚步,颤抖声音询问着。 凤仙没好气的剜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回去找死?那你自己去,老娘才不敢!” 她敢就怪了!方才那宣辰王的目光,似是要将她一剑穿心,简直不要太可怕!就怪美色误事,她被陈以容那副醉态勾去了魂魄,这才玩心大起,想着多灌人几盏酒,竟忘了仍坐在人膝间这件事! “不,我也不敢。”谢城连连摇头,连再看回那雅间的勇气都荡然全无。 “那还说什么?还不快些走!”凤仙说罢,便勾过人手臂,带他远离是非之地。 雅间花香袅袅,琼酿醇香犹存,此刻却唯留陈以容与萧嘉淮二人。 陈以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心中暗道不妙。被萧嘉淮愈发狠攥了手腕,他吃痛咧嘴,抬眸偷瞄,才看清他眼中涌现的狠意。干脆心生一计,决定继续装醉。 他本就唇红齿白,此时眼神涣散,脸颊亦是酡红。眉峰似也被醉意醺染,薄唇翕动唤着他:“哥哥,我好像又喝醉了。” “你少装。”萧嘉淮毫不留情戳穿他谎言。 人这副模样他早就见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全然失去哄他的耐心,只剩下满心愤怒。 萧嘉淮未曾想过,自己真心相待、爱慕多年的人,竟敢跑去青楼寻女人作乐。这岂能轻易放过?当真该给他个教训。 见这招毫不管用,陈以容软下声调,企图与人解释一番:“哥哥,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嘉淮未予他回应,只拽紧人腕部,将他带离这碍眼的风月之地。 被推进马车时,陈以容脚下虚浮,重心难稳跌落在车内。他吃痛般惊呼一嗓,抬首对上萧嘉淮阴鸷的眸,才生出几许后怕。 他慌忙后挪想要爬起,却被萧嘉淮摁压在地难以动弹,他不知人怎会骤然有这般大的力气。 “殿下,别、别在这里。” 陈以容他低声哀求着,方才看到人眼眸中暗藏的狠与欲,就料定今夜断然不会好过。可这是在街巷之上、马车之内,若是被旁人知晓,岂不是会被传遍京城? 他正欲开口为自己再辩驳一番,就被萧嘉淮抬掌扣压住后脑勺,贴唇吻至惊慌失措,竟硬生随着人撬开自己唇齿。 萧嘉淮未发一言,陈以容的衣裳转瞬便被他剥落大半。 陈以容直到这刻方才意识到要躲避,指腹蜷握紧扯自己残留衣物,弓身后移接连退缩。萧嘉淮禁锢住他挣动的手,轻而易举般解开人衣带,抽出后束缚上那双腕子。 第75章 陈以容羞耻心上来也只会闭紧双眸,口中含糊不清挤出两声喘息,取代原本的求饶。 “把眼睛睁开。” 萧嘉淮见状全无好气,他呵斥一声,顺势扬手对准人脸颊挥上一掌。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马车间,陈以容被打得发懵。他不可思议般睁眼看向萧嘉淮,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被扇了一记耳光,多年来被人宠惯,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 陈以容脸颊抽痛,更多出委屈,可满身傲骨怎会轻易任人屈辱?他昂首间不顾眼角噙泪,便怒目瞪向萧嘉淮。 “你凭什么打我?你不问缘由就如此待我,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放我下车!” 可他的叫嚣只引来萧嘉淮一声冷笑:“你做梦,陈以容,你别想着离开我。” 萧嘉淮没再给陈以容开口说话的机会,扣住他脑袋将人反摁压于马车内椅间,胡乱撕扯起他沾染酒渍的衣裳。 陈以容终是被他这模样吓到了,微抖着身子难逃脱他禁锢,脸颊紧贴在椅间,双眸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慌。 他不能理解一向疼爱他的殿下,怎么突然间变了人似的这般粗鲁,如同七夕那夜的深巷里,绝望与恐惧再度席卷而来。 陈以容不争气的落下行清泪,嘴里还企图与人撒娇般唤上几声哥哥,却被覆在颊侧的掌吓得噤声。 萧嘉淮轻拍两下他脸颊,口中训斥道:“叫啊?方才不是还叫得欢?敢去烟花巷柳里找女人,就得给本王乖乖受罚。” 陈以容想痛骂他惨无人道,竟敢如此对待他,却又不敢言语,只低声啜泣着未出一言。 萧嘉淮全当陈以容是在与自己犯倔,更掌间施力抽向人臀肉,想教训这个敢欺瞒背叛他的人。 “你欺骗本王在先,跟女人寻欢作乐在后,这个罚,你该不该受?” 陈以容受不住这接连不断的痛,恼他竟全然不听自己辩解,就只信眼中所见……好吧,确实是自己过分了些,可这顿罚受得也太冤枉了些! 他闷声求饶道:“该罚,我该罚。可是真的太痛了,好哥哥,你且饶了我这一回吧。” 话音刚落,马车渐停,竟是已回到王府前。 萧嘉淮轻扯起陈以容散落的发丝,贴覆人耳侧低声威胁起来:“你最好给本王解释清楚,否则我保证你今夜都不会好过。” 陈以容心中叫苦不迭。殿下不是已然罚过他了吗?怎么还要没完没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不算家内个暴吧,这个点应该,没有很多人雷吧……? 第45章 绢帕 秋风凉夜,泠月如钩,寝殿内唯寂静无声。 萧嘉淮坐于榻间,居高临下般注视着跪于地上衣衫凌乱的陈以容。又抬掌捏攥住人的下颌,迫他抬眸与自己相对。 酒意尽散,陈以容的颊侧仍有抹殷红,许是适才萧嘉淮落给他的那一掌施加了几分力,使得印痕尚未褪散。 打也打了,跪了罚了,此事的萧嘉淮已不似方才那般愤懑。 他掌心摩挲上人脸颊,尽量放平心绪说道:“说吧,为何要做那等事?是觉得本王不能满足于你吗?还是说,你更喜欢女子。” 陈以容心中焦急。人接二连三打断他的辩解,此刻又胡思乱想,以为自己是蓄意背叛,可他分明是前去探寻真相! 只是那凤仙偏要灌他几盏酒,许是恐隔墙有耳,所以才故作亲昵。 他频频摇头道:“我没有!我今夜前去清音坊,只为探得丞相机密。” 萧嘉淮微眯双眼,企图穿透他那清澈的眸,窥探人是否又在欺瞒自己。 陈以容见他仍不出一言,只审视般看着自己,抖甩手臂从袖口间抽出一绢帕,递到萧嘉淮面前。那绢帕一尾绣着凤仙花图案,来源于何人再明显不过。 “是凤仙姑娘说与我等有要事相商,才将我与谢城带至那个雅间。而后又假借饮酒之名,将这绢帕塞入我手中。” 陈以容言辞恳切,萧嘉淮知晓他未在扯谎,怒气消散大半。将那绢帕接过,摊开后竟是一连串的朝臣名单。 他们或身居高位,或岌岌无名,可原本皆该为陛下效忠。 萧嘉淮窥得其中天机,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在借此传递情报。” 可又觉得那女娘行为着实过分了些,不过是送这一小方绢帕罢了,做什么要坐在陈以容膝间给他灌酒?想必是图谋不轨,别有他意。 陈以容点头而应:“是,我猜测这上面所书的,可能是与丞相勾结的朝臣们。” 萧嘉淮虽不情愿就此作罢,但也知是自己冤枉了人,故沉思良久后,方吐出一句: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断然不会有下次,若是有,我也不敢再欺瞒于你。” 陈以容知他这是放过了自己,稍松口气。心道被人这么教训一顿,简直冤得很,日后可真是宁死也不敢再踏进清音坊半步了! 跪得久了,陈以容难免腿间酸软,正欲偷懒跪坐到地上,又被萧嘉淮趁其不备顺势拽起,转而坐至人膝间。 “地上凉,莫要跪了。” 萧嘉淮温热的手掌替他揉捏膝盖,替人驱散痛意。这番温柔的举动,与方才那‘残暴冷漠’的宣辰王简直判若两人。 陈以容知晓,人这行为叫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但他可想不吃这套,决定闹人一通。 第76章 可谁知刚对上萧嘉淮那尚且清冷的眼眸,他就心生胆怯,选择好汉不吃眼瞧亏,此事他日再议。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也不算晚。 陈以容乖觉的倚靠在人怀中,口中疑似撒娇道:“哥哥,我好痛哦。” “忍着。”萧嘉淮虽然心疼,但面不改色,仍是副冷酷无情的模样,“这是给你的惩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骗我。” 陈以容觉萧嘉淮得寸进尺,自己都认过错了,如今也示弱缓和气氛,怎么人竟还不领情?当真是难哄极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虽有不满,但他仍举起手指对天发誓道:“若我再有下次,便是哥哥如何罚我都会认!” 萧嘉淮觉他认错态度极好,倒是彻底驱散他残余的怒意。将陈以容揽腰搂在怀中,附他耳畔低语:“那吻我一下,今夜之事便算是原谅你了。” 陈以容认命般阖眸亲吻上人唇瓣,想让他尽快忘却此事。 萧嘉淮却趁机翻身将他压至榻间,扣摁人那张美人脸直入软被中,听得几声沉闷呜咽颇生趣感,指尖一路下滑转至他背脊与腰身。 陈以容明显不乐意被这般对待,挣着禁锢半爬起身便要逃。 他不知人怎么又要发疯,他亲也亲了,错也认了,分明都那样乖了,怎还要被这般粗鲁对待? 萧嘉淮掌下施力,阻人挣扎。暗讽自己似是不解风情,竟迫得美人接连挣动。 “你说话不算数!”陈以容得到喘息的空隙,扬声宣誓不满,“你说过要原谅我的,怎么还要……这么对我!” 萧嘉淮剥落尽他衣物,不以为然道:“我只说原谅你,没说不做这档子事。” 陈以容一时也生出脾气。这又打又罚的,不说哄他就算了,还想着要跟他行那巫山云雨之事?简直是欺人太甚,天理何存啊! 他想到这里,气得极了些,偏头张嘴就咬上萧嘉淮覆在他后颈的手,留下一圈难说深浅的齿痕。 萧嘉淮却也不恼,任由人性子胡来稍忍微痛,笑骂他一声:“小疯狗。” “我才没你疯!” 陈以容听得一清二楚,一双眼尾泛红的眸故作狠厉般向他瞪去。可落在萧嘉淮眼底,只觉他美目含春、如若桃柳,全然是在引诱自己。 他不再言语,只俯身压上人,细细吻着。唇齿交融时,萧嘉淮更觉纵是甜露,亦未及人口中津。 这床笫论风月,似惊得门外羞花颤,更使沉鱼悄然游。 待萧嘉淮终于舍得放过陈以容时,望着榻间人薄汗淋漓,面染红晕,还不忘调侃一声:“阿容,你还真是人间绝色,更胜那青楼美娇娘啊。” 陈以容身心俱疲,此时懒于回嘴,只安静趴在旁侧平复呼吸。 忽而他想起什么般,连忙探头向地上张望,衣裳丢掷满地,一时也难寻。 顾不得身上仍存的不适,踉跄着落地,胡乱翻找起来。 萧嘉淮刚欲将人揽在怀中做个美梦,却见他匆忙下地,随意拾起件衣裳披在身上,又不知埋头在翻寻着什么物件。 他疑惑询问道:“你这是要找什么?” 陈以容找寻无果,声音显然有些许焦急:“那个绢帕,上面都是与丞相勾结的朝臣名单,我要即刻抄录一份,明日让谢诚送去东宫。” 萧嘉淮见他如此尽职尽责,生出几抹担忧:“都这么晚了,你还抄录什么。明日不上朝了吗?” “早朝要上,这份名单也要送出去。”陈以容终在榻沿底边寻到那一小方帕子,起身便欲去案间抄录。 萧嘉淮心知肚明执拗不过他,却也不忍人如此劳累,也起身披件外裳,行至人身侧。 他夺过陈以容掌间的纸与笔,将那绢帕平铺于案,对人柔声道:“你且去休息,我来帮你抄录便好。” 陈以容略有犹豫,迟疑着未动弹半步,只盯着那绢帕欲言又止。 “怎么?还怕我抄错了不成?”萧嘉淮浅笑一声,屈指轻敲他额头,“你放宽心,我保证一字不落。” 陈以容放心不下,连忙叮嘱一句:“哥哥,事关重大,可莫要落下任何一人。” 萧嘉淮见他如此放心不下,颇感无奈的玩笑道:“是是是,为了你的太子殿下能稳坐储君之位,我是断然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陈以容回至榻上,这一路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待躺进软被间,才反应过来人言外之意。 “什么叫我的太子殿下!”陈以容掀开软被,与坐于椅间奋笔疾书的人嚷道:“那分明是整个大齐的太子殿下,你不许再胡乱吃醋了!” 萧嘉淮落笔一顿,回首望他一眼,浅笑道:“我没吃醋,只是欣慰替皇兄欣慰,有你这样好的一个贤臣在侧。大齐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将,实乃天家之福、万民之幸。” 他此言不假,确实如今逐渐懂得陈以容待太子殿下,只是一片为臣的赤诚忠心。 风云跌宕的朝堂之上,前方是万仞远山,他仍能守心中清明,坦荡直面那风霜雨雪。只这一点,便足以让萧嘉淮抛开情爱后,为之钦佩。 陈以容听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赞赏,生出有些羞意,视线挪移道旁侧,难得忸怩道:“分内之事罢了,哥哥不要这般夸赞我,当真羞得很。” “可这样的夸赞,你担得起。”萧嘉淮抬腕以笔尖点墨,再提笔书下那绢帕之上的乱臣贼子们。 第77章 他们与那丞相同谋,为虎作伥。皆该被唾弃、又各个该被千刀万剐。 第46章 筹谋 谢城寄书相送东宫,太子一目十行阅。 白纸黑字证如山,太子如鸣惊天雷,指攥墨软节泛白。当即握拳击案,怒不可遏,强压心头火,将那信中朝臣之名皆熟记于心。 他平生最憎挟势弄权者,那丞相不仅与三皇子同流合污,还结党营私,做尽谋逆之事。如今蹈机握杼,只待势乘时。 太子当即出宫,直寻宣辰王府而去,大事将成,无需避人耳目。 书房重地,三人神色凝重,落座而谈。 萧嘉淮不绕千弯,言简意赅,慎重其事:“皇兄此番前来,必是看了那份名单。眼下可有应对之策?” “实不相瞒。”太子长叹唏嘘,“数日之前,本宫曾暗地遣人劝阻,愿那丞相就此收手,莫要行不义自毙之事。” “殿下倒是仁善,可他哪里会领情?”陈以容冷笑一声,愈发觉那丞相切齿可憎。 “确实如以容所说,他怙恶不悛,近来更愈发越俎代庖。前些时日听父皇说,丞相曾弹劾我与瑶娘之事,言外之意是讥讽我身为储君,流连风月场所,难为天下表率。” 太子想到此事便烦躁不安。他与瑶娘如今虽两心相知,人在暗地里亦助他行事,可她如今被身份所困,丞相未除之前,只是那清音坊的乐姬头牌。 萧嘉淮觉丞相此举甚蠢:“可那清音坊,不正是他自己所建?就不怕父皇派人暗中查探,怀疑是他故意用美人计吗?” “他哪里顾得了这些。”陈以容更添愤懑,“若能用此美人计,引得陛下与太子殿下君臣父子离心,到时再奏殿下忤逆之罪,那储君之位自然岌岌可危。” 萧嘉淮亦明他接下来之言,诉道:“而后趁那种局势,联合收揽的群臣,推举三哥为太子。” 太子颇感心寒,是因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的兄弟手足,亦是因两朝元老的朝野侧目。谁又能曾知,那长翅帽下是面目狰狞的恶煞? 他又道:“可丞相之心怎会只在于此?纵三哥与他等为谋,若想心安度日,稳居庙堂之高,又可真能闲适?与丞相沆瀣一气,即便他日事成,也不过是要受其摆布。” 丞相坐拥高权俯瞰蝼蚁,于宦交瘴笼的朝堂上,诟谇谣诼于参纵人心,喜极至高操纵臣民的快意——这些皆是瑶娘所道。 想到这里,太子目光坚定,从袖口翻出一叠宣纸,展于二人面前。陈以容与萧嘉淮心生狐疑,纷纷接过一看,这些正是那高帽之人私收贿赂,贪赃枉法的罪证! “太子殿下,这是?”陈以容不知此信由何人寄与太子,生出几许迟疑。 太子看出陈以容的迟疑,解释道:“这是近日本宫所得密信,是在揭举丞相贪污受贿之罪,桩桩件件天理难饶,最深恶极罄竹难书。” 萧嘉淮仔细翻阅每一封信件,逐渐眉头紧锁:“果真是狼子野心。多年贪污银两建那清音坊,为的就是助三皇子笼络群臣,他日把持朝野。” 他警惕心渐起,复又抬首道:“那斯竟敢如此大胆,恐怕是不久便要有所行动。皇兄,我们不可坐以待毙,需先他一步行事。” 笑面虎,袖中刀,笼络人心,睚眦必报。若放任这等窃食俸禄的淄蠹留于朝廷,插圈弄套掎挈司诈,不知会迫害多少良臣贤子,又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花落人悲? 陈以容平生最憎贪官污吏,遂冷笑一声:“这丞相的位置他坐得够久了,是时候将其斩草除根,让位贤德!” 在岑州五载,他见识过爱民如子的知州。因战乱纷扰,怜百姓苦寒,故而一生清廉。朝堂赈灾之粮,那位知州从未克扣过半分,亦时常拿出陈年积攒的薄弱积蓄,救济无处可归的流民。 那位一城父母官,更让陈以容坚定保家卫国的决心,更让他心系黎民。以至于回归京城后,立誓要为忠君之臣,护佑大齐百姓安宁。 将这丞相与知州两相对比,陈以容更觉那丞相不配为人。 他将茶盏重掷于案,眸现寒光道:“如今这白纸黑字的罪行便是物证,必能定谳小人,叫他踉铛入狱,或一命呜呼!” “话虽如此,可多年来,为避父皇猜忌,本宫与朝中重臣私交甚少,此事恐会不易。”太子想到此处,便生出慨叹。 “且丞相深得父皇信任,势力遍布朝野,错根盘节,若我等贸然相报,恐遭父皇怀疑,落下钩党的口舌把柄。” 到底是他曾经顾虑太多,竟让旁人在此事上钻了空子。若是这些年来培养自己的一方势力,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陈以容对此事倒是满不在意,因他背后是纪国公府。 他凛然而言:“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此事,臣的父亲必会鼎立相助。” 萧嘉淮忽而忆起,那时他们分别被禁足于府邸,纪国公陈呈曾深夜来访,对太子道过忠心。 可那陈呈虽是开国功勋之后,但在朝中却无实权,若是与他们共趟这混水,恐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借机弹劾。 等等!朝中? 大齐广开科举之路,一试春闱奔驰天下士,尽揽九州千里马,皆为朝堂所用。文景帝爱才惜才,凡是从谏如流、德才兼备学识渊博者,皆可入仕为官,做那皇都名下客。 第78章 而去年春闱,原应继续由礼部主持,却不知因何缘故,陛下临时调换为纪国公,此事还曾掀起过轩然大波。 有人揣度是因礼部人多眼杂,恐有徇私舞弊之事发生。也有人认为是陛下为试探纪国公的忠心,故而加以考验。 可不论如何,最终皆是圆满。且在殿试时,文景帝对纪国公所选之人皆是满意,当场封官数人,如今分散于朝中各处。 萧嘉淮明白陈以容意下所指,他沉吟道:“去岁纪国公曾主持春闱之事,莫不是他在朝中有些可信的新人?” “那不是阿爹可信的新人,而是陛下为太子殿下所选的良臣。”陈以容道出纪国公曾与他讲述的真相。 原那一切皆是陛下的筹谋。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跟随文景帝重臣皆已年迈,而人才辈出之际,是时候新泥换旧土。 太子恍然大悟,方知他父皇的良苦用心,生出感激之意。 只是可怜那三皇子还在苦海沉浮,被全然蒙在鼓里,也算他自作自受。 事已至此,太子不再顾念其他,道声:“乌台诗案决不能再现,那丞相的诡谋也定只会是空花阳焰,痴人说梦!” 文景朗朗盛世,岂能叫那居心叵测贼人所窥?不论前路是暗礁浅滩,或惊涛骇浪,皆不能阻他一往无前之志。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势,不顾己私利。 萧嘉淮切齿拊心,亦难平一襟憾意:自太后骤然离世,只为承人遗愿,为太子开前路清明。纵这狼子野心的丞相,亦曾在筹谋之内,欲借他东风势,一臂登宵顶。怎奈何,人横竖偏要逆他所意? 他在心中暗道:丞相啊丞相,敬你两朝元老、文华盎溢,可你偏生驳我翻覆,我怎允你毁我良久艰辛化杯土? “只有新臣仍是不足与之相抗。”萧嘉淮斟酌言辞,谨慎而言:“丞相地位根深蒂固,仍需一人助我等一臂之力。” 说罢,他提起浸汁的豪笔攥握在掌,玄尖滴沁漫延檀纸墨色,缓指收叠,书写四字‘御史大夫’。 太子见他执笔吮墨,落纸四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却由不解。指腹摩挲下颚,琐眉颦蹙狐疑看向他,不解人落笔之意。 萧嘉淮思虑自己方才的鲁莽,遂解释道:“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上可谏丞相之过,下可查群臣之失。而他更为母后之父,乃是皇兄你的外祖。据臣弟所知,他前番几次有为你效忠之意,皆被你含糊揭过。今乃用人之际,若他当真能助你一臂之力,便是最好。” 人出言相解,太子豁然开朗,方会他其中之意。 他外祖乃甲科进士及第,当年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入制科第三等。入职多年,从来是克己奉公,明察秋毫,刚正不阿。堪称当代范滂,甚得君心。 人曾几次私下言明会效忠于他,他皆含糊揭过。现今丞相小儿蠢蠢欲动,不臣之心显露,时机成熟,他是该重用那位御史大夫,借一回母族之力。 太子掌落萧嘉淮右肩,神光炯炯:“五弟所言极是,明日本宫便去一趟沈府,与外祖共计大事。” “丞相再身居高位,也不过是天家鹰犬,如今觉羽翼渐丰,妄想反咬其主。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又能嚣张到何时?”陈以容恍惚见前路光明坦途,更添坚韧决心,“臣亦会书信一封与家父言明此事,他必会在朝中推波助澜。” “今本宫有人证物证在手,更有多方势力暗中相助,定会将丞相一举铲除。” 太子目光坚毅,重力与二人击掌相握:“长风破浪会有时,我等兄弟至亲携手,定能还我大齐一片清明!” 忠臣除奸,王道以清。此次惊雷之举,既是险阻亦是机遇。他定要惩奸除恶,将丞相一派淄蠹斩草除根,还庙堂清明! 前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殒命。可他们此番,会引磅礴气势,擒国贼如桎梏的孤雀,铺开场年少如浮筠的春秋万代。 第47章 皇命 太子次日前往御史大夫府邸,二人侃谈良久,筹谋周密计划。 云收雨过,他们呈风樯阵马之势,短短几日便万事俱备。 一封朝奏九重天,联名共劾乌纱帽,道那丞相贪污纳贿、结党营私,只旦夕之间,丞相府便被查封。 而那些与其勾结的朝臣们,眼见局势偏移,纷纷倒戈,俨如一众墙头草。 丞相罪名罄竹难书,竟还牵扯出前些时日之事,原来那宣辰王遇刺竟也是他所为。 如此看来这条条律律皆当诛灭九族,斩其枭首以示众。 可文景帝仁善,顾念丞相两朝重臣,念他功绩,竟其赐黄金千两,返乡养老。 朝堂群臣众说纷纭,这等十恶不赦之人被如此轻纵,到底是帝王仁心,还是另有缘由?但终究是天子之命不可违,只得唏嘘感慨,却不敢直言其他。 丞相携妻儿群孙归乡之日已至,城门口处,无数百姓围看。 他们义愤填膺,将烂菜叶子砸向那马车,叫嚣他这等祸患就该被千刀万剐。 “畜生!贪贼!这种人就不该放他一条生路!” “就是,该杀!而且我听闻那清音坊的姑娘们,很多都是七品以下官员的女儿,是被他胁迫,才不得不将女儿送过去的!” “还有这样的事?那他简直罪大恶极,陛下怎么能放这种人一条生路!” 第79章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显然是不满于圣裁。但他们亦知,此事已成定局,这昔日的丞相即刻便要离开京城——恶人,却终究未有恶果。 太子端坐于城楼之上,品茗静送这位手下败将。陈以容伫立在他身侧,此刻腰间携配刀,锋利藏于剑鞘之内。 太子目送渐行渐远的马车,轻声询问道:“以容,你做好决定了是吗?” “这是陛下的决定,臣只是遵从皇命罢了。” 陈以容说这话时,眸中褪去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淡漠。 “是啊。”太子昂首复望向远处的落日余晖,发出一声慨叹:“父皇之命难违,你也只能遵他所言行事。” 为人臣子,忠其君。否则稍有不慎,便如同那丞相一般,前路是万丈深渊仍不知。 “可五弟那边,你要对他隐瞒此事吗?”太子又问道。 “陛下之意是让臣隐瞒。况且这样的事,也确实不好让淮哥哥知晓。” 陈以容神色黯淡,他苦涩一笑。 前些时日才对人说过不会再隐瞒,就又要食言了。不知道殿下在得知真相后是否会对他失望,二人是否会因此生出嫌隙。 身为人臣,半点命运皆不由己。只是不论如何,萧嘉淮是他心中所爱。就算命不由己,也不会松开与之相握的手。 “以容且宽心,本宫会替你隐瞒。”太子察觉出陈以容的无奈,他终有几分不忍,道:“本宫一会儿便去宣辰王府告诉他,有件关于三皇子事需要你相帮,所以本宫派你出城几日。” “如此也好。”陈以容予以赞同,“但愿他不会多思。” 斜晖渐落,皎月当空,忽而青光凛冽,透彻云霄迷雾。 丞相携其亲眷于夜路趋行,途经一人烟稀少之地,生出些许不祥预感。 秋夜沉风剐袭枝林引阵窸窣,云纹虚揽天阶似攀附成蛟。那清辉落在林间,留下树影斑驳。 “这处怎么阴森森的,看上去怪瘆人的。” 丞相夫人抱紧怀中孙儿,颤抖着张望马车外的昏暗景色,仰头之际,望见那被阴霾遮盖的月。 “有什么可怕的?”丞相经历过九死一生之事,此时愈发镇定自若,“不过是风冷了些,瞧你大惊小怪的,不成气候。” 夫人被他训斥得不敢言语,只心中仍是惶恐,惴惴不安的窥视着车窗外。 车夫赶着马,在这幽暗的树林深处,也生出几分恐惧。他暗自祈祷着,祈求不要从林间蹦出什么山野猛兽,让他命丧于此。 忽而那林间有细碎声响,车夫顿感毛骨悚然,他惊慌失措道:“我听闻,这林间总有野兽吃人的事情发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啊?” 丞相将那车夫的话尽收耳底,他厉声呵斥:“简直是危言耸听!好好驾你的车,否则,就将你丢在这里,喂那群野兽!” 车夫惶恐不安,哆嗦着不敢再出一言。这丞相虽说已然失势,可昔日威严仍在,仍让人有些许畏惧。 可就在这时,前路似是被一人阻拦。 即便心间恐惧,车夫扬声也询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那人骑于马背之上,在清虚微光之下,傲睨着这辆马车,他嗤笑一声道:“丞相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静坐于车内的丞相听到这句后,不可思议般瞪大双眸,掀开车帘看向来者。那不正是太子殿下的亲信,赫赫有名的忠武将军陈以容吗? 不知人纵疆百里追上他返乡的马车,又有何事?怕不是要来替太子殿下嘲讽他,笑他苦心经营一场,最后落得一场空吧! 但丞相心中无惧这个少年人,对他来说,陈以容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纵使被暗称为天家的鹰犬,也无需对其惶恐。 他冷声道:“陈小将军?不知你此番前来,又有何事啊?” 陈以容掌抚骑鬃,眼蓄凛光一泓,自腰间抽出利刃。刃光破夜,剑若冷晖,尽显滔天之势。 他唇瓣唯吐,道声:“杀你。” 马车内亲眷发出惊呼,紧接着低声啜泣起来。丞相闻言也神色微变,未料来者这般大胆,为夺他性命,竟在他返乡必经之路拦截。 但他随即朗声一笑:“陈小将军莫要说笑了,陛下已允我返乡,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陈以容拔剑握在掌,似斩萦怀烟云,若惊风刹掠。他昂首尽显轻蔑,睨视那曾经立于云端之上的丞相。 “何来抗旨?你又怎知,本将军今日所做之事,非陛下之令。” 丞相身形微颤,在无法保持方才的镇定。因人眼中那浓郁的杀意,是他难以逃脱的束缚。 他心知肚明,无论这位陈将军是否奉陛下之命,他皆会命丧于此。而那位假意放他一条生路的陛下,何尝不是好谋算? 表面上伪装出仁善,道他多年为国效力,不忍杀之。却在他返乡途中,派遣来这样一位万夫莫敌的忠武将军,来断送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哈!好!很好!” 丞相忽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又逐渐笑得肆意张狂。他走出马车,仰头注视向那马背上的少年将军。 “不愧是陛下,当真是好谋算!可是老夫不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与太子等人,对老夫下此毒手呢?” “你心中有数。”陈以容觉他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更觉人可憎,“勾结朝臣、欺压百姓、贪污受贿,这些事情,你敢说你从未做过吗?” 第80章 “老夫是做过!”丞相情绪激昂,一张老脸都涨得通红,“可是这朝中的臣与官,有谁不贪不私,又有谁、不为己!” “他们说我贪金贪银,老夫认了。可你父亲陈呈,道我有谋逆之心,觊觎皇位,这实属是污蔑!” 陈以容冷眼瞧着他,心道这老奸巨猾的丞相,果真是谎话出口成章。就算人之将死,也不忘为自己辩驳。 “污蔑?”他攥那剑柄的掌更加用力,“旁的我且不问你。当年端懿太后之事,是否有你从中作梗?” 这件事陈以容思虑过无数个日夜。 当年三皇子假传军情,虽说背后相助之人最应怀疑的镇国大将军。可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岑州,就算快马加鞭,信送至京城,少说也需五日。 这一来一回十数日的时间,中间恐会有无数变故,若想事成,堪称难于上青天。 故而当年之事必另有他人筹谋。而纵观朝野,唯独这位高权重的丞相,是唯一的可能。 果其不然,丞相听到这话,神色凝滞,他支吾片刻,竟是一句话也难以说出。 这件事他自认为掩藏得极好,看上去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是那三皇子无意所为。可却不想,这位陈将军,到底还是勘破其中端倪。 丞相仍不死心,他不想就此命陨黄泉。他想携妻儿和孙子们归乡,哪怕是只能享几天的清闲日子也好。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背后之人是真正的豺狼虎豹,老夫也只不过是他的棋。陈将军,你恨错人了。” 听他此言,陈以容便知晓自己揣测为真。 他的那位姑祖母,母仪天下的端懿太后,果真是惨遭这小人算计。 陈以容再懒于同他多费口舌,他挥剑扬三尺,利刃挑拭展露锃亮,锋矢吞噬杀意。“与三皇子的仇怨,自会他日有人替本将军肃清!” 说罢,他纵马而来,剑引磅礴气势,只瞬息之际,那丞相脖颈间便多余一道血痕。 原来人都知道!全都知道!那三皇子不过活在自以为的美梦中,实则早已被他人识破了野心! 丞相瞪圆双眸,他至死难以瞑目。 马车内亲眷见到这一幕,霎时哭声渐起,他们惶恐不安纷纷想要逃窜。 陈以容剑影如风,且有吞吐山河之势,俯仰之间,搅乱霁云繁月,惊走山林雀蝤。那剑破长空,斩那一众丞相亲族的命脉。 片刻后血溅丛林,血染半边云天。 陈以容割断那车夫的喉咙,遥见秋寒远渡的穹海苍茫,望这残局,口中轻道:“丞相,一路走好!” 忽而,稚嫩的哭泣声从马车后传来,陈以容瞳孔微缩,提步向那处寻去,竟是一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奶娃娃——这或许就是丞相的孙儿。 他执剑的手微顿片刻,又阖眸将利刃横至那瘫软在地的孩童脖颈间。 陛下之命,是要将丞相全族除尽,一个不留。 “阿容,不要!” 熟悉呼唤从身后传来,陈以容睁开双眼,忽而不再有半分迟疑,横刀夺取那孩童的性命。 他再回首,衣裳沾染血污,看向不知何时跟来的萧嘉淮。 陈以容诧异而道;“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48章 陌路 寒光斩月辉,苍苍白刃似雪,切齿咬牙作断吹。 萧嘉淮默不作声,只望着满地死不瞑目的横尸,又抬首,眸中映衬一人。他拾鞘握剑柄,眼睫轻颤,向前缓踏一步又一步。 陈以容步步向萧嘉淮踏去,步步皆是沉闷。 他心中亦是不安,不知萧嘉淮怎会在此?这个时辰,人不应在府中安寝,或与太子殿下对弈品茗吗? 难道是太子之言,殿下并未相信。所以打从一开始,就被跟随了一路?可他竟对此没有丝毫察觉,简直是不可置信。 况且路途遥远,林间难行,人究竟如何跟来也未可知。只是夜深风寒,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还应带人速速离开才是。 陈以容这般想着,便走至萧嘉淮面前,迟疑片刻后,抬起另一只未染血迹的手,试图扯拽人衣袖。 他轻声道:“殿下,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吧?” 萧嘉淮伫立在原地,指着满地的横尸,声音颤抖般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父皇已经允丞相返乡养老,你为何还要杀了他?” 陈以容听到预料之中的质问,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果真,人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有难言的苦衷,这件事又不得不对萧嘉淮保密,此时愈发进退两难。 陈以容稍加犹豫后,缓言道:“丞相野心犹存,若他日东山再起,必会席卷京城,所以应尽数除之。更何况,当年端懿太后崩逝,与丞相脱不了关系。以命偿还,是他应得的。” 萧嘉淮一眼便看出人在刻意隐瞒。 或许此话不假,可这绝不是最重要的原因。陈以容对丞相存有恨意是不假,可只杀丞相一人便也罢了,又何必屠人全家? 他扬臂挥开陈以容的手掌,指着那被一剑封喉的幼童,难以控制住的低吼道:“那他呢?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也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陈以容认命般的阖目,他知晓自己演技拙劣,无法欺瞒到一向洞若观火的萧嘉淮。 可他身上肩负皇命,此是机密,怎可随意道明? 他悬于半空的手收回身侧,再睁开那双眸时,只觉掌间利刃冰冷难握。 第81章 “这孩童是丞相的孙儿,若放他一条生路,无异于是放虎归山。若他在这世间得以苟延残喘,有朝一日长大成人,得知自己亲族死讯的真相,恐会生谋逆之心。” 而后,陈以容又道:“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齐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萧嘉淮极力隐忍着心中怒火,他攥紧了拳头,眉渐沉,明眸缓阖,不忍再看此处的血流成河。 身临于此,他只觉陈以容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或者说是自己从未看透他,善良温柔是陈以容在他面前所露的假象,冷酷无情才是真实的他! 过了良久,萧嘉淮才颤声冷笑:“好,好一个陈将军。你便为了大齐这般的冷血无情,对一个孩子都能痛下杀手!” “我为的何止是大齐,也是我们的未来啊。”陈以容企图再上前一步,安抚那被气到浑身颤抖的人。 “你别过来!” 萧嘉淮厉声呵斥着后退,与陈以容保持生疏的距离,他努力平复起伏不断的胸口,沉声道:“什么为了我们,都是你的借口罢了。岑州的那些年,终究是日以继夜的征战与杀戮让你变了是吗?” 陈以容心口处似有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手中长剑‘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上。 变了吗?他如何能不变!岑州的沙场也好,如今的朝堂也罢,头顶都仿佛悬着一柄难以窥见的刃。稍有不慎便会让他命悬一线,让他万劫不复。 两侧秋日里枯败的枝编织出张滴水不漏的网,贴覆在皎月凝成的光上,朦胧般笼罩在他们二人身上。 风云跌宕,陈以容却不知该如何坦荡地揭开那坛风霜雨雪。 终了,他也只能唇间嗡合:“殿下,你且信我,我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萧嘉淮加以追问。 他其实能察觉到,或许人做此时并非出于本意,是受人指使。 只是萧嘉淮无法揣测出,陈以容这柄开了刃后锋利的剑,究竟握在谁的手中,是太子还是陛下? 陈以容许久缄默,林间唯有寂寥无声。 萧嘉淮等待良久仍没有得知真相。只在这一刻他也似乎明白了,陈以容是皇家忠心耿耿的鹰犬,怎会道出那幕后之人? 太子也好,文景帝也罢,都是九五至尊的控局者,是陈以容身为纪国公府的希冀,要尽忠之人。 那他呢?他与陈以容多年的相伴、和如今的相爱到底算什么? 原来所谓的情爱,所谓的风花雪月,皆不过一场笑话!是他自以为他们两心相知,会恩爱两不疑的白头偕老。 可实际上呢?他身处于棋局之外,连知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陈以容欲言又止,几经犹豫仍是无法道出缘由。他不敢再看萧嘉淮的双眸,生怕触及到人眼底流露出的伤痛与失望。 “殿下,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信我,我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萧嘉淮心寒至极,他转身便要走了,不肯再回首看陈以容一眼。 他心绪烦躁,踽行间步履踉跄晃颠,在险些跌落在地时,被人搀扶住手臂。 陈以容步步跟随在人身后,又将他扶稳,小心谨慎道:“殿下,你、要小心足下。” 萧嘉淮不愿理睬人,收回自己的手臂。他膛起伏,复叹浊气,在这鼎沸的寒风中白雾氤氲。 “你莫要再跟着我,我与你之间,已无话可说。” 听萧嘉淮这负气之语,陈以容心中焦急。此时初冬已至,风卷云残北风啸。这林间最容易寒气侵体,他家殿下似来时匆忙,穿得也甚少,这岂不是要得风寒? 他顾不得与人相争,只急切道:“殿下莫要因这等小事和毫不相关的人恼我了,你身体要紧,我们寻个京郊客栈安顿一晚,明日找辆马车,再回府吧?” 萧嘉淮怔愣般转首看着陈以容,他险些以为自己生出幻听。他的阿容,怎会认为那活生生的人命无足轻重? 他多年来只秉心智清明,远观狼虎相争。或遵端懿太后遗愿,为太子争夺一方天地。 可所为之事,便是能让陈以容少时所心系的黎民苍生,能够安稳度日。这丞相再罪孽深重,可稚子无辜、亲眷无辜,这些人的命,难道真的不重要吗? 萧嘉淮又听人喋喋不休关心自己,只觉聒噪,他厉声道:“你离本王远些!用不着你在这里虚情假意的关心我!” 这声呵斥太刺耳,陈以容霎时感觉痛楚宛如攀延藤蔓。他搭覆在人肩臂的掌心细微颤抖,那力道被刻意扼制,又充斥着绝望。 他低声呢喃:“殿下,你不能不信我……” 萧嘉淮觉得他言辞荒唐,他根根掰开陈以容的手指,忽而自嘲一笑。 “我们之间,终究是谁在不信任谁啊?” 萧嘉淮最近有所发觉,自从陈以容回京之后,他们二人之间似乎就有一道难以打破的墙垣。他们分明能看到彼此,能彼此相爱相守,却似同床异梦,被无形的阻隔于两端。 “你最近都是这样,很多事情都瞒着我去做,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清音坊私见凤仙是如此,如今刺杀丞相全族也是如此。” 萧嘉淮偏过头去,不愿再看陈以容急到泛红的眸,他生怕自己会心软。 “陈以容,究竟是何时,我们之间开始你欺我瞒,渐行渐远?” 第82章 忽而不知何处卷来一阵凉风,秋寒扑满面。 可这风太过冰冷,似豺豹般嚼碎了少时情愫,只余下四目相对后、视线躲闪的沉寂。 陈以容的手掌攥紧又舒展,心如同被利刃割解般刺痛。 这大齐朝堂上的唇舌利刃,行走官场间的鹰视狼顾,都不曾伤他半分。唯独萧嘉淮的这番话,让陈以容感受到刺骨的心寒。 他只明白,这朝堂、皇宫和天下,人人教他要忠心,也人人监视着他的忠心。 他何曾想过要欺瞒萧嘉淮?只是那坐在龙椅之上、操纵世人生死的文景帝,警示过他要谨言慎行,要明白对这位他视若珍宝的宣辰王,有何话可说,何话不可说。 ——殿下啊,那个不信任你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你的父皇,是那被万民朝拜的帝王啊! 但这样的话,却也只能缄默于口,万万不能道出。 陈以容垂下头,看向不远处,那柄混在尘土间的剑,刃淬血泥,白铁也成刺目的猩红。 “臣明白了。”他声音愈发颤抖,咬破下唇才遏制住要眼角酸涩,“既如此,我们都各自冷静些时日。” 萧嘉淮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愣般看着人,却发觉人并未在与自己玩笑。 他不过是想让陈以容说出实情,莫要任何事情都自己扛着,他怕他太苦太累、太过疲惫。 陈以容将来时所骑的那匹快马牵至萧嘉淮面前,没再敢抬首看人一眼。他生怕自己再看人一眼,就会控制不住眼角欲滑落的泪。 萧嘉淮有所察觉人要做什么,连忙出言欲阻拦:“等等阿容——” 陈以容不由分说的将萧嘉淮扶上马,强装着镇定,却声音有几分细微的哽咽。 他唇角勉强弯起牵强的笑意:“夜路崎岖难行,宣辰王殿下,一路小心。” 说罢,不顾萧嘉淮要出言阻拦,掌击马身,那马发出声嘶鸣,随后向京城方向奔腾而去。 马蹄声逐渐远去,被飒风吹袭枝叶所取代。 凛风摇曳,叶簌簌而落,将枯枝恍惚缀上了白。原是流云终是没能吻住风,堪邀风雪覆满城。 这来得极早的雪,何尝不在诉说他们的悲情? 恍若幽幽长夜也瞧不见陈以容眼底的破败。他在初雪的林间回望这已然度过的寥寥岁月,倥偬却也庸碌,他获得的、失去的,往往都是最重要的人。 第49章 风寒 渐入冬潮,凌冽的风吹得刺骨。 陈以容不知自己是如何顶着风雪回京城的,只知那千里之途,步步皆沉沉。 将军府邸中下人见他神色落寞的回来,纷纷揣测是出了变故,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他们的这位忠武将军回府时间甚少,至今尚且难以摸准人脾性。况且究竟发生何事也无从知晓,又哪里敢上前询问? 陈以容也没多言,也不愿为难这群下人,只挥手道声无碍,并吩咐他们去休憩,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进房内。 只是在陈以容关紧门的那一刻,他脸颊似乎是湿润了。 他倚靠在门边缓缓下蹲,将头迈进自己臂弯里,任凭眼泪流淌在无人的深夜中。 当下有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想起曾经与萧嘉淮的深厚情谊,如今却是闹到如此田地,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陈以容何尝不知,萧嘉淮所在意的是他不肯道出实情。人想要他全部的信任与坦诚,却从未顾虑过他横亘于朝野之间的举步维艰。 冷风攀着窗棂弥散,陈以容被这风吹得打个寒颤,抬起头时才发觉天不知在何时已然亮了。 他思绪混乱,整夜未曾合眼,蹲在这门边坐了整夜,此时双腿有都些麻木。 不过好在今日休沐,不用赶去上朝。 他揉捏酸麻的双腿,强撑着起身望向窗外。 这宣辰王府与忠武将军府,隔街远眺,不过一里地的距离,此刻却犹如鹊桥远。 陈以容忽而感觉喉咙发干,熬了整夜的眼眸也生出些倦意。他站起身来,强撑着走到案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口中呢喃自语: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谢城闯进殿门时,就见陈以容仍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掌间杯中的水早便见了底。 他赶在人近乎要咬碎杯子之时快步上前,将那茶杯从陈以容手中抽走,又为他倒上一杯。 “哎呀我的陈小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谢城其实是来寻陈以容商讨冬猎事宜的。 毕竟昨夜城中落雪,京郊必定愈发难行。那群世家公子与皇亲贵胄各个娇贵,恐会到时怨声载道,指责这冬猎来得不是时候。 所以他一大清早便去宣辰王府中,打算跟人道明此事。却不料被那浅香告知,两位爷昨夜不知因何故闹了别扭,陈小将军已经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遂又一路赶到将军府中,见府内下人皆是愁容满面,更添疑惑。 打听后方知,那陈以容昨儿个深夜归来后,便遣开众人,独自呆在房中,到现在仍未出来。 这不他连忙赶到人房中,推开门后,恰巧见陈以容跟着一盏瓷杯较劲。 陈以容神情恍惚片刻,待看清来者,目光淡然的看向杯中清水,落寞道:“怎么是你来了?” 谢城唇边笑意僵住,顿感心间受到无数点伤害。 第83章 什么意思?他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看到来者是他,居然就失望透顶。 就眼巴巴等着宣辰王殿下来寻他是吧?嘿!有本事别跟人吵嘴、别同人闹不痛快啊! 但谢城这个人最是圆滑,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嘴上绝说不出这等戳人心窝子的话来。他只是抬掌捂住心口处,伪装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哎呦,将军竟然不欢迎我,属下的心好痛啊。” 陈以容见他近乎夸张之态,难得扬起了唇边,忍不住笑骂一句:“你少装,让你做我副将真是屈才了。要我说,你该去唱大戏!” “是吗?”谢城见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木讷,心中舒缓一口气。又矫揉造作的捏起嗓子,捻起兰花指搭向陈以容肩膀。 “爷,您瞧我这模样好不好?能不能做戏园子里最红的角?” 陈以容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缩下身子。抬掌掐攥住谢城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毫不留情的甩至一旁。 他面无表情道:“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若真去了戏园子里,就你这副欠揍的德性,怕是那家戏院都得因为你而黄摊。” 谢城觉得被人这番‘恶言恶语’伤到了自尊,他抚摸自己脸颊,颇为自信的说着:“明明我这模样也不算差啊?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我可没说你模样不好,只是你太过放浪,我生怕那戏院被你带成不正之地。” 陈以容没好气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站起身来,不再理会谢城的不满反驳。 他走到香炉旁,取来些许檀香置内。焚香过隙,轻烟雾起袅似云,疏散了整夜未眠的疲倦,也让他逐渐静下心来。 闻着这檀香,陈以容总会睹物思人。想起端懿太后尚且在世时的光景,回忆起他与萧嘉淮儿时,那段尚且温馨的岁月。 那时多好啊,不用顾虑帝王的猜忌,也不必急于肩负起纪国公府满门的荣耀。 他时常想,若是端懿太后仍在,或许自己也不必总是这般瞻前顾后,一切都会有她老人家相助。 可陈以容也明白,他打从一出生起,就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纵太后有千岁,他也无法做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因为他自幼时便知,自己不仅仅是天子握在手中的棋。 要想让纪国公府与陈氏一族在朝中屹立不倒,就需一个晚辈成为所谓的‘顶梁柱’。 所以什么天资聪颖、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才,那都是谎言,是让帝王对纪国公府予以重视的说辞罢了。 文景帝将他视为制衡的棋子之时,却未曾想过,这一切都是他人的算计。 丝丝缕缕难言的苦涩,就此在陈以容胸膛荡开。这份苦蔓延到舌根,溶解了斑驳陆离的梦境。 “将军、将军?” 谢城见自己喋喋不休半天也没得到人是回应,连忙走上前来。待看到陈以容神情的瞬息里,竟也只余哑言。 该怎样形容此时所见的陈以容?他眉间碎玉似攒作哀情,久久难舒,又美目虚阖,眼波流转间,若含无暇的悲。 谢城再难露出往日的愉悦之色,不自觉的随他悲伤起来,声音颤抖般询问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啊?是与宣辰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以容的耳畔传来谢城清晰的声响,他从沉思中回神,手下一抖,竟又将檀香倒进香炉些许。哪怕是这原本淡然的香气,也似乎变得浓郁起来。 “没什么。”陈以容声音低沉,压抑住心间的悲凉。 这样的情绪,做什么要烦扰到身旁友人?只会让人也徒增烦恼罢了。 谢城半句话也不信人所言,他又追问了一句:“将军,你跟殿下是不是……吵架了?” 陈以容沉默不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搪塞他。 这是明眼人皆能看出来的事,否则好端端的他为何回到自己府邸?还不是因为与殿下发生了不愉快。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哎呀!”谢城见他沉默不语,知晓是自己猜对了八九分,“将军,我们是朋友,你就同我说说吧!” “你说的没错,昨夜我们确实发生了一些口舌之争。” 陈以容知晓自己无需再隐瞒,叹口气,佯装云淡风轻道:“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以为我总是故意欺瞒他,以为我不信任他。” 谢城见陈以容说这话时虽故作无谓,可却神情低落,就知晓他必定格外在意。 思虑左右四下无人,便口无遮拦的替人打抱不平:“那这宣辰王殿下他太可憎、不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么对你呢?俗话说的好,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对吧?” 陈以容听他嘴里没个正形,打断道:“对什么对?青天白日的,能不能说些正经的?” “将军息怒啊!”谢城装模作样的抱拳行礼,向人赔罪,“属下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情不能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非得闹到如今这地步。你二人相爱本就不易,再因为些许琐碎就发生龃龉,这多不值当啊!” 陈以容又陷入寂静中,默不作声起来。 这场争吵又不是他想有的,他已经对萧嘉淮百般容忍,自己也一再退让,可人还是不依不饶,逼迫他说出实情——当真是半点也不考虑他的处境。 可谢城哪里知道陈以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见人许久不出一言,他略感焦急,干脆心下一横,扬声道: 第84章 “哎!我说宣辰王殿下怎么得了风寒,是不是想你想的?这殿下对你那般情深意重,想必是一夜不见你,可谓是如隔三秋啊!” 这一番话倒是果真有效,陈以容一听便急切询问:“他得了风寒?怎会如此?” 分明自己已经将那匹快马给了他,不出半个时辰就可以返回京城。怎么就会因此染上风寒?到底是人身子骨太柔弱了些。 不,应该说,都怪这天骤然凉下来,初冬的雪又来得急,才害得他的殿下缠绵病榻。 谢城见人果真在意此事,借机添油加醋起来:“千真万确!属下听浅香姑姑亲口说的!她说昨夜殿下回府后便发热,久久难退,今晨方有所好转。她说的话啊,那肯定没假!” 陈以容心知肚明,浅香姑姑所言自然不会有假,只是没想到人竟然病到这等地步。 他不由在心间嘀咕着:这姑姑也真是的,这样大的事都不派人知会我一声。毕竟哥哥是一路跟随我到林间,才会遇到风雪、生出寒症的。 想到这里,陈以容昂首挺直腰脊,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殿下此病既然因我而起,那我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陈以容停顿片刻,偏头看向谢城,又掌拍他肩膀。 “你是我的副将,便由你来替本将军送去些补品吧。” “不是,将军你说什么?” 谢城怀疑自己得了耳疾,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以容。 听听,这是什么话!这自家夫人染了风寒,竟让属下送些补品就罢了?难道不应该亲自去人府上瞧看一番吗? 这二人时隔一夜再看到彼此,肯定又情深意切起来,无暇顾虑什么争吵之事了啊! 哎呀!这陈将军怎么不开窍呢? 【作者有话说】 是甜文,肯定甜,哪怕有误会、吵架,也要甜甜的吵(啊!好喜欢这种感觉啊!) 第50章 嘴硬 谢城提着数不清的补品伫立在宣辰王府门前时,他仰头望向匾额,有些愁眉不展。 三日了,这已然是第三日了。 自从陈将军得知宣辰王殿下得了风寒之后,便日日遣他前来看望。不是让他送补品就是送吃食,还一连三日、恨不得一日三次! 难以相信,这沙场上征战四方的忠武将军,竟然会亲自下厨,为宣辰王做药膳?还当真是对人家有情有义。 谢城在心里直犯嘀咕,看着掌间食盒发出一声冷笑。 陈以容啊陈以容,你说你到底倔强个什么劲啊!就是死活不肯自己亲自来送。你说说,若是你肯来,是不是你二人早就和好如初了? 真是的,这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无奈归无奈,谢城还得照做。可一想到这位宣辰王殿下见到来者是他时,那极为冷漠、甚至不爽的神色,就觉得头皮发麻,一步也不想踏进去。 还不如去寻凤仙姑娘一起酿酒品茗,享那等逍遥快活。 没错,自从那夜清音坊内遇到凤仙之后,谢城便觉得与人情投意合。 后来清音坊被查抄之后,凤仙靠着那几月的积蓄在城中寻了一落脚处,恰巧就在他家隔壁的院内。 如今的谢城,可谓是一到闲时,便跑到人凤仙姑娘的院中,与人一起研制佳酿。或一同在月下对酌,享风花雪月。那日子过得,好不恣意快活! 想到这里,谢城愈发觉得掌间补品们碍眼,不满抱怨道:“嘿,我还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俩的,这辈子就可我一个人祸害!” 萧嘉淮此时鹤氅伴身,正坐在寝殿前的庭院间,双手捧着药碗。他面前摆放着一红泥小火炉,炭火飞舞生出暖意。 都说病去如抽丝,他这几日总有反复。倒是今晨御医说,偶尔在院内小坐片刻,呼吸新鲜空气,或许能让病症有所缓解。 能缓解什么?一群庸医,他如今分明是相思成疾! 自打那日他与陈以容不欢而散,如今已有整整三日未见到人了。人自然是知晓他感染风寒之事,可却只派他身边那位副将前来,竟送那些无用的补品,也不知把自己送来。 而且当他每次询问谢城时,人皆是一副凛然之态,口口声声道他家将军事务繁忙、无暇分身,故而特意派他前来。 “借口,都是借口!” 萧嘉淮烦闷的搅弄着苦涩汤药,脾气上来,干脆也不肯喝下半口,将那碗放置到旁侧。又独自剥起橘来,将飘香的橘皮尽数丢在案间。 什么政务繁忙,分明是不愿意见他,是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才找的借口罢了! “既然不愿意理我,不愿意见我,还派人送什么东西过来?不如让我干脆病死在这里算了。” 含桃来寻萧嘉淮时,恰巧听到他这样一句负气之语,不由心生鄙夷。 自打将军哥哥不知为何离开王府后,这殿下不仅大病一场,连脾气也愈发古怪。 前日里嫌弃厨子做的膳食口味过于清淡,偏生要去吃那不知从哪来的药膳。昨个又觉得药太苦,倔强的不肯喝,自己则对着一堆补品发愣半晌。 浅香姑姑说他这叫什么来的?哦对,睹物思人。 可这分明与那话本子里的怨妇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就这么坐着,能不能把将军哥哥给盼来? 含桃走到人身侧,探着小脑袋歪头看向萧嘉淮道:“殿下,又在这里独自一人想将军哥哥啊?我瞧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第85章 “去。”萧嘉淮觉得含桃一句话戳中自己伤痛处,脸色愈发阴沉,他不满道:“谁想他了?谁盼着他来了?我只是觉得这药太苦,难以下咽罢了。” 含桃觉得人跟陈以容相处得久了,也娇惯起来,一碗药而已,有什么喝不下去的?分明就是扯谎在而已! 她着实看不惯萧嘉淮自欺欺人,于是悄声嘀咕着:“想他就说嘛,在这里口是心非的,真不知殿下你在嘴硬什么。” 萧嘉淮被戳中心事,顿觉失了颜面,他不满道:“含桃,本王警告你,从今日起,不许再看他给你的那些话本子,好好给我背书去!” 含桃一张小脸瞬间垮下来,嘴一撇就委屈控诉起来:“殿下不讲理!在将军哥哥那里受了气,就要撒到含桃身上!” 萧嘉淮见她句句不离陈以容,干脆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说道:“本王还有更不讲理的,那便是以后你书背不完,就不许用膳。” 含桃觉得人残暴至极,把气都撒在她身上就算了,居然还不许她吃饭?她可是在长身体的年纪! 若是吃不饱饭,怎么能练得好武?将来怎么能做跟陈以容一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她颇为不服气的叫嚷道:“我不要跟着殿下了!我现在就要出府,去找将军哥哥!他肯定不会忍心饿着我,他可是个善人!” 善人?这个词听在萧嘉淮耳中,竟一闪而过那夜所见的情景。 横尸遍野,血流近乎成河,丞相及其家眷尽数被人斩于剑下。那羸弱的妇孺,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呐喊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陈以容一剑又一剑夺去命脉。 在含桃眼中是个善人的陈以容,怎会做出屠杀人全家这样的事来? 如今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其中缘由。或许是帝王之命,让他不得不从。 萧嘉淮垂眸,扯出一抹苦涩浅笑:“善人吗?可即便是再心善的人,也会有不得已的苦衷,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吧。” 这样的言语,年方六岁的含桃听不明白。 可是看到萧嘉淮更加落寞的神情,便知晓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想要开口一劝,可她言辞太过匮乏,又不懂那些风霜琐碎,只得静默的伫立在他身侧,许久难出一言。 她不由在内心感叹道:哎!如果那位将军哥哥在就好了,肯定能让这整日里愁眉苦脸的殿下,恢复往日的快乐。 红炉内炭火生暖,火星噼啪作响。听雪观花,寒意退却。忽有一挺拔身影前来,似是携带着满身风雪。 萧嘉淮注意到来者,定目向人看去。待看清是谢城之后,又瞧见到人掌间的食盒,没好气的将橘子砸回到盘中。 “怎么又是你来了?” 谢城见人语气有几分不善,心中暗道不妙,也只能赔着一张笑脸向前走去,顺势将那食盒与补品放至案间。 他抱拳行礼道:“小臣参见宣辰王殿下。这些是我们陈将军关切您,故而特意着小臣送来的。” 萧嘉淮将那些物件随手一番,发现除了药膳补品外,竟是仍旧别无其它,就连一封信的影子也没有。 他顿时气急攻心,摁压住胸膛剧烈咳起来。含桃见状,连忙踮脚为他拍抚后背,又将旁侧已然放凉的药推到人面前。 “要不殿下你还是喝了吧?可别跟自己身子置气啊!你就算咳得再厉害,将军哥哥他,也是听不到的呀!” 谢城觉得这女娃娃惯会添油加醋,这一番话,岂不是让宣辰王殿下心中更气? 还有那碗药,明显已经放凉了吧!也不知道浅香姑姑去哪了,竟也不说来照看他一下,就留个不顶事的小女娘在人身旁。 果不其然,萧嘉淮听到含桃这话,心口处似是更加堵塞。 就是啊,咳什么?自己都病成这样了,那小没良心的都不说来看他一眼,是等着他病逝后,再前来为他收尸吗? 萧嘉淮端起碗,将那已然放凉的药一饮而尽,冰凉苦涩的药液划过喉间,让他不由眼眶酸涩。 他将药碗重重砸在桌上,彻底发了脾气,怒道:“除了药膳和补品,他就不会送些别的来吗?行啊陈以容,他可是真沉得住气!” 含桃眼瞧着萧嘉淮发起怒来,灰溜溜的跑远,想去找浅香姑姑前来劝一劝他。 毕竟气大伤身,那御医可说了,殿下这几日不易情绪起伏过大,否则这病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好全。 谢城眼睁睁见那小女娃惹火人就跑,此时留他一人在此进退两难。 这若是一退了之,回头这宣辰王殿下病情加重,他家那位将军,不得责怪到他身上?可若是向前一步加以劝慰,恐这殿下看到他就会想到陈将军,不带给他半分好脸色。 难啊!做人难、为官更难!好想去找凤仙大醉一场,管他这俗世的纷纷扰扰,皆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还有你,谢城是吧?” 就在谢城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萧嘉淮偏头眸中一道冷光向他扫来。 “小臣正是。”谢城连忙躬身回应,“不知,殿、殿下有何吩咐?” 萧嘉淮知晓自己与陈以容之事,属实不应牵扯到无辜之人。这几日陈以容反复遣谢城前来,人也着实辛苦,总如此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于是他正襟危坐,抬袖一挥,指向案间那些补品道:“你哪里来就回哪去,最近本王不想看到你了!你就回去告诉陈以容,说本王府里不缺这些东西,让他自己人过来!” 第86章 谢城深感无言以对,却也不敢对亲王不敬,只得‘忍气吞声’的回到:“是,小臣遵命。” 谢城有苦难言。 这官真是一日也做不下去了!好想辞官远离朝野纷争,跟凤仙姑娘一起卖酒啊! 【作者有话说】 这标题到底是谁会起啊我说?这本都快完结了我都不会起!下一本开始,我要随缘起标题!! 第51章 恩爱 “五弟说这话,便不怕谢城当真说与以容后,人前来找你说理?” 谢城前脚刚走,太子身影便出现在庭院间,身侧还跟随一位清水出芙蓉的佳人。 萧嘉淮起身欲行礼,被太子快步上前阻止,道他身体虚弱,无需做这些虚礼。 萧嘉淮复又坐回椅间,沉闷道:“阿容若是肯来见臣弟就好了。他一连三日遣人前来,就是不肯见我一面,此事当真让我头痛得很。” 太子自然得知那夜林间二人的争执,此番前来便是想要劝和。也是陈以容之意,想让堂堂一国储君替自己打探宣辰王的口风。 太子见他神情低落,便知人早已不计较当夜之事,此时亦是懊悔万分。 看来果然如他所料,这二人不会轻易分离。 此事当真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皇兄,这位是……?” 未待太子出言,萧嘉淮将视线转移到太子旁侧佳人身上,略带几分疑惑的询问道。 他承认这女娘眉眼看起来格外眼熟,可却不记得何时见过。 太子圈握住佳人微凉的手,有些心疼般替人暖起来,柔声道:“这位啊,可是你未来要唤皇嫂的人。本宫在永明寺的佛前发过誓,此生只爱她一人。” 那女娘脸颊微红,羞道:“阿瑶也是,此生只爱慕殿下。” 太子将女娘的玉手捧在掌心,感受到难以捂暖的凉意,疼惜般微蹙眉心,“手怎么这般凉?可是这外氅不够暖?” 萧嘉淮听那女娘自称阿瑶,又见太子这般深情,他心中有所揣测。这位想必就是名动京城的清音坊乐姬,瑶娘。 当初那一面之缘他未曾细看,况且当时人面遮薄纱,也难以看清人这等倾城容貌。 只是此时萧嘉淮见他们二人浓情蜜意,更想念起一里地之外的陈以容,发出声长叹试图打破二人的恩爱。 可太子佯装充耳不闻,与瑶娘愈发亲昵,眼瞧着二人就要拥在一处。萧嘉淮想起陈以容在他身边的点滴,心间更泛酸楚。 真是够了!他这位太子皇兄,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他府中做出这等、这等有伤风雅之事!简直不可理喻! 萧嘉淮将二人举止看在眼中,转首扬声呼唤道:“浅香姑姑!阿容、不是,陈将军怎么还没来?” 还不来?还不来!这一里地而已,以陈以容的腿脚,肯定早就赶到了。是不是人还故意躲着不见自己?还是那谢城根本没去传话! 浅香就伫立在不远处,闻听此言后走上前来,垂首屈膝恭敬道:“奴婢这就去忠武将军府请,殿下稍等。” “请什么!”萧嘉淮连忙出声阻拦,“凭什么让我堂堂一个亲王请他?此事若传扬出去,本王岂不是颜面尽失!” 太子与瑶娘听到这话,对视一眼后,纷纷无奈摇首。 这萧嘉淮还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死要面子活受罪,就他这般嘴硬下去,陈将军恐怕哪日真失了耐心,将他彻底抛弃也未可知啊! 陈以容踏进宣辰王府的庭院时,恰巧听到萧嘉淮这番言语。 他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走到众人面前,没好气的说道:“怎么,难道就因为殿下是亲王,臣就活该被你欺负?” 萧嘉淮没料到人来得这般不是时候,这不该说的话,倒是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心中焦急,生怕陈以容又因为此事离去。若是人再一走了之,那他再想见人一面,恐怕就堪称难于上青天了。 太子见陈以容前来,又瞧那萧嘉淮自觉理亏后难出一言的神情,顿时忍俊不禁。 该,让他这位五弟胡言乱语,这不巧了吗?被人家陈将军听到了吧!哄妻路漫漫,今日可是有热闹看了。 萧嘉淮不知该如何解释,只不顾身体尚未痊愈便起身,那披在身上的鹤氅险些滑落。好在陈以容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替他拢好。 萧嘉淮见他仍这般关心自己,心中那块虚悬已久的石头终于坠落。 可他此时受着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人,不敢同他太过亲近。只能眼巴巴看着陈以容,轻声询问。 “阿容你知道的,我那不过是负气的话。不过,你既然来了,还会再走吗?” 萧嘉淮还想说,自己真的对他日思夜想。 这份思念,似乎比当初五年之别更甚,比那近一月的圈禁也更甚。 陈以容看着难得示弱的萧嘉淮,颇为无奈,心道自己果然就是生来给他欺负的。 他心软了大半,轻声道:“不走了,留下来伺候你。” 萧嘉淮笑颜逐开,再无法克制住自己,伸出手臂将人圈揽怀中。浓郁的苦涩药气,迎面向陈以容扑来,惹得人险些将他一掌推开。 萧嘉淮激动得险些落泪,这几日的患得患失,终于得以尘埃落定。 “太好了阿容,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有多想你?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以容甚少见人这副模样,忍不住出声调侃:“这话说的,殿下若是想见我,来我将军府上,我还敢将你拒之门外吗?” 第87章 “这我当然想过。”萧嘉淮坦诚而言,“可我一有病气在身,二是怕你还在恼我。若是真那般强硬,怕你彻底不愿再理我。” “哼。”陈以容鼻翼间发出一声冷哼,他心中却很是愉悦,“算你识相,你若真来强的,我必定会将你逐出去,再躲回到纪国公府里!” 瑶娘看到这一幕,听到这玩笑般的对话,轻声笑了出来。 这声清泠笑声倒是让那俩如胶似漆的人回过神来,才想到太子殿下仍在他们旁侧。这简直是,有失礼数。 陈以容瞧人虽是面生,但是举手投足有闺秀典范,又见人与太子十指相扣,想这应是太子那位心仪的瑶娘。 “阿瑶在笑什么?”太子好奇般看向她,眼底却是满满的柔情。 瑶娘微微摇头,含笑道:“不是笑,是想起我阿爹阿娘。他们二人在家中时,也似宣辰王殿下与陈将军这般夫妻恩爱。” 萧嘉淮对人此言很是满意,觉得他这未来皇嫂当真是性情中人。 他手臂自然而言的搭上陈以容腰身,赞成般说着:“姑娘说得不错,我与阿容,本就是夫妻。” 陈以容横眉轻瞥萧嘉淮一眼,觉人惯会在这等事上占他便宜,不过索性也随他。 就是他有一点眼下颇为不解。那就是,为什么几个人要站在庭院里吹冷风啊?殿下难道不清楚自己尚且风寒未痊愈吗?有什么话不能进殿内说的啊! 陈以容遂佯装身躯一抖,道句:“殿下,我冷。” 枝上雪梅随风飘曳,殿内暖炉融融,切切近情意。 四人围案坐,温炉煮茶沸至香溢,浅香在旁侧为他们斟茶几杯。 几度执盏落,茶壶已见底,身上已纷纷是暖意。太子再度抚摸瑶娘的手,人掌间也不似适才冰冷。 陈以容见到这幕,剑眉轻挑,缓缓慵言:“如今丞相大势已去,清音坊亦被查抄。江姑娘,你可还好?” 瑶娘,或者说江静瑶,她没料到人知晓自己身份,美目有那么一瞬稍滞,错愕看向他:“陈将军怎知小女是谁?” 陈以容唇角稍弯,目光转至她旁侧太子,“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温柔相待之人,恐怕除了他心中所爱的瑶娘,便再无他人了吧?” 太子暗道陈以容果真机敏,无需询问就知晓她的身份。倒是萧嘉淮不可置信般看着陈以容,惊讶于人如何知晓的人闺名。 太子握紧江静瑶的手,缓缓道出真相:“不错,瑶娘只是她在清音坊时的花名而已。阿瑶本姓为江,因她父亲怀才不遇,不过是七品小官。故而受丞相牵制,才被迫进入清音坊。” 太子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那丞相着实可憎。 受害之人又岂止一个瑶娘?官家不知多少女儿受其胁迫,含泪将女儿送出。丞相这等人,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好在如今丞相被贬,清音坊亦被查抄,这群姑娘们又得以回到自己爹娘身边。父皇今晨又道丞相返乡途中遇到草寇截杀,如此看来,从今以后,再也无人会逼迫她们。” 萧嘉淮听到太子所言的草寇,心头微颤。他自然心知肚明,哪里是什么草寇,分明是陈以容做的此事。 而萧嘉淮也在这时彻底明白,人那晚缄默不语的原因。 果真是文景帝的决断,所以陈以容必须对此事进行保密,断然不可对任何一人提及——这就是人执意自己隐瞒的真相。 这哪里是不信任自己,分明是在无形中保护他啊! 他从案下握紧陈以容是手,掌心微微发颤。他不敢想象,人在朝堂间的如履薄冰,还有身为人臣,时常会有的无奈。 而太子不知他此时所想,又道:“而且此次弹劾丞相之事,阿瑶的父亲亦是有功。他虽只是七品官员,却能够联合一众被丞相所胁迫的官员们,群起而攻之,当真是功不可没。” “故而,父皇擢升他为通政司右通政,以示对人的嘉奖和能力的认可。” 太子在说这话时,扬起声音,隐藏不住那份喜悦。 在场之人,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江静瑶父亲那右通政之职,是他向陛下谏言,才得以给人晋升的。 毕竟七品官吏一夜升迁为四品要职,可谓是史无前例。 第52章 情深 陈以容见太子侃侃而谈,人看向江静瑶时又是那等春光满面,当真是喜事将近。 这江通政升官之事,想必太子在此事中帮衬了不少。 瑶娘在长音坊之前尘往事,是迫于被逼无奈,可以既往不咎。但她家境微寒,父亲非达官显贵,文景帝此人又最重出身,恐他二人前路漫漫皆是荆棘。 太子为其谋官,便是给江静瑶一个好出身,以便他日娶人为太子妃。 既知缘由,又见太子此时愉悦,陈以容忍不住出言调侃:“太子殿下为江姑娘做这么多,想必是已下定决心,打算娶人为太子妃了?” 他故意拱手施礼,“既如此,臣便在此先恭贺二位喜结连理。” 太子闻言未恼,反而神色坚定:“本宫正有此意。阿瑶容色倾城,京中能与之相比者,可谓少之又少。又贤良淑德,堪称闺门典范,他日定会母仪天下。” “殿下赞誉,臣女愧不敢当。”江静瑶听到这话后,玉靥泛红,显然被人这一番赞扬惹得害羞。 太子不以为然,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话用在他身上简直再好不过了。 第88章 “哪里当不得?放眼整个京城,能让本宫倾心之人,为卿一人矣!” 江静瑶听他言辞间毫不避讳,众目睽睽之下,就将情爱宣之于口,着实有些难以适应。顿时心跳砰然,难以压制住那份悸动。 她自然知晓萧嘉淮与陈以容并非外人,而是太子的手足至亲,是他日人登基后的重臣良将。可是终究姑娘家面皮薄些,有些手足无措。 “殿下就会拿臣女取笑,可莫要在人前说这等话了,再让人听到了笑话。” 说罢,她娇羞般挣开太子的手,提起衣裙后挪步小跑而去。 眼见心上人害羞而去,太子看着空荡掌心有些无奈摇颌,复转首同二人道:“倒不是说你二人是旁人,她啊,是又害羞了,你俩可别在意。” “怎会在意?” 萧嘉淮看戏了半晌,觉得二人着实有趣,眼见佳人羞赧远去,这太子仍无动于衷坐在原地,遂出言催促:“心上佳人跑了,皇兄还不去追?仔细到时候不好哄啊!” 陈以容觉得他此言别有他意,似是在含沙射影,一时有几分不悦。 什么叫不好哄?在这指桑骂槐谁呢!他哪里不好哄了?平日里还不是他萧嘉淮说什么,自己就唯命是从了? 想到这里,陈以容觉得自己简直是没出息。那夜之事分明是萧嘉淮做得过分,还言辞间伤他的心。 结果就因人得了风寒,自己就忙前忙后为他做药膳。现在人还敢说自己不好哄?到底是谁在哄谁,萧嘉淮你心里没数吗!这简直欺人太甚! “你什么意思?谁不好哄?”陈以容心中有怨,也拍案而起宣示不满,“我哪里不好哄了?跟你在一起这些时日,分明是我哄你多一些。” 萧嘉淮被他这一掌震得耳间嗡鸣,疼惜般握住人手掌,替他揉起来。 “很痛吧阿容?你说你跟我生气也就罢了,做什么要伤害自己啊?” 陈以容觉得萧嘉淮惯会伪装,表面一副担心他的模样,实际上心里不知在如何编排他。他索性直接抽回自己的手,俨然不愿再理睬人。 萧嘉淮自觉冤得很,他对天发誓自己并无此意,只是随口而说的玩笑之言。 太子见形势不妙,自己留在此处亦是不妥。萧嘉淮之意再明显不过,是想要与陈以容独处。他二人三日不见,此前又有诸多误会,当真该让他们好好说些体己话。 于是太子借机道:“是啊,这阿瑶恐是要生本宫的气了。那五弟,本宫先去了,有什么事我们他日再议!” 他说完此话,便健步如飞,走得比来时都快。 殿内一时间寂静下来,浅香看着僵持不下的二位小主子,也告退道:“含桃姑娘说要吃梅子糕,奴婢敲寒梅盛开,甚是清香,这就是摘一些为她做去了。” “不是,姑姑!”陈以容见人走得头也不回,心下焦急。 此时他与萧嘉淮之事情况复杂,与人共处一室,着实有几分不自在。 可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弃他于不顾?当真是半点义气都不讲! “阿容。”萧嘉淮坐在椅间,思虑接下来该如何挽留住人,可不能让好不容易来见他一回的人再次离开。 “殿下唤臣有何事?”陈以容故作冷淡,起身就欲一走了之,“事务繁忙,若是殿下没有别的事,那臣就先告退了。” 萧嘉淮觉大事不妙,眼见陈以容要离开殿内,忙摁压住自己胸口,掩唇咳喘起来。听这夸张声响,不知情的人,恐会以为他将命不久矣。 但这对挽留住陈以容却很是奏效。 陈以容见他咳得厉害,心狠揪在一处,折返回人身旁,拍抚他背部,俯身关切询问:“怎么样,很难受吗?今日的药可有按时喝了?” 萧嘉淮抬起头来,对上人急切目光,知道陈以容仍是在担心自己。 他趁机保住陈以容腰身,将头抵到人胸口,闷声道:“阿容,你莫要生气了,那晚的事,都是我的错。” 陈以容听他此时不咳也不喘,便知晓方才人是在装病。想要将他留下来的小把戏而已,也就自己这么傻,还真的上当,以为他病情又反复。 可又能如何呢?谢城说得对,夫妻没有隔夜仇,他与殿下能走到一起属实不易,总不能因那生活琐碎就屡次争吵、产生隔阂。 “哥哥不必这么说,那夜之事,我何尝没有错呢?” 陈以容轻叹一口气,诸多难言之语掩藏心间,他也时常感觉到疲惫。 那位疑心深重的帝王,当真是将他害惨了。不过萧嘉淮究竟为何那夜会出现在林间,也都是重重疑云。 但陈以容不打算问,因为自己无法做到对人坦言相告,又怎会要求人对自己毫无欺瞒呢? 就在陈以容欲言又止时,萧嘉淮缓言开口:“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你总有自己要坚守的秘密。但是我没有,我可以告诉你那晚我为何会在林间。” 陈以容暗道他们不愧是心有灵犀,自己尚未提及,竟然就被人猜中内心所想。 “实不相瞒。”萧嘉淮松开环抱着陈以容的手,拉他坐至自己旁侧。 “那日我听闻你下朝后与皇兄前去城楼时,便心中存有疑惑。我等与丞相的关系堪称势如水火,他被贬官返乡,你们会去送他属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陈以容打从心底敬佩人的聪慧机敏,这样的事情,果真瞒不住萧嘉淮。 第89章 “所以,你便在我出城后,一路跟随了过来?” “是。”萧嘉淮毫无迟疑的点头,“起初我只是担心你,怕丞相会暗中派人埋伏,对你不利。可是没成想,竟然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他说到最后,目光倏忽黯淡。可他何尝不明白?陈以容有不得不效忠的人、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 萧嘉淮又有几分不死心,抬起眼眸,似要穿透人心底般望着他,又道:“可是阿容,如果有一天,他让你铲除的人是我,你也会,那样做吗?” 陈以容眼睫微颤,身形幢幢,他回望向萧嘉淮,唇间颤抖着难以回应。 他想说,若真有那一日,九五至尊的帝王要他心爱之人的命,那便是让这天下易主又何妨? 都是让他生不如死,那不如做回独寻那一抹暖光的飞蛾。哪怕前路难阻,或终究要落个粉碎成灰烬的下场,亦会无怨无悔。 在险象环生的宫墙与朝堂间,他虽生来就是局盘内的黑子白棋,却从不是卑命,尔虞我诈不过是利益牵扯的丝。若他窝了满腔的算计,踩尸骨、染鲜血,以纪国公府在大齐的势力与威名,未必不会爬到更高的地位。 只是一直以来,甘于为人臣罢了。 这念头稍生,杀意在眼底划过一瞬,陈以容又很快清醒。 若那一日真将到来,势必会引起山河动乱,百姓民不聊生。 可陈以容自南蛮之战归来,早已见识过战乱后的残破城池。故而平生所愿,是想永远看着这大齐的山河永固,想永远看到熙攘人群的繁华盛景。 “若真有那一日,我会辞官归隐,带你远走高飞。”陈以容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哥哥,我坚信,大齐山河之广阔,总有让我们安身之处。” 萧嘉淮原以为人会说,要去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却未料到,陈以容是想抛弃功名利禄,舍弃满身的荣华富贵,带他潜逃而去。 只这一瞬里,萧嘉淮承认,自己的心从未跳得这般剧烈。 他有些声音颤抖的问道:“所以对你而言,我比一切都重要对吗?” 陈以容点头而应,又伸手指向他腰间,“况且我们还有青云玉,真有那一日,它就用来救你的命。” 萧嘉淮将陈以容紧拥怀中,千言万语皆被堵塞,眼角似是湿润。 青云玉、官位,这些都是对陈以容而言重要的东西。可他的阿容从未替自己考虑过半分,只想着如何救他的命。 “好了,阿容。不要再说了。” ——不必说了,我已明白你的心意。在你的心中,原来我早已胜过了一切,可我竟还会疑你、猜忌你,认为你对我的隐瞒,是不信任。 陈以容回拥过萧嘉淮,安抚着情绪波动起伏的人。 “殿下,我不愿为乱臣贼子。所以若真有哪一日,我可以为了你,舍弃所拥有的,带你去过自由的日子。” 只这一瞬,萧嘉淮觉陈以容亦皎如月,似多年前破败冷宫间悄然而现的孩童,心间忽荡起一池云锦。 萧嘉淮指腹温烫,轻落抚上陈以容的唇。他们相视间的深情,端的是一幅岁月静好。 第53章 坦诚 丞相回乡途中遭遇草寇截杀之事,已在朝中传扬开来。 众臣虽表面道是他应得的报应,但私下仍纷纷揣测此事或为陛下之意。 那位尊贵帝王,疑心何其深重?又怎会真那般仁善,放那十恶不赦之人一条生路。不过是在臣民面前做戏罢了。 陈以容起初仍忧心三皇子会有他谋,可转念一想,人如今已无重臣相助,可谓是孤立无援。只凭借他一人,恐再难掀起风波,或许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而一连数日也确实风平浪静,直至一日早朝间的风波打破这份宁静。 晨起之时,已然是霜蟾微光交叠,陈以容微阖眼睑,乍觉头顶胀麻,大抵是昨夜忙碌至太晚的缘故。 以至于早朝叩拜帝王后,陈以容仍有几分困倦。他双眸略微失神,盯着足下官靴,思虑这上面图案纹路精致,若是自己缝制,不知要耗费何等久的时间。 忽御史大夫步至殿中,躬身向文景帝道:“臣有本启奏。” 文景帝难得见自己这位岳丈出面,倒也生出几分兴致。他一向在朝中明哲保身,不结交亲友,不与人为伍,不知此番是何等要事,值得他老人家亲自出面? “准奏。” 御史大夫面色严肃,扬声道:“臣欲弹劾三皇子。先前丞相结党营私、藏污纳垢之事,与其息息相关。臣亦听闻,三皇子时常流连于清音坊,明面上是花天酒地,实则结交党羽。” 此言一出,朝臣们皆窃窃私语起来。 这三皇子若真做此事,那便是有图谋皇位之意。大齐已有储君,若他仍有动摇国本的心思,岂不是不忠不孝? 文景帝听闻御史大夫这番话后,神色骤然冷淡。他宛若寒潭的眸凝视下方的岳丈,心中隐有波澜起伏。 人所言之事他怎会不知?可那三皇子毕竟是他的儿子,御史大夫这般公然弹劾,岂不是要至他颜面于不顾? 故而文景帝再开口时,声音亦是清泠:“哦?沈爱卿是说,三皇子也笼络朝臣,有对朕不忠之意?” 天家父子,就算偶然会有猜疑,但终究血浓于水。 御史大夫之意文景帝再明白不过,他先前与太子等人筹谋,只朝夕之间,让两朝元老的丞相沦为罪人。 第90章 那丞相虽有功绩在身,但到底只是臣子。况且他也确实罪大恶极,加以处置也是应当。可如今御史大夫言之凿凿要弹劾之人,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在意亲生骨肉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若他当真处置了自己的亲子,史书工笔将如何记载他的狠戾? 御史大夫听到文景帝此言,品鉴出帝王语气间的冷漠,显然是对自己此举不满。 他眉头紧蹙,不明白这位曾经爱民如子、深明大义的明君,怎会说出今日这般话来?或许是这位帝王早已年过四十之故,不似从前清明。 大理寺卿见人许久未语,出面直言:“陛下,臣在查抄清音坊时,也确听人有所提及。三殿下曾在清音坊内多次宴请朝臣,酒过三巡,便会、会……” “会什么?”文景帝厉声询问。 “会道太子殿下非最具贤能之人,不过是因中宫嫡出,故而被封为储君。” 大理寺卿跪下后俯身叩首,他稍作停顿,又心下一横道:“陛下,三殿下此番言论诉说过多次,所谓酒后吐真言,恐怕他是早已对您生怨啊!” “荒唐!”文景帝愤然起身,企图制止他们的言辞。 若说笼络朝臣那是不忠,那这番狂悖之言若当真属实,便是要置三皇子于万劫不复之地!若他堂堂一代君王,就此轻易纵容,恐会引起朝中轩然大波。 此时传扬开来,又有谁会敬重他这个帝王? “陛下,此事微臣可以作证。”右通政也站出来,跪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面露哀愁,“臣昔日与诸位同僚,皆受到过三皇子身边侍卫周信的威胁!” 文景帝万万没料到,会给三皇子最终致命一击的人,会是前些时日,太子亲自向他举荐的右通政。 文景帝阖眸深吸一口,这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御史大夫是太子的外祖,大理寺卿亦是其同盟大皇子的母族族亲,而这位右通政,也是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太子如今羽翼渐丰,在朝中已有自己足以信赖的重臣,所以对于野心昭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也不再顾念手足之情,想要将其一举除之。 很好,这便是他亲自选择的太子,不枉费他多年的苦心教导。 陈以容在这一声声弹劾中逐渐清醒,他冷眼旁观着,亦是心知肚明。 新的风波又将翻涌,而太子此番是欲将三皇子逼上绝路。这就是皇家,哪怕亲如手足兄弟,也会因自身地位而对那人赶尽杀绝。 不过陈以容并无怜悯之心,反而认为太子此举甚好。毕竟端懿太后崩逝是因这位三皇子而起,这份仇恨积怨在他心中徘徊良久。 若是当真能将三皇子推入深渊之中,也算是他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只是当陈以容静窥龙颜时,文景帝眸中划过的不忍,就这样被他尽收眼底。 人果然如他所料,会心有不忍。只是事已至此,若错失良机,若他日再想复仇,恐怕就会难上加难。 但文景帝的态度陈以容难以揣摩清楚,究竟是伪装仁善,还是心有顾虑? 不过此事在帝王直言聒噪下也不了了之。早朝散后,虽有朝臣会议论一二,不过也无人敢真有质疑。 毕竟那可是三皇子。贵妃之子、镇国大将军的外孙,以大将军的威名,多少还是会加以忌惮。唯恐他日真被人一朝得势,再落个凄惨下场。 不过今日镇国大将军不知何故未来上朝,那三人怕也是借此机会,才敢出面弹劾三皇子的吧? 陈以容方出皇宫,便瞧见太子的马车,人显然是等候他多时。 早朝时太子出于身份未发一言,但这样的事,必然是人的谋划。 因陈以容这几日除了忙碌于冬猎事宜外,便是关照萧嘉淮的身体。故而此事太子未来得及与人商讨,是情急之下草率做出的决定。 可今日一看,文景帝似有不悦之意,恐是对他这个太子的此番作为,会有所不满。 陈以容坐进马车,才发现谢城亦在其间。自从知晓谢城是大皇子族亲、太子门下后,人光明正大出现在太子身边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了。 陈以容对此也只是无奈道:“太子殿下,这是特意打算送我二人去京郊?” “自是如此。”太子莞尔一笑,向人递过一盏茶,“不过今日父皇的态度,你如何看?” “还能怎么看。”陈以容小啜一口,将茶盏放置旁侧,云淡风轻道:“三殿下终究是陛下的皇子,于心不忍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太子殿下,你未免也心太急了。” “怎么说?”太子来了几分兴致,心道自己果真没有找错人。 “御史大夫也好、大理寺卿也罢,皆是朝中老臣,他们弹劾三皇子也能算是为国为民,是情理之中。就算陛下有所猜忌,亦是无以得到证实。” 陈以容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又道:“可殿下不该让右通政出面。他的官职是殿下向陛下亲自举荐,在陛下心中,他必会为你所有。而他今日所言,直击三皇子要害,也同样证实了此事是殿下的筹谋。” 太子闻言后,顿时缄默。 他确实是急于求成,想要借丞相之事将三皇子也推入泥潭。可是如今看来,陛下根本不忍处置自己的儿子,反而会怀疑他有手足相残之嫌。 “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此时尚且不知陛下心意,或许此时他日会有转圜。” 第91章 谢城见状,连忙出声宽慰。可这样是事情,究竟不是他这等小人物能够轻易说清的。 陈以容与谢城处理完冬猎相关事务后,便径直回到王府。 此时萧嘉淮正在书房内,提笔绘丹青,恣意又逍遥。 说来倒也奇怪,自打陈以容又回到王府,这位宣辰王殿下的风寒就痊愈得极快。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就不见人再咳喘,精神也恢复如初。 “你不会是前几日故意不喝药,就等着我来寻你吧?” 陈以容看着书房内挥笔泼墨的人,欲言又止后问出心中多日疑惑。 “怎么会?”萧嘉淮回复得毫不犹豫,连握狼毫的手都未停顿半分,“御医说了,我这风寒是因心病而起,如今你重回到我身边,我自然就大好了。” 陈以容觉人这话说得凛然,全然不似在扯谎,可也着实太荒谬! 萧嘉淮的心病是他,那他岂不是成了害人得风寒的罪人? 而且,心病还能引发风寒?简直闻所未闻。这御医也是个庸医,自己治不明白病,还要往旁门左道上指引,怎么不干脆说是被邪祟附体? “分明是这御医无用!” 陈以容这般想着,便生出不满,他又道:“我听闻民间医术精湛者颇多,不比宫里那些庸医差。往后我们还是寻些民间大夫吧,可别再信宫里人的话!” 萧嘉淮落笔一顿,抬眸看向义愤填膺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好了,我不是现在已然无碍了吗?那御医未必说得全然是错,我不就是想你想的?” 陈以容耳根泛红,又想起晨时之事,忽而目光低沉道:“不过哥哥,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要事。” “什么事?”萧嘉淮狐疑问道。 陈以容甚少与他讲述朝堂之事,他自从知晓人的苦衷后,更不会再想询问。只是没成想,陈以容今日会主动说与他听。 陈以容声音低沉,将早朝之事娓娓道来,更讲述他与太子的马车之谈。在听明原委后,萧嘉淮将掌间笔搁置在旁。 他饶有兴趣的问道:“皇兄他竟是这般心急?不过,你怎会忽然同我说这些,以前不是不愿讲吗?如今倒是改了性子。” 陈以容听出人的调侃,有些恼然,他瞪了萧嘉淮一眼,不满道:“不想再隐瞒于你了,不行吗?你若是不想知道,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说罢,转身就欲离开,却被萧嘉淮先一步抱在怀中。 “怎么会是不想听?只是阿容对我这般坦诚相待,我心中着实喜悦。” 陈以容心间翻涌甜蜜,却仍嘴硬道:“我,我只是怕你再想不开,再得一次风寒!可是不再愿意伺候你了!” 那药膳难做得很!补品也贵得很!那时候不过短短三日,就险些花光他回京后积攒的俸禄,简直让他肉痛得很哟。 第54章 贺礼 深秋过,冬日半,白雪纷扬着冷意。 凉风萧瑟卷卷来,陈以容去接了几片雪,宛玉雕般通透。他提踝踏风雪,碾那皑皑如碎琼乱玉。 王府的朱墙绿瓦内,梅花风雪曳,枝枝缠绕琳琅玉,乍一闻,唯有扑鼻香。 “今岁冬日的雪,怎下得这般勤?倒不知对冬猎可否会有影响。” 陈以容轻叹一声,掌间雪融化得极快,留在指间一片水渍。 “阿容,你莫要外面吹风了,进来帮我挑选给国公的寿辰礼!” 萧嘉淮声音从寝殿内传来时,陈以容正那梅枝下的霜雪较劲。他轻摇枝干,被雪飘零了满身,新做的那身衣裳也落下了不明显的几片。 “什么寿辰礼嘛,他又没那么多讲究。” 陈以容轻声嘟哝着,却仍是进到殿内,一抬眼就瞧见堆了满案的琳琅珍宝。 “这么多?不是吧哥哥!”他不可思议般瞪大双目,走近萧嘉淮旁侧,指着那满桌的稀罕物件,“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吧?我平日里都没见过,你竟然要拿出来送给我阿爹?” 萧嘉淮听他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抬掌为他掸去肩头的浮雪,又道:“是你阿爹过寿辰,我自然要准备些得体的贺礼。” 陈以容不由心中暗忖:确实够得体了,为了给他爹准备个生辰寿礼,恨不得把府中库房翻了个遍。 这知道是呢,道他是要孝敬岳父。不知情的,还得以为他要贿赂朝廷命官呢! 他颇为无奈道:“我阿爹才不拘于什么礼物,你啊,只要人到就好。” “那可不成。”萧嘉淮毫不犹豫的摇头,“这可是我岳丈的寿辰,断然没有不送的道理。否则他老人家知道后,该以为我待你情意虚假。” “我阿爹才不是那般势力的人。你若是准备得太刻意,当心有人怀疑你的用意。” 陈以容出身名门世家,自然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堂堂亲王为国公如此大费周章,恐会被不知情的人以为,宣辰王欲拉拢重臣,图谋不轨。 毕竟他们的关系,陛下虽已知晓,却碍于二人皆是男子,至今仍未昭告天下。 “能有什么用意?”萧嘉淮唇边笑意浓郁,“本王不过是觊觎纪国公的幼子,想要与他结百年之好而已。” 陈以容闻言,竟觉得他此言有理,随后略带疑惑般问道:“难不成,你打算顺便送去份聘礼?你可真是不怕我爹将你赶出府去,在他寿辰给人添堵。” 第92章 这纪国公对二人早已‘暗通款曲’虽未有过言语,但陈以容能有所察觉,他父亲对于萧嘉淮将自己最得意的小儿子收入府中之事,至今耿耿于怀。 譬如每次回府,纪国公皆会欲言又止,最终在晚膳时才询问萧嘉淮近来待他如何。还有每次他提议要带人回府,皆被纪国公婉言拒绝。 起初是道宣辰王身份尊贵,恐招待不周。后又道忧心被陛下猜忌,故而又三番四次的推拒。 陈以容也是个有脾气的,见他父亲这般待他所爱之人,干脆一连数日拒绝归家。至于理由?政务繁忙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忙着陪伴殿下风花雪月。 想到这里,陈以容见着满桌贺礼就觉得恼怒。 都被纪国公他老人家那般不待见了,怎么还如此精心为他准备寿辰贺礼?不行,这个‘不孝子’他今日做定了! 陈以容环顾案间,忽抬手一指道:“就那颗珠子吧,反正殿下你也不喜欢,留着也是落灰,不如让我爹回去将它供奉起来!” 萧嘉淮顺延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正是前些时日文景帝派天德送来的东海明珠。 他一直放置库房内,只是瞧见此物就会想起与陈以容被迫分别的一月,那时候的辗转难安和夜不能寐,让他至今都不愿回想,也不愿再发生一次。 “这是东海明珠,当时天德公公送来的那颗。” 陈以容恍惚间有了几分印象,这颗珠子当时带来的,是一段他们已然闭口不谈的昏暗岁月。 在那短短一月里,他们度日如年,每日皆会为彼此忧心。 “那正好,放在我们府上也是碍眼,不如转送给我爹吧。”陈以容目光黯淡,看向那颗明珠时,更多出几抹不快。 “你呀。”萧嘉淮屈指刮抹下他鼻梁,轻声劝慰道:“这话若是让国公听到,怕不是要让他寒心了。” “我不管!我才不想再看到它在我们府里!” 陈以容拼命遏制住将明珠摔碎的冲动。毕竟这可是御赐之物,若是真让他故意损坏,恐怕圣上怪罪下来,他是要掉脑袋的。 萧嘉淮眉间上挑,如今他甚少见到陈以容这任性撒泼的模样,熟悉得似是回到儿时。 他干脆满口答应:“我都听你的,阿容莫要恼了。” 说罢,萧嘉淮便将那颗光泽透亮的东海明珠小心谨慎般放至锦盒内,这才勉强安慰到咬牙切齿的人。 三日后,纪国公陈呈寿辰已至,他如今年至四十八,已是近半百之龄。 因人是开国功勋之后,身居国公之位,故每逢生辰,皆府内上下人头攒动、门庭若市。 陈以容与萧嘉淮来时,宾客已至大半。纪国公正与太子谈笑风生,瞧见自己小儿子前来,乐得脸颊间皱纹又深邃几许。 纪国公如今最是需要子女相伴的年岁,他膝下子女不多,除陈以容这个小儿子外,还有一长子远在他城为知州,多年来难以归家。 长子远去,而他这个小儿子,自幼进宫不在身边便罢了,后来还南下征战,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归京,还整日与自家男人厮混在一处,根本无法让他享尽天伦之乐。 这前些时日,就因他不允人带宣辰王回府,就惹得他那小儿子一连数日不肯回家。 那可是宣辰王殿下啊!就这样被陈以容带回家中,若被同僚瞧见,他又该如何解释?倒不是觉得人与男子在一起,让他面上无光,毕竟情爱之事,真心最要紧。 可人家毕竟是亲王,是太子殿下的手足至亲,这岂不是会有不忠陛下之嫌? 不过今日寿辰,二人肯来便好,他们终究会是一家人。 须臾,满座宾客已至,宴席开。殿内玉炉紫烟,袅袅香升。 乐姬拨抹复挑,弦上音声声慢,琴音流淌、余音绕梁,奏得是一曲锦绣。 萧嘉淮与陈以容坐至一处, 大皇子为纪国公敬酒祝寿后,便前来到他二人旁侧。 大皇子抬起手臂搭至萧嘉淮肩头,于人耳边低语道:“五弟,今日是纪国公寿辰,是个大好的日子。不过我方才瞧见,老三那家伙竟然也来了。我现在一看到他就心烦,拳头也痒得很啊。” 萧嘉淮闻言低声劝道:“大哥莫要与三哥一般见识。他如今大势已去,再难掀起波浪。只是他母族势力根深蒂固,想要将他拔除绝非一朝一夕。” “话虽如此,可我平生最看不惯草芥人命的人!”大皇子眼眸中闪烁过恨意,他拳头紧攥。 每每想到那三皇子近些年来的劣迹斑斑,皆是恨不得给他一拳泄愤。 萧嘉淮轻叹口气,拍抚下人的手臂,他又道:“大哥,我们皆知他近年来所作所为。或勾结朝臣,或鱼肉百姓,前是不忠不孝,后是不仁不义。可他的母族,不仅宫中有贵妃,朝中还有手握重兵的镇国大将军,地位可谓是稳如泰山。” 正因背后有母族撑腰,三皇子才会愈发猖獗。可世道险恶,本就是强者可为刀俎。 “不过二哥不必担心,他无才无德,又做尽丧尽天良之事,自会有报应。”见人仍面露担忧之色,萧嘉淮安慰着,“至于那个位置,嘉淮保证不会是他。” 大皇子听到这话,紧皱的眉心疏散,这才放下心来,“有我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太子是贤能之才,有明君典范,胆识和谋略亦是惊人。故而,我不愿被小人趁虚而入。” 第93章 大皇子说完这话,与陈以容也互敬酒一杯后,告辞离去。 宴席酒多烈,萧嘉淮其实甚少饮酒,酒量自然浅。如今因三皇子一事多有烦闷,趁陈以容未注意,多饮了几盏,此时似有醉意。 他看向坐在旁侧的陈以容,身躯稍歪,虚靠在人身上。 “阿容,我好像有点醉了。” 陈以容这才发觉人似是饮多了些,他又向来不在意周围是否有人,只握住萧嘉淮指尖,轻哄着:“要不要出去醒醒酒?” 萧嘉淮未说话,只点了下头作为回应,便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开席间。 寻到处僻静之地,困意稍起,正要伏案昏睡,却落入陈以容温暖怀抱之中。 陈以容壮胆掐捏他脸颊,又故意用冰凉指尖触碰萧嘉淮脖颈,试图将人困劲驱散。 “不能睡,冬日里风凉,你风寒刚痊愈不久,可要小心些。” “莫要扰我。”萧嘉淮抓住陈以容的手指,略带惩罚般轻咬他一口,“否则当心我在这里对你做些什么。” 倒是不讲理的。陈以容被这醉鬼的一句话说得彻底哑言,认命般将他抱得更紧,生怕人受到一点凉风。 “哎呦,五弟当真是好雅兴啊!这纪国公的寿辰宴,竟跟着人家的小儿子在此私会?” 就在这时,一人从旁侧走来打破这份宁静,来者举手投足间尽显玩世不恭,浑身上下透露出轻佻与傲慢。 第55章 杀意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三皇子萧嘉明。 往日他们兄弟相见也可以算得上是兄友弟恭,只今日不知为何,这萧嘉明竟主动上前挑衅。 萧嘉淮乍觉困意消散,直挺起身正襟危坐,目光微凛扫人周身,只觉来者不善。 他言辞冰冷道:“本王是否有闲情雅致,又与你何关?” 如今丞相之事已毕,三皇子昭然野心日渐浮出水面,萧嘉淮再懒于同他嘘寒问暖。曾经因顾念兄弟手足之情,故而狭路相逢时,与其亦会称兄道弟。 只是萧嘉淮永远不会忘却,当年是谁害得端懿太后崩逝,让他的皇祖母骤然离世。曾经他以为萧嘉明只是无心之失,待知晓人筹谋储君之位后,恨意便肆意滋生。 以至于近些时日,他们二人再未有过这种私下相谈。 萧嘉明听出萧嘉淮话语间的冷淡,若是放在往常,他必会起番口舌之争,只今日酒壮人胆,竟给他多添放肆机会。 他直视坐在前方之人,嘴中发出阵阵森笑:“五弟,这些年你替太子笼络人心,真的甘愿只为他的臣子?想必对那储君之位,也有过觊觎吧?” 旁侧的陈以容听到这话,眉心微蹙一瞬,觉这三皇子喝醉了酒,人也愈发蠢笨。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等话,当真不怕隔墙有耳。 萧嘉淮只泰然自若般把玩腰间那枚青云玉佩,淡如清风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哦?原来三哥竟这般看得起本王,倒真让人意外。” “五弟不必自谦,只是你也心知肚明自己没有那等权势。毕竟你不像我一样母族显赫,有人会为我撑腰。”萧嘉明昂起头来,满是轻狂与傲慢。 他就是瞧不起这区区舞姬之子,虽有亲王尊荣,还不是生母早逝?一个没娘的亲王,再得父皇宠爱,得太子倚重,也不过是被同情、被可怜罢了! 对了,若说这萧嘉淮还有什么能比他更胜一筹?那应是他有个国公之子为他相好。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简直未皇室蒙羞,也不知父皇当初怎么没有处决了他们,竟还放任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在无人处亲昵。 可萧嘉淮不知他内心所想,只是愈发觉得人言辞可笑。笑他狂妄自大,也笑他不自量力。 只面上仍不瘟不火,毫无半分波澜的说道:“三哥说笑了,本王知晓自己的能力,从未想过要与太子皇兄相争。只是没想到有些卑微孤鸾也会不自量力,妄图谋求不属于他的位置。” 人讽刺之言落入耳畔,萧嘉明顿觉火大,不由抬高嗓门质问:“五弟此言何意?我怎就卑微,都是父皇之子,都是天家子弟——” “三哥错了。”萧嘉淮懒于听他叫嚷,干脆打断他的话,“纵你我皆为父皇之子,可本王乃父皇亲封的宣辰王,是太子皇兄的亲信。而你?除了整日与狐朋狗友厮混,流连花街柳巷,引群臣参奏弹劾,让父皇烦心之外,还会做什么?” 萧嘉明被他说得面露狰狞之色,步步上前,他近乎咆哮般吼道:“那是你与太子从中作梗!你敢说参我的奏折里没有你的一份?你敢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谋划!” 可此事还就真与萧嘉淮无关。毕竟他那时风寒未愈,太子不忍让他过度劳累,故而未与他相商。 否则萧嘉淮若是知道太子由此筹谋,必会想方设法给这三皇子致命一击。还能轮到他今天站在自己面前,带着这副醉态胡言乱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萧嘉淮冷喝一声,也懒于同他辩解。面对人步步逼近亦毫无慌乱,他又道:“你若从未做过那些事,谁会平白无故的污蔑你,你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萧嘉明来时已然喝得烂醉,此刻被酒气冲昏了头脑,竟挥起拳头便要向人挥去。 陈以容见状,横于萧嘉淮身前,攥捏紧他挥来的拳,反手将人推拒。 他厉声斥道:“大胆,你怎敢对宣辰王殿下无礼?” 第94章 萧嘉明吃痛,费劲全身力气也没能从他掌下逃脱,只得龇牙咧嘴连声喊疼:“疼疼疼疼!你、你!我可是三皇子!你又怎么敢对本殿下无礼!萧嘉淮!你怎么敢放任你的狗如此欺辱于我!” 听他敢出言辱骂陈以容,萧嘉淮微眯双眸,眼底阴霾浓郁。 这三皇子怎会不知他与陈以容的关系?分明知晓陈以容对他而言是不可轻易冒犯的存在,但人竟还敢如此口不择言。 果真是想彻底撕破脸皮,想与他结怨。偏生要不怕死的口无遮拦,骂他的阿容是狗。 萧嘉淮冷声嗤笑,握住陈以容的腕部,示意人松掌。随机抬脚狠厉踹向那三皇子膝头,逼得人在刺痛之下跪倒在地。 他掌捏人肩侧,直压得萧嘉明不得不弓腰,才出言嘲讽:“瞧瞧,这种低三下四的模样,多适合你。毕竟你如今身份远不及本王尊贵,也不得父皇器重,方才那等直着腰板同本王说话之态,着实让本王不喜。” 萧嘉明被他这般折辱,酒硬生生醒了大半,心知自己方才失言,正要开口辩驳,却对上人那双晦暗不明的双眸——似乎透着强烈的厌恶与恨意。 萧嘉淮见人不语,俯下身来,掌背贴他颊侧,轻击两下发出清脆声响。 复又讥讽道:“你就该这般跪着仰视本王。还敢出言辱骂本王的人,谁给你的狗胆?纵你母族显赫,可也不过是父皇的臣子,就只能对父皇与太子忠心!何况你无才无德,空有昭昭野心,也敢奢望不属于你的位置,凭你,也配?” 萧嘉明头颅嗡鸣,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一切。 这萧嘉淮居然敢瞧不起他?一个贱婢所生的贱种,不过命好一些,得了端懿太后的垂怜,才有今日地位。否则当年,还不是早就要饿死在那冷宫了? “萧嘉淮,你又有什么资格道我不配?”萧嘉明眼眶猩红,发狠的瞪着人,“你不会忘了吧?自己的生母就是个卑贱舞姬!你这种身份低贱的小杂碎,敢这么对你的皇兄,果真是没有半分教养。” 可萧嘉淮对于人这嘲讽之语无动于衷。多年以来,他早已对这等话毫不在意,这也要得益于端懿太后的教导有方——既然出身他无法改变,那便要做个能臣。 萧嘉淮目如寒潭,冰冷而又深邃,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三皇子。 “三哥怕是忘了。本王是皇祖母抚养长大的,难不成,你是在指责皇祖母吗?”他又忽而唇边溢出意味不明的哼笑,“你还真是不孝至极啊。” 说完,萧嘉淮起身,拾起桌上茶杯,热茶滚烫,扬手浇至萧嘉明身上。 “瞧瞧你这幅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家之犬。收收你那可怜的野心吧三哥,那都是你永远无法成功的美梦。” 萧嘉明被烫得彻底清醒,额头渗出汗珠,不知是被烫的,还是痛的,寒意涌上背脊,耳畔萦绕着人的讥讽。 沈时序挣扎着起身,足下狼狈的踉跄了一下,被践踏掉尊严,屈辱感在心间翻涌。 “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我是你的皇兄,你这是不敬!” “皇兄?”萧嘉淮将茶盏在掌间转了几圈,似笑非笑道:“是啊,那你可是本王的好皇兄。可是身为皇兄的你,也是皇祖母的孙儿,当年究竟为何要那般做呢?” 萧嘉淮说得隐晦,可萧嘉明却开始莫名惶恐了。他身躯细微颤栗着,胸口处方才被人踹过的地方疼痛愈烈。 他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张了又合,竟吐不出半句话。 萧嘉淮又压低声音,近乎是在他耳畔低语:“三哥,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当年做的事。祖母之死根本就是你一手谋划的,对吧?” 萧嘉明没想要自己费尽心机隐藏多年,到底还是在此事上败露了。 这数年来,为了让文景帝相信那件事与他无关,多次在人面前尽孝,以让帝王相信,端懿太后崩逝绝非他蓄意谋划! 可还是没能瞒天过海,没能躲过这宣辰王的猜忌。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萧嘉淮,随后被旁侧陈以容的目光吓得不敢言语。 他确定!他确定这陈以容想要杀了他,那眼中暗藏的隐忍杀意,他不会看错! 萧嘉明不可置信般指向陈以容时,浑身皆细微抖动。 “你想干什么!”萧嘉淮将那盏茶杯掷摔他脚下,残片碎了满地。 碎片是警告,也是提醒,如若再敢对陈以容不敬,他必会让人如同这茶杯般命丧黄泉。 萧嘉明被碎地的声响激得回神,他将手指收拢,声音颤抖:“好,好啊,五弟,你这是要污蔑我吗?” “是不是污蔑你心知肚明。”萧嘉淮不动声色的上前,将陈以容护至身后,“皇祖母为人亲和,待我等兄弟皆是慈爱。三哥,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样狠的心,会对她老人家下手。” “不,不。”萧嘉明神色惊恐,连连后退,“我没有,我没有做过,不是我。” 萧嘉淮见状,不依不饶:“你就不怕皇祖母泉下有知,会夜夜来你梦中问你,为何要这般待她吗!” “不!”萧嘉明近乎嘶吼般崩溃吼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萧嘉淮,你说得这一切,都是你的凭空不过捏造!” 说完,三皇子便落荒而逃,只余下萧嘉淮与陈以容二人。 他们缄默无言,只凝望着夜空中的琼钩,愿远在天上的端懿太后能够安逸。 第95章 而他们,终会为她老人家复仇,这是坚韧的决心和不会放弃的决定。 第56章 比试 纪国公寿辰上,庭院僻静处的那场风波,并未引起众人瞩目。三皇子许是因自觉丢脸的缘故,也未将此事声张。 但以萧嘉淮敏锐的洞察力,能敏锐预感到,三皇子此番沉寂,必是在静待时机。 陈以容冬猎事宜已近准备妥当,文景帝龙颜大悦,赞他少年有为,特允他与谢城休沐一日。 谢城自是去寻凤仙姑娘谈风月,而陈以容则是与萧嘉淮去茶楼小坐。 即便已至冬月,京城的街头也照常少不得熙攘。就连那两侧生得高耸贴近楼台的秃木,也妄图沾染人间烟火气。 轻幔拂面,他们享得是当下恣意。 “这茶楼景致当真不错,日后得闲,我们便常来吧。” 陈以容远眺不远处的亭台楼阁,坊间言论时不时入耳,他们此时居高观景,可谓是既不嘈杂还贪得几分热闹。 萧嘉淮见他一副沉醉其间的模样,含笑言:“冬猎过后,你或许便没这般忙碌了。到时若是你愿意,我们日日前来又有何妨?” “怕是也没那么容易。”陈以容轻叹一口气,“乾坤未定,未来一切难知,我哪有那等闲情雅致?” 萧嘉淮自然知晓人所忧为何。 自从纪国公寿辰过后,陈以容便似是担忧三皇子接下来举动,心中总有顾虑。 他也苦涩摇头道:“其实我也未曾想过,会有兄弟这等相残的一天。” 萧嘉淮忽而忆起数年前,在他被端懿太后抚养许久后,宫内无人再敢道他是舞姬之子。故而那段岁月里,他们天家兄弟言笑晏晏、芝兰相衬,也曾有过形同手足之时。 可龙生九子皆不同,夺嫡之路又注定是尔虞我诈,如今也终到了如今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时候。 这一路上坎坷曲折,也有遗憾哀叹,不知这高悬之心何时才能全然放下?只是当回首望萧瑟,叹句亦无风雨亦无晴。 他思虑至此,颦眉抬首,眸中晦暗不明,观望檐上三重雪,更不知这冬日何时会离去。 只是萧嘉淮明白,当春风再度吹至京城时,必会送来海晏河清的祥和盛景。 长枝入亭台,其间染霜雪,与萧嘉淮眼中的悲伤一齐摇曳进陈以容眼中。 “罢了罢了,今日休沐,莫要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陈以容说罢,忽而起身,臂倚雕栏,扬掀起衣摆荡去枝头上的雪,连带着扫下几片枯叶。落叶飘摇,沾至他衣裳间,留下细碎的残渣。 “什么嘛,一碰就碎,比我家哥哥都要脆弱。” 陈以容不满的嘀咕着,却被一旁视线没离开过他的萧嘉淮听了个清楚。 萧嘉淮似笑非笑的敲击两下案间,故意发出几声响,道:“阿容又在悄声说我什么呢?” 陈以容没料到这般小的声音都会被人尽收耳底,立马换上一副笑颜,坐至人身旁,替他揉肩捏腿道:“哥哥你听错了,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哦?”萧嘉淮对陈以容的讨好极为满意,但仍挑眉唬他:“我怎么好像方才听到,有人在背地里说本王弱不禁风?” 陈以容觉得委屈,他分明说的是人‘脆弱’,哪里有道过这类话!还弱不禁风?没见过谁家弱不禁风的郎君,能在床榻间那般会折腾的。 他连声反驳:“我哪敢啊?定是哥哥你听错了!这楼下如此嘈杂,定是旁人说的!” “阿容你的意思,是有旁人道我的不是?”萧嘉淮看着他慌乱之态愈发忍俊不禁,却仍继续调侃,“这不应该啊?若是放到往常,你必会前去与那人理论个清楚,哪里还会坐在这里,露出这副心虚之态?” 陈以容觉得人越发的得寸进尺,眉宇间也顿时冷淡下去,佯装出不悦。萧嘉淮见势不妙,将他圈搂入怀,替人掸去衣间碎叶。 “莫要生气,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萧嘉淮轻声哄着,顺势在人脸上偷个香吻。 陈以容觉得自己驭夫有方,尚未出一言,便让人立刻乖觉,难免生出几分得意。他抬颌间鼻翼发出一声轻哼,恰巧被萧嘉淮听在耳中,忍不住发出轻笑。 “你笑什么!”陈以容美目一横,故作凶狠的向人瞪去。 “没有啊,我没有笑。”萧嘉淮从未觉得唇角这般难压,百般遏制之下,竟仍在上扬。 陈以容见状,揪拽住萧嘉淮胸前衣襟,探身贴唇靠近。忽而露出尖锐的利齿,对准人下唇便是一口。 萧嘉淮痛得倒吸凉气,却也未躲闪。只在陈以容即将离唇之际,又将他拉扯入怀,落个缠绵的吻。 大皇子手执弓与箭,刚踏入这雅间时,便瞧见这一幕。 二人吻得火热,那位陈小将军的手,也不老实般摩挲着自家五弟的衣裳,似有要将其脱解之意。 “你们……” 大皇子欲言又止,此时也进退两难。他没料到这俩人如此大胆,竟在茶楼间都敢如此亲昵——这、这可是朗朗乾坤之下啊! 陈以容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看到伫立在门前的大皇子,有些慌乱般将萧嘉淮推拒开,脸颊瞬间沾染红晕。 他试图遮掩住萧嘉淮被自己扯开的衣襟,支吾道:“大殿下,您怎么来了?” 萧嘉淮拢下衣裳,笑着将陈以容再次揽腰抱怀,“就是啊大哥,怎么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把我的阿容都看害羞了。” 第96章 大皇子觉得萧嘉淮简直可以用厚颜无耻来形容!被自家兄长撞见这种事,居然还面不容心不跳,直言是他的过错?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啊! 于是,他没好气的指责:“分明是你不分场合,半点尺寸都没有。真不知陈将军是怎么受得了你的,如若是我,定要将你一掌挥开。” “阿容才舍不得。”萧嘉淮不以为然,只当人说这等酸话是因为嫉妒,“怎么,难不成皇嫂平日就那般待你?那也定是你惹得皇嫂不愉快了。” 大皇子险些一口血呕至人面上,也懒得再与人一般见识,只将视线转移至陈以容身上,忽而向人抱拳。 陈以容被人这番举动慌得挺直腰脊,又连忙躬身回礼:“大殿下这是何意?” 大皇子正色凛然,更添严肃道:“冬猎在即,我想邀请陈将军去京郊练习骑射。毕竟将军应该知晓,往年的头筹皆是我。可今年你回京,我亦早知你箭术亦是了得,故而想与你比试一番。” “什么比试?”萧嘉淮闻言生出不悦,“阿容好不容易休沐一日,大哥,你可莫要跟我抢他。而且你放宽心,阿容定不会与你相争的。” “那可不成,君子坦荡荡,赢也要赢得光明磊落。”大皇子眉头紧锁,似是极为不赞成,“况且,我与陈将军只是比试而已,五弟,不会这点醋你都要吃吧?” 大皇子也是在情爱之事上的过来人,哪里看不出萧嘉淮的这点小心思? “我才不是。”萧嘉淮眼见心思被人戳穿,又开始嘴硬,“我是心疼我家阿容,他近来忙碌冬猎之事已然辛苦,父皇允他休沐,你还要他跟你比试。你这是欺人太甚!” “好了哥哥。”陈以容指抵他唇畔示意人噤声,随后对大皇子恭敬道:“大殿下盛情,臣哪有推拒的道理?既如此,我们便即刻启程,或许赶在日落西山之前,还能回城。” “那再好不过了!”大皇子喜上眉梢,又颇为得意的向萧嘉淮昂首炫耀,“瞧瞧我弟妹,这等将才之风,不愧为全军称颂!” 萧嘉淮顿时犹如浸泡在醋缸之中,紧盯着答应得爽利的陈以容,心想今夜回府后,该如何让他学会听自己的话。 “那就去。”萧嘉淮勉为其难的应允,“不过,我也要一路跟随,万一你们遇到不测怎么办?” 陈以容与大皇子不由纷纷在心中叹气。 遇到不测?若是当真遇难,恐怕那些贼寇亦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反而是带着萧嘉淮这个不通武艺的文臣,才更容易分心遇险吧? 可又能如何?对大皇子而言人是自家的幼弟,对陈以容而言,又是自家的夫君,就只能随他任性,带上这位‘累赘’了。 雪映镀银身,扶光相照。他们骑于马上,飒沓如流星。 萧嘉淮站至陈以容的马下,昂首望着他,伪装出难为情的模样。 陈以容一眼看穿他有话要说,无奈询问:“哥哥,你又怎么了?” “我骑术不精,京郊林间又雪路难行……”萧嘉淮将话说至一半,便不再言语,只摆明了是想与陈以容同骑一匹。 陈以容自然知晓他言外之意,也觉得人所说确有道理。毕竟如今林间多霜雪,那原本就崎岖的山路,此时更是危险重重。 想到此处,他毫不犹豫的向萧嘉淮伸出手臂:“上来,我带你共骑一匹。” 萧嘉淮如愿以偿,攀着人臂膀上马后,圈紧陈以容的腰身,唇边笑意更加浓郁。 大皇子看到他那分明得逞的笑意,恨铁不成钢的瞥了陈以容一眼。 这陈小将军,对他这弟弟可真是好!人这胡诌之言,都信以为真!不过到底是人家小夫妻的事情,自己身为兄长,也不好多言啊。 大皇子轻蔑般轻哼一声:“别恩爱了,若是再不走,怕是天都黑了也赶不到京郊!” 第57章 秘密 京郊林间朔风凛凛,凄寒之下,略显萧瑟。 那似快刀吹折朽木般迂回的枝,犹如吹瘦的一张枯骨,霜雪掺了飞沙、又裹了败叶席面而来,险些让萧嘉淮眼了迷。 “这林间的风,竟然这般大?” 他在陈以容耳边轻声抱怨着,又生怕身前的人寒冷,将绒氅也为他盖上些。 “外氅穿好,小心你又染上风寒。” 陈以容却如同感觉不到冷意般,将虚拢在身上绒氅向后挪移。这样的举动,被大皇子看在眼中时,生出几分疑惑。 许是因为二人身份有别,他从未质疑过陈以容的‘王妃’身份。只是瞧见陈以容这般关照萧嘉淮,竟愈发觉得自家五弟,更像人的……‘将军夫人’? 有了这样的想法,大皇子便更生出好奇,几番欲言又止后,将目光流转于二人身上。 萧嘉淮发觉到人注视,略带狐疑般回望,却不料在二人对视之时,大皇子心虚的转了视线。 “大哥,你——” 萧嘉淮还未来得及询问,就听到面前的陈以容示意他噤声。 “嘘,这是什么动静?” 陈以容勒马而停驻于原地,大皇子亦紧随其后。林间马蹄声渐没,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处传来的窸窣声响。 林间多走兽,偶有野兽吃人的传闻,却也不过是在吓唬孩童。 因冬猎在此附近的缘故,陈以容近来时常入林,撞见此事还是头一次。他目光微凛,掌握长弓,指捋雪白尾羽,抿唇屏息闻风而动。 第97章 他忽而抬肘高于肩,探指勾弦至箭尾,曲肘拉至下颚,弯弓如满月。双眸同丛林间深处连结成一线,窥清方位瞄准扣弦右指迅松。 切闻耳畔铮铮箭鸣,羽箭高射而出,裹挟杀伐之气下落即中那处诡秘。 陈以容昂首道:“中了,是什么东西?” “还真是好箭术!”大皇子顿感惊愕,忍不住发出一声喝彩。 他没料到陈以容箭术精湛,已然到这等炉火纯青的地步。只需循声出箭,便可一击即中。 陈以容并未因人夸赞而沾沾自喜,他神色凝重,警惕般骑马向那处缓慢走去,再定目一看,不过是一只野兔。 “原来是只兔子,你倒好,还吓唬我一番。” 萧嘉淮看着那只被射穿躯体的野兔,不由轻舒一口气。他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危险,适才掌捏了一把冷汗,现在都有些许后怕。 “我也是不知嘛,还以为是什么猛兽之类的。”陈以容低声嘟哝着,拍抚下身后人腿部以作安慰。 大皇子跟上前来,恰巧听到二人对话,不由调侃道:“五弟,你这胆子也着实太小了。要我看,还是要让陈小将军带你多加历练才行!” “我才不。”萧嘉淮回复得毫不迟疑,“阿容平日里本就繁忙,哪能让他再为这点小事而耗费精力?有那时间,我们不如赏尽京城美景,享尽风花雪月。” 大皇子霎时语塞,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看他二人这副分不开彼此的模样,再瞧瞧这位陈将军对他五弟的惯纵,怕是历练不成,反而成了调情吧! 林木森然,三人一路玩闹下,竟误入仄迳丛薄中。 他们似是迷失原本方向,难以寻到走出这片林间的路。步履维艰之际,忽见不远处聚拢的柴堆上,一簇火苗烧灼着,腾跃起飘荡的白烟。 萧嘉淮不可思议的问道:“此处竟然还有人家?” “不会啊。”大皇子刚射穿一只走禽,收拢回弓箭,也定目向那处看去,“这里地处偏僻,怎会有人居住?难不成,是猎户?” “不。”陈以容微眯双眸,向那烟雾缭绕处看去,“此处人烟稀少,还有猛兽出没,怎会适合人居住?我前去勘察一番,二位殿下在此等我。” 萧嘉淮眼见陈以容要下马,连忙握住他臂膀加以阻拦,焦急道:“不行!你贸然前去,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陈以容知晓人对他的担心,但他有预感,此处绝没有那样简单。 “哎呀,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待陈以容出言,大皇子便先行一步下马落地,拍击自己胸脯,自信道:“不如我们三人一齐前去,就算遇到什么牛鬼蛇神,凭我与陈小将军的武功,还怕不能护你周全吗?” 萧嘉淮觉得他这话在理,可又迅速听出人言外之意。他这位大哥,分明就是在嘲讽他武学不精,在危难之时会耽误他们行事! 可他哪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忧心陈以容会抑制不住冲动,草率的做出鲁莽之事。 萧嘉淮解释道:“我自然相信阿容,只是在担心而已。” 陈以容轻笑一声,向人伸出手臂,将萧嘉淮从马上带下来。 他在人耳边低语道:“哥哥担心我会遇到危险?” 萧嘉淮微不可见的点下头,脸上的担忧之色,全然掩盖不住。 “勘察而已,我会小心谨慎。”陈以容替人拢好绒氅,又握住他的手,“毕竟我现在已然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有预感,在这丛林深处,那一片篝火旁,必然有需要被揭露的秘密。 此时天色渐晚,林间尤其凛寒。就在如此冷夜,他们一行三人,悄无声息向那未知的前方探寻真相。 四下皆是寂静,陈以容推开房门缝隙,细听内里,似是空无一人。 他走进那间屋中,随后就被眼前所见震惊住了。 这里堆放着不计其数的不明兵器,那陨铁锻造的一柄柄长剑犹冽,盈盈地映着窗外半轮弯钩般的新月。 陈以容快步上前,拾起一柄剑,从袖口处抽出一条绸布,先拭净刀口,确认并无污血。显然是刚开刃不久,尚未被使用过。 对月仰天,惊觉那剑锋似有几个豁口,难以察觉到的坑坑坎坎。陈以容果断明了,这些兵刃是劣质铁所炼,虽看上去锋利,却极易被削断。 大皇子走上前来,注视着堆放在地的兵刃,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这难不成,是有人在此私造兵器?” “我也是这么认为。”陈以容用绸布包裹住手中的长剑,眉头紧锁起来,“我感觉这绝不是军中之物。私造这些兵器的人,难不成是要蓄意谋反?” 此话一出,萧嘉淮便有了几分猜测:“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三哥所为?” “我无法确定。”陈以容摇颌回应。 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在寻得到证据之前,也不好轻易污蔑他人。 “但是我打算带走这柄长剑,交予太子殿下核实。若这当真不是军中之物,我们务必要加以提防。” “陈将军此言有理。”大皇子深表赞同,“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带上这柄剑即刻离开吧。” 可就在三人要离去之时,忽而门外传来声响。 他们情急之下躲闪至阴暗处,却恰巧隐约间能听到来者的对话。 第98章 “也不知道三殿下什么时候要这些东西,我可是日夜忧心,生怕此处会被人发现。” “这地方这么偏,有谁会发现?我看你啊,是在杞人忧天。” “唉,但愿如此吧。不过你说,三殿下真的能成事吗?我怎么感觉,自从丞相离开,他也有些大势已去了呢?”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不过是帮着造兵器的,他成不成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等到时候,我们便带着那些钱财离开京城,可是够我们逍遥一辈子的了!” “这倒是。哎呀!这个破地方我是一点也不想待下去了,走走走,我们今夜去京郊的客栈里,不醉不归!” “你这得先享受上了?也罢,我也不想守着这破地方了,又不会有人来,三殿下真是多此一举!” 那二人对话声音逐渐远去,也彻底揭露了此处的秘密。 他们皆如骨鲠在喉,在那二人走后,偷离开那间堆放满兵刃的屋。 扬鞭三声,纵马于林间,一路驰骋返回至城中,心情全然不似来时那般愉悦。 陈以容其实想过三皇子或许会铤而走险,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但是谋逆造反,罪情何其之大?他怎么敢,又怎么能如此! 那三皇子若无兵权在身,如何能让江山易主?想要逼宫谋逆,怕是有将臣相帮。难不成,是镇国大将军? 陈以容思虑至此,低声向大皇子询问道:“镇国大将军,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那老匹夫近来悠闲自在得很,白日里逗鸟钓鱼,晚上与府上姬妾们寻欢作乐。”大皇子说到此处,就面露出鄙夷,“听闻前些时日又纳了两房小妾,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一把年纪了,还真当自己老当益壮!” “如果,是他刻意如此呢?”陈以容说这话时声音低弱,显然也无法确信。 毕竟在岑州那些年里,镇国大将军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全然不复当年征战边疆的威风。与三皇子举兵造反?这样的事情,他怕是根本就不会应允。 “我觉得此事与大将军无关。”一旁沉默许久萧嘉淮,启唇轻声道:“据我近日派人探查所知,他不过是一个耽于享乐的人。虽对父皇未许他国公之位有些不满,却断然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与三哥为谋。” 这一切似乎又陷入另一个谜团间。 三皇子预谋难寻,但此番筹谋应是要针对太子。 陈以容恍惚间生出另一种揣测:“或许,三皇子不是要谋反,而是要刺杀太子殿下呢?” 萧嘉淮恍然大悟,他赞同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他若手无兵权,那么如今冬猎将至,到时人多眼杂,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一切似乎逐渐变得合理起来。 若说逼宫造反,三皇子没有那样的能耐。他前番几次失利,早已尽失人心,如何教唆旁人再与他同谋? 想必此番是欲铤而走险,对太子做出不利之事。而那京郊丛林间锻造的刃,与多年来和丞相一起豢养的杀手们,便是他唯一的手段。 他们当即飞书走檄,又派遣王府精锐,将那私造的兵器暗地里送至东宫。 冬夜的风似是更凛了,当陈以容昂首看向天宇时,忽觉远处飘荡着忽明忽暗的云。 这一切似乎终要有个了结。 第58章 冬猎 太子收到信后,一目阅下,倍感心寒胜天寒。 他心知自己身旁有忠臣在侧,亦有陈以容这等骁勇武将相助,此番必会稳坐储君之位。只是三皇子为了这九重天的高位,竟是要对他痛下杀手。 毕竟他们也曾兄友弟恭过,到了如今这种地步,怎会不心寒? 可太子如今又能如何?也只能将计就计,任人放马过来。毕竟冬猎之时,守卫森严,三皇子未必能有机会对他动手。 三日后,冬猎已至,浩荡马车随圣驾向京郊而行。 御林军与兵部精锐以护驾之名随行,实则是要看守那片林区。 这提议是三日前陈以容向文景帝所述的,那时他言辞恳切,让原本心有迟疑的陛下最终也不得不点头应允。 身为忠臣良将,他心知自己受着浩荡皇恩,便要守着大齐安危、守着未来天子的安危,哪怕是以命相护。 舍命不渝,取义成仁,他原是不畏死的。只是,与萧嘉淮执手相依后,也想与他走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陈以容此时戎装加身,骑行于车队前列,与谢城并肩缓行,时不时环顾周遭之势。 僻远山丛酿雾霭沉邃,勾悬料峭山峦。沿路行在这等景致间,不由暗自慨叹。 若是放在春秋之时,此处必定是一番美景,让人不自觉地乐享其中。 可却鲜有人知,便是这样一个避江山云涌、隔战马喧哗的清闲自得之地,此时已然杀机四伏,不久后,将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见身后车马有些许距离,谢城忽而压低声音,探身向陈以容道出心中疑惑:“将军,我瞧三皇子方才那神情,仿佛与平日里没什么分别啊。” 陈以容神色清冷,更显严肃和谨慎。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稍有不慎便会给他人可乘之机,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于是他一路窥探周围情况,虽然未发现那群刺客的踪迹,却仍然保持警惕。 “他一向善于伪装罢了。”陈以容回应道:“他佯装是京城纨绔那么多年,不就是一个障眼法吗?让所有人对他放松警惕,好实现自己的野心。” 第99章 谢城不由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摇头,“他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闹这么一出。以我们太子的贤德,他日必会封所有兄弟为亲王,到时做个闲散王爷,整日里风花雪月、逍遥自在的不好吗?真是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啊!” 谢城至今都想不明白,三皇子他日必会被封为亲王,到时便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且国有贤明君王,也不会被琐事缠身。这可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快活日子,怎么就会有人不知足呢? “还不是人各有志?或者说,是贪心不足。”陈以容笑看他一眼,觉人这话确实在理,只是那三皇子不懂‘知足’二字罢了。 谢城对此嗤之以鼻,忍不住嘲讽起来:“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能耐,恐怕到时候,只会让人贻笑大方吧!” 陈以容察觉到他声音逐渐升高,连忙提醒道:“你小声些!仔细这些话落入旁人耳中,他日道我们议论皇子的是非。” “对对对,谨言慎行。”谢城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紧张的向后张望。发觉无人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时,才松了口气。 可不,这样一番议论皇子的言论,可是有不敬之嫌。被有心人听去大做文章一番,且不说他会官职不保,可能连小命都会丢掉,稍有不慎,还会祸殃全族呢! 况且如今尘埃未定,三皇子势力或许仍在暗中犹存。他又是太子的亲信,一言一行,皆会被人误会是太子指使。 谢城昂首望着银装素裹的丛林,又发出一声感叹:“哎,还真是朝堂猛于虎啊!我好想一切都风平浪静,然后与凤仙姑娘享受恣意人生啊!” 陈以容听到这话,没好气剜他一眼,干脆懒于再搭理他。 什么人啊?这般没出息!如今都这等局势了,还想着情爱之事,若是凤仙姑娘知道,必会恨铁不成钢的责骂他不上进。 明明整日跟在自己身边,却一点也不学习自己那情爱、事业两不误的精神!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御驾终抵营帐处,马车渐缓而停。 此处文景帝每年皆会前来,只是秋冬之景大相径庭,且此时林间偶有寒风卷席,着实有几分凉意。 皇后沈云棠走至文景帝身侧,将一精致的暖手炉递到他掌间,温声道:“陛下,此处风冷,莫要受了寒。” 文景帝见到她后,原本威严的面容逐渐变得柔和,他为人拢好绣制了凤纹的外氅,又紧握住她的手向营帐走去。 “朕无事,倒是你的手这般凉,可是这一路马车里火炉烧得不够热?” “没有,臣妾很好,陛下不用担心。”沈云棠心间翻涌着甜蜜,也顾不上礼数,竟当众回握住他的手。 她的陛下,自从那日她为陈以容与萧嘉淮两个孩子求情后,对她的温柔体贴便更胜从前了。尤其是此次冬猎,文景帝破天荒的未携带其余嫔妃,只带她这一位皇后出行,真可谓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沈云棠忽而感觉,他们仿佛是回到了可以在林间纵马奔腾的少年时,回到了东宫里那一段,只有他们二人相依相伴的岁月。 天德垂首低眉,未敢看他这二位主子的举动。只是紧随其后,唇边噙着欣慰的笑意,静候他们的吩咐。 须臾过后,天朗日清,此时薄雾尽散。 文景帝驾骑出帐,胯下御马嘶鸣,止于众人身前。诸皇子与世家子弟们早已整装待发,此刻尽数俯身叩拜,口中纷道陛下万岁。 文景帝抬掌挥扬道:“今日没有君臣之别,诸位不必拘谨,都快平身吧。且今日你等不论何人,凡是所获猎物最多者,朕皆重重有赏!” 那群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们,此时气势磅礴,昂首挺胸,似皆有必胜决心。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望!” 文景帝视线挪移,扫视一周,瞧见到那位不擅骑射的萧嘉淮,面上忽显笑意,他温声道:“淮儿,你身体不好,便在此处陪伴朕吧。皇后从宫里带来了亲手所制的桂花糕,你与父皇一同尝尝你母后的手艺。” “儿臣遵旨,多谢父皇。” 萧嘉淮躬身谢恩,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至帝王身侧。再抬首间,与三皇子悄然对视,人微眯的眼眸中,似蕴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他挪移开视线,倍感无奈。他这位三哥,怕是又误以为父皇是对他偏宠吧?肯定又不明他这个区区舞姬之子,凭何会受到天子的优待。 可分明是因他不擅骑射,会搅扰了他人兴致,这才被应允陪伴在陛下身侧。要知道前些年,文景帝尚且身强体壮之时,他可都是孤单一人留在营帐中的。 不过他坚信,今日之后,纵这位三皇子再有诸多不满或是嫉妒,皆会化为云烟。 文景帝一声令下,众人扬鞭策马,霎时烈骑行风。他们纷纷向林间驰骋,尘土飞扬间转瞬不见踪迹。 待众人离去后,文景帝静坐椅间,眺望苍穹之下的万里远山。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至唇边轻抿,感叹这河山大好,山景秀丽。 可这位帝王却不知,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早已暗藏汹涌。在那丛林高耸的树梢间,一支穿云箭,正悄然向他对准…… 陈以容正追猎一只野兔,此次冬猎是否能得头筹不在他思虑之内,要护佑太子殿下安危才是要紧事。 但总归也要装装样子,以免被旁人疑心。于是他拉弓拉如满月,直瞄野兔眉心,可却不知何人骑着马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视野。 第100章 陈以容没来得及看清来者,只急于收住箭弦,可那箭还是擦着野兔耳边呼啸而过,引得那只兔受了惊,蹬腿逃窜跑得无影无踪。 可偏是这一箭,让来者的马也嘶鸣一声,紧接着前蹄扬起、急速后退。好在那人御马技术也算纯熟,极力勒马后堪堪停下,避免了一场意外。 “谁?”陈以容轻喝一声,以为是哪家不懂规矩的小公子,竟在冬猎时添乱。 待定睛一看,那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与他们关系势同水火的三皇子,萧嘉明。 萧嘉明没料到自己的马会受惊,险些在人面前颜面尽失,不过好在他方才沉稳冷静,没能让自己翻滚在地。 他狠厉的眸直视着身下骏马,思虑今日过后就要将它剥皮抽筋,断了它的活路。 “还真是没用的东西。”萧嘉明森笑着,半抬起眼眸向陈以容看去,“陈将军别误会,本殿下方才说的,是自己这匹无用的马而已。” 陈以容眉头微蹙,察觉到人身上的戾气。 这人果真是如今连稍加掩藏都不愿了,面对他时,明显是一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既如此,也不必同他太过客气。 他遂语气冷淡道:“是臣的箭让三殿下的马受了惊,应该与它无关吧?” “哦?”萧嘉明勒住马颈的掌稍加施力,只觉得几尺之隔的人愈发碍眼。 这一路上他有所窥探,今年跟随御驾前来冬猎的御林军,人数足有往年的二倍,而且似乎还有兵部的精锐,在这片丛林周围轮番巡逻。这守备之森严,可谓是前所未有。 他昂首望着湛蓝晴空,诡异一笑:“此处驻守的精兵这么多,想必都是陈将军的提议吧?你还真是皇家忠心的鹰犬,为了保护太子,居然做到了这等地步。” 陈以容见他如此开门见山,也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既然三殿下已然知晓了,那臣便劝你收起那些无用的小心思。你所想做的一切,都在臣的掌控之内。而你,也永远别想伤害到太子分毫。” “哈,哈哈!陈将军你简直太有趣了!” 萧嘉明只怔愣一瞬,随即笑得近乎癫狂,他在马背之上前仰后合,莫名其妙的大笑良久后方才收敛。 他脸上的笑容忽而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 “陈以容,你真是自作聪明。如果本殿下告诉你,我今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太子呢?” 第59章 暗箭 陈以容唇角僵凝,双眸霎时睁瞪,握攥长弓的手微颤着,不可思议般看着一副势在必得之态的萧嘉明。 他说什么,目标不是太子殿下?难道他一直以来的揣测都是错的? 可是如果目标不是太子殿下,那还会是谁?到底是这狡诈阴险之人在出言迷惑他,还是在吐露真言? “你说什么?不是……太子殿下?” “是啊,陈以容,你何等聪慧啊?怎么会参不透其中之意?”萧嘉明眸中的狠厉更甚,还有着大事将成的快意,“你不妨猜猜,本殿下今日,究竟是要取谁的命?” 陈以容眸光黯淡,一时间并未回应。 不论目标究竟是谁,有一点确实如他们先前所料那般,三皇子今日目的,就是要进行刺杀。好在他早有提防,在这林间各处都安排了重兵护卫。 可如若不是太子,那么也一定会是太子身边的人。 陈以容忽而想起之前京中的谣言与刺杀,三皇子确实都是在对太子身边的人动手,之前是他与萧嘉淮,那么这一次——难不成,是大皇子? 思路逐渐清晰,他看向萧嘉明时,更多了几分恍然大悟。 萧嘉明知晓他必定是有所猜测,颇为赞赏般道:“这便有所察觉了?你果真同皇祖母所言的那般聪慧。不过这样聪慧的人,不能为我所用,还真是可惜至极啊。” 陈以容知晓事态紧急,以大皇子那等鲁莽性子,怕是真会被那未知刺客伤到。此时应想方设法摆脱开这位三殿下,再去林间寻人踪迹、护其周全。 可萧嘉明似是看出人要离去,勒马上前一步,向陈以容步步逼近。 “陈以容,你说如若将来太子失势,本殿下做了储君,到时候也重用你的话,你可愿意?” 陈以容觉人简直像是发了疯病,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简直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如今非要将自己彻底作死! 他再懒于给人半分视线,语气里也满是厌烦:“三殿下,你别太得寸进尺。” 萧嘉明听到这话,又被人毫不遮掩的憎恶刺痛内心,他明知故问道:“连你也不看好我?看来,我是真的不配那个位置啊。” 陈以容觉得他极其幼稚,像是执着于某一件玩物的孩童,不能得到便绝不善罢甘休。可储君之位不是物件,而是会关系到整个大齐的未来、关系到民生与国运的尊位。 “那个位置没有那么简单!”他再也忍不住轻声呵斥道:“三殿下,你如此执拗于那个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甚至为了太子之位,不惜伤害你的手足至亲。做尽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就不为你的母妃和母族考虑半分、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闭嘴,你懂什么!”萧嘉明神色俱变,面容逐渐扭曲。 他彷佛被人硬生生的撕裂开伤疤,被戳破心底深处的痛处,那股痛意在心间翻涌,经年难以愈合。 第101章 萧嘉明的内心近乎在呐喊:陈以容,你懂什么?你不过是我父皇的一枚棋子,是太子身边的一条忠犬!你为了纪国公府,对他们二人鞠躬尽瘁,却也只对他们忠心。但你可知,正是你的这份忠心,让我妒忌万分! 我也想啊,想要这样的一位能臣良将,也为了我赴汤蹈火。所以不惜与丞相为谋,将恶事做尽,但终究只能成为一场痴梦! 可凭什么?凭什么父皇从未为我筹谋过半分!纵使我儿时再努力,也不过是偶尔得他关注,换来一两声的赞赏,随后,他就又将目光投注到了太子身上。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皇子,都是父皇的儿子,可是他萧嘉临能得到的,我却得不到,只是因为他是皇后嫡子吗? 可这些话,硬生生堵塞在喉间,任凭他在心中呐喊,也难以诉说出口。 “至亲,手足?不过是个偏心的父皇,和一群见风使舵、就会巴结太子的兄弟罢了,这样的至亲,要来又有何用?” 萧嘉明的呢喃低语被陈以容尽收耳底,他欲出言相劝,却又觉得皆会是对牛弹琴。毕竟以人的偏执和多年来的不甘,已然认定是众人亏欠他的。 “陈以容,你说他们是我的至亲,可如今要置我于死地的,不就是他们吗?”萧嘉明也全然不在意人是否会回应他,只是自顾自说道:“太子殿下联合手下重臣弹劾于我一事你应该知晓,他不就是想让父皇处置我,想要我死吗?” 陈以容依旧是清冷之态,未赏赐他半点怜悯。这样的人,会得到群起而攻之,何尝不是自作自受? “三殿下,这一切是你罪有应得。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怎么让端懿太后崩逝,还有前些时日,又是如何派人刺杀宣辰王殿下的了吧?” 萧嘉明听到端懿太后之时,眼中划过些许悔恨,随即又遮掩起来,对此事闭口不谈,只道声:“我那位五弟,一个舞姬之子,凭什么就能被封为亲王?而我分明家世显赫,却一直以来被父皇忽视!我不甘心!” 陈以容平生最恨他人拿萧嘉淮的出身说事,人幼时所遭受的苦,所承受的罪,三皇子这个自小衣食无忧的人怎么会懂? 文景帝封萧嘉淮为亲王,那是端懿太后的遗愿,也是对他多年愧疚的弥补。 可再多的弥补,也换不回萧嘉淮五岁之前,经历的一切苦难啊! “就因为你的不甘心,就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三殿下,你可知今日之事,你若是当真做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陈以容企图对他进行最后的劝解,虽然心知肚明,人会依然执迷不悟。 “我要做!我也不会回头!”萧嘉明抬高了嗓音,莫名的有些情绪激昂,“我就是要让太子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让他感受到绝望!” 但他没给陈以容回话的机会,又故作惋惜道:“可惜啊可惜,前两次没能成功。不过都不重要了,我这个人,从不看过去的失败,只看即将到来的成功。” “你便如此确信,自己这一次,一定会赢吗?”陈以容眼见人又要癫疯起来,声音也愈发清冷。 “当然,我会的。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而且会让太子他痛不欲生!”萧嘉明昂首,似乎看到曙光将至,看到了太子那悲痛欲绝的模样。 陈以容再懒于理睬这个疯子,牵马转身便欲去追寻大皇子下。萧嘉明看出他要离开的举动,又扬声在人背后追上一句。 “来不及了陈以容,你注定会晚我一步!” 陈以容策马急骋,一路间风驰电掣。但冬日林间雪路难行,让他难免心急如焚。 北风凛冽,寒流滚滚,吹袭他头颅,也逐渐让人恢复冷静,发觉起其中端倪。 适才三皇子所言,说会让太子痛苦绝望,但大皇子武艺高强,能伤其者少之又少,这三皇子何来的这般自信?除非是暗箭难防。 或者,还有一个被他一直以来忽略的人——文景帝。 陈以容被自己这个想法唬得惊慌,那可是他的父皇、是大齐的帝王啊,三皇子怎会有那样的胆量? 可脑海中回荡起人的疯癫之态,那猩红的眼眸诉说着浓郁杀意。以他那种状态,若说是大胆到对陛下动手,也并非是没有可能啊? 陈以容一时间进退两难,伫立在原地回首张望。往前走,便是弃陛下生死于不顾,可若回头护佑陛下安危,又唯恐是调虎离山之计,大皇子或许会生死难测。 他不由低声自问道:“我究竟该怎样选择啊?”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陈以容定目一看,竟是谢城前来。他的眼眸倏忽一亮,眼下的困难也似乎迎刃而解。 陈以容看向谢城时多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他急声道:“谢城,你来得正好,方才我遇到了三皇子。一番争论过后,我感觉他此次的目标,可能是大皇子或是陛下。” 谢城倍感震惊,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将军,您说什么?大殿下和……陛下?” 陈以容神色凝重,点头而应:“形势危急,来不及多解释,你速去派人去林间寻找大殿下,保证他的安危,我这就折返回营帐,守在陛下身边!” “是!属下遵命。”谢城察觉到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思,只领命而去。 他此时只希望自己的马能跑得再快些,能够在三皇子的刺客们动手前,寻找到大殿下,结束这一切。 第102章 陈以容则折身向反方向而去,他要尽快回到文景帝的身边。 他是一定要回的,毕竟那营帐里不仅有大齐天子,还有他今生最爱的人。想到萧嘉淮,陈以容便有不好的预感涌入心头,此时愈发焦急。 马踏霜雪溅起薄尘,在与营帐百尺之外的距离处,他看到萧嘉淮与文景帝安然无恙的坐在暖炉旁时,才舒松了一口气。 萧嘉淮不知说了些什么,忽而引得文景帝笑得爽朗。 皇后沈云棠从营帐中走出,带着温婉笑意,与文景帝低声附耳。文景帝遂将锦盘中最后一块糕点递到萧嘉淮手中,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般抬掌轻抚人额头。萧嘉淮微怔片刻,随即又唇角稍弯。 这三人岁月静好的画面,竟是不忍让人上前打扰。 可就在这时,一支锋利的箭,呼啸着穿透冬日寒风,打破了这温馨的场景。 那箭来势凶猛,竟是直直的向文景帝刺去,其迅雷之速,根本叫人难以躲避。 陈以容眼见着无法赶到,文景帝也似没有察觉到危险降临,他只得扬声焦急的高呼道:“陛下小心!” 第60章 负伤 可仍是迟了一步,陈以容眼睁睁看着那箭向文景帝刺去,锋利的刃泛着寒光。 “陛下!” “父皇当心——” 耳畔传来的呼声凄厉,不知是出自于谁口。只是众人纷纷赶到时,见到了萧嘉淮挺身而出,抵挡住那刺向天子的一箭。 那箭狠嵌进萧嘉淮胸膛近乎临近心脉的那处,颤若浮萍的肩胛瞬时激起一片红雾。他木讷般垂首看到横于胸口的箭,直至不受控制的倒进血泊中时,仍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原来痛到极致,是无法感觉到的。 陈以容望着眼前的一幕,硬生怔愣,随后近乎癫狂般的奔至萧嘉淮身侧,将人抱入怀中时,眼角难以抑制的流淌下泪水。 文景帝惊魂未定,此时也来不及安抚被吓到花容失色的皇后。堂堂一国之君,蹲踞在自己儿子身侧,语无伦次的喊道:“淮儿、淮儿,宣御医,天德,快宣御医啊!” 铁器与血腥味混杂,直钻陈以容的鼻翼间。他颤巍不安的掌心搭覆上萧嘉淮胸口伤处。 人的胸膛被汩汩鲜血糊得满是,那锦绣袍裳也烙上了污印,无论陈以容怎样揩拭,都难以抹去。 陈以容抱着人心头凌乱,他不明白那一箭明明是刺向文景帝的,萧嘉淮为什么会傻到替人抵挡? 纵那人是天子,是他的父皇,可是多年来对他分明只有亏欠! 陈以容望着近在咫尺、躺在怀中的人,空中飘零而落的,他分不清究竟是雪,还是血。他只知道,在萧嘉淮中箭的那一瞬里,他的世界似乎万籁俱寂了。 似荒山般寸草不生,与周遭激愤群起的起伏割裂开来。 陈以容将人抱得紧,又生怕触碰到萧嘉淮的伤口,只自欺欺人的说着:“不,不要,哥哥,你会没事的……” “阿容,莫要哭。” 萧嘉淮虚弱的睁开眼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弱,他拼尽全力想要抬手为人拭去眼角的泪,可手掌抬起又落下,终究只是徒劳。 他没有力气了,能睁开眼安慰陈以容,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可是萧嘉淮不甘,不甘愿看着陈以容泪如雨下,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又费力的握住陈以容的手,泛白的唇勉强挤出一抹笑来:“我没事,阿容,你莫要哭了,我会心疼的。” 陈以容抱着他不停啜泣着,低喃着道:“傻子,你就是个傻子。” 萧嘉淮意识不清,但仍是能听到陈以容的低语,他感觉到眼皮愈发沉重,知晓事态不妙,却生怕人在他昏迷后做出什么冲动之事。 他的气息逐渐紊乱,却仍强撑着道:“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陈以容的眼泪越流越汹涌,他拼命摇着头:“不会的,如果是我,我会一剑把它劈断,才不会让你受这样重的伤。” 萧嘉淮又恍惚间笑得释然。 是啊,他的阿容,那可是战场上令敌军最后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怎会轻而易举的被这道暗箭所伤? 他仍想说些什么,却再也没了精力,只能磕磕绊绊的吐出几个字来:“是我,不、如你。” “不,才不是!”陈以容焦急的低吼着:“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重要、最厉害的人。所以你不要睡好不好?你睁眼看看我啊哥哥!” 话说到最后,已然近乎是撕心裂肺。 萧嘉淮得到满意的答复,眼皮再难支撑起重量。在阖眸的那一瞬里,他似乎听到了陈以容近乎崩溃的哭喊。 雪落在营帐边沿的一渠冰上,须臾的冬,带来刺骨的凛冽。 文景帝看着眼前的二人情真意切的模样,他指骨纠缠,眼尾难抑住晦涩。蓦然回首,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将他二人拆散。 而对萧嘉淮,多年的亏欠让他更添愧疚。毕竟他万万没成想,他的这位五皇子,会在危难之中、生死关头之际,如此奋不顾身的保护他。 但是现在来不及伤春悲秋,那一箭明显是冲他而来,是有人胆大妄为到要弑君! 可是那一箭,究竟又是谁放的? 文景帝环顾周遭,众人皆是忧心忡忡,唯独一道目光是那等不善。 他顺延视线源头看去,发觉竟是三皇子!这人此时盯着萧嘉淮和陈以容的目光,似是有着深仇大恨般阴冷。 第103章 看来究竟是何人所为,也就不言而喻了。 御医来得极快,在听闻宣辰王殿下中箭后,便从营帐中踉跄着前来。看到刺入人胸口的那一箭后,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幸好偏离了心脉,还有得救。 御医擦拭着额间冷汗,刚要叩拜天子,便被文景帝挥手打断:“别耽搁时间了,赶快去看看淮儿。务必要将他医治好!” 御医连声道是,眼瞧天子急切之态,便知晓此事不可有任何差错。毕竟这位可是当今唯一的亲王,如若不能医好,他就算有十个脑袋恐怕也不够赔的。 不过他方才粗略一看,箭伤似乎并不深,宣辰王殿下之所以会昏迷,应是自幼体弱、前些时日还染过风寒的缘故。 侍从与御医将萧嘉淮带进营帐时,皇后沈云棠也向文景帝屈膝告退。 “臣妾也放心不下淮儿,愿替陛下前去照看。” 沈云棠一向聪慧,她知晓刺杀天子之事罪名不小,且这件事或许是宫墙之内的皇子所为。后宫不得干政,她理应在此时退避。 更何况,萧嘉淮方才毫无犹豫替文景帝挡箭的那一瞬,她也着实被震惊到了。 毕竟在这宫中,多年以来亏欠萧嘉淮的,又何止是文景帝一人呢?她身为人的母后,不也同样对他儿时的遭遇袖手旁观? 虽说不是出于本心,而是为了顺从天子不得不那样做罢了。 待沈云棠的身影消失在营帐中后,蹲踞在地上良久的陈以容才缓慢站起身来。 他垂颌间平添愤懑,那份怒火在心中炸裂后,收缴他神经末梢最后防线。 陈以容攥着青锋剑柄的手暴起青筋,双眸间的凌厉似愠怒的火,他目光却如携戾的刃,直扫向三皇子。又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提剑直抵向人的喉间。 三皇子见状不慌不忙,脸上再度浮涌出玩世不恭的笑意:“怎么?陈将军,你是要当众杀了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陈以容的剑又近了半寸,此刻利刃与人脖颈间肌肤擦蹭。 “以容!你莫要冲动!” 太子见陈以容眸中杀意浓郁,上前一步攥握住人手腕,企图轻声安抚。 “有父皇在,必不会轻纵今日刺杀之人,以容,你把剑放下。” 陈以容刚经历过与萧嘉淮险些生离死别之景,嗓音已哭得嘶哑,眉尾也在难以遏制的翕动着。此时空气中还隐约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萧嘉淮接连不断渗血的伤处还在他脑海中萦绕。 他眼中似燃了一柱冷香,轻飘飘向太子淡然看去,忽而嗤笑一声道:“太子殿下,若是今日倒在地上之人是江姑娘,殿下也会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吗?” 太子握着人的手臂倏忽僵直,他原本欲说的话被硬生吞咽。 陈以容说得没错,如若今日躺在血泊之中的人是瑶娘,他怕是会比人更加失控。都是心中有所爱之人,又如何能够开口相劝呢? “可是,父皇还在呢。” 欲言又止的与人僵持许久,太子才低声提醒道:“况且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所为,你这样,让他人如何看你?” 这一众御林军和世家子弟们皆不知情,此时除了震惊于宣辰王殿下遇刺,也同样不明忠武将军对三皇子拔剑相向的原因。 但是有陛下和太子在此,他们不敢议论,只是纷纷在心中揣测,揣测这位陈将军与宣辰王到底是何关系? 毕竟他方才哭得那般肝肠寸断,此刻又视三皇子为仇敌一般想要将人置于死地,着实是疑云重重。 陈以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鲁莽,可恨意在心间翻涌,他也难以自控。 此刻他就如同狼烟燎起的潮火,分明点燃到蓄势待发之际,却又要被迫覆灭在歇冻的雪中。 他不甘,所以执剑的手无动于衷,场面一度僵持了起来。 但是文景帝始终并未发一言,只极其平静的看向三皇子。对人相对视的那一刻里,看到了三皇子对自己饱含恨意的目光。 文景帝心中稍惊,不明这份怨恨究竟从何而起。 他仔细思量,这些年待他这位三皇子还算不错,就怀疑过端懿太后的死与人相关,却也未曾派人查探,只为能让他在这世上安然度日。 可是三皇子近来所为,着实令他寒心。先是被弹劾与丞相等人勾结,后又似乎筹谋这等刺杀之事——那一箭所对准的,不正是他吗? 这个逆子,竟是想要杀父弑君! “儿臣参见父皇。” 大皇子姗姗来迟,与谢城一起带领着兵部的精锐,压着一人跪下。 “这便是方才射箭之人,儿臣在谢将军与诸位将士的帮助下,成功将此人捉获。” 文景帝颇为满意的点头:“做得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朕的精兵良将们!” “父皇,儿臣还有事要回禀。”大皇子看了眼被压制的人,恭敬道:“此人是三弟的贴身护卫,名为周信。在被儿臣等人抓捕后,他欲服毒自尽,但是却被我等先一步发觉。” 那周信被堵住嘴,跪在地上接连挣扎,被谢城一脚踩踏在足下。 “老实点,陛下面前,还敢放肆?” 有着之前七夕时那群刺客全部自尽的经验,这回他们也格外留神几分。在看到周信之事,他们确实有些许诧异,可是想到人是三皇子亲信,便也就不做多思。 第104章 太子趁机将陈以容掌中的剑夺走,丢掷在地,拉扯人至自己身后,又拱手道: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将周信交予大理寺查明真相。” “不必查了。”文景帝抬掌一挥,神色复杂的看向三皇子。 真相都摆在眼前,还有何可查?不过他还真有些疑惑,要向自己的这位儿子询问个清楚。 “其余人等都退下吧,太子,你与老大和老三来朕的营帐,朕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第61章 不甘 营帐内一片安寂,熏香清淡,倒有宁心之效。 文景帝头颅刺痛,拧眉坐在椅上,此时竟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下方的三皇子。 他登基为帝二十余年,在朝堂后宫间筹谋算计,为的就是开创大齐盛世。却不想,他自认为的苦心经营,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背叛。 更何况,今日将利箭对准他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过了良久,文景帝才长叹一声,道:“老三,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三皇子自从见到周信被抓捕的那一刻,便知晓事情已然败落。他到底是输了,输得彻底、输得没有转圜的余地。 面对帝王的质问,他先是一言不发,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那声笑,似是带着难掩的轻蔑。 “父皇,儿臣为何这般,您当真不知吗?” “朕如何知晓!”文景帝胸膛剧烈起伏,怒意再难掩藏,他掌击于案间,声音震耳,他又言:“朕只知道,如今要朕性命的,是朕的儿子!” “儿子?”三皇子向文景帝望去,眼底满是恨意与怨怼,“父皇,真的当过太子以外的人,是你的儿子吗?” 文景帝眉心微蹙,不解询问:“你此言何意?你们自然都是朕的儿子,这些年,尤其是你,朕可曾有亏待过你半分!” “父皇何曾没有亏待过我!”三皇子怒目而瞪,抬高愈发嗓音,“父皇不仅亏待儿臣,也亏待除太子之外的每一个人!” 他又伸手指向恭敬伫立在旁侧的太子,近乎咆哮道:“凭什么你如此偏袒于他萧嘉临?就因为他是嫡子,是皇后所生,就可以一出生即被封为太子吗?凭什么你要断了所有人的储君之梦!” 何为公平,又何为偏袒? 三皇子自打幼时,尚且不知天下风云之际,却知那年幼他几岁的四弟,因是那皇后所出,便被当即封为太子,享受无上尊荣。 而他明明是太子的兄长,却要因宫中礼数,向尚且为幼童的太子行礼问安。那每年进贡给皇子公主们的贡品,也需太子先行挑选。 他不甘、也不满,明明都是皇子,都是父皇所出,他就一出生便低人一等,要被那所谓的储君压上一头? 不就是储君之位吗,萧嘉临能有,凭什么他不能争取过来! “三弟此言差矣!”大皇子眉梢凛冽,眸中寒光向他投去,“有这个太子梦的,满宫之中,怕是只有你一人。” “那是你不争气。”三皇子毫不留情的唾弃他,“你就是个天生的武夫,对其余之事一窍不通!你哪里是没有梦,你只是心知肚明自己的德行,所以不想自取其辱罢了!” “你!”大皇子听人挑拨之言,顿感怒火中烧,“太子殿下有贤君风范,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可从来没有过你这种荒唐想法。” “荒唐?”三皇子吐出几声嗤笑,又直直的向文景帝望去,“若说荒唐,这世上,又有谁荒唐得过我们当今的陛下呢?” 太子见他理智全然不在,遂出言阻拦:“三哥此言何意?你是下定了决心,要对父皇不敬吗?” 可文景帝只是摆手道:“让他说。” 文景帝也颇为好奇,除了储君之位,还有何事,会让这位三皇子对他如此怀恨在心,竟是不惜背上杀父弑君的罪名,也要置他于死地。 三皇子的目光越发狠厉,他的脑海中,忽而回荡起自己母妃在深宫中孤寂的身影。 奢华庄重的未央宫里,贵妃手捻玉珠,拂袖绕指柔,在盈香袅袅间,眼角划过一滴又一滴的清泪。 她时常站在寝殿门口,不顾风吹,望着紧闭的宫门。她期盼着会被敞开,会有身着龙袍的男子,前来执起她的手,与她道着浓情蜜语。 可她日日都等,却日日也等不到。 只有每年偶然的几次里,能见到帝王,或与人共用一次晚膳,或与人相视却无言。 天子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尊位,却也不过是安抚与震慑镇国大将军,告诫他纵使功高震主,也不过是臣,只能屈居人下、俯身叩首。 至于对那位贵妃,即便赏赐她无数珍品,赐予她协理六宫之权。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枚牵制重臣的、随时可以取之性命的棋子。 “父皇,我如何会不怨你?我怨你对我母妃多年来的冷落,让她独守于宫墙之内!”三皇子忽而眼眶猩红,指着文景帝的手也在细微颤抖。 “也不止我母妃,这满宫嫔妃,除了皇后与淑妃外,你对谁都是那般冷淡。至于淑妃,你也只是可怜她对你的一片痴情吧?” 文景帝没曾想他会提及后宫之事,刚想呵斥一二,却又被人打断。 三皇子继续道:“父皇!如果你只爱皇后,为什么要纳六宫嫔妃!就为了稳固自己所谓的皇位,就要牺牲我母妃的自由,将她终生困锁在难以逃脱的宫墙内,凭什么?又为什么!” 第105章 文景帝拳头紧攥,克制住自己要将他逐出去的冲动。 三皇子所言又何尝有错?自己确实是自私自利,为了皇位做了这样的事。可纵观史记,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皇帝不为己! 难道他就想纳六宫嫔妃吗?如果可以,他宁愿此生只娶云棠一人,与人相守到老。可他是一国之君,不能耽于情爱,要顾全大局。 他当年确实忌惮镇国大将军,人是武将奇才,后又平定边疆战乱,为大齐收复失地。让其女入宫为贵妃,便是要让人时刻警醒着,自己该如何做臣、又该怎样为臣。 可文景帝也确实对那位贵妃无情意。 贵妃也算温婉娴静,起初文景帝也想过要待她好些,毕竟人是朝堂之事的无辜牺牲品。但她举手投足间过度端着,时常让他觉得不自在,后来便也甚少去人宫中。 没成想,因为此事,倒是因此了三皇子的不满。倒不知这儿子,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后宫之事,与你一皇子有何干系!” 文景帝沉默片刻,终只是道出这样一句话。 他是帝王,筹谋算计也是为了大齐的千秋万代。诸多事情的不得以之处,三皇子怎么会懂? “可被你冷落在深宫、整日以泪洗面的贵妃,正是儿臣的母妃啊!” 三皇子听到文景帝冷言冷语,心间更是寒凉。他便是知晓,这位帝王不会有丝毫的悔意,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会是错的。 文景帝心中稍有动容,却仍冷声道:“为了大齐的江山,朕便是要做诸多违心之事。而你身为朕的儿子,身为皇子,本该与朕和太子,父子、兄弟同心,可你却做出刺杀朕这样的事来。当真让朕再难容忍下去!” 帝王的声音回响在营帐之中,三皇子神情瞬间呆滞,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做。 文景帝嗓音又起:“你不过是贪心不足,想要太子之位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觉得若真自己真坐在那个位置上,凭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当真能坐得稳吗?” 三皇子没想到文景帝仍在指责自己的错处,竟是面上没有丝毫的悔恨之意。他试图穿透文景帝双眼,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忍或者自责,但是,皆是徒劳。 他又不甘的诘问道:“父皇!你多年来这般待我的母妃,便没有一丝悔意吗?” 文景帝指节紧攥到泛白,帝王的威严告诫他,万万不可在自己的儿子们面前失态,也不能轻易认错。即使确实是自己对不起贵妃,即使三皇子句句刺穿他的心。 “你才是错了!”文景帝再度扬掌击案,痛楚麻痹他躁动不安的心,“你错在不忠不孝!你勾结朝臣,与丞相为谋,当真以为朕对此事全然不知吗?不过是给你留个颜面,才试图为你遮掩罢了!” “朕如此维护你,你却让手下护卫刺杀朕,简直是不孝的逆子,你错得不可饶恕!” 三皇子在文景帝一声又一声劈头盖脸的责骂中,逐渐感受到绝望。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父皇,觉得这世间的天理当真难存。 “儿臣没错!” 他忽而低吼一声,眼眶间也蓄满泪水。他再难以控制住情绪,彻底的失态了。 “儿臣即使是为了储君之位不择手段,那也只是效仿父皇你而已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有什么错!” 太子冷眼旁观着三皇子的失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三皇子只见他在储君之位的无限风光,却怎知他这一路何其艰难? 幼时父皇便教他生杀囿掌,效仿那万人共仰、令乾朝易主的先帝。他那时只觉距离太过遥远,故而时常不予重视,只想要玩乐快活。但他却因此被父皇教导,说他是储君,这一国的重任终要担负在他肩头,他要扛起的,是一个朝代的兴盛或是衰败。 他不想成为千古罪人,被后人唾骂。所以寒窗苦读,在父皇身边谨小慎微,这些年,他又活得何等艰难? 三皇子享受着恣意快活的人生,却还心生不满,觉得是父皇偏袒。但他又何尝有选择的机会?他连自己的心上人,都要为其筹谋,只想让父皇应允、赐婚。 想到这里,太子薄眯双目,凉笑一嗓:“三哥,纵你步攀青云,登上朝堂大殿,可曾想过,自己也横竖要落下僭越的罪名。到时,你又如何能够服众?” “我只想要属于我的公允,想要替我母妃寻回一个公道!”三皇子偏过头看向他,这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底是太耀眼、也太刺眼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再耀眼的繁星,也会在今朝陨落,他逃不掉的! 三皇子想到这里,莫名觉得痛快,他仰头大笑了起来:“对了,你们还不知吧?我的私兵已经包围了这里,很快,你们所有人都会同归于尽!” “疯了,真是疯了。”文景帝看他疯癫至此,垂首惋惜的叹气,无奈于三皇子的鲁莽和幼稚。 太子昂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嘲讽般的向三皇子睨视一眼。 “三哥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私造兵器的地方,早已被陈将军知晓,昨夜便暗中着人毁去。还有你豢养的那群不入流的刺客们,也被他尽数剿灭。” 他转过身来,直视着三皇子逐渐惊慌失措的双眼,含笑道:“所以,今日无人会与你同归于尽,败的,只有你一人罢了!” 第62章 刺杀 第106章 太子的话语萦绕在三皇子耳畔,彷佛在宣判他的败局。 三皇子苦心经营许久,终于落得一场空。 可他最终也不明,究竟是何时被人发现的。毕竟那地方如此隐秘,怎就会轻易被人发觉? 太子看穿他的满腹狐疑,在人发问前,先一步说道:“你一定在诧异,陈将军是如何发现你私造兵器之地吧?” 三皇子闻言,猛然抬起头:“如何发现的?他,怎么会发现那样的地方!” 大皇子接收到太子投掷来的目光,会意般点颌,略带鄙夷回道:“那日我寻找陈将军陪我练习骑射,在京郊发现了燃起的篝火,一路寻过去,就看到那个腌臜地。” “原来如此。”三皇子跌坐在地,神情愈发恍惚,口中喋喋不休,“那样隐蔽都被发现了,果真是天都不助我,连老天都不肯帮我!” 他又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早就知晓我今日的目的,不仅仅是刺杀那么简单,还要起兵谋反?怪不得!怪不得陈以容要御林军随行,怪不得这周围都是兵部的精锐!” 文景帝看着在地上发疯的三皇子,此刻只有失望。 前几日陈以容入宫觐见,向他提议加派冬猎随行的御林军时,他便有几分怀疑。但因人未多言,只道是考虑他周全,故而不好多问。 陈以容的忠心天地可鉴,是他一向可信之人,便暗其吩咐调遣精兵。却没成想,在背地里,竟是有这样的一件事。 “老三,你当真的狂悖至极。” 文景帝觉得三皇子此举甚蠢,朗朗乾坤之下,竟想要拥兵谋反?一个手无兵权的皇子,就想凭借那些养在偏远京郊的刺客们,掀起一番波浪。 这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三皇子却不以为然道:“若没有陈以容,我可能早就成功了。” “你拿什么成功?”文景帝倍感头痛欲裂,手抵额间轻揉起来,“你手无兵权,凭借那么几个豢养的杀手,便想要造反?不过是一场儿戏。” 三皇子听着文景帝的冷嘲热讽,面上逐渐狰狞。 文景帝忽而想起什么,一道犀利的目光向三皇子投去,又道:“还是说,此事有贵妃和镇国大将军的参与?” “此事与我母妃有什么关系!”三皇子听到人提及自己的母妃,连声反驳,“至于我外祖?他不过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愿与我为谋!堂堂一个大将军,竟在人近半百之年,成了胆小如鼠之辈,真是可笑至极。” 那镇国大将军对他闭门不见是真,贵妃对此事毫不知情也是真。 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一手谋划。大局已定,三皇子更不愿再牵连无辜之人。 但是想到冷血无情的陛下,怎会轻易饶恕他的罪过? 三皇子将藏匿于袖口出的短刀握紧,心里堆叠的怨念交错纵横,饱含恨意的眸紧盯着文景帝。既然已经事已至此,何不逆水行舟? 他趁人不备之际猛然起身,尖锐匕首明晃晃的,在冷铁寒光中直向文景帝刺去! 倏忽一道身影自营帐前闪过,那执剑之人缓若游云疾似电,如携清风来。刀光剑影争锋间,不过瞬息,三皇子手中的匕首便甩落在地。 紧接着,人也被一股重力压制,双膝沉重跪地,发出一声闷响。 一柄剑架在三皇子的颈上,蘸满余寒犹厉的风,不吝寒芒,瓢泼出凛冽的杀意。 三皇子察觉到脖颈处锋利的刃,偏头望去,看到了陈以容此时清冷的面容。 他不可思议般看着来者,询问道:“陈以容,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陈以容懒于将视线分给他分毫,极力遮掩着厌恶冷声反问:“怎么,三殿下看到臣在此处,颇为意外是吗?” 三皇子确实没料到陈以容会在此处,毕竟萧嘉淮身负重伤,他以为人会守在心爱之人身侧。故而才铤而走险,想要行刺文景帝。 “还真是没想到,我以为,你会守在他身边。” 三皇子冷嘲热讽起来,“看来你对我那位五弟的情意,也不过如此啊。” 陈以容不为所动,也再不愿理睬他。只是攥握指骨,告诫自己要控制住情绪,别将这恶人一剑封喉。 毕竟眼见如今的局势,和文景帝脸上的寒凉,这位三皇子离死也是不远了。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引起帝王猜忌呢? 三皇子见陈以容一副傲然之态,一刹癫狠的神色又显在眉目间,他切齿道:“陈以容,你做着皇家忠心耿耿的鹰犬,却可曾有想过,从始至终,你不过只是在被他们利用罢了!” 陈以容终于将视线分给他一缕,只是那抹泼尽眼底的冷意,嵌作淡漠神情。 “皇城阶下,天子重任。跪,承天恩;立,守四方。我身为太子伴读、陛下亲封的忠武将军,便是该为大齐尽忠。” 随后,他唇边扬起轻蔑的笑意:“三殿下,我纪国公府世代的忠心日月可鉴,你莫要在此挑拨离间了。” 三皇子揣测人或许早已知情,可是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甘愿为棋? “三哥,你刺杀帝王,罪无可恕。” 太子看着跪在地上仍不知悔改的三皇子,出言提醒道:“你在做此事之前,便该想到会牵连到贵妃娘娘,无论她是否知情。”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一瞬,三皇子唇边的狰狞笑意彻底凝固了。 第107章 太子口中所诉的贵妃娘娘,也就是他的母妃。是啊,他怎么忘了,做出的这样的事,会牵连到他的母妃啊! 他早在自己行事之前,就该想到会有失败。可他愚蠢又鲁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全然忘记在深宫之中的母妃,和无辜的族人。 “此事,此事与我母妃当真无关啊!”三皇子这才彻底慌了神,望向文景帝时,多了几分哀求,“父皇,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你莫要为难我母妃。她在这深宫之中,已然够苦了!” “够了!”文景帝不愿再听三皇子所言,此时只觉人格外聒噪,“来人,将三皇子带下去,圈禁于三皇子府,择日等候朕的发落!” “不!”三皇子心急如焚,此时幡然悔悟却也于事无补。 在被御林军押下去之时,还不忘高声呐喊着:“此事与我母妃无关啊!父皇!儿臣做过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但是求您不要伤害她!” 三皇子替贵妃求情的声音愈来愈远,余音回荡在空旷山林间,更显凄凉。 文景帝将案间茶杯砸摔在地,瓷器碎裂,残渣迸溅四散。 三人见状,纷纷跪下叩首,口中高呼: “陛下息怒。” “父皇息怒!” 文景帝道声自己无碍,可仍是难以平复怒意。 三皇子那个逆子,竟敢接连做出刺杀他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当真无法再予以原谅。 可当他抬首,看到端跪于地的陈以容时,语气放至和缓:“以容,你怎会在这里?” “臣担心三皇子仍会有行动,放心不下陛下安危,所以才特意赶过来。”陈以容垂低眼睑,回复得恭敬得体。 文景帝又想起替自己抵挡一箭,此时尚且不知情况的萧嘉淮,又连忙问道:“淮儿他……御医怎么说?” 陈以容唇边勾弯起苦涩笑意,声音有些许哽咽:“御医的医术精湛,殿下他已然没有大碍。只是御医说,他自幼体弱,经此一回,怕是要将养许久。” 文景帝闻言缄默,他知晓,面前这个少年将军,在责怪他对萧嘉淮儿时的无情。 萧嘉淮的体弱是儿时落下的病根,这些年被端懿太后抚养,虽说已然大好,但却仍时常会病上一场。此事,文景帝也很是自责,故而时常送珍贵补品至人府邸,企图弥补一二。 纵使太医院内高手如云,但那陈年旧伤,怎会被轻易治愈? 经历今日这一遭变故,文景帝更觉自己对人的亏欠。可他所亏欠的,又何止是萧嘉淮一人? “是朕不好,这么多年,亏欠你们二人了。” 文景帝声音低沉,心里是对自己永远无法偿还他们的懊悔。 在萧嘉淮儿时对他不闻不问,对陈以容一直视他为平衡朝野的棋子。可性命攸关之际,能不顾生死救他的,竟然会是他们二人。 他在这皇位之上坐了太久,久到如今似是看不清人心诡诈,看不到前路坦途。 只是他也有些倦了。一再宽容的孩子,竟为了储君之位恨他入骨,口中所道的不公,成了要他性命的理由。 陈以容此时担忧着萧嘉淮,无暇思考文景帝此时所虑。只轻声而应:“陛下,为您尽忠,是臣分内之事。” “父皇。”太子察觉到二人的情绪皆是低落,便试图打破这一局势,“三哥那边,该如何处置?” 文景帝听太子这一番提醒,倒是想起还有此等要事。 可是如何处置,他仍有所迟疑。毕竟是他的骨肉血亲,真若杀之,仍心有不忍。毕竟如三皇子所言,是因对他的恨意,才起了刺杀这等心思。 文景帝阖眸,轻声道:“就贬三皇子为庶人,囚禁于皇子府内,终生不得出。” “父皇。”大皇子心中焦急,觉得文景帝这样的处置简直太过轻纵,“他是在弑君啊父皇!” “那你说,朕应当如何?”文景帝疲惫的望向他,指尖颤抖得厉害。 “儿臣,儿臣……”大皇子语无伦次,也不知该怎样说出心中所想。毕竟以他如今太子同盟的身份,已然不适宜多言。 “你想让朕杀了他,可那是朕的儿子啊!朕怎么会忍心,亲自动手呢?”文景帝悲悯的摇头,随后向他们三人摆手,“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陈以容闻言,与其余二人叩首告退。只在他离开营帐的那一刻里,眸中晦暗不明。 太子将人眸中的阴暗尽收眼底,行至陈以容身侧,掌心轻搭他肩头,又将人蜷攥得极紧、近乎陷进肉中的指根根掰开,心中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说】 这章看完后,先看番外一哦,那是三皇子视角~ 第63章 终章 未央宫内贵妃的灵柩前,宫人一片缟素。 听宫婢言,她是在得知三皇子暴毙之讯后,将自己关进寝殿内,哭得肝肠寸断,最终悬梁自缢。 贵妃被发现时,已是翌日清晨。 她身着当初尚且未入宫时的衣裳,满头的凤钗珠翠尽数拆卸,只用素簪挽一发髻,俨然那年未出阁时的装扮。 只是岁月匆匆,在她眼尾镌刻下痕迹,已然不复当年模样。 文景帝闻听此事后,沉寂良久,只对外宣称贵妃薨逝是因久病难医,痛心之下,追封为恭惠皇贵妃。 至于她究竟是否参与过三皇子的谋逆之事,也终究成为了谜团。 第108章 而远在宫外的镇国大将军,一夜间似乎更加苍老,早已不复当年平定边疆的英雄气概。他连夜入宫觐见天子,以诚恳之心表明自己年事已高,愿意退隐朝堂。 文景帝自然知晓他言外之意,是唯恐三皇子所作所为会殃及母族,是在恳求帝王放他全家一条生路。 镇国大将军曾经是一代枭雄,如今为了族人卑躬屈膝、痛哭流涕的姿态,让文景帝心间思绪甚是复杂。 后来在那一夜里,文景帝允镇国大将军在京中养老,一代枭雄就此归隐。 看上去似是莫大的恩赐,可在朝臣们心中,纷纷揣测,这是留人性命亦是圈禁。 前有两朝元老的丞相,后有功高震主的镇国大将军。他们身为大齐重臣,却因谋逆之事接连被罢黜官职,一时间人人自危,也人人警醒。 而太子同党的新臣们逐渐风生水起,在朝堂间开创一番崭新天地。如今朝众情形,更映衬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从冬猎过后,文景帝便时常想起三皇子那番肺腑之言,人对他的怨恨,似是锋利的刃,日以继夜的刺穿他的心。 他亦有所思虑,或许真是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属实不够好。 他忌惮旁人会觊觎皇位,所以精于算计。从前朝到后宫,人人为棋,他也自以为,所有人都会被他掌控。 但是回首半生,他不仅有负于发妻,也有愧于自己的孩子们。想到这里,他寝食难安,更逐渐无心于朝政之事,如今就连奏折都交予东宫的太子批阅。 彼时已近年关,街上人群熙攘,甚是热闹。 宣辰王府内,含桃坐在案边,听卧坐在罗汉榻上的萧嘉淮为她讲书。 这不过六岁的小女娃,如今倒是愈发机灵,表面上装出一副认真模样,实则心早就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萧嘉淮将手中的书卷起,轻敲案间道:“含桃,回神了。” 含桃听到人呼唤,连忙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精光:“什么、殿下讲完啦?那含桃出去练剑了!将军哥哥昨日教我的那一套剑术好生厉害,含桃今日定要学会!” 她说完这话,便拿起桃木剑一溜烟跑到庭院中,不顾地上的积雪尽情的耍起来。 “我是在让你回神!”萧嘉淮在后面追喊着,却不见人有回首的迹象,也只得无奈叹口气。 陈以容走进书房时,恰巧听到人的叹息声,唇边扬起如沐春风的笑意:“一回来就听到你叹气,怎么,含桃那小丫头又惹你生气了?” “你还说?”萧嘉淮没好气般瞥他一眼,随手将书放置到旁侧,“还不是你非得要教她习武,把她如今心都教野了。” “这倒是怪我了。”陈以容脸上鞠着笑,径直的向人走近,“没办法啊,这孩子像我,不爱读书爱习武。将来啊,定是一位威风凛凛是女将军!” 萧嘉淮看他得意之态,也忍不住弯起唇角,只是又摇头慨叹道:“比起做女将军,我更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吉祥如意。” 这倒是最真挚的祝福,可是能否做到,却也是未来难知。 “对了。”陈以容想起镇国大将军之事,与人缓言而道:“今日早朝我得知,镇国大将军辞官了,陛下特允他在京中养老。” 听到这件事,萧嘉淮忽觉已然近乎痊愈的伤处又有几分刺痛,他眉心微蹙道:“父皇他这次,可否又要你做些什么?” “没有。”陈以容摇头后坐至人身侧,目光忽而变得深邃,“其实我知道,镇国大将军不会参与其中。” 萧嘉淮不解询问:“为什么?他可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啊。” “大将军又如何?”陈以容低声浅笑着,又去习惯性去握萧嘉淮的掌。 自从萧嘉淮那日替陛下挡箭后,经历过生死关头的危难,陈以容便愈发有些爱缠人。大抵是人那时瘫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让他心惊胆战。 “大将军他贪生怕死,哪里会跟着三皇子做那样的事情?他恨不得自己能够安度晚年,用自己曾经的功绩保住全族人的安稳。” “原来如此。”萧嘉淮恍然大悟,“三哥他,终究还是太过鲁莽。” 或许,这大抵就是陈以容一直以来认为三皇子不能成事的原因。空有满腔不忿,却筹谋不足,更无亲信相助,难怪会输得一塌涂地。 待萧嘉淮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也便到了除夕之时。 因京城内变故颇多,今岁的除夕,文景帝未再举办宫宴,只是宣大皇子、太子,以及宣辰王和忠武将军入宫,说是一起用顿晚膳,就算家宴。 萧嘉淮应文景帝之邀,与陈以容如约而至承德殿。 刚进殿内,陈以容便瞧见那满桌的珍馐美馔,还有两坛上好的桃花酿,浓郁香气扑鼻而来。 文景帝早已坐在金纹雕绣的椅间,而太子和大皇子端坐于他左侧静候。 看到他二人前来,天德躬身而道:“陛下,宣辰王殿下和陈将军到了。” 文景帝听到天德的声音,抬首间面露温和的笑意,俨然慈父之态。他向二人招手,示意他们免礼落座。 “你们可算是来了,这老大都快等饿了,直问我何时能开膳呢。” “儿臣也没有!”大皇子连忙反驳,全然不承认这等没出息的话出自于他口,“儿臣只是说,五弟和陈将军是不是在宫里迷了路,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第109章 太子闻言轻声出声,心想这番辩解还不如没有,反而更有几分责怪之意。 萧嘉淮也自然知晓大皇子是爽快之人,只佯装歉意道:“是我来迟了,给大哥赔不是。” “我可没那意思!”大皇子倍感焦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会引人相信。 瞧见他瞪圆了眼,险些跺脚的急样,文景帝不合身份的笑出声来。而他的这一笑,也引得在座之人纷纷对视后,接连笑得愉悦。 文景帝目光微转,注意到一旁尚未落座的陈以容,他止住笑,疑惑问道:“以容,你怎么不坐下呢?” 陈以容依然回复得恭敬:“陛下说了这是家宴,臣在此落座,有失了身份。” “什么身份?”文景帝斟酒落杯,霎时桃花香气弥漫,酒香四溢,“你身为老五的王妃,在家宴里,有何不能落座的?” “王、王妃?” 这话一出,萧嘉淮与陈以容皆是惊愕,随后反应过来人言外之意——这分明是要为他二人赐婚! 他们二人顿时感激不尽,欣喜之余,一齐跪下叩首谢恩。 “儿臣多谢父皇!” “臣叩谢陛下圣恩!” 文景帝瞧他们笑逐颜开,也心中生出暖意:“罢了罢了,快起来吧,瞧你们高兴的那样子。快都吃菜,尝尝朕让他们做的这些,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听到这话,大皇子忙拾起桌间箸,欲将这群珍馐美味尝个遍。这狼吞虎咽的架势,被其余人看在眼中,皆面面相觑后含笑揭过。 酒过三巡,文景帝高扬臂,拜觥再吞玉浆,忽而道: “今儿是除夕,明日便是新岁,朕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四人闻言皆挺直腰脊坐得端正,静听君王言。 文景帝从他们四人面前一一看过,随后道:“陈以容,你救驾有功,朕要擢升你为从二品的云麾将军,另赐虎符一枚。” 虎符象征着兵权,曾经在镇国大将军手中。只是人如今辞官养老,文景帝便将它送入到陈以容的手中,这是对他的信任。 陈以容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文景帝继续道:“老大,其实多年来朕都看在眼里,你是个良将、也是个忠臣,此番你功不可没,故而,朕要封为平昭王。自明日起,你就跟在你外祖大理寺卿身边,多加磨练。” “还有老五。”文景帝举杯,将那酿露顷刻尽,醉意虽熏两颊,眼底仍是清明,“朕知道,这些年来一直亏欠你和你的母妃,所以朕决议追封她为敏纯贵妃。而待到新岁伊始,你伤养好了,便也一同上朝吧。太子虽是贤明之君,但朝中之事,他总需要个人一同商议。这个人,朕认为,应该是你,也只能是你。” “陛下……”陈以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您这是要?” 文景帝转首,望向那案后的龙椅,扶手上的龙纹此刻竟这般的刺目。 他忽而起身,颟顸倾酒掌抵案,步踏缓,袍扬万尘寰,踱在这承德殿内,缓缓而道: “朕在这位置上太久了,久到看透了人心诡谲,看淡了利禄功名。二十余年啊,我如履薄冰揽招权臣,游走于龙潭虎穴费尽心机,其实早已嗅出这朝堂间的腐朽污秽、尔虞我诈。” “这几日朕常想,纵朕有百年,死后史书所载,亦不过寥寥数语,或赞扬、或讥讽。可谁人知晓,朕在这皇位之上,所守的无边孤寂呢?” 身居皇位越久,越知晓人心叵测。他猜忌了多年,算计了多年,早已感到疲惫。而三皇子之事,何尝不让他痛心疾首? “可是陛下,您在臣心中,就是无人可比的贤明之君。”陈以容望着那殿中伫立的帝王言辞恳切,句句肺腑,“轻赋税、免徭役、重农商、兴科举,是您让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让平民亦可有为官的机会,也是您开创了太平盛世啊!” 或者说在这天下黎民百姓心中,文景帝确实是一位好君王。 文景帝听他细数自己在位二十余年来的功绩,心下亦生出感慨:“那若太子登基,亦会继承朕之所为,不是吗?” 他们逐渐明白文景帝今日之意,他是欲退居朝堂之外,将如今的崭新的盛世全然交予太子。 果不其然,文景帝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朕已然年老,决议让太子登基。而往后的岁月,朕想要与皇后退居皇家别院,亏欠她的,朕总要弥补。大齐未来的重担,终究是落到了你们的肩头。” “切记,你们一定要兄弟齐心,让大齐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家宴过后,他们四人走出承德殿,站在皇宫门前,回望这鎏金长贯的九重高阙,如今是笙歌舞沸,霜华满地。 可在这其中曾经掩藏的,是云诡波谲的浮迷,处处透着尔虞我诈,腥风血雨。 只是从今以后,大齐落在他们的肩头,会开创崭新的篇章。 萧嘉淮常想,若非佞臣当道,朝野动荡,他亦会为逍遥散王。也效仿恣意纨绔的风流子,与那心上的阿容同舟醉、酿琼浆。 如今,他与陈以容踏月而行,三分笑意冲云霄。 破苍穹,滚滚风浪凭去无流,据傲青云无拘束,满口豪言笑春风。 萧嘉淮带陈以容又一次来到朝露河附近,冬日里无法泛舟游湖,他们便伫立于高台之上,眺望着京城内的盛世繁华。 第110章 这一年的除夕,轻舟已过万重山,眼中所见的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全文完毕,后续会有番外~ 第64章 番外一 黄粱一梦 【注:本章为番外内容,连接正文第六十二章。通篇为三皇子第一人称视角。】 我是文景帝的儿子,尊贵的三皇子。他为我赐名,明。 母妃说,父皇为我取此名,意为前途光明,是对我的殷殷期盼。 年幼时的我尚且不知其意,只是在懵懵懂懂间知晓,这是个很好的寓意。我想,父皇一定很欣喜于我的降生。 可后来我发现,我想错了,因为父皇不时常来见母妃,也不时常来见我。 母妃说,父皇是天下的君王,他要忙碌于朝堂之事,故而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分给我们。 那时的我信了,整日坐在未央宫的庭院里,背着晦涩难懂的诗书。我总觉得若是长大了些,就会早日替父皇分忧,那父皇就会有很多的时间来陪伴母妃。 可我发奋图强没过几载,皇后娘娘的四皇子就诞生了。 父皇似是龙颜大悦,当即封他为太子,更大赦天下,一时间普天同庆。那段时日,整个皇宫里满是欢声笑语,我甚至听宫人说,父皇日日陪伴着那位刚出生不久的小太子。 而就在那一晚,母妃紧闭了未央宫的门,紧接着,在她寝殿之内,传来了悲痛欲绝的哭声。 我没有进去安慰她,只是木讷般伫立在庭院中,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这宫殿被红墙拢着,不像是最尊贵的地界,反而像极了画在地上、板正的牢。 而我也逐渐明白,父皇平日繁忙是母妃欺骗我的善意谎言。我啊,只是他不期待的孩子罢了。 或许也不止我,这宫里的每一个皇子、公主,他都没那般在意。独皇后娘娘的嫡子,是他所日夜期盼的。 自从宫里有了太子,就再也无法做到兄弟姊妹间人人平等。我要向那尚在襁褓中的孩童叩首问安,那些珍贵的贡品,也需要太子先进行挑选。 我问过母妃,为何会如此不公? 母妃那时神色黯淡,却仍柔声与我道:“因为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是君,而明儿,你是臣。” 我似是明白了,即使萧嘉临只是个幼童,可他是储君,所以即便我满心不愿,也不得不臣服于他。可我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出生就有这样的尊荣!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父皇不肯给我,那我就自己去夺、去抢!总有一天,我也会是太子,我也会是天子。 又过了许多个春秋,宫里也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当年父皇酒后宠幸的舞姬诞下一个皇子,而那个皇子也被皇祖母收养。比如父皇对太子的偏爱从未减少,甚至特寻纪国公之幼子为他伴读。 再比如,大哥心高气傲,整日以长子自居,似是也对那位太子颇为不满。 我试图从中挑拨,想要大哥成为我日后夺嫡的盟友。故而告诉他,太子对那区区舞姬之子颇为不屑,整个宫里,也没人在意那个病秧子。 还同大哥道,那舞姬之子凭何与我们称兄道弟?理应敲打一番,让他知晓自己出身卑贱,即便被皇祖母抚养,也不过是贱婢所出。 大哥果真如我所料,在上书房时对那萧嘉淮大打出手,我假意出面阻拦。可没想到的是,太子身边那个伴读,竟也会跑出来? 他是个什么身份?太子的奴仆、太子的走狗而已,也配在一众皇子公主面前叫嚣?最终是太子却摆出他那威严之态,阻止了这场闹剧。 我望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所谓三人成虎,或许他日,他们三人必会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到时太子可就真要一手遮天了。 我想,我是时候要开始筹谋起来。 也许是上天垂怜,岑州有南蛮来犯,倒是给我外祖再夺功绩的好机会。若他再凯旋而归,或许也会被封为国公,到时我的母族也会拥有世代承袭的荣耀。 可我隔日又听闻,太子身边的那个伴读,也随军出征了。 这是个好机会,那个陈以容不在京城,太子缺少羽翼,是给我拉拢朝臣的好时机。于是我结识了丞相,跟随他又结识了诸多重臣,利欲熏心之后,他们皆愿为我所用。 我与丞相商议,趁着皇祖母重病,给她致命一击。只有她崩逝,才能让太后身边的萧嘉淮再无倚靠,到时候这位空有才学的五皇子,就再也无法成为阻碍。 可是我没成想,父皇竟会在皇祖母崩逝后,封那卑贱的舞姬之子为亲王! 我恨啊,恨父皇的不公,恨父皇做出的这些荒唐事。 于是在寂静寒夜,我昂首望着天上的孤月。想这宫阙深冷,朝堂险恶,皆不尽如人意。 若做不成风上鸿鹄,可否低飞伴燕雀?日月昭昭,乾坤朗朗,庙堂清明了如池。不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藏锋者难藏浩荡澎湃之志,必将鹏程直碎扶摇上,铲前途坎坷! 我手握丞相贪污纳贿的把柄,他只能为我所用。后来他建立一座清音坊,又不知从何处寻来那么多貌美的闺秀,用来帮我招揽权臣;而我豢养私兵,铸造兵器,只等待时机。 一切都看似顺利的进行着,可我仍长久地做着寒梦,蜷掌相握也只得一捧碎玉。 第111章 梦里母妃的绒睫,离我好远好远。而已然崩逝的端懿太后,就在我身前咫尺。她笑得慈爱,眼底活如佛家庄典的鼎樽,却不至心底。 是啊,母妃就是因端懿太后的懿旨而进后宫的,从此圈禁她一生的自由。 母妃像被迫降的丝雀,翦羽时郁鸣三声,声声皆喟定非,断翅引来卷地的悲白。又猛然向我冲来,带着凄厉的哀鸣。 我倏忽惊醒了,半睁着眼看向周遭,才发觉原来又是一场梦。 而现在的我,已然被废为庶人,终生圈禁在这皇子府内。 我闲靠坐在茶案左侧,昏影里借一寸浮动的月色,恹恹窥见半边天。忽而有一道身影向我走来,淡漠看去,竟是那位忠武将军陈以容。 这位少年将军啊,何等的雄姿英发,可他是那样的恨我。 恨我冬猎时那一箭刺穿他心上人的胸膛,所以那时他抵剑而来,横亘在我脖颈间。我知道,在那一瞬里,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一个恨我入骨的人,如今来看落魄的手下败将,应是要对我加以羞辱吧? 不过我不在意了,也本就无意将他相迎.只自顾自的斟盏发陈的茶,漾着尚在水中的雅致,而叶早已被浸得发软发涩了。 他许久未言,只静默站在那里。我终是有些烦了,冷声嗤笑一句:“你来做什么?” 其实我也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来看我笑话。宫廷朝堂是非争斗里,终究是我败了。我多年的筹谋与心血,被他们一一打破,唯独余留的,是添在心中的一笔恨。 “太子殿下让我来,送你一样东西。” 陈以容说着,便递上来一个锦盒。可我却懒得动弹,也不好奇那其间装着些什么。 可他仍是替我掀开那包揽着软绸墨缎的楠木锦盒。我偏头看去,在那其中,静躺着一方,光华璨然的印。 上面是双尾螭龙钮状的曲纹,龙身曲盘呈弧蜷绕,傲昂直要翩入重霄踏青云——正是自古帝王独用的玉玺。 我如何不懂、如何不晓?事到如今,太子让他端来这方皇权的玉,不过是来讽我!笑话我痴梦一场,到头来一场空! 我阴恻恻的眼,盯着那一丈金台孤独的烛光,忽而笑出了声。 “陈以容,你回去告诉太子,他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坐稳皇位。然后等我来日成为冤魂,去索他的命!” 陈以容确实生得美,他此时俊眉微蹙,薄唇轻启:“你少发疯。还有一事我要问你,端懿太后的崩逝,是否也是你所为?” 我没收回那抹笑,只是微点下颌,予以肯定。 他似是气极了,拳头紧攥,想要质问我一番。但我没想给他询问的机会,只是先他一步开口道: “陈以容,如若我筹谋得好,真做了太子,他日登基为帝,你会不会也这样忠心于我呢?” 陈以容骂我痴人说梦,转身就走了。而离开之前,他又告诉我就在这皇子府里,做一辈子的美梦去吧。 我对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狂笑着,竟感觉到莫名的痛快。 在人走后,月枕穹空,银辉披泻,窗沿处半卷来刺骨冷风。 我笑够了,就独倚桌沿,半靠昂颌视枯叶罅隙。月辉反衬斑驳树痕凭添苍凉,不由思虑它初秋里尚且郁葱,怎如今便荒芜成这等模样? 寸心万绪吞咽回腹,霎时恍然,自己同它又有何异,辉煌刹如云烟阜盛而过,今落败至此,无言以诉。 被圈禁于这幽深府邸,再难寻自由,如痛行尸走肉般苟且偷生。 我也知自己从来都是痴梦,纵若成功,他日帝王尊贵、万人朝拜,终究面临朝代更替、威名不复。 可我总是不甘,也有怨与恨。我怨让母妃入宫的皇祖母,恨不公允的父皇。 他们是身居高位的操盘者,早掐捻筹算清楚。想此忍不住嗔笑万物如刍狗,都是被拿捏于掌心的棋子,分不清谁为谁翻云覆雨、主宰浮沉。 只是当我如今落魄至此,满腹仇怨堆砌心底,日积月累的终于绵延成绝望。 我叹句无情最是帝王家,才将那一早备好的毒药塞入口中,咬破后吞咽进腹。 鸩毒发作,血喷出口,滴落晕染衣襟。毒素横穿躯体,仇恨包裹滴泪挥洒血泊,意识模糊一切虚空,难睁眸复看碧落,可笑自己命该绝于此。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的‘明’,根本不是前途光明之意,而是父皇在警醒母妃和母族,要明事理、要时刻明白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 终是场庄周梦蝶,造化弄人。 罢了,罢了,我本就是烂在淤泥里的花,又怎配觊觎这一缕清辉?只当黄粱一梦,不可再念。 再长的路总也有尽头,煊赫宫殿灯火通明,就直直闯进了眼里,平白勾起些不悦的往事。我想抬掌挥去,可太多年月、太多事,总是挥不断也挥不散。 文景二十四年十一月,三皇子于府内暴毙,后被帝追封为晋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