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治外法权”和“领事裁判权”这两个词在李谕听来就是不平等条约产物,但对目前的欧美人来说似乎是应该的,所以克拉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说:“院士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写一篇文章,分析这个万国博览会的违法行为?”

    “这样就足够了,”李谕说,“先生放心写,我已调查过,万国博览会没有什么复杂的背后势力。”

    “就算有,他们也找不到我头上,那不是我所担心的,”克拉克说,“我想再提个建议,贵国在选派留学生时,可以多考虑经济学方面,这不仅仅是单纯的商科。建立完善的经济法,才能避免再出现如此荒唐的事情。”

    李谕道:“先生的建议十分中肯。”

    但心中却想:以后民国的经济烂账多了去,甚至全都上升到了所谓“政治经济学”,简直荒唐到姥姥家。

    而且美国几年后也会出现一个比万国储蓄会更出名的超级金融诈骗犯,——查尔斯·庞兹。

    没错,就是“庞氏骗局”缔造者,理财骗局鼻祖。

    他这一招到了一百年后仍屡试不鲜,上当者不计其数。

    至于经济学,这东西实际上很难研究的,里面充斥各种数学上的混沌,几乎无法预测,再牛的经济学家也会犯错。

    ——这也是经济学迷人的地方。

    克拉克说到做到,很快写好一篇文章,从本质上对上海万国储蓄会进行了反驳。

    李谕准备把这篇文章先在美国和英国刊登,然后转载至上海各大报纸,落实万国储蓄会骗人的事实,一击必杀。

    第五百五十八章 侦探鼻祖

    哥伦比亚大学不仅有经济学家克拉克,还有心理学家杜威。

    此前李谕委托过他研究智商测试,杜威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李谕稍微一看就知道是二十世纪初典型的适龄儿童智力测试。

    所谓“智商”,里面的“商”字代表的就是除法,最初智商是这么算的:

    心理年龄/生理年龄x 100

    比如一个心理年龄和实际年龄相同的普通儿童,其智商值就是100。

    若一位8岁儿童表现出10岁能力水平,那么这个儿童的智商值就是125。

    很明显这种测试方式只能针对儿童。如果一个60岁的人表现出30岁的能力水平,你总不能说他智商低,只有50吧?这显然不合理。

    美国政府对心理学家们搞的智商测验也比较感兴趣,因为心理学家还提出了“低能是犯罪诱因”的学说,他们准备在军队招募和学校选拔中引入智商测试。

    但怎么说呢,智商测试几乎无法做到客观。

    一战时期,美国军队征兵使用智商测试,发现一半的人不合格。

    而且此前提过,智商测试很容易带来可怕的“优生学”,美国与德国此后对大量“低智商者”进行了残忍的灭绝政策。

    这东西很难控制,一旦用歪,到了居心叵测的人手中,就会变成屠刀。

    而且根据博弈论模型,不管什么时代、代价多惨重,必然都会存在想要让世界大乱的不安分者。

    李谕只准备用来简单证明中国人的智力水平很高,绝不会拿来广泛测试,——民国时期也没有广泛智力测试的闲钱。

    杜威搞的测试题目千奇百怪,对于受过教育的成年人来说很简单,主要面向6-14岁青少年,对李谕来说足够。

    证明中国人智商不低,顺便提升民族自信心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李谕对中国以及整个东亚民族的智商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是后世无数次验证过的。

    当然了,智商这个概念到了二十一世纪已经慢慢被淡化,毕竟一来它太难准确量化;二来容易引起歧视。

    更关键的是智商并非成功的唯一衡量指标。

    与杜威的交谈中,李谕发现这位美国哲学扛把子对中国格外关注,于是问道:“杜威教授也想去趟中国?”

    杜威说:“是的,一个从帝制走出来的新生共和国太令人心生好奇了。另外,我的一位中国学生无形中对我产生了影响。”

    李谕立刻猜到是谁:“蒋梦麟?”

    杜威点头说:“蒋是个聪明的学生。我更好奇的是,无论美国大学如何挽留,这些留学生都要执意回国。

    “我曾问他,纽约难道不好嘛?

    “蒋说,纽约是他见过最繁华的地方。

    “然后我又问,那你想一直留下吗?

    “蒋却说,他必然要回去。

    “我问他为什么。

    “蒋告诉我,因为一走进纽约,就等于离开了美国。”

    李谕琢磨了一下最后一句话,笑道:“果然都是研究哲学的。”

    杜威把蒋梦麟叫到了办公室,李谕甚至没有一眼认出他。

    一番介绍后,李谕才说:“恍惚间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六七年,剪了辫子穿上西装,简直判若两人。”

    蒋梦麟说:“我的辫子是上船前剪掉的,扔到了大海里,让它随波逐流而去。而且几年下来,我确实感觉自己变了个人。”

    李谕说:“教育对人的作用就在这。”

    蒋梦麟又说:“我还有个奇怪感觉,以前文章上都说美国这个共和体制的国家自由,但我感觉正好相反。”

    李谕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蒋梦麟道:“或许是我们在国内时,天高皇帝远,一向很少感受权力制约。而在美国,我刚下轮船,就遇到了移民局官员和许多警察。”

    李谕惊讶道:“你的观察力好敏锐,竟然能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参透问题本质,学哲学和教育学太适合你了。”

    蒋梦麟说:“只是个连我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想法罢了。”

    杜威说:“这位蒋同学的想法还有好多,有时我也无法解答。”

    李谕说:“杜威教授更应去中国看看,中国现在虽然科学不算发达,但哲学层面绝不会让你失望。”

    蒋梦麟也说:“没错,教授,您的实用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非常契合,中国人最讲究实用。中国人拜佛讲究先有用再拜;欧美人则是先祈祷才企盼神的庇佑,完全相反的思维方式。”

    杜威沉思道:“中国确实值得我去。”

    他们今天还有课程,李谕先行告退,接着来到纽约唐人街。

    司徒美堂正在安排新一波的人员招募。

    “工厂加了这么多订单,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司徒美堂问道。

    “或许吧,科技爆炸,人也跟着膨胀。”李谕说。

    现在整个欧洲上层都剑拔弩张,每个国家对战争都表现出近乎渴望的态度,尤其法国。

    法国作为欧洲大国,他一动手干德国,盟友俄国必然动手一起掐德国佬;

    俄国一动手,英国绝不可能看着。

    剩下那些欧洲国家就不用说,利益都互相纠缠着。

    司徒美堂说:“洋人的事咱说不清,不过现在越来越多华工进入工厂,对整个华埠都是好事,疏才兄弟给的薪水放在整个纽约都是上游。”

    “大家都不容易,能帮就帮,雇佣美国人也是雇佣,还不如雇佣自己人,”李谕说,“雇佣自己人以后还可以填充国内熟练技术工人空缺,这叫师夷长技以助己。”

    司徒美堂道:“疏才兄弟还是要考虑下人员分配,美国人也得招募,毕竟厂子在这。”

    李谕说:“特斯拉和大卫·别克他们肯定有分寸。”

    司徒美堂忙完手头的活,对李谕道:“走,简单吃个饭。”

    唐人街的整体状况稍稍有所改善,华人虽然辛苦,但大都非常勤劳,即便没有很富裕的,也没几个穷到乞讨。

    ——这时候要能乞讨到老美这儿,绝对称得上丐帮九袋长老。

    李谕发现华人街还有算命的,一些美国人也会好奇地和算命先生聊两句,不过这个算命先生好像英文不是很过关,也可能是算命术语不太容易用英文表达。

    他用非常直白的英文对一个白人说:“好运道,马上就要发大财!”

    白人当作吉利话。

    接着一个黑人也来算命,然后算命先生立刻重复了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好运道,马上就要发大财!”

    黑人很高兴,没想到算命先生突然指着刚才的白人,加了一句:“马上不再黑,就像他……”

    老黑气得直接要掀桌子。

    李谕笑道:“洋人在我们国家传教很难,我们在这边想推广周易算卦貌似也不容易。”

    司徒美堂说:“洋人可不会明白周易,他们连五行都还弄不懂。”

    司徒美堂带李谕在一家餐馆落座,向服务员说:“两份餐。”

    服务员很快给李谕和司徒美堂各端上一份汤、一份红烧牛肉、一块苹果饼还有一杯咖啡。

    司徒美堂掏出50美分递给服务员:“剩下10美分是小费。”

    李谕拿起筷子说:“这份餐食颇有东西合璧的意思,味道也不错。”

    司徒美堂说:“店老板李老头的儿子上个月刚刚死在巴拿马,我们平时能照顾他的生意就多照顾。”

    李谕问道:“巴拿马运河?”

    “还能是啥,”司徒美堂叹道,“李老头的儿子干了两年多,钱虽然寄回一些,人却突然没了。”

    巴拿马运河前前后后修了几十年,其间死了两三万工人,包含数千名华工。

    李谕想起死在美国太平洋铁路修建时的华工,无奈道:“真是拿人命填出来的运河!可惜这些人死了也没多少赔偿金。”

    司徒美堂说:“好在这条运河听说终于快要建好,不用再派工人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这时的巴拿马热带雨林遍布,在里面的工地干活、居住,真心宛如人间地狱。

    ……

    在美国的最后几天,李谕主要是各种收钱,——专利费和版税。

    这些钱与公司业务不相干,直接打到了李谕账户,又是一百多万美元。

    欧洲那边也不会少,差不多是对等的数字。

    这些收入太够李谕花了,所以才大手大脚把工业上赚的钱投到教育及扶持民族企业上。

    安排妥当后,李谕登上了前往欧洲的轮船。航程五天,专门买了几本消遣娱乐的小说在船上看。